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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世纪叶广芩小说的京味风格

2016-04-04王泉

文化与传播 2016年2期
关键词:历史意识幽默风俗

王泉



论新世纪叶广芩小说的京味风格

王泉

摘 要:满族作家叶广芩在新世纪创作的京味小说继承了以老舍为代表的前辈作家的家族叙事传统,开辟了属于自己的艺术天地。她的京味小说在历史意识中审视了时代巨变中破落的满族子弟的生活状况与精神特质,在真实与想象中构建起情感的审美坐标。她的小说对人物职业与风俗习惯进行了穷形尽相的描绘,凸显了北京地域文化的内涵。小说语言自然而幽默,达到了雅俗共赏的境界。

关键词:京味小说;历史意识;风俗;幽默

北京因其悠久而灿烂的历史与文化成为中国现当代作家书写的焦点。老舍、林语堂、邓友梅、刘心武、王朔等作家通过各自的眼光打探北京这座古都在历史步履中的沧桑变迁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不同时代的文化心态,构建了纷繁多样的京味世界。无论是老舍对传统文化制约下国民性的解剖,还是林语堂对老北京的赞美,抑或王朔对“过把瘾就死”的新都市人格的张扬,都不同程度地丰富了中国文学的地域文化之美与现代品格。

与此同时,北京文化在与不同的文化的对话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蜕变。地域文化与都市文化、不同的民族文化之间的冲突和融合,无时不在上演。如何在这种变化中坚守本土文化的民族品性,应该成为众多作家思考与表现的重中之重。

“本土不是固定在汉代或唐朝的某一个时刻,定格不变;本土处于历史脉络之中,变动不居,本土之为本土的特征是在与全球种种文化的不断对话之中呈现出来。没有外部,也没有内部。二者的形象始终是一种历史平衡。只有在持续的对话关系之中才能掌握本土的命运。”[1]正因为如此,满族作家叶广芩的小说善于从历史的尘埃中发现闪光的元素——卑微生命散发出的人性的温暖,以及这种温暖给后人留下的深刻记忆,并以此为基调凸显出北京的地域文化特色。

在她的小说中,既有书写北京的《采桑子》、《状元媒》,又有以日本为背景的作品集《日本故事》,还有书写大西北传奇的《青木川》,这些作品都贯穿了她的人生之旅的经验或感受,成为当代文学中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但尤以写北京的小说特色最为鲜明,这显然与她的叶赫那拉家族的血脉密不可分。叶广芩自1968年离开北京后一直在陕西工作,但北京始终是她无法忘却的记忆。北京的典雅、精致与西安的粗犷、奔放构成的反差促使她更喜欢孕育了自己生命的原乡——北京。在她看来,“北京恢宏的帝王之气与厚重的文化内涵是任何地域都无法替代的,凄美、醇净的亲情更是上天得天独厚的馈赠,这也是我走到哪里都不忘却故土的原因。”[2]可见,她的北京书写是一种回溯式写作,是对文化之根的追寻,成为她得以重返故土的一种审美姿态与文化情怀。

随着新世纪的到来,古老的北京在时代的变化中日益现代化。在现代文明发达的今天,留住乡愁成为时代赋予当代人的使命。叶广芩敏锐地感到了自己的使命感,她试图通过重拾自己的家族文化传统,反观现代文明,体现出文化反省的自觉,这样的自觉使她在充满自信的创作中找到了自得其乐的天地。尽管不乏文化保守主义之嫌,却能激发人们对于民族文化传承的紧迫感。她在新世纪创作的长篇小说《状元媒》沿袭了上世纪末的《采桑子》的套路,通过家族故事反映几十年间的人情冷暖,洞悉了京城落魄的贵族子弟的生活状况及精神特质,为京味小说开辟了新的发展路径。

