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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诗中“杜济”考辨

2018-03-04耿建龙

杜甫研究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东川节度使天宝

耿建龙

一、《示从孙济》中“杜济”身份质疑

对于《示从孙济》中“杜济”的身份问题,前代学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一种观点认为《示从孙济》中的杜济与东川节度使杜济为同一人,持此说者有鲁訔编次、蔡梦弼笺《杜工部草堂诗笺》、卢元昌著《杜诗阐》、钱谦益笺注《钱注杜诗》、朱鹤龄辑注《杜工部诗集辑注》、仇兆鳌注《杜诗详注》、浦起龙著《读杜心解》等,以上诸家在注文中都以东川节度使杜济解释《示从孙济》中所示之人。今人陈贻焮在《杜甫评传》中引钱注,并认为:“钱注:‘《宰相世系表》:杜济,字应物,给事中,京兆尹。鲁颜公《神道碑》:(济)征南十四代孙,东川节度使兼京兆尹。’杜甫既在《祭远祖当阳君文》中自称是杜预‘十三叶孙’,今又称杜济为‘从孙’,则‘十三’或‘十四’必有一误。据诗(笔者按,指《示从孙济》)中所述,杜济这时尚未发迹。”邓绍基在《杜诗随笔三则》论述“关于杜甫离蜀问题”中说:“按严武死后,行军司马杜济摄知军府事实际是代理节度使的军事指挥权,杜济是杜甫的从孙,安史之乱前,和杜甫同在长安,从杜甫那时写的《示从孙济》诗看,这位杜济待杜甫不甚恭敬。”二说均言两杜济为一人;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两杜济非同一人,如曹慕樊在《杜诗杂说》中说:“详玩诗味,这位杜济(笔者按,指《示从孙济》中的杜济)分明是一个穷汉,和那位死后由颜真卿作神道碑,也即《宰相世系表》中那位达官,并不是一个人。”

两种说法相互对立,应该有一说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笔者认为,欲判断两者是否为一人,需要考证出《示从孙济》创作时间内东川节度使杜济的活动轨迹,再与诗歌所写情形加以印证,或可得出推论。

关于《示从孙济》这首诗的创作时间:黄鹤编在天宝十三载(754),仇兆鳌《杜诗详注》和陈贻焮《杜甫评传》沿用此说。浦起龙在《读杜心解》将此诗归在天宝五载(746)至十三载(754)之内。闻一多在《少陵先生年谱会笺》中对杜甫行迹考证极详,认为此诗写于天宝十三载(754),是年杜甫携家自东都移居长安下杜城。而此诗的写作背景是“秋后,淫雨害稼,物价暴贵,公生计艰难。……似是乏食之际,屡从济就食,因见猜疑,而有此作,其事可笑,其情可悲。《秋雨叹》云:‘城中斗米换衾裯’,就食于济,盖在此时。”谢思炜在《杜甫集校注》中引用黄鹤说法后又加按语,认为:“或作于天宝十二载(七五三)。”综合诸家观点,大多认为《示从孙济》写于天宝十二载(753)或天宝十三载(754),而以闻一多考证最为详尽合理。今以闻说为据,将此诗的写作时间定于天宝十三载(754)。并对东川节度使杜济这一时间的活动轨迹进行探究。

二、东川节度使杜济早年行迹

东川节度使杜济在新旧《唐书》中无传,生平事迹只在《旧唐书·代宗本纪》和严武等人的列传中有零星涉及,而《全唐文》卷三四四中所载颜真卿作《京兆尹御史中丞梓遂杭三州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杜公神道碑铭》(下文简称《杜济神道碑》)较为详尽。今以此为据,加以梳理:

