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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象的“性分”说的现代意义
——以“性分”说在《美丽新世界》中的呈现

2017-03-11李征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7年9期
关键词:极权郭象新世界

李征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北京 100089)

郭象的“性分”说的现代意义
——以“性分”说在《美丽新世界》中的呈现

李征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北京 100089)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郭象,针对当时异族入侵、民不聊生的社会状况,为了稳定社会秩序、提倡人性解放,从庄子的著述中发掘出了诸多思想,其中“性分”说是其最重要的哲学思想之一,对如何构建社会和谐进行了很好的诠释和解读;在一千多年后的英国,阿道司·赫胥黎针对极权社会的反思写出了《美丽新世界》,其中对于身份的强调,和通过设置等级制度达到社会的稳定的想法,和郭象的“性分”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性分”说对于当代社会的个人的启发和对于政治制度的构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影响,成为本文将要讨论的问题。

性分;身份;稳定;阶层;构建

郭象作为西晋时期的哲学家,其思想深刻地贯注在《庄子注疏》中。 其“性分”“玄冥”“自生”“独化”等概念,不仅继承和发展了老庄的哲学,更加对人生和社会的发展有一定的反思,郭象的思想虽然是对庄子的著述,但是其哲学思想不如庄子一样“高高在上”,而是和社会现实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就如同王晓毅先生说的那样“……郭象则生活在从太平走向动乱的元康~永嘉之际,亟需解决的时代课题是如何拨乱反正、重建社会秩序,这注定了他必定能在《庄子》中发现向秀无法读到的‘新意’:彻底消除了玄学前辈理论体系中‘君权神授’的尾巴,解构了‘圣人’和其背后的宇宙支撑点——‘无’,否定了一切宇宙本根和所有外在的决定者,确定了个性的本体地位,肯定了每个生命存在不可替代的价值和其生存的独特方式”。而在郭象的学说之中,最重要的实现方式就是“性分”说,也即每一个人或者阶层需要“各安其分”。但是郭象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思想在一千多年之后,被藕断丝连般地广泛地应用在了极权社会体制当中,虽然郭象并没有为这种极权社会体制背书,也不会预想到一千多年后的社会体制中会这样构建运用“性分”的思想,但是确实“性分”的思想和极权社会的构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郭象所处时代的一千多年之后,远在大洋彼岸的英国,阿道司·赫胥黎写作出了反乌托邦的著名长篇小说《美丽新世界》。在这本书中通过构建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稳定但是缺乏人性的极权社会,来给予人们对于极权社会另一种控制方式的警示。但是,在《美丽新世界》中构建的社会中,“社会、身份、稳定”是社会存在的三大口号,其中,如何设置身份,是最重要的。在书中,实现的方式就是将所有的家庭、职业等“传统”的伦理和关系全部销毁,然后,通过科技重新塑造不同等级的人,强行配置不同的专业,并且通过各种的手段让各个阶层的人不对其他阶层有觊觎之心,从而达到了社会的稳定与“和谐”。但是《美丽新世界》的整个社会中,笔者看到了郭象的“性分”说在其中的体现。那么,“性分”说在现代社会中的意义是什么样的,正是笔者所要探究的。

1 郭象的“性分”说

西晋后期,经历了“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之后,社会动荡不堪,因此如何让社会重回和谐的秩序,才是郭象希望的。因此,“性分”说才应运而生。在《庄子注疏》中,郭象的“性分”说可谓是无处不在。在《逍遥游》的题解中,郭象集中表达了对“性分”说的解释: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得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在郭象看来,虽然每一个人(或者物)的本性是天生是不一样的,但是能够在自己的环境或者关系之中任性自由并且符合自己的本性,那么其实每一个人(或者物)都是逍遥的,没有什么大小之分。郭象首先设置了每一个人都有先天的本性,并且承认不同的人的本性是不一样的(差异性),但是如果每一个人都是能够将自己的 “性分”扩充到极致,那么每一个人就都是逍遥的。在整个《逍遥游》中,有关于小大之辩,庄子和郭象都致力于人生的“逍遥”与社会的和谐,但是对于到底什么样的才是“逍遥”,庄子和郭象却有着不同的见解。在《逍遥游》中,庄子通过一系列的神话传说的举例,为了说明一个道理:“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变),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主要是为了说明世间有诸多的限制和束缚,只有摆脱所有的束缚才能够逍遥自由,圣人之所以不同于凡人就是因为可以不经过任何凭借来到达逍遥自由的境界;但是郭象却认为:“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变者,即是游变化之途也”。这样的逍遥,不仅仅是提到了“性分”说,而且说到了“圣人”能够顺应物性和变化,这样才能够逍遥。郭象还说到“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哉!又顺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因此“无待”之人并不是庄子理解的不凭借任何事物和条件来“游万物”,而是自然而然的顺应自己的本性,这样才能够逍遥自在。

