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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合研 务求真实 淡泊名利 更创新境
——吴在庆先生的为人与治学

2018-01-27刘万川

天中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杜牧文史

刘万川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吴在庆研治唐代文史多年,是厦门大学古代文学学科砥柱中流的学者,也是学院的招牌导师。笔者于 1999年投入先生门下,屈指一算至今已18年。笔者本不便以学生身份评论自己的导师,但学术为天下公器,凭公心论之即可无愧,且先生部分信札言语只有我辈弟子知晓,所以对先生之为人和治学的说明确是弟子应尽之责。

吴在庆的学脉渊源在北大,不仅因为他是北大中文系的毕业生,还在于他此后的深造和学术研究经历,多和出身于北大的师辈学者们紧密相关。学界泰斗程千帆在《闲堂师语》一文中曾经有过这样的勾勒:“周祖譔先生是浦江清先生的学生,傅璇琮先生也是跟浦江清学的,一个在解放前,一个在解放后。后来,周先生又培养出了吴在庆、贾晋华两个,现在他们又和傅先生一起搞文学编年史。学术都是有渊源的。”[1]166浦江清曾为陈寅恪的助教,先任教清华大学,20世纪 50年代初院系调整时到北大。周祖譔是浦江清的研究生,吴在庆便是周祖譔的弟子。

1979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不久,吴在庆还在江西省南城县新丰中学任教。随着高考和研究生制度的恢复,吴在庆在南城参加研究生考试,9月,他正式成为厦门大学中文系的第一届研究生。3年的研究生生活尽管紧张而清苦,吴在庆却获得了难得的沉潜于书海的历史机遇,并享之如饴,从而打下了坚实的古代文史知识基础。周祖譔师从浦江清,尤钦佩王国维、陈寅恪、岑仲勉等人,擅长考辨论证。吴在庆为学严谨审慎,于考辨之道多有领悟,读研期间即有对唐诗人卒年以及生平仕历的考辨之作。其后他专攻晚唐,深究杜牧,所撰论文不畏权威,很快在学界崭露头角。周祖譔原负责唐代文学学会主编的《唐代文学研究年鉴》中“晚唐文学研究综述”的撰写,他有意培养学生,将此事托付给留校任教的吴在庆。其后,吴在庆又协助周祖譔主编《中国文学家大辞典 · 唐五代卷》、筹备唐代文学年会暨国际学术研讨会等事,可谓周先生的左右手。如今可言一往事,足见其深厚的师生之谊。20世纪 90年代初,因周祖譔曾对晚唐诗人韩偓的生平仕历和《韩偓集》的版本问题有所研究,时任中华书局总编的傅璇琮邀约周祖譔校注《韩偓集》。此后,周祖譔留心于此,且有召开小型韩偓研究学术会议的计划。但不久后,由于年事渐高、退休与兴趣转移等原因,诸事未行。2005年,周祖譔年已80,他将所收集的统签本、汲古阁本《韩内翰别集》、台湾大学阮廷瑜教授复印的旧抄本《韩翰林诗集》、吴汝纶评注的《韩翰林集》以及高文显所著的《韩偓》一书等交付与吴在庆。其传托衣钵,薪火相传之意,于此可见一斑。

周祖譔道德文章并重,他曾说:“治学的问题,实际上是做人的问题。做人不老实,做学问也不会老实的。只有老老实实做人,才能老老实实做学问。治学之道,首先在于求实,要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甚至有十分证据只说七分话。这叫作实事求是,留有余地。切不可信口雌黄,大言欺人,也不可拾人牙慧,自鸣得意,这都不是老实的态度,是治学的大敌。”这些话,对吴在庆影响至深,奉为圭臬,并以之教育弟子。

