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蓬托菲霍时期委内瑞拉的军队政治化

2018-02-10

关键词:文官政治化军官

许 丰

(1.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博士后创新实践基地 广东深圳 518000;2.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 上海 200062)

“文武关系”是政治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范畴,是文官政府与武装力量之间的互动方式,核心是“文官政府如何建立并维持对武装力量的控制”①。文官控制的确立意味着军队服从政府的权威,政府决策过程不受武装力量的制约。关于民主政体下文武关系的类型,最常见的是“职业主义-政治化”(professionalism-politicization)的分析框架。“职业主义”讲究军队专注于军事业务、“非党化”“不介入政治事务”“只听命于合法选举产生的政府首脑或国家元首”②。“政治化”则与此相反,表现在军队主动介入国家政治、插手国内秩序和社会经济事务,军事政变是政治化最极端的表现形式。军队政治化对民主政治造成巨大威胁。能否实现稳固的文官控制,遏制军队的政治化倾向,是事关民主政治稳定和存续的重大问题。

本文对“蓬托菲霍时期”③委内瑞拉的文官控制机制及其缺陷、20世纪70年代的军事教育改革以及军事理念的转变、军队中的庇护主义与80年代的经济危机等导致军队政治化的因素进行探讨,并述及蓬托菲霍中后期的军队政治化对第五共和国时期委内瑞拉文武关系的影响。

一、文官控制及其缺陷

“蓬托菲霍时期”的委内瑞拉文武关系以“分权制衡”为核心理念。所谓“分权制衡”,是指削弱国防部、总参谋部等军队中枢机构的权力,在军令指挥上加强总统权力,同时在军队内部事务上提高各军种自治程度。1958年6月27日,委内瑞拉过渡政府发布288号法令,取消拥有实际军事指挥权的总参谋部,成立联合参谋部,并将其排除在军事指挥体系之外。288号法令还将军队的日常行政权直接赋予各军种的指挥官,财政上各军种单独制定自己的预算,从而削弱了国防部的权力。288号法令实际上是从军令、军政两方面对军事体制进行改革,使军令大权归于总统,在军政事务上各军种实行自治④。军队内部从金字塔式的集权结构变为各军种间的分权结构⑤,各军种在预算等问题上形成竞争与制衡关系。各军种不再对军队内部的中枢机构(总参谋部和国防部)负责,而是直接对军队体系之外的以总统为代表的文官政府负责。对国防部和总参谋部制度的重新设计创造了职业军事力量内部弱势的中枢机构,有利于防止高级军官利用军队中枢部门的权势控制军队。

1961年宪法⑥肯定了288号法令的文官控制理念,对军队人事权、财政权和指挥命令体制作出了明确规定:参议院有权批准包括陆军上校或海军舰长⑦以上的武装部队官员的升迁,军事预算案必须经过众议院的审查;规定总统作为国家武装部队总司令,对全国武装力量行使最高职权。⑧1983年、1992年和1995年三部武装力量组织法基本延续了1958年288号法令和1961年宪法规定的文武关系基本框架。全国武装力量的指挥、控制、组织、管理、部署的权力掌握在总统手中。⑨现役军人受总统指挥,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总统的命令。国防部实际上是总统的一个办事机构,它的存在不能影响总统对军队的绝对指挥与控制⑩。在“蓬托菲霍时期”,总参谋部(参谋长联系会议)一直只是一个军事顾问和咨询机构。

除建构以“分权制衡”为核心的文武关系制度外,“蓬托菲霍时期”的历届政府还采取了安抚、监视等策略,以稳定文官控制。物质安抚是“蓬托菲霍时期”历届政府控制军队的一个重要策略,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军官们对物质利益与职业发展的需求,对加强文官控制产生了积极作用。但在委内瑞拉国家经济严重依赖石油出口的情况下,政府持续满足军队物质需求的能力是无法长期得到保障的。因此,20世纪80年代经济危机所导致的政府财政能力的下降成为引发军队不满的一个重要因素。监视策略也是蓬托菲霍时期的政治精英们为确保文官控制稳定经常采取的一种手段,不过这种监视带有很强的个人色彩。实现对军队的制度化监督,需要有一大批训练有素的精通军事事务的文官,民主化初期的委内瑞拉显然不具备这些条件。既然无法依靠文官军事专家来建立完整的文官控制机制,总统只能更多地依赖非制度化的个人渠道监视军队。个人化色彩鲜明的监视手段虽然对加强文官控制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但由于没能制度化,所以从未实现对军队真正有效和持久的监管。

