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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诗集》“以辞统乐”的编撰体例

2016-09-29何江波

文艺评论 2016年11期
关键词:歌辞宗庙乐府诗

○何江波

《乐府诗集》“以辞统乐”的编撰体例

○何江波

乐辞关系如何处理,关乎孰为主次的问题。从音乐活动本身来看,乐曲远大于歌辞,多有纯器乐之乐曲,如琴曲。歌辞仅仅是音乐活动的一个层面,从属乐曲。从《乐府诗集》编撰来看,则歌辞为首位,乐曲居从属地位。根据不同情况,《乐府诗集》均有相应的处理方式。从歌辞收录来看,以“无辞无目”为编撰标准,主要有“有乐无辞”“歌辞不传”“沿用旧曲”三种情况;从乐辞关系来看,有两种情况,一为“以辞释乐”,一为“因辞割乐”;从歌辞分类来看,有“因辞成类”的情况。

一、有乐无辞

《诗经》“笙诗”六篇,有目无辞。《宋书·乐志》谢庄“宋明堂歌”《天郊神歌》①,有目无辞。《旧唐书·音乐志》“正月上辛祈谷于南郊乐章”“季秋享上帝于明堂乐章”“祭神州于北郊乐章”“孝敬皇帝庙乐章”等多有“词同冬至圆丘”“词同夏至方丘”“词同太庙”体例,有目无辞。②无辞而存目,因其以乐曲为收录依据。虽或无辞,仍存其名,以保持完整的音乐体系。《乐府诗集》以歌辞为收录依据,有辞则有目,无辞则无目。

汉宗庙乐,《汉书·礼乐志》:“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大祝迎神于庙门奏《嘉至》……皇帝入庙门奏《永至》……干豆上奏《登歌》……登歌再终下奏《休成》之乐……皇帝就酒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③“高庙奏《武徳》《文始》《五行》之舞,孝文庙奏《昭徳》《文始》《四时》《五行》之舞,孝武庙奏《盛徳》《文始》《四时》《五行》之舞。”④《乐府诗集》仅录“郊祀歌十九章”“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无辞则略。

曹魏宗庙乐,有乐无辞。《三国志·魏书·明帝纪》:“有司奏:武皇帝拨乱反正,为魏太祖,乐用《武始》之舞。文皇帝应天受命,为魏高祖,乐用《咸熙》之舞。帝制作兴治,为魏烈祖,乐用《章斌》之舞。三祖之庙,万世不毁,其余四庙,亲尽迭毁,如周后稷、文、武庙祧之制。”⑤魏氏三祖,庙乐用舞依次为《武始》《咸熙》《章斌》,未见歌词。

《乐府诗集》不录北魏郊庙歌辞,因其有乐无辞。《魏书·乐志》曰:“天兴元年冬,诏尚书吏部郎邓渊定律吕,恊音乐。及追尊皇曾祖、皇祖、皇考诸帝,乐用八佾,舞皇始之舞……皇帝入庙门,奏《王夏》;太祝迎神于庙门,奏《迎神曲》……干豆上奏《登歌》……曲终下奏《神祚》……皇帝行礼七庙奏《陛步》……皇帝出门奏《总章》,次奏《八佾舞》,次奏《送神曲》……太祖初,冬至祭天于南郊圜丘,乐用《皇矣》,奏《云和》之舞,事讫奏《维皇》,将燎;夏至祭地祇于北郊方泽,乐用《天祚》,奏《大武》之舞。”⑥可见北魏礼乐制作十分完备,郊庙、宴飨用乐班班可考。乐志不载歌辞,《乐府诗集》一概不录。