上文中程千帆所谓吴在庆与傅璇琮共著文学史,是指《唐五代文学编年史》一书,这是在20世纪末让唐代文学研究者无不瞩目、颇获称赏的一部著作。傅璇琮任此书主编,吴在庆为晚唐卷作者。傅璇琮虽不是吴在庆的授业导师,但却是指导和指引他从事学术研究、对他影响最大的老师。吴在庆在最初撰写《唐代文学研究年鉴》中晚唐文学综述时即与傅璇琮有书信往来。两人初次相见于1984年。是时,中华书局筹划编著《中国文学家大辞典》,由傅璇琮主其事,吴在庆当时以青年学者参与其中。其后,两人又合作《唐才子传校笺》。吴在庆寄《唐才子传 · 张祜传笺》稿给傅璇琮,傅先生回函中既高度肯定了这一学术成果,又教导云:“搞学问,一定要看到自己的不足,才能更好前进。任何人,都有所长所短,不必讳言的。我希望我们作为学术上的诤友,互相勉励。”在傅璇琮的指导下,吴在庆用了3年左右的时间完成了所承担的《唐才子传校笺》的工作。傅璇琮回信说:“你真是学问中人,极为欣慰。我觉得当今之世,权势、金钱,看似热闹,亦颇诱人,但这些都是过眼烟云,还是我们作学问的人,给当时、给后人,总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作学问,也有浮与实之别,有些人,洋洋大篇,炫耀一时,恰似流行歌曲,不能长久。去年几次听抗日歌曲,颇有所得,艺术如同学术,唯实可以传世。”

吴在庆曾致信傅璇琮,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某追随先生20余年,时得先生教诲,屡得指导。有幸参与先生主持之项目,又得先生厚爱,时获赐书赠言,鱼书屡赐,中多有至理名言,颇得教益,使某有所长进,实先生之功为多也。约十余年前,某即言:当今之世,引领学界,培育后进,并世唯程千帆与先生为最耳,而其中先生引领之功尤为突出。此非某之言,乃天下有识者之公论耳。”而傅璇琮在2010年曾为吴在庆的《听涛斋中古文史论稿》一书亲笔题写了“文史合研,务实求真。淡泊名利,更创新境”的题识。这几行行楷,骨格清峻,法度严整。傅璇琮为人题字很是罕见,于此可见,吴在庆在傅璇琮心中不单纯是后辈,更是一位知己和友人。

除傅璇琮外,学界的著名学者如缪钺、程千帆、周勋初、曹道衡、陈贻焮、韩国磐、卞孝萱、朱金城、郁贤皓、吴企明、陈允吉、许逸民诸先生以及已故著名中年学者吴汝煜等,都在学术研究方面关心、指导过吴在庆。吴在庆对此感激于心,念念不忘。

吴在庆出自北大,转益多师,终成大家。如今他已年过古稀,在唐代文学研究领域坐镇东南。实际上,他曾有几次离开厦大的机会。1982年夏,吴在庆完成硕士学位论文《关于杜牧的几个问题》,四川大学杜牧研究泰斗级学者缪钺审阅论文,大加赞许。翌年五月,缪钺在信中说:“如果我招考攻读古典诗词的博士研究生,我倒很想能够录你(因为我在川大的工作单位是历史系,不便于跨系招研究生),将来可以帮我一同整理杜牧的著作。”在硕士论文答辩中,程千帆对吴在庆的论文极其满意,在周祖譔面前多加赞扬,表示欢迎吴在庆作他的博士生。吴在庆当然非常希望能在素所敬仰的程千帆门下深造,但自北大毕业后的10年,均在异乡漂泊,为父为子为夫尚未尽责,已不能再离妻别子,故最终割爱,留在厦大从教。吴在庆也有几次离开高校放弃学术去从政的机会,但他都婉拒了。这是因为他独钟情于教育与学术研究,并怀有这样的理想和信念:“百年名庠,有我恩师。我学我习,弦歌诵诗。科学真理,民主情思。”此为吴在庆为北大厦门校友会献给母校的大型须弥座独山玉雕所撰《独山玉雕记》中,对北大情结的概括,也代表了他个人对人生、事业的执着,对真理的渴望与追求。