蓬托菲霍时期委内瑞拉文官控制的关键是将核心军事权力集于总统,且这种控制体系需要各军种间的利益分歧所造成的相互制衡来实现,文官政府的影响力无法深入到军队内部。政府未能从制度上实现对军队日常活动的有效监督,成为这一时期文武关系机制的一个严重缺陷。加之其他多种因素的作用,共同导致了蓬托菲霍后期军队内部越来越严重的政治化倾向,对委内瑞拉的文官控制和民主政治运转产生了消极影响。

二、新军事理念的形成

以政治化为特征的新军事理念的形成,是20世纪70年代委内瑞拉军事教育改革产生的直接结果,而军队内部的腐败、军中派别活动以及委内瑞拉军事高层中的平民特征等,都在不同方向、不同程度上对新军事理念的被接受起到了促进作用。

既然文官政府的影响力无法深入到军队内部,那么军官任免和军事预算的划拨就成了政府控制军队的主要途径。然而,在委内瑞拉的政治环境中,官员们毫无障碍地将这种权力转变为寻租的凭借。文官政府对军队人事权和财政权的控制,引发了政府官员和高级军官的勾结与腐败,那些与政府有勾连的军官更容易获得其想要的职位。1979至1983年执政的路易斯·埃雷拉·坎平斯(Luis Herrera Campins)总统肯定了高层军官和政府官员的这种勾连,声称高级军官的任命与晋升主要应该根据其可靠程度而不是依据个人道德和专业能力。而下级军官更倾向于将专业能力作为职业晋升的依据。高层的腐败在下级军官中引发了极大不满,(让下级军官们失去了对军队高层的尊重)使军队高层失去了下级军官的尊重,为军队基层和高层之间的关系打下了楔子,成为军队内部关系紧张的一个重要原因。政府在惩治腐败问题上一如既往的不作为,导致了军队下层精英们对政府乃至对整个蓬托菲霍体系的不满,引发了对蓬托菲霍民主政治合法性的质疑,为文官控制和民主政体的稳定埋下了隐患。此外,各军种内部的高度自治状态客观上为军内派别活动提供了条件,军中派别活动得不到有效遏制,是(后面将要谈到的)查韦斯领导的“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Movimiento Bolivariano Revolucionario 200)得以发展壮大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导致文官控制不稳定的因素中,最重要的是20世纪70年代初的那场政治化色彩鲜明的军事教育改革,这次改革与军队内部的高度自治状况直接相关。为了防止各军种之间形成紧密的关系网络,过渡政府在1958年对军事教育体系进行了改革,关闭了对来自各军种的学员进行统一培训的基础军事学院,军事教育开始在各军种内部分别进行。1983年、1992年和1995年的武装力量组织法都肯定了这种分散的军事教育体系。整个“蓬托菲霍时期”,各军种自行制定了自己的教育计划和课程,军事条例、军事教材的制定和出版等事宜很大程度上由各军种自己掌握,总司令部或国防部只是在一般意义上起着协调和监督的作用。各军种的这种自治状态,尤其是军事教育领域的自治,是70年代军事教育改革能够发生的一个重要前提。这次改革浪潮是由一群民族主义军官发起的,为了纪念19世纪的委内瑞拉诗人和哲学家安德烈斯·贝洛,他们将这一改革称为安德烈斯·贝洛计划(Andrés Bello Plan)。他们认为军校学员应该接受更广泛的人文教育,教官不能仅仅讲授传统军事课程。于是,军校请多个领域的专家学者为学员们讲授了经济学、政治学、世界史、宪法学、物理、化学、工程、医学等多门课程,这些课程大量触及到委内瑞拉的历史和现实。安德烈斯·贝洛计划强调领导能力的训练,培养学员荣誉感、纪律性、自我牺牲精神,强调学员的精英意识。查韦斯担任总统后,还曾提到70年代的军校在塑造军人的公民意识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

