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针灸名家郁证医案撷萃*
2018-02-14张旭东
张旭东,李 瑞
北京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北京 100029
郁证是以心情抑郁不舒、胁肋胀满等为主要表现的疾病,多由情志抑郁,气机不畅所致。本病可见于西医学的癔症、神经官能症、更年期综合征以及反应性精神病等。西医抑郁证与本病相关,但并不完全属于中医“郁证”范畴[1]。引起郁证的病因病机主要有外感邪气、形神失调、情志郁结、气机郁滞等,可引起耳聋、失语、偏瘫、截瘫等诸多并发症。针灸治疗本病效果显著,近现代诸多针灸名家对此病多有论述,现通过对其经典验案的整理分析为临床诊治该病提供方法。
1 郁证溯源概述
郁证的相关论述始于《黄帝内经》[2],《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篇》云:“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指出“五郁”乃五气太过或不及,升降逆乱,化而为郁。汉代《金匮要略》中记述了“梅核气”“脏躁”两种分型。宋金元时期,刘完素热郁论,张从正邪气致郁论,但以朱丹溪“六郁”论影响最为深远[3],《丹溪心法·六郁》中说:“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生诸病,多生于郁。”六郁即气、血、火、痰、食、湿,朱氏拟越鞠丸治疗此证流传后世。明清时期,郁证论趋于完善,“郁证”病名始见于明朝虞抟《医学正传》[4],虞氏提出外部寒热、内伤七情均可致郁。清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中多从情志角度阐发该病。现代医学综合了中西医的思想,认为“郁证”多由情志不舒,气机郁滞导致,表现为喉中有物梗阻,失眠等诸多症状。目前对于“郁证”的认识,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认为外感内伤所致的广泛性的郁滞不通;狭义“郁证”主要指由情志引起的气机郁结的疾病。西医“抑郁症”与中医“郁证”有相通之处,但不完全属于“郁证”范畴。
2 郁证病因病机
郁证的发病主要与脏气虚弱和情志内伤有关。情志不遂,肝气郁结,形成气郁,日久化火,肝火上炎而成火郁;若思虑太过,劳伤心脾,或肝郁横逆犯脾,水湿代谢异常,停聚于内而化生痰郁;或日久损伤肝肾,心脾两虚。故肝失疏泄,脏腑气血失调,心脾劳伤,气机逆乱,可发为本病。
3 针灸治疗郁证概况
《针灸学》[5]中郁证的基本疗法为调神理气,疏肝解郁。主穴:百会、内关、水沟、神门、太冲。肝气郁结加期门、太冲;气郁化火加侠溪、行间;痰气郁结加廉泉、丰隆;心脾两虚加心俞、脾俞;癔症型失听加耳门、听宫;失语加廉泉、通里;意识障碍加涌泉、中冲。
方剑乔[6]临床选用鸠尾穴,针刺时与皮肤成30°斜刺,刺入5分,小幅度提插捻转,结合常规取穴治疗该病,并嘱患者练习“六字诀”以调摄神志。胡幼平[7]针灸结合拔罐治疗郁证经验,主穴:膻中,心俞,肝俞,脾俞。常规针刺后闪火法留罐10分钟,效果显著。范小会等[8]针药结合中药治疗抑郁证34例,针刺取穴:大椎、百会、四神聪、印堂,双侧足三里、三阴交,实证加期门、太冲,虚症加神门、内关;中药方剂:实证选用柴芩温胆汤加减,虚症选用逍遥散加减,总有效率为94.1%。向娟等[9]针灸结合刮痧治疗郁证,结果总有效率为93.3%,优于传统针刺和西药治疗。
4 近现代已故针灸名家治疗郁证验案撷萃
选取的10位近现代已故针灸名家,按照生年排序,分别为王乐亭、杨永璇、夏寿人、彭静山、邵经明、郑魁山、程莘农、师怀堂、于书庄、贺普仁共计25则医案,以医家为目,进行整理归纳:
