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述巴尔蒂斯对我绘画创作的启示

戴家峰（苏州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浅述巴尔蒂斯对我绘画创作的启示

戴家峰（苏州大学 艺术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巴尔蒂斯是20世纪伟大的具象画大师。他从大量临摹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的作品，汲取古典精神，研习绘画技巧。他固守具象，维护传统，拒绝潮流，在漫长的艺术道路上不断锤炼写实技法，在具象绘画领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从继承传统、坚守自我、千锤百炼等三个方面给本人以启迪。

巴尔蒂斯;古典传统;具象绘画;坚守自我

巴尔蒂斯是一位深具影响力的具象绘画大师，连伟大的毕加索都称颂他为“20世纪最伟大的画家”。在巴尔蒂斯涉足画坛之初，艺术思潮此起彼伏，各种流派纷至沓来，新旧更替目不暇接，他自始至终坚守具象绘画的阵地，从不追逐时代风尚，与剧烈变化的外部世界保持着距离，一往情深地在自我天地探赜索隐。

他不像毕加索以西班牙斗牛士般的激情和灵动，在艺术上多方面地试探求索，巴尔蒂斯如一位高士，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路径，在八十几年的艺术道路上，他只是不断地积聚力量，以一种隐秘的激情挖掘着自我艺术生命的内蕴。为此，他不惜在同样的主题、同样的人物面前重拾画笔，反反复复地一画再画，寻找更理想的造型、结构、光影、色彩和质感，像精益求精的工匠，不断地探索绘画更加完美的可能性。他的每一幅画作都经过反复推敲，是深思熟虑后大巧若拙的精品，《街》《金色的时光》《有树的风景》在美术史上贡献出一个又一个具象视觉的新境。

笔者于1995年6月在中国美术馆得以一睹巴尔蒂斯作品的真迹，那种强烈的艺术感染与心灵震撼，在我二十几年的绘画创作和美术教育中持续发酵。在如今信息更加快速，各种艺术思潮更加变异多端的时代，如何从事架上绘画，如何把握自我的从艺之道，巴尔蒂斯依然可以给予我们诸多建设性的思考与启示。

一、从古典传统中继承艺术精髓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向哪里去？”这不仅是哲学上的终极三问，在攀登艺术高峰的每一个从艺者，都必须面对这样的自我拷问，找寻自我精神谱系，探索自我发展路径，历经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求索，确立自我的艺术独特性。巴尔蒂斯这种创造出独特的艺术样式的画家，自己的精神世界必定是丰富而充实的。

巴尔蒂斯从来没进入过艺术学院，也没有接受过专门机构或画师的训练。他的父母都出身贵族，有高深的艺术修养。家庭是他的艺术摇篮。他说:“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父母给我的帮助最大，因为他们都是画家。父亲收藏了许多珍贵的作品。从父亲那里，我很早就开始接触波纳尔、德兰等一系列当代伟大画家的作品。”在浓郁的艺术氛围浸染中，弱龄早慧的巴尔蒂斯，十一岁为自己丢失的猫咪一连画出四十桢连环画。母亲的密友，著名诗人里尔克看到连环画后惊叹于他的绘画才华，立即为其作序并联系出版。两年后，他又为大诗人的诗歌集创作了40幅插画。父母发现他的绘画天分后，既没有把他送进艺术学院学习，更没有滥用孩子的天赋异禀，制造我们宋朝那个流行甚广的“伤仲永”式悲剧，而是给予他自由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文化素养积淀的厚薄，决定着日后艺术之旅跋涉的远近。方仲永五岁天资过人，“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到十二三岁，已大不如前。又过了七年，这个天才诗童“泯然众人矣”。所以王安石以此警示后人，天才不学习尚且行不远，我们普通人更要注重日后的学习积累。巴尔蒂斯的成功则从正面佐证了王安石的观点。艺术造诣高深的父母和周围的文学艺术家，给予了早早显露绘画天分的巴尔蒂斯最恰当的指导。当他父亲询问是否要送他进艺术学院学习时，大画家波纳尔说:画家不是培训出来的，让他去卢浮宫自学吧。