一、历史意识中的京味人物

“历史意识是一种跨越时空审视历史的思维方式,它以丰富的历史知识为基础,在对复杂的历史材料进行分析、综合、抽象后,把一切事物看成是历史长河中的一部分,根据历史启示和历史发展的规律来理解历史、观察现实、展望未来,进而在这一过程中形成对自身、民族、国家、文化的历史及其发展的认同感、自豪感和责任感。”[3]作家的历史意识主要表现为他们对待历史的取舍态度,以及在个人和家族的历史与民族国家历史的坐标中历史的真实与想象的真实之间的平衡感。这就要求作家既要有丰富的历史感,又要善于表现历史之中人性的丰富性,以满足文学之为人学的诉求。

叶广芩出身于一个有着丰富旗人文化的满族家庭,北京朝外的南营房赋予她创作的灵感。她深有感触地说:“从母亲那里,我认识了南营房,认识了北京市民生活的另一面。那里给了我善良和温情,给了我谦恭平和和善解人意。儿时铸就的性格即便是走南闯北,即便是鬓间白发丛生,也是无法改变的。这是生活的馈赠,命运的烙印。”[4]可见,在童年记忆中交织着时代的风云使她的北京书写具有了历史的厚重感。她从家族成员的命运中领悟了人世沧桑,将个人情感与国家命运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不拘一格的“京味”风格。

谈到“京味”,赵园特别强调城与人的关系,她认为:“京味小说普遍注重人物的职业特点,职业文化对于性格的渗透,而且表现出极为丰富的有关知识。传统职业本身就含蕴有传统文化,积极参与了人格塑造。”[5]可见,对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北京人的描绘增添了京味小说之“味”。在叶广芩笔下,人物众多,有唱京戏的,有爱听京戏的,也有开“虫子铺”的卖药人,沿街锔盆锔碗的手艺人,还有开杂食店的商人。这些老北京人本分,各守其道,自得其乐。他们大都坚守传统的礼仪与文明,这使得他们平凡的生活充满了艺术的趣味。长篇小说《状元媒》由多个中篇组合而成,不同的生活画面通过京剧片段的穿插,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得以演绎得淋漓尽致。

第一章《状元媒》借京剧故事写父母的婚姻,一虚一实,将现实与想象沟通,突出了信命的母亲的无奈选择。在新婚之夜父亲被母亲咬了一口,这里揭示了在看似体面的礼仪下旧式婚姻的不幸。这条主线又牵扯出王彩蝶之死,从而悲上加悲,凸显出旧时代妇女在传统礼教的束缚下无法自主的痛苦。小说将王彩蝶的忍耐与母亲的反抗进行了对照性的描写,写出了不同的女性个体在强大的封建传统势力面前的微不足道,从而批判了不平等的婚姻对女性自由的戕害。

第二章《大登殿》写母亲誓死不当小老婆而大闹金家的犟劲,但父亲并不在乎。小说这样写父亲:他是一个“满腹经纶又永远快乐的北京大爷。懂礼仪,循规矩,尚艺术,爱美食,无忧的生活造就了他放达的性情。正如他对死的选择也是充满自尊自若,自由豁达。”[6]他对子女的教育简单粗暴,不听话的老七就被他扒光衣服赶出家门。他看完京剧《三击掌》就离家到全国各地“考察”去了。然而,面对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只能观望,无法融入。因为在他的骨子里根植了明哲保身的信念,再加上他的懦弱,致使他只能成为时代的落伍者。

爱唱京戏的七舅爷在无意中成了祸害母亲的帮凶。戏里戏外演绎人生,折射出七舅爷的传统文化人格。他还是一个传宗接代思想严重的人,为了得子,不惜寻求旁门左道。受兀老道的蛊惑,为了得到所谓的“延子丹”,而甘心为兀老道卖苦力,后来被父亲领回家。晚年时靠养一只麻雀逗乐,唱着《逍遥津》死在自家炕上。五姐夫是个超脱之人,“练气功,炼丹药,吃五行散,讲的是清心寡欲,抱朴归一。我五姐不认这个,说他是半疯。五姐夫夜夜打坐,一坐坐到天亮。月光下,对着北斗七星走禹步,超凡得不像凡间之物”[7],家道中落的刘成贵是一个只说不做的“狈”。在七舅爷、五姐夫和刘成贵这三个人物身上有更多的道家文化因子。在道家看来,“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庄子.天道》),强调的是人要安守本分,以达到以静制动。七舅爷、五姐夫和刘成贵遵循的是天地自然之道,契合了他们的人生境遇,逍遥自在,虽不为人理解,却达到了寻道与寻求自我的统一。