这一时期的另一项军事教育改革,是创立了国防高级研究所 (IAEDN,the Superior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National Defense),并成为委内瑞拉国家安全教育的中心。国防高级研究所强调经济社会发展与国家安全之间的关系,强调一种民粹主义的、以公正为导向的发展模式。为扩大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参与,军队促成了1976年国防与安全组织法(Ley Orgnica de Seguridad y Defensa)的通过。这一法案确立了将国家安全与经济社会发展相联系的新国家安全理念,将发展作为安全的前提和保证,从而大大扩展了军队的权力边界,为军队更大规模地参与国家事务提供了理论依据。

70年代的军事教育改革,是蓬托菲霍时期军事理念演变历程的分水岭。在此之前,文官政府是国家治理的主体,武装力量是作为文官政府实现目标的工具而存在的。理论上讲,服从于文官政府是武装力量最重要的义务。在此之后,武装力量不再仅仅是文官政府的工具,将国家安全与经济社会发展相联系的新的国家安全理念,使军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国家治理的主体之一。这意味着,军队获得了同文官政府共同参与——或者在特定情势下越过文官政府直接参与——国家政治、经济与社会生活的合法性。这就使军队角色与功能定位发生了根本转变,为军队主动介入国家政治,插手国内秩序和社会经济事务即军队的政治化,开了绿灯。这种以对国家经济社会事务的主动关怀、参与为特征的新军事理念和思想倾向,成为蓬托菲霍后期委内瑞拉文武关系问题——以查韦斯阵营的反政府武装夺权路线、1992年两次军事政变为突出表现的一个重要思想背景。

需要指出的是,即便在军事教育改革之前,委内瑞拉的军队与拉美其他国家的军队就存在着很大不同:智利或阿根廷军普遍存在“军事种姓”现象,特权阶层占据了军队高层职位并通过特权手段实现了高层军事职位的代际传递。在委内瑞拉,任何军人都有机会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军队高层或进入军事学院进修,许多高级军官出身贫寒,深知社会的不公与底层民众生存之艰难。在这种军事传统背景下,70年代的军事教育改革极大地加深了军队下层精英的政治化倾向,也直接影响了他们对军队角色的定位和对蓬托菲霍民主的态度。这些下层军事精英们在80年代后纷纷进入军界高层,在随后的委内瑞拉政治进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军队高层的腐败,引发了下层军官的不满和军队内部关系的紧张,各军种的自治状态为军中派系活动提供了条件。70年代初的军事教育改革,直接导致了军队下层精英政治化倾向的发展,所有这些与80年代开始的经济衰退所引发的各种问题相叠加,进一步加剧了军队的政治化,最终导致了90年代初的两次军事政变。

三、经济危机与军事政变

20世纪80年代的经济衰退对蓬托菲霍体系造成了沉重打击。国际油价的下跌重创了委内瑞拉石油经济,导致了货币贬值、通货膨胀、资本外逃、外债负担沉重、进口能力下降、外汇储备剧减、商品短缺、民众实际收入减少。由于政府对石油经济的过度依赖,在国际油价持续下跌的背景下,无论是基督教社会党政府(1979年-1984年)还是民主行动党政府(1984年-1989年、1989年-1994年)都无法使国家经济状况真正好转。经济危机严重削弱了政府的财政能力,蓬托菲霍政体弱点毕现:贫穷问题、财富分配不公的问题;官僚主义与行政能力低下的问题;权力过于集中导致的政权代表性不足等问题纷纷凸显。经济危机的持续,挑战民众对两大执政党的耐心。人们将不满指向两党,民众抗议越来越频繁。

1989年,卡洛斯·安德烈斯·佩雷斯(Carlos Andrés Pérez)总统是凭借着委内瑞拉传统民众主义政纲上台的。他承诺带领委内瑞拉回到70年代那样的黄金时代。然而,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和接近枯竭的外汇储备,卡洛斯·安德烈斯·佩雷斯很快放弃了当初的竞选承诺,转而实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所建议的新自由主义结构调整方案:停止国家补贴、价格自由化、汇率市场化,减少贸易保护,接受世贸组织的规则,对无效率的国有企业实行私有化,等等。这种经济理念,以“华盛顿共识”著称。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价值取向,与蓬托菲霍体系的主要特征——庇护主义、消费补贴、贸易保护主义截然相反,市场化加剧了竞争。这对委内瑞拉政治文化而言,是陌生的。佩雷斯政府关于市场化改革有助于缓解经济困难的观点,并没有被多数人接受,流行的态度是将“市场经济”与“野蛮的新自由主义”相联系。佩雷斯总统的经济改革产生了两方面影响:一方面,政府社会性开支的锐减对普通民众造成了瞬间的灾难;另一方面,从中长期来看,市场化改革之下委内瑞拉宏观经济确实开始好转,1990年、1991年和1992年委内瑞拉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分别为6.47%、9.73%和6.06%;这3年国民总收入增长率分别为10.67%、10.38%和4.35%。但是,成功的迹象并未抵消民众瞬间爆发的不满。