吴在庆勤奋著述,著作等身,主要成果有:独著《杜牧论稿》《增补唐五代文史丛考》《杜牧全传》《唐代文士与唐诗考论》《唐代文士的生活心态与文学》《杜牧集系年校注》《韩偓集系年校注》《听涛斋中古文史论稿》《听涛斋古典文学考论与解读》《历代名家精选集 · 刘禹锡集》《中国古典诗词解读与鉴赏》《韩偓论稿》,合著《唐五代文学编年史》《唐才子传校笺》《中国文学家大辞典 · 唐五代卷》等20多部著作;点校《九国志》《南汉书》《南汉书考异》《南汉纪》等6部史籍(均在《五代史书汇编》中)以及校辑《新编全唐五代诗》中的杜牧、张祜、黄滔、翁承赞等人诗集(即将出版)。另外,吴在庆发表学术文章300余篇,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在学界都堪称领先。

细究吴在庆所学所创之治学路径,其学术研究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

在周、傅二先生熏陶之下初入门径的十几年,是吴在庆广泛收集、阅读、爬梳文史典籍资料和精审考辨时期。这段时间,吴在庆秉承的是与乾嘉学风一脉相承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考订甄辨之学,这是传统的治学方法。其硕士论文《关于杜牧的几个问题》、专著《唐五代文史丛考》(后修订为《增补唐五代文史丛考》)是这方面的代表。这些论析长短不一,多是唐五代文史研究的纯粹考订甄辨,特点是时代广、问题小、意义大。这一时期吴在庆还参与了《唐才子传校笺》《中国文学家大辞典 · 唐五代卷》两部重量级著作的撰写,主要承担晚唐作家生平的考订。

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至21世纪初的这一段时间,是吴在庆立足文史、考论结合时期。这一时期,吴在庆既完成了《唐五代文学编年史 · 晚唐卷》的写作,又逐渐将研究重心转移至考论方向。吴在庆曾回忆:“十年前,我多着力于唐五代文史资料的搜集整理与考辨,重点放在唐五代作家的生平事迹及其作品的考证辨伪与系年。而九十年代中,我有意在此基础上多从事于文学史实与文学内在外在发展变化动因相结合的探讨,此后即稍多考论之作。”[2]如果说前一阶段的《杜牧论稿》中关于杜牧思想、古文、诗歌技法等方面的分析是小试牛刀的话,那么论文集《唐代文士与唐诗考论》《听涛斋中古文史论稿》则为此方面的代表著作。《唐代文士的生活心态与文学》一书全面展示了不同的社会生活经历对文士心态及其诗歌创作的影响。正如学者所评:“也许是因为作者本人也涉历律诗创作的原因,他往往注重探赜诗人的创作心态,而把对诗人创作心态的探赜作为研究的突破口甚至是主要内容。”[3]

从21世纪初至今,吴在庆进入了厚积薄发、游刃有余的研究著述阶段。吴在庆凝聚心血的《杜牧集系年校注》《韩偓集系年校注》无不立足文献,深耕多年,才付梓出版。不做急就章是吴在庆的学术原则,正因如此,我们看到吴在庆虽年已古稀,却进入了学术研究的高峰。据笔者所知,吴在庆任主编的《唐五代文编年史》即将在黄山书社出版,虽然笔者尚未见终稿,但这部《唐五代文学编年史》的姊妹篇我却先期有过涉猎。全书对唐五代所留存的有代表性的重要文章、作者的主要生平和创作交游活动,以及社会重要的政治事件与文化活动等进行逐月、逐年编年,以客观地展示各体唐五代文章及其演进发展之原初面貌,可谓体制宏大,视野宽阔,收集广博,甄辨有力。