叶广芩如此写主人公因固守传统而落后于时代的悲剧,却没有过多地自责与埋怨。她“在书写人物命运沉浮时并不乏清醒理性的历史视野,但是在情感上,我们更多感受到的是作者对灵魂无处安置的喟叹和对意义追寻的惋惜。家族的式微,以及血脉相连的人物所遭受的毁灭,使一种优雅的感伤在字里行间弥漫开来。”[8]

值得注意的是,与同时代的一些女作家书写女性的命运不同,叶广芩没有将女性的悲剧简单地归咎于父权制社会的压制,更没有进行欲望的宣泄,而是在平稳的叙述中道出了时代变迁中女性的一曲曲挽歌。挨打受气的碟儿在死后才换来了平安,有显赫家世的莫姜对丈夫忍气吞声,流落街头,被“我”的父亲收留后默默帮忙打理家务。后来丈夫找来,她又把丈夫收留了。在她随遇而安的心境中,我们感到了作家近乎自然的写作姿态,一种顺乎人性、人情的温情写作。小说中这样写道:

“莫姜的性情静得像水,手却老不闲着,总是在做着与饮食有关的事情。在漫长的冬日,我与莫姜围炉而坐,我们凑在一起是贪图火炉的温暖,贪图西屋难得的上午短暂的阳光。我在折腾那永远搞不清楚的算术,莫姜不知在鼓捣什么。待我疲倦地放下书的时候,炉圈上则站满了洁白如雪的兔子、刺猬、鸭子、乌龟…都是莫姜捏的小点心,精巧美丽,里面的馅是豆沙和枣泥。”[9]不难想象,一个被人收留的人使出了所有的看家本领以满足他人的需要,那种寄人篱下的痛苦转化为自然地融入的快乐给儿童产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为其成长提供了多么真切的感动的力量。佛家主张“众生平等”和“众生皆可成佛”,突出了佛性与人性的统一。“这就将人从对佛的崇拜中解放出来,消解了佛的神圣性,恢复了人的主体性,凸显了人的生命意义,从而使宗教追求的过程由外在佛祖的崇拜转化为内在生命的体验,并最终导致了禅宗之后佛教审美意味大于宗教意味的局面的产生。”[10]在莫姜这样一个弱女子身上,作家以儿童视角审视了平淡生活中的奇,带给读者的是感恩与悲悯的情怀。

短篇小说《后罩楼》中的那个珍格格基本上不露面,却通过黄老婆子“低着头顺着墙根走”[11]的姿态,让读者看到了昔日的贵族风光不再的影子。在珍格格身上体现的不是简单的对现实生活的逃避,而是现在与过去强烈的反差所导致的精神上的失落感。

由此可见,叶广芩笔下的“京味”人物大都有一个共同点:随遇而安,与世无争,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对生活的热情。这与道家崇尚自然的生活态度相契合。他们是一群把生活艺术化的“疯子”,即便是穷困潦倒,也要活得有滋有味。这与林语堂所提倡的以“快乐”之心拥抱人生之主张不谋而合。因此,她的小说中的人物始终是世俗生活的主角,从容自在,慢条斯理。这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故事的感伤氛围,呈现出化悲为美的姿态。这样一来,小说在日常生活的写实中呈现出散文化,人物群体的日常生活在社会历史的进程中得到放大,达到了以小见大的效果。

