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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民族关系思想演变刍议
——以雍正两征厄鲁特为例

2018-01-27佟宝锁王哲义

天中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准噶尔清军武力

佟宝锁,王哲义

(烟台大学 人文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

雍正继承康熙帝巩固边疆的未竟事业,采取措施乃至使用武力靖边,平定青海、西藏叛乱,为大一统而努力。雍正朝虽然只有短短的13年,但却是承接康乾盛世的重要时期,承前启后,为乾隆朝的“盛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雍正平定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西征准噶尔期间,雍正的民族关系思想发生了巨大转变。大致说来,雍正即位伊始就确立了“罢兵和睦”的民族关系思想,其间也有“剿抚并用”的调整,但到雍正十一年(1733年),其民族关系思想彻底转向“武力为主,抚绥为辅”。现不揣谫陋,试对此做粗浅的梳理和探讨,以期引起学者的注意。

一、由“罢兵和睦”转向“武力镇压”

明末,和硕特部蒙古首领固始汗率众进入青海和西藏,控制该地30年之久。固始汗去世后,诸子纷争,分裂割据,各自为政。其间,和硕特蒙古各部多次侵扰内地,成为清朝的西北边患。和硕特蒙古原为厄鲁特四部之中最强大的一部,另三部为准噶尔、杜尔扈特、土尔扈特。康熙时准噶尔部策妄阿拉布坦崛起,和硕特部屈服在准部之下,与准噶尔部一起侵扰内地,直到康熙武力平定准噶尔部的噶尔丹叛乱并派人前往青海招抚和硕特各部,和硕特各部才内附。

鉴于准噶尔部屡次犯边,清政府实行了“驱准保藏”的民族政策。康熙晚年,清军入藏驱逐了准噶尔部,组建了西藏政府。固始汗之孙和硕亲王罗卜藏丹津和其他各部也参与了此次征战。战后,清朝为避免西北地区再出现割据势力,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打破了罗卜藏丹津称雄西北的美梦。此前,罗卜藏丹津一直想“复先人霸业,总长诸部”[1]191,于雍正元年夏天“诱诸部盟于察罕托罗海,令各仍故号,不得复称王、贝勒、公等爵,而自号达赖浑台吉以统之,欲胁诸台吉奉己如鄂尔齐汗,据唐古特以遥制青海。吉奉己如鄂尔齐汗,据唐古特以遥制青海”[2]191,正式叛清自立。刚刚即位不久的雍正皇帝闻报后,立即命驻西宁的侍郎常寿谕和罗卜藏丹津[3]310,提出“罢兵和睦”[4]191的民族关系思想。但是,罗卜藏丹津并没有罢兵之意,他囚禁了常寿,并煽动诱使塔尔寺的住持察汗诺门汗参与叛变,由于察汗诺门汗为黄教之宗,影响巨大,所以“远近风靡,游牧番子喇嘛等二十余万同时骚动”[2]139。在这种情况下,“罢兵和睦”的思想已经没有存在的根基,雍正果断下令,“命川陕总督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驻西宁,以四川提督岳钟琪为奋威将军,参赞军务”[2]140,坚决使用武力镇压叛乱。雍正政府仅用两年时间就平定了青海和硕特部蒙古罗卜藏丹津的叛乱。

雍正二年(1724年),罗卜藏丹津兵败后逃亡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将其收留,雍正遣使索要,策妄阿拉布坦既不奉诏,也不敢犯边。雍正五年(1727年)后,清廷内部的问题基本上得到了解决,政权巩固,财政充足,国家存银“三千余万,国用充足”[5]9,为解决西北问题提供了有利条件。雍正七年,雍正巩固了皇位后,开始重视西北边疆问题,决定西征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时期,准噶尔部非常重视社会生产,又与周边少数民族和睦相处,开展多边贸易,物资充盈。策妄阿拉布坦离世后,其子噶尔丹策零图谋甚大,野心勃勃。雍正认为:“夫用兵者,国家不得已之事也,穷兵黩武为圣帝明王之所深戒,而以大加小,以强凌弱,又仁人君子之所耻而不为者,况准噶尔弹丸之地,又在极北之区,得其土不足以耕耘,得其民不足以驱使,即使灭此朝食亦不足以夸耀武功。此皆朕所熟思而详审者也,但留此余孽不行剪除,实为众蒙古之巨害,且恐为国家之隐忧。”[6]3164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雍正的民族关系思想由“罢兵和睦”转向了“武力镇压”,开始着手实施西征准噶尔。