2 《美丽新世界》的“社会、身份、稳定”

在《美丽新世界》中,赫胥黎构造了一个在科技昌明的时代,世界国在“社会,身份,稳定”的格言下面,摧毁了之前维持社会所拥有的家庭、亲情、道德、审美、自由……,取而代之的是通过科技生产出不同身份的“人”(将人类的出生分为 α、β、γ、δ、ε 五个等级),用条件反射等手段通过塑造他们的天性来取消他们对其他阶层的觊觎,并且取消他们天然的情感,留下的就只是工作的技能、原始的冲动和虚妄的欢乐(唆麻)。最重要的是,将所有人控制在社会的大机器之中,不允许有自己的个性和自由,以维持社会的“稳定和幸福”。

在这本书之中,很多的细节描写和对话都展示了这个社会的面貌。在开头的展示会上,福斯特在对学生说到:“我们也预先确定人的命运和生存状态。我们把我们的婴儿分为社会化的人,也就是α们或者ε们,让他们做污水工,或者……孵化中心的主管”这段话赤裸裸地说明了人的“生产过程”,全都是量产而非自然生产的,这也就为了之后塑造不同身份提供了便利。随后他们说出了维持身份稳定的现实:“他们的身份是那么理所应当;他们可以在各种种姓的人群中如鱼得水、来去自如,对自己优越舒适的身份也毫无察觉”。“我想ε是不介意当ε的……他们不知道做任何其他种姓的人是什么滋味……你也会被设定条件,让你觉得,你幸亏不是一个β或者α”。在这里,赫胥黎用了一个非常巧妙但是空想的一个设定:不仅仅将不同的人分为不同的身份和阶层,并且用各种手段方式(例如条件反射、睡眠教育、马尔萨斯训练……),让他们安于自己的阶层,并且对其他阶层产生恐惧甚至厌恶,安于在自己得阶层,以求得稳定。

在随后的整个描述中,通过摧毁各种“前社会”的各种道德礼法来维持社会的稳定,元首穆斯塔法说道“稳定。没有社会稳定就没有文明的复兴,没有社会的稳定就没有个人的安宁”、“稳定是最原始和最终的需要。稳定才有一切”。元首的话也体现了“稳定压倒一切”的思路,也是为什么要构建这样的社会的原因。

随后在野蛮人自留地出现的一对母子的完全不同的表现,呈现了这个“美丽新世界”貌似美好实则窒息的恐怖现实,一个是曾经在主流社会中被“生产”出来后辈抛弃在自留地的母亲琳达和被正常生下来的读过莎士比亚的野蛮人约翰,琳达在自留地无时无刻不在希望回归那个“新世界”,宁可在床上吃着唆麻享受稳定的人生也不要原始单自由的生活;而约翰则正好相反,他隐约看到了这个世界的问题,缺乏自由和个性,他遇到了伯纳德和亥姆霍兹的共鸣。他在呼吁着“你们不想自由,不想做真正的人吗?你们是不是练什么是真正的人,什么是自由都不知道”。在和穆斯塔法元首的最后交锋中,则体现了这个世界存在的原因:“因为我们的世界和奥赛罗的世界不一样。没有钢铁就造不了车,没有不稳定的社会就制造不了悲剧。现在的社会很稳定。人们很快乐;他们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他们得不到的他们也不会去想;他们很富有,很安全;他们不会生病,也不惧怕死亡;他们幸运地对激情和年迈一无所知;他们没有父亲和母亲的牵绊;他们没有妻子、孩子或情人叫他们在意;他们的条件设置让他们的行为举止完全符合规矩。要是出了任何问题,还有唆麻,就是那些你以自由的名义扔出窗外的东西,野蛮人先生。自由……期望δ们知道自由是什么!现在有期望他们看懂《奥赛罗》!我的好孩子”。这句话揭露了“美丽新世界”真正的本质:人们拥有一切,却没有自由;可以有任何的快乐,但是就是没有选择的权利;表面上每一个人都很幸福,但是无时无刻都不被极权和科技控制着。“野蛮人”约翰选择了逃离这个社会试图重新生活,但是失败后自杀,也注定了这个故事的悲剧性。