二、风俗意象中的京味文化

作为京味小说,不能不写体现北京风俗的文化,以此呈现出北京地域文化的丰富性。“民以食为天”,传统的饮食文化往往通过一些食物的具体意象,蕴含人物的精神风貌。在叶广芩的京味小说中,随处可见的是老北京风味的食品:豆汁、水萝卜、糖葫芦等。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美食的制作者和享用者,在品味食物中不仅享受的是舌尖上的美味,而且把世代相传的传统文化精神吸收到血脉中,形成了他们将世俗生活审美化的最初体验。

《状元媒》沿袭了《采桑子》的风格,注重写饮食对主人公性格的塑造。《采桑子》中有一章写完占泰对酿酒如痴如醉的状态,活脱出主人公“醉也无聊”的人生轨迹。 《状元媒》中的人物也都对吃有一种特别的爱好。七舅爷对一种叫“七宝缸炉”的无馅圆饼很感兴趣,是“永星斋”的常客。小说将他对糖葫芦的偏爱写道了极处:“一转眼看见儿子扔在石头上的半截糖葫芦,七舅爷立即对风筝没了兴趣,跟大秀说他要吃糖葫芦,吃山药夹豆沙蘸瓜子的糖葫芦。”[12]后来,他连赊带买都要采购原料回家做,充满艺术品位的各式糖葫芦便诞生了。而这时正值日军进入北平,七舅爷还惦记着自家的好手艺。这里借“糖葫芦”刻画了七舅爷儿童般的天真与执拗。可见,小说中的“糖葫芦”意象不仅仅是普通的食品,而且还是裹挟了一个昔日的贵族子弟荣耀的历史名片。国家的危机并不能动摇他的嗜好,他总是想着法子找快乐。国民卑微的灵魂在“糖葫芦”意象中得以放大。

小说写莫姜和刘成贵做的豆汁和麻豆腐,各具特色:麻豆腐精美无比,色香味俱全;豆汁则经过刘成贵用慢火细熬,“永远似滚非滚模样,水乳达到充分交融,喝起来酸中带甜,酵味实足。”[13],其滋味甚至超过了鸡鸭鱼肉。足见当时北京人对豆汁的青睐程度。豆汁这种大众食品所传达出的是不温不火的民族性格,正是这种豆汁般的温情不知慰藉了多少受伤的灵魂。尤其在那个不太安宁的年代,它简直就是人们维持生命与健康的良药。同时,作家还借此表达了自己对莫姜的感激之情和童年聊以慰藉的欣喜。

中篇新作《太阳宫》通过“我”与日头两个少年的眼光看京郊的太阳宫——村民自己盖的庙,在充满童趣中刻画出对乡村美食“贴饼子熬小鱼儿”的依依不舍之情,表现出昔日的好光景被今日的地铁站所取代的失落感,同时,借美食的消逝传递出对北京都市化进程的忧虑。

叶广芩在自己的小说《状元媒》中甚至乐不知疲地把写文章和吃东西糅合在一块:“写文章好比和面,初写成不过是刚把面合成了一个团儿,面不停地揉,文章得不停地改;面里的疙瘩揉开了,文章里的硬伤病句改过了,这还只是完成一半。还不行,面得搁在一边醒,最少醒俩钟头;文章得搁,最少搁半个月。醒好的面再揉,搁过的文章再改,基本就可以拿出去了。急茬儿的面(疙瘩汤除外),急就的章(除非天才),一般经不起推敲。火候到了,饭就熟了;人品到了,文就熟了,就这么简单。大家听了笑我,笑我的文学理论就是一个主题——‘吃’。”[14]在调侃中将写文章的火候与揉面的功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给人以幽默之美。可见,叶广芩笔下的食物不仅是她个人写作的素材,而且已经浸润到她的内心世界中,成为难得的人生经验与智慧的结晶。

京味小说擅长写各种各样的礼仪,显露出北京这个六朝古都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老舍写“礼”,揭示了礼仪文明掩盖下国民的劣根性。叶广芩写“礼”,着眼于不同身份的人物长期以来形成的心里定势。有讽刺,也有同情,更多的则是一种悲悯,一种对于时代变迁中的人物无法找到新的生活坐标的感叹与怜惜。