为应对此次征讨,雍正进行了精心准备。他组织大臣对西征准噶尔进行了一次较大规模的讨论。从相关史料来看,这场讨论始于雍正七年(1729年),其实,早在两年前雍正就已经开始着手解决准噶尔问题了。对于准噶尔问题,大臣们非常关注,积极思考应对方案。围绕是否对准噶尔用兵,朝中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一是以大学士朱轼、都御史沈近思及达福为代表的反对用兵派,他们认为时机未到,不宜用兵。达福更是冒言直谏:“策妄虽死,其老臣固在。噶逆亲贤使能,诸酋长感其先人之德,力为捍御。主少则易谏,臣强则易专。我以千里转饷之劳,攻彼效死之士,臣未见其可。况天溽暑,未易兴师[1]192。”从后来的结果看,反对派强烈主张“天时人事未至,不宜用兵”的方针是合乎时宜的。二是以张廷玉、鄂尔泰为代表的主战派,他们认为前者反对用兵是“庸人畏事,识见不远”[7]473。雍正本已决心对准噶尔部用兵,于是以皇帝的旨意压服达福,“‘然则命汝副傅尔丹行,尚敢辞耶?’遂出师,命达福从征”[1]192。显然,这一时期,雍正的民族关系思想也由“罢兵和睦”转向了“武力镇压”。

为赢得此次战争,雍正进行了精心准备。首先,挑选精兵良将。雍正组织了满汉两路大军,北路军主要由八旗兵丁组成,大学士张廷玉推荐的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达福等人为参赞大臣,屯驻阿尔泰山;西路军主要由汉人的绿营兵组成,长期战斗在一线的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纪成斌为参赞军务,屯驻巴里坤[8]490。雍正对此次挑选的精兵良将也很满意,“选派将领,悉系镇协中优等人材,挑选兵丁,率皆行伍中出格精壮,殊非草率从事”[7]328。其次,保障军需供给。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用兵准噶尔,军需的供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冷兵器时代运输军需主要依靠骆驼、骡马,为此雍正准备了三千多匹驼马。其实,早在雍正五年这项任务就已经交给了其宠臣河南总督田文镜。只不过,田购买送往西安岳钟琪处,淘汰掉老弱后,数量已达不到雍正三千匹的要求。于是,岳钟琪在陕西又另行购买补足差额,完成了出征前的后勤准备。最后,确定作战方案。厄鲁特准噶尔精于骑射,弓马娴熟。为克敌制胜,雍正命朝臣献制敌之策。经过商讨,雍正最终采纳岳钟琪所献“车营法”,即“凡车广二尺,长五尺,用一夫推撵而四夫护之。五车为伍,二十五车位乘,百车为队,千车为营。行以载糗粮军衣,夜则团聚为营。战时两队居前,专司冲突,三队后以随之,其余五队,则团护元戎,以防贼人劫战,并具图以进”[5]322。后来清军北征时,“车骑营”发挥了巨大作用。

雍正七年,雍正正式发动了征讨厄鲁特准噶尔蒙古的战争。

二、由“武力镇压”转向“剿抚并用”

需要指出的是,雍正的民族关系思想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平定叛乱的过程中,雍正逐渐意识到单纯依靠武力并不能解决复杂的边疆问题,旷日持久的战争给双方都带来了巨大的经济负担。连年用兵,使雍正意识到不宜再战,为了解决实际问题,稳定边疆,他的民族关系思想发生了变化——由“武力镇压”转向“剿抚并用”。