4.1 整体调节,老十针方 王乐亭(公元1895—1984年),《金针王乐亭》中辑录5则郁证医案[10],多选用“老十针”治疗,主穴为上、中、下3脘,气海、天枢、内关、足三里;或五脏俞结合膈俞,交替使用。王氏认为常人情志不遂,首犯气机,气病及血,变化多端。若肝气郁滞,脾胃不和,则舒肝健脾和胃,用泻法“老十针”,见舌强语言不利加廉泉以利舌本;若肝郁土壅,则舒肝理气,用“老十针”配合五脏俞加膈俞;若优思过度,伤及心脾,则补气血、安心神,上法加减神门、三阴交安神定志;若阳气衰微,心脾两虚,治以温阳益神,补益心脾,上法加减百会、风池、神庭以醒脑;若筋脉失养,气机阻滞,则濡养筋脉,疏通气机,有别于上法,主要选取合谷、太冲、天突、膻中、内关,其中合谷、太冲开“四关”,内关、膻中、天突顺气降逆。王氏在治疗该病灵活运用“老十针”,在整体调节的基础上,注重改善肝脾功能,效果佳。
4.2 疏化顺气,怡悦情志 杨永璇(公元1901—1981年)治愈癔症性喉阻塞案[11]。患者胸闷不舒4年余,咽中如物炙脔,不影响吞咽,脉弦细数,舌绛苔薄。杨氏认为该病为七情郁结,痰气郁滞喉头。针刺双侧合谷、丰隆、阳陵泉、太冲以疏化顺气;采用开合补泻法针刺天突、膻中,不留针,加减太溪、廉泉、内关、足三里、扶突、中都,无复发。合谷、太冲,一气一血、一阴一阳、一表一里,调理气血情志;阳陵泉、丰隆清胆化痰;膻中为上气海,泄天突化痰降气,病无续发。
4.3 理气解郁,穴少力专 夏寿人(公元1906—1986年)治疗郁证案[12]。患者胸闷不舒,失语,不能饮食,病后1日即就医,脉缓而涩。夏氏认为该病为内伤七情,以忧、思、怒为主,治以理气解郁。取穴内关、建里、足三里,针后症状消失。针刺内关以调理五脏之气滞,解郁活血;针刺建里以理中焦气机;针刺足三里下气降逆。
4.4 针药结合,大接经法 彭静山(公元1909—2003年)治愈癔病性拒食症案[13]。主要取穴为四缝,针刺至出较多黏液,并配李东垣“升阳益胃汤”。继刺承山、中脘、大椎、身柱、梁门、大巨等穴,并嘱患者饮食调理。因四缝位于除拇指外剩余四指第二指间关节,为多条经脉所过,因此可调理全身脏腑气血功能;升阳益胃汤可升发胃阳而抑胃阴,故结合使用收效卓著。此外,彭氏提出可使用“大接经”法治疗郁证[14],从肺经开始至肝经止,用1寸28号针,每次针1侧,针刺十二经原、络穴,即按照十二正经经脉循行顺序,针刺1次不留针。每次只针其中1侧,下次针另外1侧,共针刺4次,久病从原穴至络穴,新病从络穴至原穴。
4.5 形神兼治,导神入体 邵经明(公元1911—2012年)治愈郁证并发下肢瘫痪案[15]。主穴:大椎、风池、内关、人中、环跳、阳陵泉。邵氏善用大椎穴治疗神志疾病[16],大椎穴为“三阳五会”,又称诸阳经之交会,由于督脉通于脑,总督阳气为“阳脉之海”。因此,大椎能通一身之阳气,安神定志。故邵氏选用大椎、人中、内关、风池为主穴以调其本,安神导气;环跳、阳陵泉通经活络治其标,并注重患者活动状态及针感气至病所。
4.6 辨证分型,随证治之 郑魁山(公元1918—2010年),《郑氏针灸全集》癔病医案 7则[17]。郑氏将该病分为7种类型:精神失常型、血虚生风型、疯狂型、痰阻失语型、失明型、截瘫型、偏瘫型。精神失常主要选用人中、神庭、百会、合谷、内关、中脘、巨阙、风池、丰隆以宁神醒神;肢体感觉异常或瘫痪主要选取曲池、合谷、外关、环跳、阳陵泉、足三里以疏通经络,调理气机;失语则平补平泻针刺哑门、百会、合谷等以解语;耳聋选百会、听宫;失明针风池、攒竹、太阳以聪耳明目。其中治疗精神失常型患者发作时主要选用人中、大陵、涌泉、行间,不留针,以醒神宁神,调治心肝肾;神志清醒时针刺巨阙、中脘、内关、三阴交补益心脾。血虚生风型治以养血熄风,选用风池、合谷、太冲。疯狂型对风池、风府、百会等主穴行白虎摇头手法。痰阻失语型验案中对继发咽喉痛针刺肩井、照海即愈,因肩井为胆经、胃经交会穴,能够生津清热;照海为八脉交会穴通阴跷脉,连胸膈喉咙,故见效神速。