琴曲本为器乐,多无辞之乐曲。如《乐府诗集》引《琴论》曰:“西汉时有庆安世者……善为《双凤》《离鸾》之操,齐人刘道强能作《单凫》《寡鹤》之弄,赵飞燕亦善为《归风》《送远》之操。”⑦《乐府诗集》均未收录。又引《琴操》曰:“古琴曲有五曲、九引、十二操,五曲:一曰《鹿鸣》,二曰《伐檀》,三曰《驺虞》,四曰《鹊巢》,五曰《白驹》。九引:一曰《烈女引》,二曰《伯妃引》,三曰《贞女引》,四曰《思归引》,五曰《霹雳引》,六曰《走马引》,七曰《箜篌引》,八曰《琴引》,九曰《楚引》。十二操:一曰《将归操》,二曰《猗兰操》,三曰《龟山操》,四曰《越裳操》,五曰《拘幽操》,六曰《岐山操》,七曰《履霜操》,八曰《朝飞操》,九曰《别鹤操》,十曰《残形操》,十一曰《水仙操》,十二曰《襄陵操》。”⑧《乐府诗集》“五曲”均不录,“九引”不录《伯妃引》《琴引》,“十二操”不录《水仙操》《襄陵操》。《初学记》引《琴操》曰:“又有河间杂歌二十一章。”⑨又引《琴历》曰:“琴曲有《蔡氏五弄》《双凤》《离鸾》《归风》《送远》《幽兰》《白雪》《长清》《短清》《长侧》《短侧》《清调》《大游》《小游》《明君》《胡笳》《白鱼叹》《广陵散》《楚妃叹》《风入松》《乌夜啼》《楚明光》《石上流泉》《临汝侯子安之》《流渐涸》《双燕离》《阳春弄》《悦人弄》《连珠弄》《中挥清》《畅志清》《蟹行清》《看客清》《便僻清》《婉转清》。”⑩“河间杂歌二十一章”,清王谟《汉魏遗书抄》辑录《琴操》曰:“章名、歌辞俱无考。”⑪《琴历》著录琴曲35题,《乐府诗集》仅录《蔡氏五弄》《双凤》《离鸾》《归风》《送远》《幽兰》《白雪》《明君》《胡笳》《楚妃叹》《风入松》《乌夜啼》《双燕离》等13曲,其余22题均未收录。琴曲多以纯器乐传世,无需歌辞,与《乐府诗集》编撰标准不符,故不录。

有乐无辞是乐曲常见表现形式,就音乐来看,自有其完整体系;就歌辞而言,则或有或无。《乐府诗集》以歌辞为主要收录依据,故而形成无辞无目的编撰体例。

二、歌辞不传

《乐府诗集》不录东汉郊庙歌辞,因其郊祀歌沿袭西汉用乐,详见后文“沿用旧曲”部分。宗庙歌有所增补,如《宋书·乐志》曰“至明帝初……又制舞哥一章,荐之光武之庙”⑫。“宗庙歌”所增光武庙乐舞,见于“舞曲歌辞”之“雅舞”,名曰“后汉武德舞歌诗”。东汉其余宗庙歌不详。

曹魏郊庙歌辞不传,《宋书·乐志》曰:“文帝黄初二年,改汉《巴渝舞》曰《昭武舞》,改宗庙《安世乐》曰《正世乐》……其众哥诗多即前代之旧,唯魏国初建,使王粲改作《登哥》及《安世》《巴渝》诗而已。”⑬“其众哥诗多即前代之旧”说明多有歌辞,且沿用旧辞。“王粲所造《安世诗》,今亡”⑭,“(王)肃私造宗庙诗颂十二篇,不被哥”⑮,曹魏礼乐制作丰富,惜其不传。

北魏有《真人代歌》,歌辞不传。《魏书·乐志》曰:“掖庭中歌《真人代歌》,上叙祖宗开基所由,下及君臣废兴之迹,凡一百五十章,昏晨歌之,时与丝竹合奏,郊庙宴飨亦用之。”⑯虽代有新制,辞皆不传,“(太和)五年,文明太后、高祖并为歌章,戒劝上下,皆宣之管弦。七年秋,中书监高允奏乐府歌词,陈国家王业符瑞及祖宗德美”⑰。《乐府诗集》不录。

