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针灸论治痛症学术经验浅析*——以《陆瘦燕朱汝功针灸医案》为例

邴守兰指导 陆李还

（1.上海市针灸经络研究所，上海 200030；2.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上海 200032）

·医籍研析·

陆氏针灸论治痛症学术经验浅析*
——以《陆瘦燕朱汝功针灸医案》为例

邴守兰1指导 陆李还2

（1.上海市针灸经络研究所，上海 200030；2.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上海 200032）

陆氏针灸是近代上海重要的针灸流派之一。丛书《陆瘦燕朱汝功针灸经验集成》为陆瘦燕、朱汝功两位针灸大师学术经验的集成之作。本文以其中的《陆瘦燕朱汝功针灸医案》为着眼点，结合跟随陆瘦燕先生之子陆李还老师的临证体会，试析陆氏针灸治疗各种痹病痛症的经验和特点。

陆氏针灸 陆瘦燕 陆李还 痛症 痹病 经验

陆瘦燕（1909-1969年），江苏昆山人［1］，少随生父针灸名家李培卿先生习医，精读《内经》《难经》《针灸甲乙经》，旁涉诸家，学业日益精进，十八岁即悬壶济世，师古而不泥古，多有创新，德艺双馨，求治者接踵。1948年其与夫人朱汝功一同创办“新中国针灸学研究社”及针灸函授班，积极推动针灸教育的发展。历任上海中医学院针灸系主任、龙华医院针灸科主任、上海市针灸经络研究所所长等职。撰有《针灸正宗》《经络学图说》《腧穴学概论》《刺灸法汇论》《针灸腧穴图谱》等专著。一生致力于针灸学事业，为近现代著名的针灸家，上海陆氏针灸流派的重要代表人物。2011年陆氏针灸疗法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陆瘦燕朱汝功针灸医案》分为上下两篇，分别收录陆瘦燕、朱汝功两位大师的临证医案，系丛书《陆瘦燕朱汝功针灸集成》之一。丛书亦包括《经络》《腧穴》《刺灸》《针灸辨证论治》和《腧穴图谱》，为陆氏针灸学术思想和临证经验的集成之作。全书180多个案例，遍涉内外妇儿各科，如心悸、失眠、眩晕、哮喘、胃痛、泄泻、癫狂、瘿气、水肿、小儿痿病、产后风湿及各种痹证等。又有针药并用案例。各案所用针刺手法、技法40余种，圆机活法，技艺精湛。

笔者有幸跟随陆瘦燕先生之子陆李还老师习金针之术，并研读陆氏针灸经验之精粹——《陆瘦燕朱汝功针灸集成》，理论与临床相得益彰，受益匪浅。《灵枢·九针十二原》有云“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2］。陆老临证以经络学说为主体，在辨证选穴基础上，运用爪切进针法，强调手法和得气，并适时配合温针，多以精湛之术，取桴鼓之效。本文仅以《陆瘦燕朱汝功针灸医案》（以下简称《医案》）为例，择选部分验案，参阅《陆瘦燕朱汝功论针灸辨证治疗》《陆瘦燕论针灸》等著作，并结合跟师心得，梳理陆氏针灸治疗各种痹病痛症的思路和特点。

1 首重辨证，审证求因

陆氏针灸强调针灸应突出中医诊疗方法的特色——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3］。在治疗痛症时，陆老同样注重整体辨证，辨病在何经、何脏，审证求因，对证处方。如头痛一症，须辨外感内伤，本虚标实，有风、湿、痰、郁、怒、伏暑、伤食之说，又有阳明、少阳、太阳、太阴、少阴、厥阴之分。论治常补泻兼施，标本兼治。如左偏头痛，肾水不足、相火亢盛案（头痛案二），取颔厌、风池、太阳以清泄相火，取复溜、肾俞、太溪滋补肾水，泻太冲、补足三里，抑木扶土。胃痛多与肝脾有关，又有寒、热、食、气、痰、瘀等诱因。陆老治疗胃痛重视辨木旺克土或土虚木乘病机，常选期门、肝俞、行间以疏肝理气，章门、脾俞、足三里、公孙以健脾和胃。咽痛则重在辨析病因病机，如风热壅闭肺卫、阴虚火旺、虚阳上浮等。