吴在庆强调考证在学术研究中的基石作用,治学上广博与专精相得益彰;重视文史兼通,两相结合;主张细读文本,以此发现文中奥秘,从而发微探究深层次之问题;坚守文章必有新意与创见而为,绝不作空泛花样之文。吴在庆的治学成果主要有考辨、论析、文献整理和诗词鉴赏四类,都体现出这种研究特质,以下分而论之。

吴在庆的文史考辨承袭乾嘉朴学传统,引述材料丰富,立论坚实,言必有据。所研究的对象、问题,均是学术研究上的疑点、盲点,且多有发明与新见。中晚唐史料向来纷杂,诸多问题存疑待辨,吴在庆潜心于此多年。以“白居易为何荐徐凝而抑张祜”[4]这一问题为例,范摅《云溪友议》、王定保《唐摭言》所记载均以文才为说,认为张祜远胜徐凝,故白居易荐徐凝而抑张祜,人多为之鸣不平。吴在庆却着眼于从白居易及当时朝廷的选材态度、标准,张祜之为人,以及他与元稹、白居易的关系等方面进行考查。这样的考察,揭橥当时朝廷选人的标准,揭开了白居易荐徐凝而抑张祜之真相,颇能切中问题实质。此类问题的集中荟萃,是在《唐五代文史丛考》一书。本书主要是吴在庆考证甄辨成果的整理汇集,分为名、字考,生卒年考,籍贯考,登科年考,生平仕历考,诗文题目、作者及失收诗文辨补,诗文人名及作年考辨等部分。此书出版后多为学者参考引用,获得赞赏与好评:“作者对史籍记载的错讹阙漏、歧异龃龉之处,细心辨正考索,论定择取。在旁搜博考,缜密推敲的基础上,弄清了晚唐许多作家的生平仕历及诗文作年等详情,从而给研究者提供了大量经过审慎研究过的可靠的相关资料。”[5]4程千帆收到该书,回信吴在庆道:“精卓可惊,求之当世,惟顺德岑氏可比,然有过之无不及也,欣佩欢喜,辄书茶陵谭祖庵一联,用酬高谊,意者听涛阁境界似之。”其后该书又由黄山书社再版,吴在庆在原书上又增加了十多万言的新成果。

晚唐诗人杜牧是吴在庆数十年的研究对象。吴在庆早年即瞄准其中尚有争议和未解决的问题,如“十年一觉扬州梦”应作“三年一觉扬州梦”[6]12、杜牧卒年及《杜秋娘诗》系年等,立足资料,仔细爬梳,精审推理,主要成果体现于厦门大学首届南强丛书之一的《杜牧论稿》,诸多结论均让人耳目一新。这是吴老师的第一部专著,已经初步显现了他日后的研究方向和学术路径。缪钺对此书评价:“吴在庆君治学勤敏,于唐代文学致力尤深。近数年中,与余通书论学,新思卓见,颇多启发。今吴君集其所撰论述杜牧诗文为杜牧论稿,极望其能早日刊行问世以嘉惠士林也。”①该书《序言》乃傅璇琮所撰,其中评曰:“考证如何为理论提供事实的支撑,理论如何在考证的基础上作出令人信服的阐述,我认为在庆同志的这本书是能够作出回答的。我们的唐代文学研究界确实需要这样踏踏实实的著作,而切不要放言高论而远离实际。”[7]序言探究真相是学者的追求,吴在庆从未停止过探究的脚步。比如近些年发表的《杜牧咸通元年卒说辨误》和《赵嘏、杜牧卒年与〈唐诗类选后序〉作年考论》二文,针对学界尚有争议的《唐诗类选后序》作年以及与此相关的晚唐几位诗人的卒年等一系列问题,进行旁征博引,抽丝剥茧,正论反推,在原有证据基础上更进一步论证,让真相更趋明了。