唐《秦王破阵乐》,原有歌辞,不传。《旧唐书》:“《破阵乐》,太宗所造也。太宗为秦王之时,征伐四方,人间歌谣《秦王破阵乐》之曲。及即位,使吕才协音律,李百药、虞世南、褚亮、魏征等制歌辞。”⑱《乐府诗集》录《功成庆善乐》歌辞,无李百药等人《破阵乐》歌辞。又《景云河清歌》《一戎大定乐》《六合还淳舞》《神宫大乐》《越古长年乐》《定难曲》《继天诞圣乐》、高宗及群臣《白雪》,歌辞多不传。《乐府诗集》仅在解题中提及,选取有歌辞者著录。

《乐府诗集》燕射歌辞“食举乐”自西晋起,实则来源已久,《宋书·乐志》曰:“章帝元和二年,宗庙乐、故事、食举有《鹿鸣》《承元气》二曲,三年自作诗四篇:一曰《思齐皇姚》,二曰《六骐驎》,三曰《竭肃雍》,四曰《陟叱根》,合前六曲,以为宗庙食举。加宗庙食举《重来》《上陵》二曲,合八曲为上陵食举。减宗庙食举《承元气》一曲,加《惟天之命》《天之历数》二曲,合七曲为殿中御食饭举。又汉太乐食举十三曲:一曰《鹿鸣》,二曰《重来》,三曰《初造》,四曰《侠安》,五曰《归来》,六曰《远期》,七曰《有所思》,八曰《明星》,九曰《清凉》,十曰《渉大海》,十一曰《大置酒》,十二曰《承元气》,十三曰《海淡淡》。魏氏及晋荀勖、傅玄并为哥辞。魏时以《远期》《承元气》《海淡淡》三曲多不通利,省之。魏雅乐四曲:一曰《鹿鸣》,后改曰《于赫》,咏武帝;二曰《驺虞》,后改曰《巍巍》,咏文帝;三曰《伐檀》后省除;四曰《文王》,后改曰《洋洋》,咏明帝。《驺虞》《伐檀》《文王》并左延年改其声。正旦大会,太尉奉璧,群后行礼,东厢礼乐郎作者是也,今谓之《行礼曲》,姑洗厢所奏。”⑲可见汉魏食举乐有众多乐曲。歌辞不传,故《乐府诗集》不录。

《乐府诗集》不录唐燕射歌辞,因《旧唐书·音乐志》不载。实则唐“十二和”包含宴飨用乐。五代不录后梁、后唐、后汉燕射歌辞。后梁郊祀乐为《庆和》《庆顺》《庆平》《庆肃》《庆熙》《庆融》《庆休》,以“庆”为名;后唐用唐乐,后晋朝用乐为《玄同》《文同》《大同》,“晋天福四年十二月,太常礼院奏:正、至王公上寿皇帝举酒,奏《玄同》之乐……群臣就坐,再拜受酒,皇帝三饮,皆奏《文同乐》……群臣再拜奏《大同》”⑳。其余未见,似以“同”为名;后汉“十二成”,后周“十二顺”,均有朝饗用乐。歌辞不载,《乐府诗集》不录。

“梁鼓角横吹曲”解题引《古今乐录》曰:“是时乐府胡吹旧曲有《大白净皇太子》《小白净皇太子》《雍台》《台》《胡遵》《利(丘)女》《淳于王》《捉搦》《东平刘生》《单迪历》《鲁爽》《半和企喻》《比敦》《胡度来》十四曲。三曲有歌,十一曲亡。”㉑其中《淳于王》《捉搦》《东平刘生》《雍台》有歌辞,其余十一曲无目无辞。