正如陈无择所言“凡学审证，须知外病自经络入，随六经所出”［4］。陆李还老师得陆老亲炙，在治疗痛症过程中，亦注重审证求因，辨经论治。如陆老师治疗1例素体脾虚清阳不升，复被风袭的头痛患者，辨经属太阴、少阳，处方以百会、外关、合谷、阴陵泉、太冲，远道取穴为主。百会为诸阳之会，刺百会调理一身之阳气，升清以降浊。合谷配外关，疏风解表，疏泄少阳阳明经气。合谷配太冲，条畅气机，寓“开四关”之意。脾经合穴阴陵泉健脾利湿。诸穴相配扶正达邪，邪除则痛止，而非见痛止痛。

2 远近配穴，标本同治

《灵枢·终始》有“病在上者下取之，病在下者高取之”［2］，即治病远取之法。陆老临证在脏腑经络辨证基础上，运用局部取穴配合远道取穴，疏通经络气血，并不局限于痛处。如右面痛案，虚火内郁兼脾虚湿困，陆老近取右风池、太阳、迎香、颊车，捻转泻法，配左合谷宣通阳明经气，阴陵泉配足三里，利水渗湿，补中脘健运脾气，泻行间以平肝潜阳，标本兼治。肩痹多属冲任虚损、络空邪袭，陆老临证局部取穴以肩髃、肩髎、肩贞、臂臑为主，远端配曲池、合谷。笔者在跟诊过程中，也曾见陆李还老师治疗一肩臂痛的案例。患者年近花甲，因劳作不慎拉伤，肩臂痛不可忍，活动受限，关节并无错位。陆老师近取肩髃、肩髎，远取曲池、合谷，爪切进针，捻转补泻，施以温针。仅针1次，即收全功。

针灸临床以痛症多见，多属痹病论治范畴。陆老有“痹病的针灸治疗”［5］专篇，详细梳理痹病沿革、病因病机、分类、舌脉以及针灸治疗等。其中列举了12种不同部位痹病的选穴，如颊车风取下关、颊车、角孙、内庭、合谷，腰痹取肾俞、腰阳关、上髎、次髎、委中；不同病因痹病的选穴，如祛风取外关、合谷、风池、风门，除寒取然骨、大椎、关元等。各种痹病多因正虚邪侵，经络阻滞，以虚为本。陆李还老师治疗本病也首重扶正，并以循经选穴为主。尤其在缓解期常取中脘、天枢、足三里等穴健运脾胃以治本，并区别病邪性质和疼痛部位进行远近配穴，标本同治。临证配穴方法，与陆老颇有相似之处。

3 喜用对穴，选穴精当

对穴配穴理论可上溯至《内经》。目前临床以本经配穴、表里经配穴、前后配穴、上下配穴等为主要形式，俞募配穴、俞原配穴、经验对穴等，则丰富了对穴理论。《百症赋》《玉龙赋》记载了许多对穴治疗的病症。细品《医案》，陆老精于对穴运用，如公孙配内关、阴陵泉配足三里、内关配足三里、阴陵泉配阳陵泉等等，多得事半功倍之效。如胃痛十一则医案中，有七则运用内关配胃腑合穴足三里，以宽胸理气、和胃健脾。久病虚证则多运用俞募配穴，如胃痛（案八），病久中虚、气机不畅，以脾俞配章门，胃俞配中脘，并用足三里配内关。《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6］。陆李还老师门诊疑难杂症较多，痛症往往伴随各种全身疾病，经辗转治疗，虚实夹杂，缠顽难愈。对于此类疾病，陆老师常运用前后配穴，调理阴阳，扶正祛邪，配合温针，可取事半功倍之力。如腹部常取中脘、气海、关元，背部则以肝俞、脾俞、肾俞为主，调理一身经气，重先后天之本，尤其适用于胃痛、腹痛等内脏疾病。对于一般痛症，陆老师主张循经取穴，取穴精炼，宁少勿多。

