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吐温短篇小说集《百万英镑》的创作艺术
2016-10-13李海霞
李海霞
摘要:马克·吐温是美国文学史上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的短篇小说内容广泛、形式多种多样。突出运用了夸张、对比、讽刺等多种艺术手法,形象描绘了十九世纪中期至二十世纪初的美国社会。本文从其短篇小说集《百万英镑》入手,分三方面论述其短篇小说的艺术特色:夸张的艺术;独特的叙述视角;幽默里的讽刺。
关键词:夸张;叙述视角;幽默;讽喻
马克·吐温是十九世纪末美国现实主义文学的杰出作家,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他站在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立场,以幽默、讽刺的手法,揭露了美国资本主义虚伪的民主和自由,揭发美国种族主义对黑人的迫害和美帝国主义对外的侵略和扩张,为我们勾画了一幅幅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的画面。他的短篇小说虽篇幅短小,却内容广泛,形式多种多样,集思想性与艺术性于一体,展示了他高超的创作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马克·吐温的短篇小说内容十分广泛。从新闻界写到政界,从乡村写到城市;从符合儿童口味的浅显故事写到意义深远的种族歧视问题;从嘻笑的滑稽幽默剧写到冷峻、严肃的金钱对人灵魂的腐蚀问题,无处不显示出马克·吐温敏锐的观察力与卓越的艺术才华。他的作品,糅合了多种艺术手法,无论是夸张、对比、讽刺、幽默等等,都可从作品中找出鲜明的痕迹。
本文从马克·吐温的作品集《百万英镑》入手,探究其短篇小说的创作特色。
综观《百万英镑》中的短篇小说创作,有以下三个主要特点:
第一,夸张的艺术。
马克·吐温善于运用巧妙的夸张,使自己的作品既妙趣横生,又能引发读者深深的思考。在他早、中期的许多作品中,这一手法运用十分突出。
例如,我们比较熟悉的《竞选州长》,是他早期的一篇优秀短篇小说。文章中有这样的滑稽文字:
“有一家报纸登出了一条新的耸人听闻的案件,再一次恶意中伤,严厉地控告我因为一家疯人院妨碍我家的人看风景,我就将这座疯人院烧掉,把里面的病人统统烧死。”
这是极为夸张的写法。“马克·吐温”把疯人院里的病人“统统烧死”,这不是犯了命案了吗?怎么不吃官司,还跑来参加竞选?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细读这篇小说,我们便会发现,主人公的某些“罪名”与“罪状”不相符。例如,“侵占一小片芭蕉地”怎么会构成“伪证罪”?诬蔑对方祖父“拦路抢劫被处绞刑”反而成了“盗尸犯”?这是马克·吐温有意用错位手法制造极度夸张的喜剧效果。
再如《田纳西的新闻界》写的是新闻界的乌烟瘴气:办报的胡说八道,看报的蛮不讲理,以致发生武斗。文中的“主笔”与“上校”之间互相枪击,枪枪都打在“我”这个小编辑身上,互相攻击者却损伤甚微,像是一场滑稽闹剧。作品构想了一幅极为夸张的热闹情景,惹人发笑,却又无不讽刺地嘲弄了当时新闻界的不务正业。
在《大宗牛肉合同的事件始末》一文中,马克·吐温用极其夸张的情节嘲弄了美国政府机构互相扯皮,互相推诿,以致办事效率低下到了可笑的程度。为履行合同,讨要货款,竟有十五人因无法办完繁琐的手续而相继死去(注意:多数为自然死亡,非意外)。从文末的几句话,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矛头所指:“如果一个人的寿命特别长,那么他不妨到华盛顿的扯皮办事处去追查一件事,在那里花费很大的气力,经过无数的转折和拖延,最后找到他实际上头一天就可以在那里(如果扯皮办事处也能像一家大的私人商业机构将工作安排得那么灵活的话)找到的东西。”
除了用夸张的手法揭露社会阴暗面外,马克·吐温还用夸张制造浓郁的喜剧效果,轻松而幽默。
在《政治经济学》里,一个避雷针安装工为一个正在撰写政治经济学论文的书呆子的房子上装了几十根避雷针,其景观之壮观,以致街上日夜水泄不通。许多人从乡下赶来,为的就是一饱眼福。这个热衷于经济学的人对避雷针的常识一无所知,,后来他又被装避雷针的人捉弄,我们读来开始忍俊不禁,而几十根避雷针的夸张则使我们的笑声变得更响。
在《他是否还在人间》一篇中,充满喜剧色彩的夸张得到突出应用。这篇小说开了法国著名画家法朗斯瓦·米勒一个善意而荒诞的玩笑。文中戏称米勒是一位为求生存而装死的画家。而装死使他一夜成名,其作品随之身价暴涨而成为市场抢手货,画家也因此而无法“复活”,不得不隐姓埋名。文章读来轻松诙谐,但仔细品味便不难想到:喜剧的背后藏着主人公多少无奈!