歌辞不传,从乐辞关系来看符合《乐府诗集》收录标准,但歌辞失传,《乐府诗集》亦无收录依据,故略之。

三、沿用旧曲

东汉郊祀歌,一仍西汉。《南齐书·乐志》曰:“南郊乐舞歌辞,二汉同用。”㉒宗庙歌亦在西汉用乐基础上有所增补,如《后汉书·礼仪志》:“西都旧有上陵……太常乐奏食举,舞《文始》《五行》之舞。”㉓“至立秋,迎气于黄郊,乐奏黄钟之宫,歌《帝临》,冕而执干戚,舞《云翘》《育命》,所以养时训也。”㉔关于“五郊迎气”,《郊祀志》记载更加详细,《后汉书·祭祀志》:“陇蜀平后,(光武)乃增广郊祀,高帝配食……凡乐奏《青阳》《朱明》《西皓》《玄冥》及《云翘》《育命》舞。”㉕“明帝即位……立春之日,迎春于东郊……歌《青阳》,八佾舞《云翘》之舞……立夏之日,迎夏于南郊……歌《朱明》,八佾舞《云翘》之舞;先立秋十八日,迎黄灵于中兆……歌《朱明》,八佾舞《云翘》《育命》之舞;立秋之日,迎秋于西郊……歌《西皓》,八佾舞《育命》之舞……立冬之日,迎冬于北郊……歌《玄冥》,八佾舞《育命》之舞。”㉖可见东汉郊祀歌在西汉基础上有所完善,西汉“郊祀歌十九章”有《青阳》《朱明》《西昊》《玄冥》,东汉增《云翘》《育命》二舞。

曹魏郊祀活动用乐多沿用旧乐,《三国志·魏志·文帝纪》“(黄初)四年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钟繇为太尉”注引王沈《魏书》曰:“有司奏改汉氏宗庙《安世乐》曰《正世乐》,《嘉至乐》曰《迎灵乐》,《武徳乐》曰《武颂乐》,《昭容乐》曰《昭业乐》,《云翘舞》曰《凤翔舞》,《育命舞》曰《灵应舞》,《武德舞》曰《武颂舞》,《文始舞》曰《大韶舞》,《五行舞》曰《大武舞》。”㉗详细记载魏文帝改乐名而沿用之实。又《宋书·乐志》曰:“文帝黄初二年,改汉《巴渝舞》曰《昭武舞》,改宗庙《安世乐》曰《正世乐》……《五行舞》曰《大武舞》。其众哥诗,多即前代之旧。唯魏国初建,使王粲改作登哥及《安世》《巴渝》诗而已。”㉘明确说明“其众哥诗,多即前代之旧”,王粲所改歌辞,《宋书·乐志》收录。沿用旧乐者,西汉以来均无歌辞,故《乐府诗集》不录。

陈燕射歌辞用梁乐,《隋书·音乐志》曰:“至太建元年,定三朝之乐,采梁故事:第一,奏相和五引……众官入,奏《俊雅》……皇帝出阁,奏皇雅……皇太子入至十字陛,奏胤雅……皇帝起,奏《皇雅》……祠用宋曲,宴准梁乐,盖取人神不杂也。”㉙郊祀用宋乐,三朝用梁乐,皆为沿用前代之乐。

唐宴飨用乐经历沿用隋乐、改用《秦王破阵乐》《功成庆善乐》、复用隋乐的复杂过程,“高祖受禅……(祖)孝孙由是奏请作乐,时军国多务,未遑改创,乐府尚用隋氏旧文”㉚。“麟德二年十月,制曰:‘其郊庙享宴等所奏宫悬,文舞宜用《功成庆善》之乐……武舞宜用《神功破阵》之乐。’”㉛“武后毁唐太庙,《七德》《九功》之舞皆亡,独其名存。自后宴飨,复用隋文舞、武舞而已。”㉜沿用旧乐,且歌辞未见,故《乐府诗集》不录。

综上,就音乐而言,传承有自,体系清晰;就歌辞而言,重复阙失,多有省略。《乐府诗集》歌辞源自歌录文献,所以从歌辞来看,非以朝代用乐为线索,而以实际著录歌辞为脉络,故而形成无辞无目的编排体例。