公讳济,字应物,京兆杜陵人。晋征南大将军、当阳侯元凯十四代孙。周礼部侍郎、殿内监、甘棠公懿之来孙。隋符玺郎乾祐之元孙。皇朝度支员外、主客郎中续之曾孙。朝散大夫明堂丞、赠润州刺史知让之孙。高陵令、赠太子少保惠之第三子也。器识通简,履怀坦易,以文饰吏,用晦而明。逗机而举无遗諝,莅事而照有馀地。早岁以寝郎从调,书判超等,为李吏部彭年所赏,补梁州南郑主簿。州主司马垂为山南西道采访使,引在幕下。俄丁内艰,终制,转许州长社尉。杨光翙都督陇西,奏公为法曹。皇甫侁采访江西,奏公为推官。授大理司直,摄殿中侍御史,赐绯鱼袋。寻正除殿中,俄宰郿县。相国李岘尹京兆,奏公为渭南尉。仆射裴冕为剑南节度,奏公为成都令。迁绵州刺史,赐紫金鱼袋。

关于杜济早年的履历,《杜济神道碑》中提到:

早岁以寝郎从调,书判超等,为李吏部彭年所赏,补梁州南郑主簿。

李云逸《杜甫交游补笺》中认为:“杜济至迟于天宝八载入仕(据颜真卿《杜济神道碑》言济“书判超等,为李吏部彭年所赏”可知)。”但是笔者认为,仅有此条史料,不能确证杜济入仕的时间。因为据《旧唐书·李彭年传》记载,李彭年曾两次担任吏部侍郎:

天宝初,又为吏部侍郎,与右相李林甫善。慕山东著姓为婚姻,引就清列,以大其门。典铨管七年,后以赃污为御史中丞宋浑所劾,长流岭南临贺郡。累月,浑及弟恕又以赃下狱,诏浑流岭南高要郡,恕流南康郡。天宝十二载,起彭年为济阴太守,又迁冯翊太守,入为中书舍人、给事中、吏部侍郎。十五载,玄宗幸蜀,贼陷西京。彭年没于贼,胁授伪官,忧愤忽忽不得志,与韦斌相次而卒。

李彭年第一次担任吏部侍郎,始于天宝初年,终于被御史中丞宋浑弹劾,流放岭南临贺郡,其在吏部侍郎任,前后计七年有余。李彭年被流放累月后,宋浑也因贪脏而被流放,据《旧唐书·玄宗本纪》记载:“(九载)二月壬午,御史中丞宋浑坐赃及奸,长流高要郡。”此条事迹与前引《旧唐书·李彭年传》记载相合。累月即数月,可推知李彭年被流放应在天宝八载(749)下半年。

据此,李彭年第一次担任吏部侍郎的时间可以推断为始于天宝二年(743),终于天宝八载(749)。天宝十二载(753),李彭年被重新起用为济阴太守,后累迁为吏部侍郎。第二次任吏部侍郎时间可以推断为天宝十二载(753)至天宝十五载(756)六月长安陷落期间。

又杜济在“为李吏部彭年所赏,补梁州南郑主簿。”之后的经历,据《杜济神道碑》记载:

州主司马垂为山南西道采访使,引在幕下。

韦南金 约天宝八、九载《嘉泰吴兴志》卷一四郡守题名:“韦南金,天宝八年自睦州刺史授,迁梁州刺史。”

由此可以推知,司马垂或在天宝八载(749)已离任汉中,其任职汉中太守的期限约为天宝五载(746)八月至天宝八载(749)之间。结合李彭年担任吏部侍郎及司马垂担任汉中太守的时间,可推知杜济“为李彭年所赏,补南郑主簿”是在李彭年第一次吏部侍郎任期内。杜济被司马垂引在幕下的时间,也应不晚于天宝八载(749)。

杜济补南郑主簿,引在司马垂幕中后“俄丁内艰,终制,转许州长社尉”。“丁内艰”即为母丁忧;“终制”即服满三年之丧,守制结束。这说明杜济投入司马垂幕中后不久,其母便去世,杜济曾守丧三年。杜济不迟于天宝八载(749)被司马垂引在幕下,则长安服丧当不晚于天宝九载(750)至天宝十一载(752)这一时期。“终制”后,杜济转任许州长社尉、陇西法曹等职。

《示从孙济》写于天宝十三载(754),此时杜济应在外地做官,并没有在长安。杜诗诗题中有“示”字,分两种情况:一种被示对象在作者身边,如《示獠奴阿段》;另一种被示对象不在作者身边,如《奉送蜀州柏二别驾将中丞命赴江陵起居卫尚书太夫人因示从弟行军司马位》。《示从孙济》诗中有杜甫主动访济和杜济动手淘米刈葵的描写,说明诗中被示对象和杜甫应处于一地,都在长安下杜城中。因此,从时间和活动处所基本可以判断,两杜济并非同一人。