从雍正七年雍正西征准噶尔起至雍正十一年(1733年)冬噶尔丹策零遣使求和止,历时四年半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此次战争先后爆发了科舍图之战、和通淖尔之战、鄂登楚勒之战、额尔多尼昭之战等战役,双方互有胜败,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期间,雍正对此次战争情势估计不足,一度致使清军失利,科舍图之战就是明显之例。噶尔丹策零得知雍正西征之后,“遣使特磊表献丹津,中途闻师出而止”[2]142,雍正闻报后“谕两大将军暂缓出师”[2]142,使得准噶尔有了喘息之机。噶尔丹策零利用清军的缓兵时间进行了充分准备,并伺机袭扰清军,取得了预期的效果。“时科舍图牧场挡贼来路,距大营远,贼两万于是冬乘虚突劫科舍图牲畜”[2]143,清军大败,损失了大量牲畜。后来,“总兵樊廷、副将冶大雄以兵两千拒之,总兵张元佐赴援夹攻,力战七昼夜,拔出两卡伦兵,夺回驼马大半”[5]330。科舍图之战,清军失利,作为总指挥的雍正负有主要责任。当其决定出兵之后,又轻易暂缓出师,战和不定,给了敌人充足的准备时间,也松懈了清军的斗志。虽然雍正已经形成“武力镇压”的民族关系思想,但其意志不坚,没能够贯穿下去。此战失利也说明雍正民族关系思想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一个嬗变的过程。

科舍图之战后,噶尔丹策零又把进攻目标转向北路的傅尔丹大军。雍正九年(1731年),傅尔丹进驻科布多城,噶尔丹策零以少许兵力牵制清西路军,把主力部队投到对北路军的进攻中。准噶尔部采用诈降之策,噶尔丹策零派人前行,佯为清军所获,并向傅尔丹提供假情报,谎称策零分兵来袭。傅尔丹有勇无谋,不辨真假,认为是天赐良机,“臣思贼人尚未全至,乘其不备,正宜速迎掩夺”[4]415。众将闻言,疑其有诈,建议傅尔丹不要轻信俘虏。但是,傅尔丹坚持己见,认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分三路大军出击,最终陷入噶尔丹策零的埋伏圈,几乎全军覆没。是役为和通淖尔之战,清军惨败,仅剩两千多人逃回科布多。

自开战以来,清军一败再败。清朝的最高统治者雍正“武力镇压”的民族关系思想遭遇严重挫折,但是他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为挽回皇帝的威严,雍正九年,雍正再次派大军进剿“准逆”,此时他的民族关系思想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逐渐转向“剿抚并用”。

面对严峻的民族关系形势,雍正实行“剿抚并用”的民族关系思想与当时的政治环境密切相关。和通淖尔之战后,准噶尔部一直试图扩大战果。他们一面积极备战,“伺清军西路,窥清军北路”[2]144,一面又试图对喀尔喀蒙古进行掠夺。雍正九年八月,噶尔丹策零派人进攻喀尔喀蒙古,双方战于鄂登楚勒,准噶尔军最终被丹津多尔济亲王和额驸策凌率军击败。清军此次虽未重创准噶尔军主力,但是却改变了自开战以来一败再败的局面,意义重大,“时谓北征第一战功”[4]483。

策凌击败准噶尔军之后,并没有居功自傲,而是继续奋战。噶尔丹策零虽然在鄂登楚勒受挫,但其掠夺喀尔喀蒙古的野心仍然不死。雍正十年(1732年),准噶尔军再次进攻喀尔喀蒙古,爆发了历史上著名的光显寺之战,也称额尔多尼昭战役。额驸策凌采取诱敌深入之策,聚而歼之,打垮了准噶尔军的主力。此战后,噶尔丹策零“始敛兵戢众,微吐和意”[5]361。雍正帝西征准噶尔的本意是创建不世功勋,然而战端一开,出征的清军一败再败,严重削弱了其威严。随后,虽然双方互有胜负,但是清军得胜主要依靠喀尔喀蒙古的额驸策零,相继担任清军主帅的大将军丧师失地,致使清军士气低落,军威不振。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有“议和”之意。

雍正十一年,噶尔丹策零遣使求和。当时,清朝内部战和意见不一,但雍正已经意识到长期的战争使得“双方皆困”,连年出兵西北,造成财政拮据,不宜再战。此时,雍正已经意识到单纯依靠武力或者纯粹的议和是不能解决复杂的民族关系问题的,只能“剿抚并用”,如果噶尔丹策零愿意罢兵议和,那么他“将往事尽行宽宥”[4]817。

三、由“剿抚并用”转向“武力为主,抚绥为辅”