吴在庆也有颇多论析文章,其所立论或解决的疑点均有大量可靠的文献资料做依据,加以审慎的论证,从不凭空立论,可谓言必有据,论从史出,故而结论精审可靠。且吴在庆此类文章写作有一特征,即单篇文章看似散论,但同一人物的相关文章稍加连缀,即可发现已然呈现了该研究对象的全面影像。比如《关于方干生平的几个问题》《试论方干的隐居生活及其心态》《浅谈方干的诗歌》等文,就是由点及面,由史实辨析到文学创作内涵与风格的研究路数。再如《开元时期重功名尚边功的风尚及其对王维的影响》《精神志向理想与诗歌风貌》《王维与盛唐气象及风韵》《试论王维的风度》等对王维的研究,从社会心理和时代精神入手,通过对其边塞、应制作品的考察,解读诗风静逸自然的王维在内在气质上如何与时代相一致。再如《韩偓咏梅诗解读》《韩偓梅花诗句意诗旨考论》《韩偓〈隰州新驿〉诗之作年意旨考论》《韩偓〈失鹤〉〈鹊〉〈火蛾〉三首诗发覆与解读》《韩偓〈露〉〈六言三首〉诗发覆与解读》《韩偓〈过茂陵〉、〈故都〉、〈宫词〉、〈踏青〉、〈懒卸头〉诗解读》等文章是对韩偓诗歌的个案研究,进而有了总结韩偓诗歌研读方式的文章如《谈误解韩偓诗歌的几种原因》《解读几首韩偓诗的史料依据——兼谈韩偓诗与〈资治通鉴〉、两〈唐书〉的关系》等。这种在解决基础问题之后进行归纳总结的研究路径,比泛泛而谈更让人觉得可信。金启华曾认为,做研究先深入研究一家一点,然后逐渐扩大开来,由点到面,有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吴在庆的学术文章就体现了这一特色。

唐人典籍整理是吴在庆文史结合方法和专人研究领域的集中反映,有代表性的是《杜牧集系年校注》《韩偓集系年校注》两部书。前者在体例上与流传的清人冯集梧注本将校勘融于注释不同,而是将校勘、辨伪、系年、注释、集评分列,条理明晰,材料丰富。校勘以《四部丛刊》影印明翻宋刊本《樊川文集》为底本,校以景苏园影宋本、朝鲜刻本《樊川文集夹注》、《全唐诗》本、《全唐文》本、冯注本、文津阁《四库全书》本,以及《唐文粹》《文苑英华》《唐诗纪事》《又玄集》《才调集》等。其中朝鲜刻本对杜牧诗文的校勘和笺注价值,又可见《朝鲜刻本〈樊川文集〉的文献价值——从一条稀见的杨贵妃资料谈起》②一文,此不赘述。《杜牧集系年校注》所收杜牧诗文是目前校辑最完备的杜牧诗文全集。系年和注释又吸收缪钺、胡可先、王西平、张田、郭文镐等同行学者的研究成果,是学界研究杜牧的必备案头书。吴在庆着力于杜牧研究几十年,此书可谓众流归海,水到渠成,当仁不让③。后者着眼于因为某种原因较受冷落的韩偓,完备收集韩偓研究资料,选用10种版本,耗时7年将其诗文系年校注、加上按语品评。其中新见迭出,可谓空前。诚如学界所评“搜罗完备,校勘精细,征信有据,系年客观,究考博细,笺注准确,感悟深切,按语独到”④。

上述两部书都位列中华书局古典文学基本丛书,是唐诗研究的两块重要基石。前者曾获得国家古籍整理优秀图书二等奖、福建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并获得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组织的首届向全国推荐的优秀古籍整理图书;后者刚出版不久即于 2016年获得厦门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此外其《中国古典诗词解读与鉴赏》获得全国老年大学精品教材一等奖,合著的《唐才子传校笺》获全国首届古籍整理研究二等奖,《唐五代文学编年史》获第四届国家图书奖。面对这些荣誉与肯定,吴在庆总是低调处之,安之若素,不加张扬。