此外,根据史料记载和诗歌内容我们还可以找到一些佐证:

《大唐开元礼》中对官员丁忧时期的居处、服饰等都有相关的要求。且唐代庐墓风气盛行,要求守丧之人在坟茔旁筑庐而居。丁忧期间,杜济或者在杜陵家中居丧,或者在少陵原祖茔旁庐墓。前文证出杜济丁忧的时间不迟于天宝九载(750)至天宝十一载(752)这一时期。而闻一多《少陵先生年谱会笺》中已考证《示从孙济》一诗写于天宝十三载(754)。杜济丁忧的时间与杜甫写作本诗的时间并不重叠。谢思炜所按“或作于天宝十二载”,时间上也晚于杜济丁忧时期。而且《示从孙济》中,没有对杜济处于守孝期间的描写,也没有明确表示哀思的诗句。这对于重视儒家伦理道德的杜甫来说,既不符合当时社会风俗也不符合其个人习惯。因此,《示从孙济》不可能写于杜济居丧期。

综合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示从孙济》中所描写的杜济与东川节度使杜济并非同一人。

三、杜甫与杜济的辈分问题

上文已经分析出《示从孙济》中的杜济并非东川节度使杜济。因其生平无考,那么依照诗题,《示从孙济》中的杜济系杜甫从孙,当无疑义。而东川节度使杜济于杜甫而言,究竟是从侄还是从孙,虽然历来论者众多,但始终缺乏定论。下文主要对作为东川节度使的杜济与杜甫之间的辈分问题作一分析。

一世杜预字元凯、晋当阳侯二世杜尹字世甫,晋弘农太守三世杜綝字弘固,奉朝请四世杜袭字祖嗣,上洛太守五世杜摽字文湛,中书侍郎、池阳侯六世杜冲字方进,中书侍郎、袭池阳侯七世杜洪泰字道廓,南徐州刺史、袭池阳侯八世杜颙字思颜,后周雍州刺史、安平公九世杜景秀后周渭州刺史、思宁公十世杜懿隋殿内监、甘棠公十一世杜乾祐隋符玺郎十二世杜续唐主客郎中十三世杜知让唐明堂令十四世杜惠唐高陵令十五世杜济字应物,唐给事中、京兆尹

按,《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表中未提杜乾祐官职,其官职据颜真卿《杜济神道碑》补充。

唐景皇帝李虎到神道碑主人李齐物一共是六代,文中称李齐物为李虎“五代孙”是不连本身的用法。

五代祖郭昶到墓主郭揆一共是六代,此处是不连本身的用法。

宋弁到墓主宋璟一共是八代,分别是宋弁、宋纪(宋纪事迹见《北史·宋弁传》,神道碑未提)、宋钦道、宋元节、宋宏俊、宋务本、宋元抚、宋璟。此处称宋弁为“七代祖”,也是不连本身。

其余《游击将军左领军卫大将军兼商州刺史武关防御使上柱国欧阳使君神道碑铭》《唐故容州都督兼御史中丞本管经略使元君表墓碑铭》等篇用法也和以上几篇相同。由此可知,颜真卿在行文时惯用不连本身的用法,“当阳侯元凯十四代孙”是说杜济为杜预第十五代。

综上所述,东川节度使杜济在天宝十二载(753)和十三载(754)的情况与《示从孙济》中的描写并不相符,可以判断两杜济并非一人。史料中有关东川节度使杜济世系的记载并不矛盾,只是表述有所不同,通过对颜真卿计算世系方法的辨析,可以认定东川节度使杜济为杜预第十五代且确为杜甫孙辈。

注释

①陈贻焮:《杜甫评传》,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94页。

②邓绍基:《杜诗随笔三则》,《社会科学研究》1981年第6期。

③曹慕樊:《杜诗杂说》,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75页。

④闻一多:《唐诗杂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63页。

⑦李云逸:《杜甫交游补笺》,《西北大学学报》198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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