4 长于温针，温经通络

《陆瘦燕朱汝功论针灸辨证论治》中简要介绍了温针的起源和运用。温针为古之遗法，《灵枢》中记载的焠刺、燔刺与温针相似，温针适用于外感六淫所致疾病而无明显热象者，对瘫、痪、痿、痹四大重症，以及久病络空、营卫不调效果显著，对各种阴寒虚证尤益。陆老主张艾炷不宜过大，一般灸一壮如枣核大，取其温暖即可，这一点与艾灸的烧之灼热有所不同［7］。陆老体会到温针不但有温经行气的功效，还有帮助加强手法的作用。常运用手法，配合温针治疗多种病症，如著痹、众痹、痿痹、肩痹、髀枢痛、腰痛、陈伤等各种痛症。用龙虎交战手法配合温针治疗痛痹，温通经络，逐寒行滞。《素问·举痛论》阐述了痛症病因时，讲到“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而稽迟，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6］。即痛症主因归于寒邪，病在脉中，气血涩滞。因此痛症治疗过程中运用温针，患者自觉温热，疼痛多随即缓解。陆李还老师临证善用温针治疗痛症，对于症状较轻、辨证属寒者，常得捷效。

5 妙在手法，气行痛止

各种针刺手法作用于腧穴，其最终目的是调整经气，即经气、元气和营卫之气的虚实、有余或不足，从而达到治疗的目的［8］。陆老认为补泻手法是针灸治病的基础，针灸治病除了辨证正确，处方取穴得当外，还要运用适当的手法。这如同内科治病，辨证、用药、剂量缺一不可，相辅相成［9］。严世芸教授在《医案》序中也提到，101种案类，陆氏所运用针灸手法、技法多达42种。有学者认为，陆氏在当代针灸学术上有较多的贡献，其中最突出的贡献首推他对针刺手法的研究［10］。针灸疗效与传承之难，莫过于针刺手法的运用，陆氏针灸以其精湛的技法、独特的疗效而自成一派。《灵枢·官能》曰“切而转之，其气乃行”［2］。陆氏循此，对于痛症治疗，精于运用手法，调理气血，通络止痛，多有针到病除之妙。如胃痛（案十），寒食交阻，取双侧内关穴，针芒行气法，结合弩法。胃痛（案三），中阳不足，足三里穴施行烧山火法以扶胃阳。右偏头痛（案一），肝胆郁火化风，风池、颔厌提插捻转，太阳穴用龙虎交战法。陆李还老师临证选穴精准，运用爪切进针，指力深厚，患者多无痛感，却得气明显。如有一个案例，患者腰椎术后一侧下肢肌肉萎缩，自觉疼痛有冷感，行走无力。针后得气明显，夜间下肢外侧有热感传至足心，使近十年多未见起色的病痛，出现转机。治疗虚寒痛症，陆老师常选背俞穴，运用烧山火手法。笔者有幸体验陆老师的针刺手法，常规针刺合谷、足三里，若觉针下似有微弱的经气感传，而并非单纯的酸麻胀重时，常有微微汗出，疗效更为显著。

小结：陆老少承家学，18岁悬壶海上，因屡起沉珂，求治者络绎不绝［11］。其医名从较早的《申报》中即可见一斑。《申报》登载的许多中医名家出诊信息和致谢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针灸诊疗特色，其中疑难杂症参与度较高［12］。1934年5月29日《申报》刊登“名医陆瘦燕针术之可钦”［13］一文，讲述黄某关节疼痛不得眠，经陆老施针，豁然而愈的经历。1934年6月4日《申报》载录“樊良伯敬谢针科陆瘦燕”［14］，患者久病右臂痛，举动呆滞案，遍请中西医、针科专家，终不见效。后请陆老诊治，数次见轻，逐渐痊愈，病家欣喜致谢。陆老治疗痛症，以经络学说为主体，专注于整体辨证，通经活络，扶正达邪，以恢复脏腑气血功能的平衡，而非单纯见痛治痛，着眼于局部。陆老尚有一些经验用穴亦值得研究，如肩痹常用穴肩俞穴 （肩髃与云门中间）、肩内俞（肩俞下约一寸）。同时，临证也常配合中药，针药结合，知针知药，相辅相成。