吴在庆的文史合研不单纯体现在古籍文献的整理与研究方面,也体现在对诗词的品味和赏析方面。如《听涛斋古典文学考论与解读》一书多为古典文学人物、文学表现手法技巧等的分析、鉴赏和品评。以其中的《韩偓梅花诗句意诗旨考论》一文为例,便是多有体悟发覆之作。韩偓咏梅花的诗作只有不多的几首,如其《梅花》诗云:“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著艳阳。龙笛远吹胡地月,燕钗初试汉宫妆。风虽强暴翻添思,雪欲侵凌更助香。应笑暂时桃李树,盗天和气作年芳。”吟咏此诗,多数读者可以意识到它并非单纯咏梅之作,而是有所寄托。但其所寄托者为何?所讥讽者为谁?吴在庆认为前人解说多方凿圆枘,认为深入解读这首诗必须结合诗人的政治遭际,细密地考察他所经历年代的政治时事事件以及相关的政治人物,加以探赜联系深究,排除无关者,从蛛丝马迹中发觉其中之关联切合者,方能品味出其中之深味[8]。通过吴在庆的品味解读,不禁让人感觉曲径通幽,豁然开朗。这一解读的过程,不仅是诗歌艺术微妙滋味的品尝,更是文史结合的探赜考论。吴在庆在厦大出版的系列丛书《古典文学研究新视野》序中曾说:“中国古典文学从本质上讲既是文学的,又是历史的,它具有文史交融为一体的特质,属于文学的史学范畴。因此,对它的研究既要有文学研究的角度与方法,又要有史学研究的历史观照与手段。因而具备史家意识,采用文史结合,以诗文证史、以史释诗文的方法进行探索研究,也就是其研究的应有之义了。这样的研究总让人感到具体、深入、厚实、可信。”[9]有学术支撑的赏析,才是站得住脚的,至少笔者这样以为。

尤其要说明的是,吴在庆并非是只读圣贤书的案牍客,而是一位极富才情的学者型诗人。他出生在钢琴之岛鼓浪屿,这里以风景优美著称,有“海上花园”之誉。海畔彩霞,鹭江旭日,四十四曲桥,海滩的浪涛,悠扬的琴声,都陶冶过吴在庆之性情,使他在内心中有一种温情与浪漫。他早年也喜爱中外新诗,如郭沫若、贺敬之、蔡其矫和普希金、海涅、惠特曼、泰戈尔、马雅可夫斯基等的诗歌,加之其后长期吟咏古代优秀篇章,深受其熏陶。在他年轻时代就被戏称为诗人。吴在庆诗文创作结集为《听涛斋雪泥鸿爪集》⑤,此书由“雪泥鸿爪”“韶华心曲”“岁月留痕”等三编组成。这些诗文,记录着他所行所经之旅痕与情事,洋溢着学者加诗人的深情蕴藉之情怀,无不让人怡然成诵。

如2008年的《快意》绝句,有序叙述诗作背景云:“六月二十一日,与逢甲大学中文系同仁至郊外新社乡‘又见一炊烟’餐厅宴聚游览。时凉风习习,凭栏纵目,指点江山,言笑宴宴,颇快意也。忽念及《论语 · 先进》篇,遂有是作。”诗谓:“弱柳依依拂绿帏,凭栏烟岚沐金晖。人生快意亦如是,游罢风乎咏而归。”这里有登高凭栏观赏之快,有同游之乐。第四句所揭示的“人生快意”源自《论语》:“(曾皙)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可见,若无古典文学功底,断难有此诗作。同年11月15日,吴在庆携夫人在台北九份于雨中游览小镇街巷。街巷房屋颇有古风,雨中信步,吴在庆口占一绝《雨中游九份》:“烟雨轻蒙小巷深,商家店肆绕山岑。朴纯犹有明清趣,闲踏石阶随意吟。”诗作真有唐人七绝优雅闲适飘逸之风韵。