4.7 三才针法,穴少而精 程莘农(公元1921—2015年)治疗郁证阴血不足案[18]。患者因下岗情绪烦躁易怒,多疑善惊,症见五心烦热,舌红苔白,脉弦细。辨为阴血不足之郁证,治以舒肝养血安神。主穴:巨阙、神门、三阴交、太冲,并运用“程氏三才法”直刺人才,震颤摧气。程氏认为该患者忧思过度,情志失调,暗耗阴血,故需舒肝养血,宁心安神。选用心之原穴神门,募穴巨阙以养血安神,太冲疏肝理气,三阴交通肝、脾、肾3脏助益养血安神。
4.8 新九针法,针到病除 师怀堂(公元1922—2012年),《中国临床新九针疗法》辑录癔病验案4则[19]。师氏临证过程中若未见四肢强直症状者针刺内关、百会、人中、涌泉即可;若有四肢症状则加行间、委阳。因肝主筋,膀胱主筋所生病,故取二穴。另提出新九针疗法治疗该病,如梅花针扣刺膀胱经、胆经、督脉治疗癔病性尸厥,目盲,耳聋等;锋勾针勾割哑门、风府治疗癔病性失语,方法多样,收效神速。
4.9 五明为先,针灸并用 于书庄(公元1924—2009)治疗癔病性失语反复发作案[20]。患者住院期间受到惊吓突发语言不利,神情呆滞,张口困难,伸舌不过齿,脉沉细无力。诊断为郁证(功能性反应性失语),系惊恐伤肾,心阳被阻,治以开心窍补肾阳。以热手法针刺哑门,令颊车、合谷、涌泉柔和感,留针15分钟;后再发,又灸气海、中脘、涌泉,配合哑门热手法,未复发。于氏认为应根据患者的体质强弱、病情虚实选取不同治法及手法,方能收效。与于氏临床诊治“五明为先”[21]思想契合。此案患者因受到惊吓,恐则气下,伤及心肾,气海能补一身之气,中脘调理脾胃、补益中焦、健固后天,涌泉鼓舞肾阳,通过艾灸诸穴,并结合针刺哑门热手法,患者痊愈无复发。
4.10 首选内关,刺法精秒 贺普仁(公元1926—2015年),《针灸三通法临床应用》中选录癔病医案3则[22]。贺氏认为本病产生原因较多,但究其根本原因为“气”“郁”,由此产生如脏腑经脉失和,精神失宁等症状;脏腑方面,肝脏首当其冲,肝气郁滞,横逆客犯脾土,郁久劳伤阴血,心脾两伤;经络以心包经为主,因其“循胸出胁,历络三焦”。因此,贺氏验案中首选内关疏调经络气机,根据不同情况加减配穴,如突发昏厥刺人中、素髎;胸闷憋气选合谷、膻中、太冲;失语加大椎、哑门;喘息加天突;瘫软无力加合谷、太冲、环跳。此外,贺氏在治疗中根据患者的不同情况施以不同手法,如针刺内关时将针身倒卧,沿皮透刺至郗门穴,并且治疗过程中给予患者必要的安慰。
5 结语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工作、压力的增大郁证越来越成为临床常见病和高发病。近现代10位已故针灸名家治疗郁证的25则验案弥显珍贵,成为中医治疗郁证的宝贵财富。王乐亭治疗郁证善用“老十针”加减变通,在整体调节的基础上注重肝脾,培补中焦;杨永璇治疗癔症型喉阻塞主张调节情志,顺气化痰;夏寿人认为此病主要为忧、思、怒为主的七情内伤,穴少力专;彭静山治疗癔病性拒食,主用四缝穴,结合升阳益胃汤加减;邵经明治疗郁证并下肢瘫痪,标本同治,形神同调;郑魁山治郁证辨证分型,随证治之,结合郑氏手法,效果佳;程莘农运用“程氏三才”针法治疗郁证阴血不足案,穴少而精;师怀堂“新九针”法形式多样,针到病除;于书庄治疗郁证失语反复发作,依据不同患者以“五明为先”,因人而异,针刺结合艾灸,调理脾胃,重视后天;贺普仁治疗癔病,认为肝脏首当其冲,心包经尤为关键,首选内关。
总之,10位针灸名家治疗郁证注重疏调情志,畅达神志,常选用百会、风池、内关等;重视后天脾胃的培补,健固中焦之气,常用穴位如三脘、天枢、气海、三阴交、足三里;知犯何逆,随证治之,若肢体瘫痪,可依据部位选曲池、合谷、环跳、阳陵泉等;若失语可选哑门、廉泉、天突、膻中;其中内关穴运用较为普遍。