四、以乐释辞

郊庙歌辞中,多有礼仪过程记录,正史乐志多以实际用乐为主导,歌辞从属于乐曲,如《隋书·音乐志》:

(北齐)大禘圜丘及北郊歌辞:夕牲、群臣入门,奏《肆夏乐》辞……迎神,奏《高明乐》辞登歌辞同……牲出入,奏《昭夏》辞……荐毛血,奏《昭夏》辞群臣出,奏《肆夏》,进熟、群臣入,奏《肆夏》,辞同初入……进熟、皇帝入门,奏《皇夏》辞……皇帝升丘,奏《皇夏》辞坛上登歌辞同……皇帝初献,奏《高明乐》辞……皇帝奠爵讫,奏《高明乐》《覆焘》之舞辞……皇帝献、太祖配飨神座,奏《武德》之乐、《昭烈》之舞辞皇帝小退,当昊天上帝神座前,奏《皇夏》,辞同上《皇夏》……皇帝饮福酒,奏《皇夏》之乐皇帝诣东陛,还坐,又奏《皇夏》,辞同初入门……送神、降丘南陛,奏《高明乐》辞皇帝之望燎位,又奏《皇夏》,辞同上《皇夏》……紫坛既燎,奏《昭夏乐》辞皇帝自望燎还本位,奏《皇夏》,辞同上《皇夏》……皇帝还便殿,奏《皇夏》辞群臣出,奏《肆夏》,辞同上《肆夏》,祠感帝用圜丘辞。㉝

《乐府诗集》将以上礼仪过程合并为“北齐南郊乐歌”解题,实则《隋书·音乐志》此段文字乃“南郊”“北郊”“祠感帝”三种祭祀用乐歌辞之合成体。首先,南北郊合并,因为北郊歌辞是在南郊歌辞基础上之改动,如“惟神监矣”,小注“北郊云:惟祗监矣”,不同则注明,同则合用。这种歌辞记录方式不符合《乐府诗集》编撰体例,故将其拆分为“南郊”“北郊”,南郊歌辞抄录隋志,北郊歌辞将有“北郊云”体例者整首择出,同时在解题中选取相关文字以作说明。郊祀天地,具体礼仪有所不同,故而歌辞稍作变动,以合乎天地之别。如南郊为“既燎”,北郊则为“既瘗”。又“祠感帝用圜丘辞”为解释歌辞使用情况,“祠感帝”作为一种祭祀礼仪,从音乐角度来看,有其用乐实际;从歌辞来看,同用圜丘辞,则属重复,故《乐府诗集》略而不录。以上三种祭祀用乐,《乐府诗集》在隋志基础上有所调整,以更好地解释所录歌辞。《乐府诗集》所录北齐、北周、隋“郊庙歌辞”均源自《隋书·音乐志》,在编排过程中均截取礼仪过程入解题,以解释歌辞施用场合。《隋书·音乐志》以乐为主线,歌辞居从属地位;《乐府诗集》突出歌辞,用乐过程成为解释歌辞之附庸。