第二,独特的叙述视角。
在马克·吐温的许多作品当中,作者都喜爱用第一人称的写作手法。这样使用有什么样的好处呢?
马克·吐温采用这种叙述角度有他独到的艺术旨趣。首先,这种叙述角度能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效果。读者往往忘记自己是在阅读作者讲述的故事,而不自觉地进入作者创造的意境之中,好像亲眼目睹一个事件的经过,从而产生一种特殊的真实感,故事的喜剧效果自然得到增强。其次,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可以生动准确地传达出作者的判断,提供作者抒发感情的机会。
此类文章中的“我”多像我国相声里的主人公一样,扮演各种喜剧性人物。他们大都天真、老实、无知,思想十分单纯,什么事都一厢情愿,结果常常事与愿违。
这类例子很多。《神秘的访问》的主人公“我”,自作聪明,炫耀财富,本想以此为饵套问出访问者的工作情况,谁知恰好中了这位访问者——估税员的圈套,面临缴纳巨额税款的“灾难”。
《高尔斯密士的朋友再度出洋》的主人公“我”——天真老实的中国人艾颂喜,听信了美国是“人间天堂”,“人人平等、人人自由”的谎言,背井离乡,远渡重洋,应募来到美国寻找幸福。他刚到美国的港口,就遭到了警察的棍打、脚踢,行李也被没收。踏上美国的陆地后,不但遭到狗咬,任人取笑,最终还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被送进了监狱。艾颂喜的种种不幸,使人们认识到“民主美国”的真相。艾颂喜的遭遇就是当时华工在美国的遭遇。作品以理想的“美好”与现实的可怕加以鲜明对照,用喜剧的情节突出了华工艾颂喜的苦难。而文章正因用“我”的口吻叙述自身的遭遇,尤使我们感同身受,认清楚美国并不是什么人间天堂,而是劳动人民的地狱!
马克·吐温用天真老实人做主人公是有意识的。他说,主人公的“单纯、天真、诚恳和浑然不觉要装得非常之像,才能收到美妙动人的效果。”
如《关于我最近辞职的事实经过》中的小秘书,时时关心国家大事,却处处碰壁。他非常单纯、诚恳地要参与商议国家大事,积极为各部门出谋划策,却永远不被人重视。他始终没能明白:自己这么关心国家大事,怎么反倒招人恨呢?这里,我们看到主人公越单纯、越天真,反差的效果就越强烈。主人公总是怀着某种理想或某种单纯的想法,但在寻求理想的道路上,在现实生活中处处碰壁,说明他这个理想是不现实的,行不通的,而他越不明白这一点,就越显示出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多大的差距。
另一类“我”则以听众或看客的身份出现,向读者转述他看到或听到的故事,文末再发表自己的见解,抒发个人的情感,让人感觉真实可信。如《火车上的嗜人事件》中的这个“我”既是作者本人,但又超乎其上。“我”作为一个参加者,每一个行动、每一次的讲话都是面对读者“现身说法”,从整体上直接影响着故事的进程;同时,“我”又作为一个旁观者,对故事中人物和事件常常作出道德品评,以批评与鉴赏的眼光来摄取整个西部画面传达给读者。这一类文章例子也不少。如《卡拉维拉县驰名的跳蛙》、《火车上的嗜人事件》、《稀奇的经验》、《加利福尼亚人的故事》、《和移风易俗者一起上路》等,都是此种类型,极像“随笔”与“小品文”。
第三,幽默中含有讽刺,讽喻成分逐步加强。
幽默、讽刺的手法,是马克·吐温用的最多的写作手法,也是他的作品充满艺术魅力的精华所在。
马克·吐温在其《自传》里总结他写幽默小说的经验,说:“为幽默而幽默是不可能经久的。幽默只是一股香味儿和花絮。我老是训诫人家,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够坚持三十年。” “三十年”,是指从他开始写作至写《自传》时止。他所说的“训诫人家”,即指作品中的讽刺成分,又可看出他的小说含有抑恶扬善的严肃的创作目标。