“粗守形，上守神”［2］，陆氏以炉火纯青的娴熟针法屡起沉珂，笔者难以望其项背，仅从痛症之一角，进行浅要的梳理，以期对临床治疗有所启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15］。医乃仁术，陆氏针灸代代相传的既有精湛医术，也有大医精诚的仁德之心。笔者跟随陆李还老师学习过程中，接触到许多疑难杂症，有幸能够学以致用，体会一脉相承的陆氏针灸，理论和临床相互长养。陆老师耄耋之年，仍精神矍铄，全心投入临床。更虚心谦和，急病人之所难，对于顽固的肩背、腰骶疼痛，网球肘、膝关节痛等，常于局部阿是穴配合水针疗法，不断吸纳新的治疗方法，效果显著。

［1］ 周丹，王富春.陆瘦燕的灸法经验［J］.时珍国医国药，2014，25（6）：1491.

［2］ 黄帝内经灵枢 （影印本）［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214，235，326，213.

［3］ 吴焕淦，口锁堂.针灸学家陆瘦燕［J］.中国针灸，2006，26（12）：887.

［4］ 宋·陈言著，王咪咪整理.三因极一病证方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7：7.

［5］ 朱世增.陆瘦燕论针灸［M］.上海：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2008：1219.

［6］ 黄帝内经素问（影印本）［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21，81.

［7］ 陆瘦燕.留针温针伏针伏灸［J］.中医文献杂志，1994，1（3）：38-39.

［8］ 梁繁荣，杨洁.略论陆瘦燕针灸学术思想［J］.上海针灸杂志，2010，29（9）：560.

［9］ 朱汝功.忆著名针灸学家陆瘦燕［J］.山东中医杂志，1983，3（6）：46.

［10］吴绍德，张时宜，陆炎垚.陆瘦燕［J］.中国医药学报，1987，2（2）：56.

［11］裴健，陆炎垚，陈宇杰，等.陆氏针灸源流及主要学术思想［J］.上海针灸杂志，2016，35（4）：388.

［12］邴守兰，任宏丽，纪军，等.近代上海针灸发展的时代背景及特点述要［J］.上海针灸杂志，2014，33（10）：964.

［13］名医陆瘦燕针术之可钦［N］.申报，1934-5-29（1）.

［14］樊良伯敬谢针科陆瘦燕［N］.申报，1934-6-4（1）.

［15］唐·孙思邈 著，焦振廉校注.备急千金要方［M］.北京：中国中医药科技出版社，2011：1.

Brief Analysis on Academic Experience of Lu′s Acupuncture in Treating Pain Conditions

BING Shoulan，LU Lihuan.
Shanghai Research Institute of Acupuncture and Meridian，Shanghai 200030，China

Lu′s acupuncture is one of the most influential schools of acupuncture and moxibustion in modern Shanghai.The book series“Integration of Acupuncture Experience for LU Shou-yan and ZHU Ru-gong”are the empirical essence of the two masters，LU Shou-yan and ZHU Ru-gong.Based on“Acupuncture Medical Cases of LU Shou-yan and ZHU Ru-gong”the article sorts out the clinical features of Lu′s acupuncture experience in treating pain conditions，in combination with what the author learned from the teacher LU Li-huan，the sun of LU Shou-yan，in clinical practice.

Lu′s acupuncture；LU Shou-yan；LU Li-huan；Pain；Impediment disease；Experience

R246

A

1004-745X（2017）01-0088-03

10.3969/j.issn.1004-745X.2017.01.027

2016-06-23）

上海市卫生局中医流派传承规律和模式研究，海派中医流派（陆氏针灸）传承研究基地建设项目（ZY3-CCCX-1-1007）；上海市卫生局面上项目（20124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