[1]曲淼,唐启盛.抑郁症与中医“郁证”的关系探讨[J].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04,27(1):11-13.
[2]畅洪昇,段晓华,梁吉春,等.中医郁证学说源流探析[J].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1,34(10):653-658.
[3]司鹏飞,李成卫,王庆国.基于知识考古学的中医郁证理论演变分析[J].中华中医药杂志,2014,29(4):982-985.
[4]张玉倩,曲红.中医郁证的发展源流及现代文献研究质量评价[J].西部中医药,2012,25(3):34-36.
[5]石学敏.针灸学[M].2版.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7:228-230.
[6]叶佳瑜,庄晟坚,龚杰,等.方剑乔运用鸠尾穴治疗郁证撷要[J].浙江中医杂志,2015,50(11):781-782.
[7]赖小燕,胡幼平,张琪,等.胡幼平针罐结合治疗梅核气临床经验[J].中医药临床杂志,2016,28(8):1089-1090.
[8]范小会,刘华,庆慧,等.针药结合治疗抑郁症34例[J].中国民间疗法,2016,24(7):75-76.
[9]向娟,陈果,欧阳里知,等.针灸结合刮痧治疗郁证临床疗效观察[J].针灸临床杂志,2016,32(5):19-21.
[10]北京中医医院.金针王乐亭[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4:171-175.
[11]田元祥.针灸名家医案精选导读[M].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2007:220-221.
[12]赵寿毛.针灸名医经典医案[M].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2008:92.
[13]彭静山.癔病性拒食症治验[J].广西中医药,1983,7(5):6-10.
[14]田维柱.彭静山针灸妙诀采撷[J].中医函授通讯,1992,11(6):13-15.
[15]王民集.邵经明教授治疗神志病经验[J].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01,24(5):73-74.
[16]邵素菊,李真,李盈盈.邵经明教授针刺大椎,风池穴为主治疗脑髓病验案 3则[J].中医研究,2014,27(3):50-51.
[17]郑魁山.郑氏针灸全集[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0:420-426.
[18]朱兵.国医大师程莘农[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2:137-138.
[19]师怀堂.中医临床新九针疗法[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0:375-378.
[20]于书庄.于书庄针灸医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2:432-433.
[21]李嘉健,郭静,于振中,等.书山勤径庄德唯馨——记近代针灸名家于书庄[J].中国针灸,2014,34(11):1123-1126.
[22]贺普仁.针灸三通法临床应用[M].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99:34-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