他十二三岁时在集聚着各国艺术家的比腾堡给雕塑家做助手，“比腾堡算是我的启蒙地，我在那里掌握了艺术常识”。绘画天赋，只表明一个人比别人更擅长运用画笔，更多一些绘画感觉。艺术常识，才是一个人从事绘画的基础。但是即便到现在，一提到绘画，尤其是油画，还有一种普遍的倾向，认为绘画的学习要从几何的石膏图形开始练习。这实在是美术教育中最大的一个误导。而这误导顽强存在的原因，可能与它方便进行批量化教育、操作性强有关。而艺术常识的教育，不那么好量化，更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艺术常识的根基夯实，巴尔蒂斯开始了一场历经几年的饱游沃看。他在里尔克指导下阅读法国诗人、人类学家维克多· 谢阁的作品。14岁后，他经常在欧洲大都市之间游历。在柏林，他终日浸泡在人类文化博物馆；在伦敦，结识一些出版家，在他们推荐下阅读大量英国文学；在巴黎，他聚精会神地观摩研究凡尔赛宫丰富的展品。17岁，一般的青年弟子都在学堂从事各科学习。巴尔蒂斯则一个人跑遍了意大利，临摹了一系列名作和壁画。他从乔托、皮耶罗·德拉·弗兰切斯卡等文艺复兴时期大家之作中悟出许多绘画之道，在他后来的创作中，无论是理智冷静的画风，还是一些更具体的构图、造型、用色等手法，都可以看到取法于古典大师的神来之笔。

任何优秀的画家都必须接受绘画的悠久历史，再加以继承和自我创新。巴尔蒂斯年轻时代浸淫古典传统，吸收了足够的营养，这使他日后的创作立于传统绘画珍贵的形而上精神的高度，对他人之长能游刃有余地实行“拿来主义”，恰到好处地融入自己画作。我们可以清楚地从《圣安德烈商业街》和《街》里辨认出弗兰切斯卡的元素，空间的安排、人物雕像化带有拙趣的造型、冷色调的朦胧之光等等。《街》（1933）将一块长条横木板让人肩扛着横穿画面，与弗兰切斯卡绘制于意大利阿勒索圣方济各大教堂的壁画《真十字架的发现》如出一辙。《清晨起床》（1958）中的人物采用了卡拉瓦乔《胜利的女神》中的姿态。而《山》（1935-1937）中间躺着的少女同普桑笔下的《那喀索斯》同一姿态。为数不多的风景画中的图案深具欧洲古典风景特色，他擅长于在某一地的景色写生中，运用从前人绘画作品中汲取的成分，匠心独运地创造出自己的风貌。

巴尔蒂斯立足油画的传统，也涉足东方艺术尤其是中国山水画的意境。他作品中的特有的东方韵味，来源于他自幼就对东方审美有着独到的领悟和鉴赏。仔细研究他的《红桌旁日本女子》《蒙特卡维罗风景》等，作品中的无论光色处理，形式构图，还是艺术气息，都明显有中国古典绘画的影响。这给予我重要的启示，让自拿起画笔就一路向西取经的我，也返身重温东方美学传统，在研习倪瓒等经典绘画中，我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善于继承传统艺术的精髓，那里有我艺术行走取之不竭的养料。

二、坚守艺术创作的自我路径

巴尔蒂斯给予我另一个重大启示，是他在20世纪各种前卫艺术潮起潮涌中，逆潮流而回归古典精神，坚守写实艺术的大传统，凛然独立，卓有成效地将具象绘画又向前推进了一步。

油画是欧洲的古典艺术传统，是“艺术模仿自然”再现学说的必然产物，与西方古典文化精神高度契合。不过，从19世纪末开始，一直贯穿整个20世纪，传统的哲学与美学观念遭遇到巨大挑战，引发了深刻的变革。其中，摄影技术对模仿自然的写实主义的冲击，使得艺术家们不得不另辟蹊径。