在解题文字选取上,《乐府诗集》也体现出“以乐释辞”的特点。如《乐府诗集》荀勖“四厢乐歌”共三部分:“正旦大会行礼歌”“王公上寿酒歌”“食举乐东西厢歌”。解题引《晋书·乐志》曰:“魏杜夔传旧雅乐四曲:一曰《鹿鸣》,二曰《驺虞》,三曰《伐檀》,四曰《文王》,皆古声辞。及太和中,左延年改夔《驺虞》《伐檀》《文王》三曲,更自作声节。其名虽同,而声实异,唯因夔《鹿鸣》,全不改易。每正旦大会,太尉奉璧、群后行礼,东厢雅乐郎作者是也。后又改三篇,第一曰《于赫篇》,咏武帝,声节与古《鹿鸣》同;第二曰《巍巍篇》,咏文帝,用延年所改《驺虞》声;第三曰《洋洋篇》,咏明帝,用延年所改《文王》声;第四复用《鹿鸣》。《鹿鸣》之声重用,而除古《伐檀》。”又引《古今乐录》曰:“汉故事,上寿用《四会曲》,魏明帝青龙二年,以长笛食举第十一古《大置酒》曲代《四会》,又易古诗名曰《羽觞行》,用为上寿曲,施用最在前。《鹿鸣》以下十二曲名食举乐,而《四会》之曲遂废。”又引《宋书·乐志》曰:“晋荀造正旦大会行礼歌四篇,一曰《于皇》,当《于赫》;二曰《明明》,当《巍巍》;三曰《邦国》,当《洋洋》;四曰《祖宗》,当《鹿鸣》。王公上寿酒歌一篇曰《践元辰》,当《羽觞行》。食举乐东西厢歌十二篇,一曰《煌煌》,当《鹿鸣》;二曰《宾之初筵》,当《于穆》;三曰《三后》,当《昭昭》;四曰《赫矣》,当《华华》;五曰《烈文》,当《朝宴》;六曰《猗欤》,当《盛徳》;七曰《隆化》,当《绥万邦》;八曰《振鹭》,当《朝朝》;九曰《翼翼》,当《顺天》;十曰《既宴》,当《陟天庭》;十一曰《时邕》,当《参两仪》,十二《曰嘉会》。”㉞《乐府诗集》引《晋书·乐志》解释荀勖“正旦大会行礼歌”四首《于皇》《明明》《邦国》《祖宗》分别源自魏“雅乐四曲”《于赫》《巍巍》《洋洋》《鹿鸣》,魏“雅乐四曲”则源自杜夔所传《鹿鸣》《驺虞》《伐檀》《文王》四曲。如此,“正大大会行礼歌”四曲之源流一目了然。又引《古今乐录》解释“王公上寿酒”及“食举乐东西厢歌”,“王公上寿酒”汉用《四会曲》,魏明帝以《大置酒》为乐曲、古诗为歌辞,名之为《羽觞行》,所以荀勖所作《践元辰》“当《羽觞行》”。解释“食举乐”仅曰“《鹿鸣》以下十二曲名食举乐”,较为简略。魏明帝“以长笛食举第十一古《大置酒》曲代《四会》”,亦稍显突兀。实则“食举乐”直接承袭东汉“太乐食举乐”。《宋书·乐志》曰:“汉太乐食举十三曲:一曰《鹿鸣》,二曰《重来》,三曰《初造》,四曰《侠安》,五曰《归来》,六曰《远期》,七曰《有所思》,八曰《明星》,九曰《清凉》,十曰《涉大海》,十一曰《大置酒》,十二曰《承元气》,十三曰《海淡淡》。魏氏及晋荀勖、傅玄并为哥辞。魏时以《远期》《承元气》《海淡淡》三曲多不通利,省之。”㉟汉太乐食举第十一即魏明帝代《四会》之曲。汉乐共十三曲,除去《大置酒》,则与《古今乐录》“《鹿鸣》以下十二曲名食举乐”相吻合。魏时所省《远期》《承元气》《海淡淡》三曲,当作新辞以补充,否则当为九曲。从荀勖所奏“当××”可知魏食举乐十二曲分别为《鹿鸣》《于穆》《昭昭》《华华》《朝宴》《盛德》《绥万邦》《朝朝》《顺天》《陟天庭》《参两仪》《嘉会》,惜其歌辞不传。由此可见,《乐府诗集》解题文字以荀勖所作三部分为出发点,有针对性地梳理乐曲流变及歌辞改作,以乐曲流变解释所录歌辞。