吴在庆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他自称是“一个很重感情,尤其对于某些前尘往事颇易怅惘伤怀的人,这一情绪往往令我凄然萦回久之”⑥。所以,他常以诗作怀念自己的亲人、友人,诗中所渗透的情感,常令人动容。如《甲申清明祭双亲作》:“梦魂几度久伤神,未著莱衣慰老亲。频忆刀裁襟作袖,还惊斧下指为薪。怜孙软语常如蜜,爱子慈颜总似春。今日儿孙来拱立,依稀又见秀眉仁。”又如《有怀寄兄弟》,序曰:“十二月二十八日午后,寒雨淅淅,独自烧水品茗,念及曩时吾兄弟三人常聚大哥家饮茶闲聊,而今吾在台湾,只能独斟,颇清寂耳。”诗曰:“午后清茶独自烹,忽思千里弟和兄。不知相聚念余否?窗外潇潇风雨声。”对友人同样如此,2014年8月,吴在庆的挚友余恕诚教授辞世,他即赋《哭余恕诚教授》诗,序曰:“苍天失佑贤哲,遽尔夺我良师俊友!泫然怅叹,情何以堪!爰赋哀诗,恸悼知交恕诚先生。”诗曰:“昊天何不惜灵芝,夺我知希摧国师。岂是天宫乏俊士,故征人杰作司仪。子期驾鹤琴音绝,孔圣成仙教泽垂。长恸秋风凋玉树,三千子弟失声悲。”

20世纪90年代中,吴在庆还选编过一部《新编宋诗三百首》,所选抒情之作不仅多,而且尤多感人之篇。如王安石的《示长安君》、苏轼的《与子由别》、梅尧臣悼母的《新霜感》等诗,这恐怕也是吴在庆情感与才气的折射。

吴在庆的青春时代被荒废在特殊的年代,但他以“沧海桑田鲁难已,喜看弃子力扬鞭”的精神做出了令人瞩目的学术研究业绩。“学海无涯还奋楫,他年要作斗山来”,这是吴在庆对弟子的期待,我们晚辈当夙兴夜寐,奋力扬鞭。

注释:

① 缪钺为《杜牧论稿》题识因故未在书中刊出,参见吴在庆《听涛斋中古文史论稿 · 后记》(黄山书社2011年版)。

② 参见《中国典籍与文化》2001年第1期,又收入《听涛斋中古文史论稿》。

③ 参见刘万川、曹向华《评〈杜牧集系年校注〉》(《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4期)。

④ 参见方翠、韩震军《韩偓诗文研究的集成之作——评〈韩偓集系年校注〉》(《中国韵文学刊》2016年第4期);葛小禾、韩震军《集成之作研究精品——读吴在庆先生〈韩偓集系年校注〉》(《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7年第1期)。

⑤ 本文所引吴在庆古体诗作均出自《听涛斋雪泥鸿爪集》(团结出版社2015年版)。

⑥ 参见吴在庆《岁华虽摇落,芳意今犹存——缅怀周祖譔师》,该文收入《听涛斋雪泥鸿爪集》。

[1] 程千帆.程千帆全集:桑榆忆往[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66.

[2] 吴在庆.唐代文士的生活心态与文学[M].合肥:黄山书社,2006:327.

[3] 王志清.自适情境而直切内心的诗性求解:吴在庆《唐代文士与唐诗考论》评论[J].徐州教育学院学报,2007(3):76–77.

[4] 吴在庆.白居易为何荐徐凝而抑张祜[J].文史知识,1989(4):116–118.

[5] 赵荣蔚.晚唐士风与诗风[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4.

[6] 吴在庆.“十年一觉扬州梦”应作“三年一觉扬州梦”[J].文学遗产,1985(2):12.

[7] 吴在庆.杜牧论稿[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1.

[8] 吴在庆.听涛斋古典文学考论与解读[M].沈阳:辽海出版社,2013:1–2.

[9] 胡旭.汉魏文学嬗变研究[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4: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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