巴尔蒂斯则坚持在传统绘画的路上开疆拓土，并旗帜鲜明地与风行一时的现代艺术流派划清界限。1933年，几位画家游说他加入超现实主义运动。他则表示“不仅是超现实主义，我讨厌当年所有的前卫艺术，不管它叫什么名字。”固执具象绘画的巴尔蒂斯与当时的潮流格格不入。他选择隐士般的生活方式，尽管他的身世不俗，但他不公开个人信息，不参与社交，不接受采访，甚至不出席自己的画展活动。伦敦泰德画廊想为他的画展介绍一些画家的资料给观众，巴尔蒂斯以一封一句话的电报回复:“我们对画家其人一无所知。请欣赏他的作品。”

有人拒绝看他的画展，他也因拒绝跟随社会潮流而被指控为法西斯画家。但仍有画廊老板欣赏他，作品屡屡被展览、被收藏。巴尔蒂斯能逆潮流而得到认可，能曲径而登达艺术之巅，首先是他自己已具备了成功的条件，绘画的天赋、坚韧的固守、异常的勤奋。同时，也说明当时的社会文化土壤，丰厚包容。新的萌芽有新发展的空间。文艺的进步，不必依存世俗政治你死我活胜王败寇的逻辑。在新旧交替过程中，多元并存，相互交融，有利于艺术的传承与创新。与巴尔蒂斯相反的一个例证，是王国维的悲剧。在社会改制的新旧交替中，新取缔旧，凡是旧的，不分好与坏，美与丑，都没有生路了。 王国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次世变，义不再辱”地投身昆明湖，一代国学大师想坚守自我路径而走投无路。

社会的多元包容，保证了巴尔蒂斯“任性”地坚持自我独特的个性，在时代的潮起潮涌中，栖息于自己的艺术方舟，享受寒江独钓，收获美术史上的独领风骚。

三、优秀的绘画作品需千锤百炼的功夫

巴尔蒂斯漫长的绘画生涯，勤奋异常，却只留下350幅作品。他遵循自己的严谨的个性，像精益求精的工匠一样绘制画面。他在第一题材上反复创作、锤炼技巧，启发我们的绘画。

他早期代表作品中有两幅《街》，分别创作于1929年和1933年。一样的标题，一样的街景、一样的取景角度，一样有位穿行而过的扛木板的人，不一样的是两幅画中整体的色调、局部的明暗、人物的情态等等，可以看出巴尔蒂斯在用色、布局、构图上对细节的探索，四年后的作品《街》的色彩更富于变化，色面更加结实，红、黑、白主体对照色更加清晰。他中期的作品《有牛的风景》《客厅》《耐心牌》《玩牌的人》等都多次创作。印象派画家在同一地点反复描摹更主要是为捕捉不同时间段的光影变化，巴尔蒂斯则纯粹是为磨炼自己画笔。

巴尔蒂斯是位内敛严谨，注重隐私的艺术大师。他去世后，有近万张他晚年绘画过程中，用宝丽来相机拍下的各种姿态的小模特。这万桢照片，留下了他无数次观察、思考、揣摩、捕捉的努力，是成就他后期少女题材精心之作的隐秘。《镜子里的猫一》《镜子里的猫二》《镜子里的猫三》中，同样是少女、猫和镜子，女孩由裸体到披衣，面容表情有变化，猫的姿势也稍有不同，作为背景的床单、毛毯、墙纸等等在光影里变化着不同的色泽和质地。巴尔蒂斯在这些室内人物画中，如一位理性至上的科研者，偏执地试验着造型、色面、光影分布和画面质感的问题与解决。

油画是人类引以为豪的古典艺术传统,在抽象和观念艺术主导的时代,通过艺术家的拓展，依然是葆有生命力的艺术门类。我们不能成为像巴尔蒂斯那样的大师，也应该向这些优秀的大师学习，在自己的绘画上能够有所创新。

J202

A

1008-9675（2017）06-0172-03

2017-08-20

戴家峰（1963- ），男，苏州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美术学。

（责任编辑:杨身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