雍正民族关系思想的发展演变与当时的政治环境、民族关系息息相关。雍正即位伊始实行“罢兵和睦”的民族关系思想是出于巩固政权的需要。当其稳固了自身的统治后,这种思想则转向“武力镇压”,武力受挫后,又转向“剿抚并用”。为维护“天子”威严,雍正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叛乱“以剿为主,以抚为辅”,最终确立了“武力为主,抚绥为辅”的民族关系思想。这一时期促使雍正的民族关系思想转变主要有如下原因:

其一,雍正秉持“羁縻”之道,注重对少数民族上层统治分子的拉拢。在中国历史上,中央王朝和各个民族的统治者共同对各民族劳动人民进行压榨和剥削,但各少数民族统治者之间也有摩擦与冲突,彼此之间互相仇视、戒备。因此,民族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是摆在统治者面前的重大问题。雍正登基之后也面临着这种状况,他虽强调对边疆上层统治分子的拉拢,但首先要考虑的是国家的稳定和政权的巩固,一旦拉拢失效,就会诉诸武力。“罗卜藏丹津自其祖顾实汗敬谨恭顺,达什巴图尔慕化来归,晋封亲王,复令其子罗卜藏丹津袭封,自宜仰体宠眷,敬奉法纪。乃妄逞强梁,骨肉相仇,欺凌亲王察汗丹津、郡王额尔德尼额尔克托克托鼐等,恣行倡乱。朕甫闻其事,遣使往谕,令伊讲和修睦,式好无尤。乃肆意称兵,侵袭察罕丹津、额尔德尼额尔克托克托鼐,以致投入内境。是其深负朕恩,悖逆天常,扰害生灵,诛戮不可少缓。朕欲大张天威,特命尔为抚远大将军,统领大兵,往声罗卜藏丹津罪。如敢抗拒,即行剿灭。”[3]14456

其二,雍正密切联系实际,处理民族关系问题。雍正非常重视现实的民族问题,总是能够结合当时民族关系的具体实际处理民族问题。比如,康熙末年,清廷改变了以往的“以蒙治藏”的统治方式,改行“以藏治藏”的统治策略,雍正继位后继续实行康熙的既定方针,将原本的3名噶伦增设到5名,初衷是加强噶伦的力量,但实际上增加了噶伦之间的矛盾,削弱了他们的力量。同时,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是雍正民族关系思想的重要特征。雍正民族关系思想并不是一蹴而就形成的,它有一个演变的过程。雍正刚继位时,政权不稳,在解决和硕特部罗卜藏丹津叛乱和西征准噶尔部噶尔丹策零的问题上提出“罢兵和睦”与“武力镇压”;在剪除了政敌,巩固了政权后,他提出“武力镇压”;随着局势的发展,遇到巨大的实际困难后,他提出“剿抚并用”;最终清廷与噶尔丹策零罢兵议和,他提出“武力为主,抚绥为辅”。由上可见雍正在解决厄鲁特蒙古问题的过程中一直密切联系实际,最终要彻底解决民族问题。

通过征讨厄鲁特,雍正的民族关系思想对当时及后世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崔明德指出:“中国古代中原王朝处理民族关系的方式,从大的方面讲,主要是软硬两手。软的一面,主要是在‘羁縻之道’总原则下的‘以夷治夷’和‘以夷制夷’;硬的一面,主要是以战争方式解决民族矛盾和冲突,‘以夷攻夷’就是中原王朝以强硬手段处理民族关系的产物。”[4]17从雍正处理民族关系的角度看,其民族关系思想没有脱离这个范畴,即是在“羁縻之道”原则指导下的具体应用,“武力为主,抚绥为辅”的民族关系思想也是雍正对传统民族关系思想的具体发展。

综上所述,雍正的民族关系思想在解决纷繁复杂民族问题的过程中因时而变,符合当时实际,冷静、理性又得当。雍正的民族关系思想也能够为我们今天制定合乎时宜的民族政策提供理论借鉴与指导。

[1] 黄鸿寿.清史纪事本末[M].上海:上海书店,1986.

[2] 魏源.圣武记[M].韩锡铎,孙文良,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

[3] 赵尔巽.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6.

[4] 世宗宪皇帝实录[M]//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1985.

[5] 昭梿.啸亭杂录[M].何英芳,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0.

[6] 世宗宪皇帝圣训[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3164–3165.

[7] 硃批谕旨[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

[8] 蒋良骐.东华录[M].林树惠,傅贵九,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0: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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