五、因辞割乐

《乐府诗集》以歌辞为依据,将实际用乐割裂开来,以适应全书分类体系。如梁雅乐有“十二雅”,《隋书·音乐志》曰:“众官出入,宋元徽三年仪注奏《肃咸乐》,齐及梁初亦同,至是改为《俊雅》……二郊、太庙、明堂、三朝同用焉。皇帝出入……改为《皇雅》……二郊、太庙同用。皇太子出入奏《胤雅》……王公出入奏《寅雅》……上寿酒奏《介雅》……食举奏《需雅》……撤馔奏《雍雅》……并三朝用之。牲出入……改为《涤雅》……荐毛血……改为《牷雅》……北郊明堂太庙并同用。降神及迎送……改为《雅》……皇帝饮福酒……改为《献雅》……北郊、明堂、太庙同用……燎埋俱奏《禋雅》。”㊱收录沈约所作歌辞30首。《乐府诗集》梁郊祀歌录《皇雅》《涤雅》《牷雅》《諴雅》《献雅》《禋雅》六曲,共10首歌辞。“梁三朝雅乐歌”录《俊雅》《胤雅》《寅雅》《介雅》《需雅》《雍雅》6曲,共19首。看似将“十二雅”析为郊祀、燕射两类,实则《俊雅》“二郊、太庙、明堂、三朝同用”,不只燕射;《皇雅》“二郊、太庙同用”,不只郊祀。其余郊、庙同用者,因其重复,《乐府诗集》不录。如梁宗庙歌,仅录“宗庙登歌”及“小庙乐歌”,无“雅”乐。

唐“十二和”乐亦属此类,《旧唐书》曰:“祭天神奏《豫和》之乐,地祗奏《顺和》,宗庙奏《永和》,天地、宗庙登歌俱奏《肃和》,皇帝临轩奏《太和》,王公出入奏《舒和》,皇帝食举及饮酒奏《休和》,皇帝受朝奏《政和》,皇太子轩悬出入奏《承和》,元日、冬至皇帝礼会登歌奏《昭和》,郊庙爼入奏《雍和》,皇帝祭享酌酒、读祝文及饮福、受胙奏《寿和》。”㊲《旧唐书·音乐志》仅录郊庙歌辞,按祭祀对象用乐记载,与《乐府诗集》体例相一致。《旧唐书》“十二和”燕射用乐缺失,《乐府诗集》亦不录。分割“十二和”入具体祭仪在《旧唐书》已经完成,《乐府诗集》采用这种记录方式,亦可知其编撰标准。虽然《旧唐书》与《隋书》记录梁“十二雅”不同,但仍以乐为主,有目无辞之体例十分常见。《乐府诗集》唐郊庙歌辞重复者从略,无辞则无目。其以辞统乐之编撰体例十分显著。

《乐府诗集》截取相关乐曲入“郊祀”“宗庙”“燕射”等,同用则略。以乐为主,无惧重复,乐曲同用说明其使用广泛性及重要性;以辞为主,则考虑文本阅读性,重复占篇幅且必要,仅需解题文字说明其使用场合即可。