马克·吐温的讽喻成分是逐步加强的。他的早期创作是从南北战争时期开始的,他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世界观也是在这个时期初步形成的。战争结束后,资产阶级乘机攫取了胜利果实,登上统治者的宝座。资产阶级“民主”、“自由”的虚伪性逐渐暴露,但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也带来了一片表面的繁荣。当时,马克·吐温对整个资本主义制度还充满着幻想,这个时期的作品幽默、诙谐,充满着轻松、快乐的调子。虽然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政界、新闻界的混乱不堪、社会小市民的庸俗习气、投机取巧的风气等都作了嘲笑和揭发,但是挖掘不深,不过可以看出,作者对社会的认识已比较全面。
此时期的短篇如《田纳西的新闻界》(上文已提到过)、《我怎样编辑农业报》等一些笑话新闻界的作品,内容滑稽得像闹剧。《卡拉维拉县驰名的跳蛙》用轻松、幽默的语言善意地嘲讽了社会上的庸俗无聊的风气。而在《坏孩子的故事》与《好孩子的故事》里,作者敏锐的洞察力已初步显现。这两篇颇似姊妹文,分别用小孩子作为故事主人公:坏孩子吉姆坏事做尽,却不受惩罚,杀人越货却被选进议会;好孩子雅各布一心做好事,却老是倒霉,最终死于非命。二者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这两篇小说从表面上看是儿童文学性的浅近故事,可仔细揣摩不难发现,坏孩子吉姆的所作所为正是当时统治阶级的恶行;而好孩子的遭遇正反映了下层劳动人民的悲惨处境。以浅显的故事讽刺、揭露、批判了社会的黑暗,表达作者对社会现实的不满,实在匠心独具。
到了中期,也是他创作最旺盛的时期,他加深了对资本主义美国的认识,其创作的主题严肃起来,以更加辛辣有力的笔锋,描写了美国龌龊的社会。
反对种族歧视是这一时期创作的重要主题之一。在《高尔斯密士的朋友再度出洋》、《一个真实的故事》中提得较多。前一篇在上文已提及。后篇以一位女黑奴作主人公,生动地叙述了她的不幸遭遇。看看文章是怎样真实、细致地描述买卖黑奴的场景的:
“‘他们给我们套上链子,把我们放在一个看台上……大伙儿就围着台子在下面站着,一堆一堆的人。他们就上来,把我们浑身打量,拧我们的胳臂,叫我们站起来走动,完了他们就说,‘这个太老,或是‘这个瘸了腿,再不就是‘这个没多大用处。……” 在这篇小说中,买卖奴隶就像买卖牲口一样,在文中赤裸裸地、毫无掩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虽然作者在叙述时嘻嘻哈哈,但受害者的悲惨遭遇让读者笑时含着泪。在这里,我们深刻地体会到,马克·吐温的笔有力地批判了蓄奴制和种族歧视盛行的美国社会,比之其早期作品的思想内涵有深入了许多。
随着美国进入帝国主义阶段,马克·吐温的创作也转入了第三时期——后期。在金钱对人的诱惑、腐蚀这个主题上,最能说明他由幽默到讽刺的发展。
《百万英镑》是马克·吐温晚年创作中的优秀作品。文中的亨利·亚当手持一张面值为百万英镑的钞票,使自己和朋友都发了横财,并得到了美人的青睐。在后期作品中,尤以此篇写得滑稽、有趣,欢乐之情溢出纸面。然而在喜笑之余,不免会想到文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对待持巨额钞票者的谄媚态度,不正是资产阶级社会中金钱观的鲜明写照吗?