3 《美丽新世界》中的“性分”说

在《美丽新世界》中,赫胥黎构建了一个阶层完全固化的社会,但是他并没有选择通过武力和威胁来控制民众,反而是在科技发达的情况下,通过让人们沉浸在“幸福”之中来控制这个社会,让社会变得稳定,这样的设置,和郭象在如何恢复社会秩序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虽然时代不一样,但是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这里,王晓毅对于郭象的“性分”说有着很中肯的解读,不妨从他对于郭象“性分”说的解读入手,来观察《美丽新世界》到底与郭象的学说有什么样的相同之处。

首先,王晓毅先生认为:“‘性分’是先天一次形成的,终生不可能有丝毫改变。‘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也’……后天任何主观努力均无法补足,羡慕效仿都是徒劳无益的。‘然少多之差,各有定分,毫芒之际,即不可以相跂’”。而在《美丽新世界》中,在生产“人类”的过程中,也通过各种手段和方法去“订制”人类,并且给予他们各种性格和偏好,而这样的人类是没有办法去提升和发展的,因此只能够存在于提前所设定好的阶层中工作和生活。

其次,郭象的“性分”说中,后天的实践仍然没有超脱“性分”的范围,因此人类社会的等级制度也源于人的“性分”。王晓毅认为:“郭象名义上在说牛马性,实际上视为其人性论作铺垫,以此证明人类社会的等级制度,渊源于人的‘性分’……‘夫时之所贤者为君,才不应世者为臣。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卑;首自在上,足自居下’。”而在《美丽新世界》中,如此设置身份就是为了社会的稳定,而不同等级的设定也是源于人类的身份的设置。

再次,王晓毅先生进一步指出:郭象的“性分”因为等级制度而扩展了“自然本性”的范围,将先天的生理本能和后天的认为变化统统视为“性分”的逐步体现,使先天自然本能和后天的社会属性之间失去了边界,融为一体。同时在《美丽新世界》中,先天的设置和后天的教育是贯彻成为一个系统的,让不同阶层的人感觉到自己所在的阶层是最完美的最合适的,因此来求得社会的稳定。

最后,根据以上的说法,王晓毅先生呈现了郭象“性分”说的真实目的:社会体制——“名教”与人性自由——“自然”之间没有差异,名教即自然;遵循名教的活动,就是实现自然本性的过程。在《美丽新世界》中,社会体制(“名教”)建立在发达的科技基础之上的极权式的社会体制,而人性自由(“自然”)则是根据社会体制稳定的需要去设置不同的阶层,并且将所有人都控制在极权社会之中,也就如同郭象所说的那样,遵循社会体制的先天设定和后天安排,也就实现了自己本性的拓展。

4 郭象“性分”说的现代意义

郭象的“性分”说是为了从人的主体性出发,希望的是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性分”从而能够在自己的性分之中逍遥自在,顺应自己的本性和变化,从而让社会回归和谐的秩序,这是人性论的发展;在《美丽新世界》中,为了社会稳定和人们所谓的“幸福”,让所有人都安于自己的现状,但是却是让人们对这样的社会加以警示和提防的“反乌托邦小说”。为什么这二者的思想非常相似,但是却出现了对这样的思想截然不同的评价?原因有两点:“性分”是否能够被构建;以及“性分”说从个人反思到社会体制的实践转变中的意义。

第一点,在郭象看来,“性分”是先天形成的,每一个人都拥有不同的“性分”。因此,只要将“性分”发挥到极致,自然可以逍遥无待,没有必要去羡慕那些比自己高的地位的人。但是“性分”究竟是如何得来的,或者说,当这样的哲学思想落实到现实操作层面,“性分”的来源由空洞飘渺的先天决定到达现代社会被构建出来的“性格”,就不免会从人性论的重新解读和发展变成了反乌托邦的警示。