六、因辞成类

新乐府辞,无入乐实际,若按音乐标准,则不应收录。但因歌辞特殊性,自成一类。《乐府诗集》“新乐府辞”解题与其他类别有明显不同。先指明“乐府”来源及含义,“乐府之名,起于汉魏。自孝惠帝时夏侯宽为乐府令,始以名官。至武帝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则采歌谣、被声乐,其来盖亦远矣”㊳。这段追本溯源的文字与全书体例不合。《乐府诗集》无自序,考察乐府源头自当放在第一卷或开篇,而“新乐府辞”解题居第九十卷,殊为怪异。又总结乐曲、歌辞形成方式及歌辞入乐情况,“凡乐府歌辞,有因声而作歌者,若魏之三调歌诗,因弦管金石造歌以被之是也;有因歌而造声者,若清商吴声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是也;有有声有辞者,若郊庙、相和、铙歌、横吹等曲是也;有有辞无声者,若后人之所述作,未必尽被于金石是也”㊴。“因声作歌”“因歌造声”是两种乐曲形成方式,“有声有辞”“有辞无声”是指歌辞是否入乐。四种情况基本涵盖了前十一类歌辞。接下来才是“新乐府辞”的定义,“新乐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以其辞实乐府,而未常被于声,故曰新乐府也。元微之病后人沿袭古题、唱和重复,谓‘不如寓意古题、刺美见事,犹有诗人引古以讽之义。近代唯杜甫《悲陈陶》《哀江头》《兵车》《丽人》等歌行,率皆即事名篇,无复倚旁。乃与白乐天、李公垂辈谓是为当,遂不复更拟古题。因刘猛、李余赋乐府诗咸有新意,乃作《出门》等行十余篇……如此之类,皆名乐府。由是观之,自风雅之作以至于今,莫非讽兴当时之事以贻后世之审音者’。傥采歌谣以被声乐,则新乐府其庶几焉”㊵。节引元稹《乐府古题序》解释“新乐府”内涵,进而得出“新乐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以其辞实乐府,而未常被于声,故曰新乐府也”。可以看出,“新乐府辞”解题共分三部分,一为宏观叙述乐府源流,二为总结概括乐府形成方式及歌辞入乐情况,三为解释“新乐府”概念。只有第三部分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乐府辞”解题。

《乐府诗集》每类歌辞解题均叙述乐类源头、历代演变,或直接征引文献为依据,或概括文献以总结。为何“新乐府辞”解题如此特殊?“新乐府”与其他十一类歌辞迥然不同,从乐曲角度来看,前此十一类均有历史依据,“新乐府”不符合这一标准。从文本来看,元稹将其看作诗体,与诗骚传统相联系,注重其“刺美”特性,重新定义乐府功用。故谓“傥采歌谣以被声乐,则新乐府其庶几焉”,从这一角度看,新乐府具备“准乐府”属性。《乐府诗集》追述乐府源流、概括乐府形成方式及歌辞入乐与否,一则总结前文,明确收录标准;二则说明新乐府之特殊性。因其特殊,故而自成一类。“新乐府辞”作为最后一类歌辞收入《乐府诗集》,正体现其以辞统乐之编撰体例。

结论

“有乐无辞”“歌辞不传”“沿用旧曲”主要体现了《乐府诗集》“无辞无目”的编撰原则,以收录歌辞为第一标准。“以乐释辞”“因辞割乐”体现了《乐府诗集》在处理乐辞关系时,以辞为主、以乐为辅的编撰原则。“因辞成类”表明《乐府诗集》在收录歌辞时突破既有音乐类别,根据歌辞创作实际,从歌辞功能出发,将其定性为“准乐府”,充分体现其“以辞统乐”的编撰原则。《乐府诗集》以辞统乐,以歌辞呈现为目的,不拘泥于既有音乐体系,分类合理,详略得当,成为乐府歌辞收录集大成者。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①⑫⑬⑭⑮⑲㉘㉟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571页,第534页,第534页,第537页,第538页,第538-539页,第534页,第538-539页。

②⑱㉚㉛㊲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099-1149页,第1059-1060页,第1040页,第1047页,第1041页。

③④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043页,第1044页。

⑤㉗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09页,第83页。

⑥⑯⑰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827-2828页,第2828页,第2829页。

⑦⑧㉑㉜㉞㊳㊴㊵郭茂倩《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822页,第822页,第362页,第767页,第184-185页,第1262页,第1262页,第1262-1263页。

⑨⑩徐坚等《初学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86页,第386页。

⑪吉联抗《中国古代音乐文献丛刊·琴操(两种)》[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0年版,第10页。

⑳王溥《五代会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16页。

㉒萧子显《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167页。

㉓㉔㉕㉖司马彪《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103页,第3123页,第3161页,第3181-3182页。

㉙㉝㊱魏征、令狐德棻《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308页,第314-317页,第292-293页。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乐府诗集》整理与补编”(13&ZD110)阶段性成果;“北京大学翁洪武学术创新研究基金”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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