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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的“情感”与君子的“自我实现”
——基于道德社会化视角的解读

2018-01-27张津梁

天中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道德性中庸社会化

张津梁

(哈尔滨工程大学 人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一、《中庸》中“情感”所处的位置

《中庸》中的“情感”到底处于什么位置?或者说我们应该如何对它进行定位?多年来,学界一直对此有争论,有学者从理性角度揭示中庸的节制心态和节制情感[1]41;有学者从实践思维的角度出发,认为《中庸》中的情感涵盖了集体思维和个体行为两个维度[2]57;还有学者从心情与行为的角度诠释了中庸情感对个体行为的调节作用[3]1704–1718。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如何对《中庸》中的“情感”定位,涉及古今中西之争,如果依循君子的自我实现路径进行探究,道德社会化的“自然性生理情感”和“社会性道德情感”两个维度恰恰能为研究提供两个指向。

道德社会化是指个体将特定的社会道德内化为自我行为标准的过程。它是弗洛伊德的“超我”实现[4]125,即人通过自我社会属性的习得使自己具备道德属性,充分实现人的社会性。其最核心的内容是道德的习得和内化,即个体通过家庭、社会、学校等场所树立并不断完善“超我”。它还是米徳的“角色扮演”,即社会中他人的角色期待,是从只能扮演有限、特定的角色到能扮演普通的“泛化他人”角色的演进过程[5]50–54,通过这个过程使个体的行为具有规范化的色彩。

道德社会化的核心是个体道德的内化,这一内化过程主要包括心理认识的道德化、行为的道德化及心理和行为一致性下的道德化三个阶段。心理认识的道德化是道德社会化的早期阶段,是个体心理认识的飞跃阶段。在这一时期,个体开始有自我意识,并知晓自己与他人的区别。行为的道德化是道德社会化的第二阶段。在这一时期,个体通过自我角色的树立,使自己的行为有了道德化的色彩,但此时的道德化只是社会学习的结果,并没有使个体通晓自身的道德性责任。在角色的扮演和与社会他者的互动中,个体明了的是应然层面的行为,即“该”或“不该”从事某种行为,然而,还缺乏真正从自我本体角度思考“为什么”如此,行为的考量在此时是无法达成的。个体在心理和行为上一致的道德性是道德社会化的第三个阶段,此时个体已经能够通晓自我的道德意义,并能够将道德内化到自我的心理和行为当中。

在整个道德社会化过程中,基于“本我”快乐原则形成的情感,通过自我社会化的道德调节最终具备了伦理意义,被赋予了道德意义,在行为上具备了社会责任的内涵。实际上,此时的情感有两个维度即“自然性”和“社会性”,“自然性”影射出的是一种生理式的“情感”,而“社会性”突出的是道德式的“情感”。为此,本文以自然性之生理“情感”和社会性之道德“情感”为两个维度分析《中庸》中的情感价值,这两个维度的“情感”恰恰构成了君子自我实现的过程,君子自我修身的过程是从自然性的“生理情感”向社会性的“道德情感”转变的过程,“情感”的转变成为君子自我实现的平台。

二、君子人格与自我实现

《中庸》中的核心关怀是人的自我实现,其担纲者是君子,君子的自我实现过程是通过内在的修身通达天命的过程。“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3]268,人本性中蕴含着天命的成分,它必须通过自我对“道”的修行来通达。“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3]268,“道”本身就蕴含在君子的身上,道是不能离开君子这一本体论层面的,离开君子自身的“道”不是“道”。“道”分为“天道”和“人道”两个部分,人道作为君子之道,植根于“天”所赋予的人性中,普遍地体现在人间的日常事务中,既有中心焦点,又有普遍运用。中心焦点是本体论层面上的“人之为人”,“中”意味着每个人固有不可化除的品质,人在本质上具有被体验的真实。因此,这个中心所发出的道是“不可须臾离也”的[4]26。

(一)君子对“道”的体知

修“道”是人通过一系列的修身来完成的,道德社会化是修身过程中的重要环节。在这个意义上,君子要“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从而在“慎独”的过程中知晓体验“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在“道”的指向中,“中”与“和”是其主要面向,作为“大本”的“中”与作为“达道”的“和”具备了内在的统一性。“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①[6]17,正是基于此,修“道”变成了对“立本”的无止境的追求,“修道”就是“致中和”的过程,也是君子道德社会化终极关怀的过程。君子追求的不是物质生活,而是社会理想、道德理想,君子人格是在“谋道”和“忧道”中形成的[8]56。因此,“君子谋道不谋食”,且“忧道不忧贫”。

道德社会化首先是对“道”的体知。对“道”的体知不是简单的认识,而是对“道”内化的感悟,认识“道”必须在体验的基础上完成。“道”的体知是有相当大难度的,“盖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3]270,“中”没有固定的模式或者固定的载体,君子对道的体知“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因此,君子对“道”的把握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3]271,也即君子要在“无过”和“无不及”的平衡中方能认识“道”。在此意义上,道德社会化是君子一生都要经历的过程,没有停顿或完成之说。

修“道”具有相当大的难度,但并不是说“道”就无法体知和琢磨,“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3]276。君子道德社会化的场所就在日常的生活中,君子日常生活中体悟的“道”是真正的“不远人的道”。君子在日常的生活中体知“道”,要做到“言顾行,行顾言”[3]277,一旦遇到难题也要“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在“极高明”的“中”里把握“道”的“中庸”。日常化的“道”也不是随意的指涉,只有君子在明心见性后方能真正地体会。

(二)君子对“道”的践行

君子自我实现中的“道德”不是明文细则,也不是明确的道德标准,而是有着形而上的指向,所谓“三达德、五达道”[6]115只不过是道德的外在体现②,二者本身没有明确的内容规则。因此,君子的道德社会化不是西方意义上的个体社会性规则的简单实践,而是在“行道”时自我社会价值的实现。