《状元媒》十分细致地描写了婚丧嫁娶的礼俗,显示了作家对世态人情的熟稔。小说写碟儿死后她的娘家人提出的条件:“碟儿的装殓必须是柏木七寸大棺,而且是内棺外椁,僧、道、喇嘛三棚经,出殡要三十六人大亮牌杆,清音锣鼓外加洋鼓洋号。”[15]这充分表明了活着被人看不起,死后定要标榜尊严与威风的面子观。为死者争面子以显示家族的地位,是长期以来封建等级观念所造成的民族集体无意识的体现,是一个弱者的无奈抗争。同时,也显现出中国人轻生重死的传统观念。

小说通过舅舅的口吻谈到母亲的婚事,把男女双方送的礼品进行了对照性的描写,突出了旧式婚姻以礼数看人的弊端。金家的聘礼放在二十四个红漆描金的盒里,有“染了红胭脂的活鹅一对,代替古礼聘娶用的雁。还有花雕一坛,绸缎若干,木头如意一个,手镯两对,龙凤喜饼一双,干鲜果品四碟……”[16],显得有点华而不实,缺乏诚意,可见当时把母亲娶过去当妾的礼数。母亲的陪嫁品也是相当的寒碜。“灯一盏,茶叶罐一对,尿盆一个,衣服一箱。”[17]比普通北京人嫁闺女时的陪嫁还要少两样:子孙盆和长命灯。由此可见母亲当时家境的贫寒。

相比之下,“我”出生三天后的“洗三礼”显得别有情趣。姥姥嘴里念着:“洗洗头,长大当诸侯。”“洗洗腚,长大当诰命。”[18],把长辈为下辈祈福的愿望展露无遗。可惜这样美好的愿望在斯文扫地的“文革”期间化为泡影。“我”被挂上牌子挨批斗。作家以古代不畏权势所动的罗敷为参照,表达了自己的精神状况:“我不如罗敷,没有‘自明’的勇气,我是个懦弱的人,这种懦弱大概自我的祖上便作为一种基因,种植在我的血脉中了。”[19]荒诞不经的政治对人的自由的压制可见一斑。这与其说是懦弱,还不如说是一种人生智慧,面对强大的压力不生怨恨之情,而从心静中寻求超脱,达到以柔克刚。

“礼仪文明是北京魅力的重要来源,并曾构成过北京人形象的重要侧面,是其外在形象亦是内在气质。”[20]叶广芩小说中的礼仪文明在揭示人物的精神状态方面显得尤为突出。曾今当过太监的张安达与一般的太监有所不同。从来没有摆过“鹅行鸭步”,而是行动敏捷。他每逢过节都带着鲜螃蟹带刺的嫩黄瓜小油鸡儿之类的礼品到“我”的家,而且为人谦恭:“进了门不怕麻烦地给每个人请安,包括我这个小人儿,也包括厨子老王和看门的老张。”[21]失去了男人之“根”的他不在意自己的过去,还娶了媳妇,喜欢唱《小放牛》,向往普通人的闲适生活。张安达向平民生活的回归,折射出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尽管在现实生活中显得有些尴尬,但毕竟他已开始了新的富有个性的生活。他在死之前按照旗人“辞路”的规矩给老姐夫留下了自己一生的积蓄,如此这般的善良烛照出人性的温暖。

三、自然而幽默的京味语言

由于叶广芩从小在京城长大,对北京话可谓烂熟于心。她的小说特别善于用北京方言表现世俗人情,显得自然而本色。

《状元媒》写赫鸿轩初次见到心灵手巧的孙玉娇时的情景:“孙玉娇就要把草编送给赫鸿轩,让他拿回家给他的姑娘阿哥玩。赫鸿轩笑了说,我怎会有姑娘阿哥,我的媳妇还不知在哪个旮旯等着我呢。不知怎的,孙玉娇的脸有些发红,这一红更透出她的娇艳来,敢情是个漂亮的村姑,那脸蛋儿,那村劲儿,立即勾起赫鸿轩的唱瘾。”[22]纯正的北京方言廖廖几笔就将两情相悦的阵势勾勒出来,自然而妥帖。