佩雷斯政府经济改革的一个没有预料到的结果,是军队的权力边界向国内安全领域扩张。1989年2月26日,委内瑞拉矿业与能源部部长宣布从2月27日起的3个月内,汽油价格和公共交通费用上涨30%,3个月后开始实现100%的上涨。这一政策直接导致了多所城市的大规模民众抗议,警察无法应付局面,佩雷斯政府开始动用军队镇压骚乱,对加拉加斯等主要城市实行军事管制。根据佩雷斯政府的统计,1989年2月、3月间的一连串抗议、骚乱和镇压,造成了276人死亡,被称为“加拉加索事件”(Caracazo)。加拉加索事件,是蓬托菲霍体系建立以来受到的首次沉重打击,标志着80年代的经济危机正式发展为严重的政治危机,以查韦斯为代表的军中左翼力量开始在广大民众中获得支持并迅速集聚力量。此后,民众暴力抗议明显增多,于是从80年代末开始,在维持国内秩序方面政府增加了对军队的依赖。

军队权力边界向国内安全领域的扩张,恰好发生在文官政府对军队的安抚策略无法持续的时候。20世纪80年代的经济危机和佩雷斯政府新自由主义结构调整,导致了军官收入水平的持续下降。80年代大部分时期政府通过实行价格控制、补贴政策,一定程度上对实际工资的下降起到了缓解作用,但1989年佩雷斯政府实行的价格自由化,却将委内瑞拉物价瞬间提高到了正常水平。和绝大多数民众相同,军人的实际收入、生活水平在短期内遭遇了剧烈下降。经济危机对于下层军官的打击更为明显,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急剧恶化的社会地位及其经济状况。1983年,一个委内瑞拉上校的月实际收入相当于4000美元,而在1992年2月,他只能得到400美元。军官收入的锐减,大大削弱了收买策略这一文官控制的重要支柱。与此同时,在军备采购中的大量腐败现象,也让许多下级军官倍感失望与愤怒。由于80年代后期与哥伦比亚关系的紧张,委内瑞拉将大量经费用于军备更新,这为腐败提供了新的机会。海梅·拉蒙·卢辛奇(Jaime Ramón Lusinchi)政府、佩雷斯政府支持“全球采购计划”(Plan Global de Adquisiciones),此计划涉及高达30亿美元的军备合同,其中大量涉及非竞争性的投标和腐败指控。这些指控使政府疲于应付,由此进一步加大了公众与下层军官对军队高层、文官政客的质疑。

查韦斯领导的“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是这一时期军队中对蓬托菲霍政体持否定态度势力的突出代表。这一运动始于1983年,以70年代军事教育改革之后培养出来的一批青年军官为骨干力量。他们持有强烈的民粹主义和国家主义价值体系,尤其反对政治腐败、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外国势力对国家政治经济的干预,强烈主张按照玻利瓦尔的民主理想塑造国家;他们认为,由于委内瑞拉政府无法提供公平正义和实现社会发展,因此需要重建民主。他们自认为受过大学水平的专业军事教育,比他们的上级指挥官们更加优秀。“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的突出特征是国家主义、民粹主义、原教旨主义、救世主义,欲用玻利瓦尔的英雄形象与崇高地位为在委内瑞拉推行激进的变革寻找根据。

加拉加索事件中政府动用军队对公众进行的镇压,进一步加剧了下级军官们对佩雷斯政府合法性的质疑,以及建立在暴力镇压基础上的民主政体价值的质疑。经济、政治危机以及佩雷斯的市场化改革引发的民众不满,为“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的反政府活动创造了机会。1992年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只有34%的民众主张维持现有政治模式,认为政治稳定是推进国家民主进程和解决危机的关键,而多达55%的民众相信现存政治体系无法解决危机,解决当前危机只能另辟蹊径。在1992年政变之前,佩雷斯总统的支持率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公众对政府的不满削弱了佩雷斯执政的合法性和对委内瑞拉民主政治的共识。