君子践行“道”需要处理好各种关系,这在日常生活中是相当有难度的,君子会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感觉。“三达德”和“五达道”是君子道德社会化的主要关系指向,君子在各种环境中都要保持自身的道德修养,“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做到“无入而不自得”。君子在践行“道”时,要做到“妻子好合……兄弟既翕”[3]277。

君子时刻要以修身为大要,“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6]282。《中庸》中的“行同伦”,是一种“人道”和“人理”[7]53。“事亲”需要“知人”,也即侍奉亲人时要懂得亲人的基本需要,包括自我保存的自然性需要和道德约束的道德性需要。然而,“知人”并不是仅仅通过简单的社会互动就能做到的,需要“知天”,因为“天命之谓性”,人本身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都是可以通过知晓天命而明了的。在修身的过程中,出身、智力等因素不影响君子行“三达道”,“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要做到“三达道”需以“诚”冠一。但是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并非君子的真正宿命,君子还要在此基础上进行更远意义上的道德社会化,做到“九经”,即“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9]31。在此基础上,君子的自我实现才能得以完成,其人格也才能真正地形成。所以,君子以自我的修身为出发点体知和践行“道”,才能达到自我与他者、社群和天下国家的和谐统一。

三、情感——道德责任的外显

君子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无论是体知“道”还是践行“道”,都不可避免地触及人的天然情感,《中庸》并没有回避人的情感。理解《中庸》中的情感,不能采用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即认为君子只能不断地克制或压抑弗洛伊德意义上的“本我”的情感,从而使得个体的言语或行为符合道德的规范。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这种将情感和道德对立的说法是不存在的,情感本身就具有超越道德性的一面。

在中国社会,情感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礼记 · 礼运》云:“何谓人情?喜、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10]159在儒家思想中,情被看作是人性的表达,性本天命所赋,为至中至善[11]42。情生于性,《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9]17

作为道德自我实现主体的君子,也是具体化的个人,其自然属性是不言而喻的,《中庸》开篇即承认君子具有“喜怒哀乐”等自然属性情感。君子的情感是自然本性的流露,朱熹说:“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达道者,循性之谓……此言性情之德,以明道不可离之意。”[9]18在他看来,喜怒哀乐是每个人都具备的自然属性情感,“未发”③代表着人的情感依循天命而发。自出生之日起,君子的本性中就具备道德性的一面,道德社会化就是要让君子的道德性通过情感的“发而皆中节”来完成。因此,道德性实现的目的在于“致中和”。

“发而皆中节”并不排斥其他的“发”,君子自我的道德化就是要将那些“发而不中节”的情感转化成“发而皆中节”的情感[12]53。情感的超越性是将“不合中节”的情感转化成能够知晓天命的“皆中节”的情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情感的位置处于君子道德社会化过程的核心。君子通过自我的修身,在日常的生活中不断地知晓、践行“皆中节”,因而,君子的道德社会化是伴随其一生的复杂过程。

君子的道德情感是通过君子处理自己与他人、社会和国家的关系而外显出来的,要做到“发而皆中节”,首先就是体知作为通晓天命的“道”,“道”就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通过“仁”的精神外显在“礼”的规范中。因此,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矣。”“仁”的精神可以通过君子这一本体得到彰显,道就是践行“仁”的精神。“仁”的精神的最主要指向是“礼”的亲属尊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13]152。亲亲讲求的是亲疏远近,本身就属于情感的一面;尊尊强调的是尊卑等级,属于理性的层面。

值得注意的是,“礼”的彰显蕴含在君子处理日常生活的关系中。《中庸》第十三章明确提出了君子之道:“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6]275在孔子看来,君子在处理日常关系时,要做到“事父、事君、事兄,先施之朋友”,如此方能实现情感“发而中节”。“礼”的作用在于通过制度性的规训节制“过”的滥情或兴发“不及”的冷漠[13]53。

“礼”不可避免地会与弗洛伊德“本我”层面的快乐情感发生冲突,解决这个矛盾需要不断的自我修身。“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礼,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以入德矣。”[9]40在修身的过程中,君子要将这些入德,通过至诚之道调和情感冲突。当自我修身做到“至诚,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后,君子就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同道”,道德社会化中的情感也就实现了“发而皆中节”。

四、余论

《中庸》中君子的自我实现有着道德社会化的环节,而道德社会化中君子通过修身,将“本我”层面的情感“发而皆中节”达到社会的道德要求。可以说,道德社会化是君子充分实现自我社会性的过程,在道德社会化中,君子从一个具备自然属性的个体变成了社会化的人。《中庸》中的“情感”并不是简单的生理情感和社会情感的冲突调和,而是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不断体知和通达“中和位育”式的情感,本身就具有超越性的面向。因此,我们应该注意两个层面的问题:

第一,用道德社会化理论解释《中庸》中的情感的首要难题是情感如何定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情感的定位并不只是属于个体的自然属性,情感具备道德性的指向,这是一种将人的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二元对立的思维。君子在自我实现中达成“中和位育”式的情感,便将自然性生理情感与社会性道德情感贯通一体了,自然性生理情感和社会性道德情感虽然有冲突的一面,但是也有合和的一面。

第二,君子的自我实现是君子一生的核心追求,可能完成也可能无法完成,道德社会化中君子所内化的道德不是明确的道德条文,也不是家传式的规范,而是在自我的情感流露中做到的“无过”和“无不及”。

注释:

① 《论语 · 学而篇》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② 三达德指的是“智仁勇”,《论语 · 子罕》曾讲“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五达道指的是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

③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未发”并不意味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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