幽默可以是一种美学风格,也可以是一种处事态度。新世纪叶广芩的京味小说多以第一人称展开叙事,那种自我调侃式的幽默与怀旧的情绪充分调和在一起,无疑平添了小说的趣味。

《状元媒》这样写母子二人的对话:

“我对儿子说,女孩送的礼物就是比男孩送的可心。上回我过生日你给我送的什么呀,一只流油的烤鸭子。

儿子说,烤鸭不好吗?多实惠。

我说,我血脂高。

儿子指着披肩说,难得这个就好,什么颜色呀?

我说,颜色怎么啦?

儿子说,颜色不正,小老婆色。

我说,你给我住嘴!”[23]

“小老婆色”从儿子口里说出,显得油腔滑调,同时在不经意间触痛了母亲的神经,由于母亲刚好是小老婆所生,因此激发起“我”作为母亲管教的责任感。两代人对待礼物不同的态度不仅反映出性别差异造成的审美趣味的不同,而且折射出时代造成的母子间的隔膜。

“京味小说的好处正在,写俗世而不鄙俗,能于雅俗间调剂;文字则熟而不甜,透着劲爽清新。”[24]作为一名女作家,叶广芩特别善于从生活中发现细节之美,提炼出所表现的对象对于现代生活的意义。而北京方言俗白的语言优势正适合把小说中的人物与故事进行演绎,达到了雅俗共赏的境界。

四、结语

新世纪的中国小说在全球化的语境中形成了自己快餐化和世俗化的基本格局,但对人的关注始终是焦点,如何书写人?雷达认为:“新世纪文学有其自觉或不自觉的新的焦虑点,那就是对人及其处境的新思索,关注精神生态,关注文学如何穿越欲望话语的时尚,着力从家族、地域、乡土、政治文化和集体无意识的角度,对民族灵魂状态进行多方位的探究与考察,力图寻求民族灵魂的新的生长点。”[25]叶广芩的京味小说在地道的北京风格叙述中坚守人文立场,立足于从人物的命运起伏中把握人生信仰的力量,展现了家与国、个人与社会的复杂关系及人物的精神风貌。在看似平淡的叙事中充满了情趣之美与人性之美。不同年代的人物通过日常的饮食与礼俗,自然流露出传统的文化人格。叶广芩以这样的写作姿态完成了对传统文化的坚守,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文化全球化的反拨。正如邓友梅所说:“叶广芩的作品好就好在‘够味儿’,不仅有京味共性,还有她叶赫家的个性,好比穆柯寨的‘炒疙瘩’,一样的面,她炒出来就另个味儿!”[26]

注释:

[1]南帆:《五种形象》,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35-136页。

[2]叶广芩:《少小离家老大回——叶广芩自述》,《小说评论》2008年第5期,第42页。

[3]徐兆仁:《历史意识的内涵、价值与形成途径》,《中国人民大学学报》(哲社版)2010年第1期,第109页。

[4]叶广芩:《<状元媒>后记》,叶广芩:《状元媒》,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481页。

[5][20][24]赵园:《北京:城与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5页、145页、第43页。

[6][7][9][12][13][14][15][16][17][18][19][21][22][23]叶广芩:《状元媒》,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54页、333页、282页、162页、296页、293页、25页、42页、43页、235页、461页、329页、246页、86页。

[8]李翠芳,施战军:《情智共生的雅致写作——叶广芩小说论》,《当代作家评论》2014年第1期,第137页。

[10] 陈炎,赵玉,李琳:《儒、道、释的生态智慧与艺术诉求》,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91页。

[11]叶广芩:《后罩楼》,《人民文学》2011年第10期,第40页。

[25]雷达:《新世纪十年中国文学的走势》,《文艺争鸣》2010年第2期,第12页。

[26]邓友梅:《沉思往事立残阳》,《文学自由谈》1999年第5期,第151页。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6-03-10

作者简介:王泉,湖南城市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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