1992年2月、11月的两次军事政变,将“蓬托菲霍时期”的军队政治化推向了最高潮。由于这一时期军队内部的分权制衡结构,再加上政变组织者的一系列失误,最终导致了两次政变的失败。蓬托菲霍体系下各军种间长期的制衡与竞争关系,使当时的陆军上校查韦斯很难在其它军种中赢得广泛而坚定的支持。

虽然1992年政变之后的委内瑞拉依然处于经济、政治和社会危机之中,但直到90年代结束并未再有新的政变发生。其原因或许可以从两方面来考虑:

其一,政变过后,为加强文官控制,佩雷斯总统及其继任者卡尔德拉(Rafael Caldera Rodríguez)一方面严惩政变分子,加强了对军队的监控,清除了对政府造成威胁的高级军官。另一方面基于提高军官待遇,重新重视对军队的收买政策。为缓解下级军官对政府的不满,卡尔德拉上台后特赦了1992年的政变分子。他重新强化“分权制衡”机制和安抚策略,加强文官控制,对活跃在委内瑞拉与哥伦比亚边界的哥伦比亚叛乱武装的强硬政策也赢得了军队的支持。卡尔德拉政府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军队的意愿,因此文官控制再次加强。但是,由于卡尔德拉政府大量使用军队来处理国内安全问题,这就把军队置于经济社会事务的中心位置,军队权力过大的问题依然无法解决。

其二,查韦斯等政变分子1994年获特赦后被削籍为民,这客观上降低了激进势力对军队的影响力。查韦斯出狱后,“玻利瓦尔革命运动-200”逐渐将实现目标的手段从军事政变转变为民主选举。在90年代后期委内瑞拉整个社会情绪急剧左转的形势下,查韦斯阵营最终赢得了1998年的总统大选。

结语

文官控制的强化与军队政治化倾向的逐步发展,是“蓬托菲霍时期”委内瑞拉文武关系的两个特征,前者是这一时期文武关系的主流,后者是这一时期文武关系的支流或潜流。蓬托菲霍体系前期和中期,虽然经历了20世纪70年代初政治化色彩鲜明的军事教育改革,但由于“分权制衡”的文武关系机制以及对军队的安抚政策(在充足的石油收入保障下)的成功实施,委内瑞拉文武关系呈现出基本稳定的态势,军队政治化这一“潜流”并未对这一时期的文武关系造成明显冲击。然而,随着80年代经济危机的持续和社会状况的恶化,以及对军队安抚力度的逐渐降低,军队政治化的“潜流”最终通过军事政变的形式,在90年代初对蓬托菲霍体系造成了第一次严重冲击。90年代中后期,出狱后的政变领导人查韦斯审时度势,逐渐将获取权力的手段由军事政变转变为民主选举,此举完全可以被视为将军中激进势力向民间社会进行的转移。军队左翼激进分子与民间原有的左派势力相结合,在90年代后期民众政治态度日趋激进的形势下,最终通过选举的方式实现了政权的轮替。

查韦斯等左派军人作为终结蓬托菲霍体系的主干力量,本身就是70年代军事教育改革中成长起来的一批青年军官,从中可以看出军队政治化对蓬托菲霍政体所产生的负面作用。70年代的军事教育改革造就的这批新型军官,拥有专业的军事技术、对底层社会的深刻理解以及对社会问题的敏感度,持有强烈的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平等主义情怀,也持有对民主的功利主义倾向,认同一种内涵广泛的国家安全观念。他们对军队参与国家经济、社会事务的主体角色,持积极态度。这种新军事理念和思想倾向,成为查韦斯执政后推行进一步军队政治化政策的重要思想来源。总之,军队政治化不仅是导致蓬托菲霍政体终结的重要因素,同时也对接下来第五共和国时期的军队角色与文武关系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注释

① James Burk.Theories of Democratic Civil-Military Relations[J].Armed Forces & Society,Sep2002,Vol.29 Issue 1:7-29.

② 陈明明.所有的子弹都有归宿:发展中国家军人政治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19.