在《美丽新世界》中,如同郭象所说的“性分”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先天的设定,但是这样的设定却是在极权社会的控制下被利用,被构建。例如,在“巴甫洛夫条件设定室”中,所有的孩子都被设定成:“书本和巨大的噪音,鲜花和电击,这两对毫不相干的失误在婴孩们的心理已经被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了……一辈子都不会再对书本和植物学感兴趣”。类似这些设定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郭象所说的“性分”在现实生活中的呈现。在当代的社会下,虽然暂时不会有这样的设定出现,小说中的也是虚构的,但是在极权社会下,对于人们的控制无所不用其极,那么对于人们价值观和性格的构建和教育也就不可避免,郭象的“性分”虽然说是先天构成的,但是连郭象似乎都没办法分清先天的自然形成和后天的教育究竟有何分别,那么对于独裁者来说,控制这个社会并且构建能够让社会稳定的人并让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也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在中国的众多哲学思想中,讨论人性的理论和思考比比皆是,例如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等等,但是对于人性论的来源,很多哲学家囿于时代和环境的局限,并没有很深刻的讨论,大多数哲学家只能假设人性的存在是先天存在的。同样的,对于郭象来说,人和物是“自生”的(世或谓罔两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请问:夫造物者,有耶无耶?无也?则胡能造物哉?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故明众形之自物而后始可与言造物耳。是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于玄冥者也。故造物者无主,而物各自造,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焉,此天地之正也),那么同时“性分”虽然不同意上天赋予,但是也并没有如同现代社会学家或者科学家那样讲人性归结为社会环境和基因等可以研究的问题,而是一言以蔽之:物各自造。仍旧没有脱离开先天的框架。那么这就会为后来的极权社会对人性的构建留下了空白。

第二点,郭象的“性分”说,主体多在注重个人,为了承认每一个人都有差异性,“性各有极,苟足其极,则余天下之财也”。并且没有必要去羡慕其他人,庄子的“崇大抑小”也就变成了郭象的“无小大之分”。这样一来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人们的争强好胜之心,重新审视自己的“性分”,在解放人性方面确实有了一定的进步,郭象不断地在提醒众人,每一个人只要将自己的“性分”做到极致即可。但是当“性分”的学说扩充到社会中,成为社会规则制定者的准则或者是人们在制度上的共识的时候,不免就走向了郭象所希望的人性论的反面。“性分”说在极权制度下并非如同郭象所说的先天拥有,成为人们天生拥有的权利,就如同启蒙运动时期所提出的“天赋人权”的口号一样,反而是可能成为了统治阶级为了维持统治和社会稳定的理论支撑,换句话说,如果将“性分”的形成和构建变成了统治阶级手中的工具而不是作为解放人性,抑制人们争强好胜,促进社会和谐的理论,那么也就走向了反面。也就是说,“性分”说就不是为了承认每一个人拥有差异性而解放人性,而是在社会制度的实践中将其扩大为阶层之间的差异,从而为了泯除阶层内的差异性和阶层之间流动的“不稳定性”,扼杀人们的个性和自由,最后变成“美丽新世界”中所描述的社会。

郭象所面临的西晋时期,“上品无寒门,下品无贵族”的门阀士族仍然存在,同时又面临着异族入侵,民不聊生,儒家传统的哲学和理论已经陷入到了困境,必须通过寻找其他的理论来支撑,来重新恢复有序的稳定的社会秩序。郭象从庄子的理论中寻找出了不同于庄子的新的思想,并且试图为了恢复社会秩序而努力,在当时来说,这样的理论确实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稳定当时的社会秩序。

随着历史的推进,尤其是现代工业和社会分工的发展,极权社会体制也逐渐地呈现出它应有的面貌,郭象的“性分”说在如果在社会体制中实践就难免会成为极权社会的理论支撑。

总而言之,郭象的“性分”说在当今的社会中,对于人们和生活的态度以及反思人们内在的生活方面确实是大有裨益的,但是当“性分”说应用在社会体制和社会阶层流动方面的时候,就不免存在各种问题,这种理论的在当代到底有什么样的构建社会的意义,仍然是值得商榷的。

[1]王晓毅.郭象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英】阿道司·赫胥黎.美丽新世界[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

[3]郭象注,成玄英疏.庄子注疏,齐物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1.

B235.6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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