《三万元的遗产》中的讽喻成分更为突出。从文中我们看到金钱怎么扭曲了人们的思想感情,使主人公背弃平静的生活,以致昏头昏脑,最后“沉浸在模糊的悔恨和悲伤的梦境里。”马克·吐温所说的“训诫人家”,在此文中得到具体展示。主人公临死时的一段文字最能体现主题,起到警示作用:
“暴发的、不正当的巨额财富是一个陷阱,它对我们毫无好处,疯狂的欢乐只是暂时的;可是我们为了得到这种意外横财,却抛弃了甜蜜而单纯的幸福生活——让别人来以我们为戒吧。”
读了这段文字,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所触动呢?它提醒我们:不要太看重本不属于自己的大额金钱,它会使你丧失心智,有时竟会做出蠢事来。
在马克·吐温晚年创作的中短篇小说中,笔锋犀利,嘲讽辛辣,揭露深刻的优秀作品,当属《败坏了赫德莱堡的人》。文章描写一个异方人巧妙地利用一袋假金币作诱饵,“败坏”了有三代“诚实”、“清高”传统的赫德莱堡的好名声。作者善于利用这个市镇的居民自命清高和他们拜金狂的矛盾心理,深刻揭露他们伪善的面目。镇上几十位“公认诚实”、“廉洁”的首要人物,为了得到这份不义之财,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明争暗斗,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丑剧。最后,揭开他们的“诚实”、“廉洁”的假面,彻底暴露了他们贪婪卑鄙的本性。作者在本文中收起了笑脸,满怀辛辣的讽刺,把那些“诚实的、自豪的”正人君子的虚伪外衣剥下来,暴露出他们“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丑陋面目。这也可以称作“笑”,但这是一种冷峻的笑。这实际也剥出了美国自由民主的本质——华尔街巨头及其代理人的一颗颗黑心,以及他们统治下的种种丑态。
在对资本主义社会中金钱的魔力、罪恶和人们道德的沦丧作出深刻揭露、批判的过程中,马克·吐温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认识不断深化,其作品中的讽喻便达到了高峰。
总的来说,运用夸张、幽默讽刺等艺术手法进行创作,于嬉笑怒骂中深刻揭露华尔街巨头统治下美国“旧的王朝”的罪恶,这是马克·吐温创作的突出艺术特色。但他的短篇小说,却也时时表现出对普通人、小人物的关爱。即使是对他们揶揄嘲讽,也常常是善意的、富于同情的,这一点,与对有产阶级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在《自传》中写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教化那些有教养的阶级,我无论从天性上还是从训练上都不具备那种本领。而且我也从来没有产生过那种野心。我总是想猎取更大的猎物——群众。”
诚然,马克·吐温是抱着一种正义感的立场来描写美国社会的,他痛恨那些剥削成性的资产阶级和侵略好战的帝国主义分子,同情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出色地运用了自己的独特的夸张、讽刺艺术,使作品的艺术魅力达到了别人无法比拟的高度。鲁迅说马克·吐温是“前世纪末至现世纪初有名的幽默家。……在幽默中又含着哀怨,含着讽刺。” 评价实在精当。
马克·吐温不是为幽默而幽默的作家。他认为:“只有建立在真实生活基础上的幽默才会不朽。……很多人都不了解这一点:就是一个幽默作家也应该具有严肃的著作家所必须具备的那种观察、分析和理解的能力。” 这就是他的幽默之所以持久和有力量的原因。
马克·吐温的短篇小说,对资本主义的丑恶现实给予了多方面的揭露和讽刺描绘出一幅幅美国资本主义黑暗现实的图画,这对我们认识资本主义的美国,提供了有益的佐证。
的确,他是美国一位优秀的现实主义代表作家。他的幽默、讽刺,他的独具一格的艺术创作,在美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占有一席光辉的地位。
注释:
引自《百万英镑》.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9:88.
引自《百万英镑》.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9:82.
转引自《百万英镑》“译序”.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
转引自《百万英镑》“译序”.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
引自《百万英镑》.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9:111.
引自《百万英镑》.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9:307.
转引自《百万英镑》“译序”.北京燕山出版社,1999.
引自《鲁迅论外国文学》.外国文学出版社,1982:341-342.
引自《外国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30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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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淳,刘建军主编.《外国文学作品选》[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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