③ 1958年初,马科斯·佩雷斯·希门尼斯(Marcos Pérez Jiménez)的独裁统治被推翻,委内瑞拉成立过渡政府,并定于当年12月举行总统大选。为确保新生民主政体的稳定和持续,1958年10月,委内瑞拉三个主要政党民主行动党(Acción Democrática)、基督教社会党(Partido Social Cristiano Copei)和民主共和联盟(Unión Republicana Democrática)的代表在加拉加斯小镇蓬托菲霍签署协定,就尊重民主选举结果、民主政体下的权力分享等问题达成协议,这就是“蓬托菲霍协定”(Pacto de Punto Fijo)。“蓬托菲霍协定”实际上确立了此后四十年委内瑞拉政治经济的基本框架与运行方式,对石油收入的过度依赖和两大政党轮流执政下的政治庇护主义成为委内瑞拉民主政体的两大特征,这就是“蓬托菲霍体系”。本文将蓬托菲霍体系下的四十年(1958-1998)称为“蓬托菲霍时期”。

④ Decreto No.288 del 27 de Junio del ao 1958 [EB/OL].[2016-8-15].www.buenastareas.com/ensayos/Art-288/277015.html.

⑤ 作为一个正常的国家,其武装力量体系肯定是集权的,总要有一个最高统帅或统帅部。这里所说的从金字塔式的集权结构向各军种之间的分权结构的转变,实际上说的是经过288号法令,委内瑞拉武装力量的权力分布开始从职业军事体系的内部集权转变为外在与职业军事体系的民选总统的集权,这才是区别所在。区别不在于集权还是不集权,而在于是军事体系的内部集权还是民选总统的外部集权。

⑥ 1961年宪法是委内瑞拉“蓬托菲霍时期”(1958-1998)的唯一一部宪法,1973、1983年经过两次修订。

⑦ 根据1983、1992、1995年武装力量组织法,“蓬托菲霍时期”委内瑞拉军衔分为九级,尉官、校官、将官各分三级。海军舰长(Capitán de Navio)是委内瑞拉海军军衔之一,相当于海军上校。1983、1992、1995年武装力量组织法见参考文献3、4、5,下同。

⑧ Constitución de la República de Venezuela(1961),Artículo 150、153、172、173、190.[EB/OL].[2016- 8-15].pdba.georgetown.edu/Constitutions/Venezuela/ven1961.html.

⑨ Ley Orgánica de las Fuerzas Armadas Nacionales(1983),Artículo 54.[EB/OL].[2016-8-15].https///www.icrc.org/ihl-nat/a24d1cf3344e99934125673-e00508142/ff0e97990ad661c0c1257b26004885ae/$FILE/ Ley%20Organica%20de%20las%20Fuerzas%20Armadas% 20Nacionales.pdf; Ley Orgánica de las Fuerzas Armadas de la Nación(1992),Artículo 8.[EB/OL].[2016-8-15].www.mindef.gob.bo/mindef/sites/default/files/LEY%20ORGNICA%20DE%20LAS%20FUERZAS%20ARMADAS%20DE%20LA%20NACIN.pdf; Ley Orgánica de las Fuerzas Armadas Nacionales(1995),Artículo 54.[EB/OL].[2016-8-15].docs.venezuela.justia.com/federales/leyes-organicas/ley-organica-de-las-fuerzas-armadas-nacionales.pdf.

⑩ Ley Orgánica de las Fuerzas Armadas Nacionales(1983),Artículo 52、53、56、57、64、105、310.[EB/OL].[2016-8-15].https///www.icrc.org/ihl-nat/a24d1cf3344e99934125673e00508142/ff0e97990ad661-c0c1257b26004885ae/$FILE/Ley%20Organica%20de%20las%20Fuerzas%20Armadas%20Nacionales.pdf; Ley Orgánica de las Fuerzas Armadas Nacionales(1995),52、53、56、57、64、105、311.[EB/OL].[2016-8-15].docs.venezuela.justia.com/federales/leyes-organicas/ley-organica-de-las-fuerzas-armadas-nacionales.pdf.

猜你喜欢

文官政治化军官
殖民统治与卢旺达、布隆迪的族群政治化——以瓦赞改革为例
跳伞
陕西华阴市唐宋素墓发掘简报
石油:石油是否在走向政治化
西方文官制度中职务常任原则的演进与嬗变
迷你贝克街
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与合作社管理的政治化转型——以慈溪县为例(1953—1956)
经济政治化:中国投资在缅甸的困境与前景
北京政府时期文官任用制度的运作成效
斗联话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