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精神的家园——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解读《黑骏马》

唐　超

(安徽大学 文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01)



寻找精神的家园
——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解读《黑骏马》

唐超

(安徽大学 文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01)

摘要：张承志的《黑骏马》是80年代“寻根文学”的代表作，其丰富的文本意旨已不再局限为文化寻根的价值，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分析《黑骏马》中女性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二者如何在父权制统治下遭受压迫，可以提供一个重新审视自然与人的关系的视角，进而呼应作者对于建立两性之间以及人与环境之间和谐关系的吁求。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自然与女性；男性中心；和谐

Looking for a Spiritual Home

《黑骏马》是张承志发表于80年代的小说作品，它是一部草原儿女的成长史，是超越苦难的心灵史，更是一首飘扬在灵魂上空的天堂牧歌。小说蕴含的丰富思想以及诗性表达的艺术特色，仍在当今具有魅力，吸引不少学者和评论家从小说的象征意味、宗教色彩、道德力量、爱情故事、语言艺术等社会文化和形式结构的角度去阐发诠释。作为80年代一部经典的“寻根文学”之作，《黑骏马》着重对女性形象和草原文化的描绘，通过富有魅力的女性主体以及充满异域色彩的草原自然世界传达出要向民族精神内部回归，汲取精神养料的旨意。作者在草原文化浸润下，热切关注自然和女性的命运，而自然和女性也是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的核心。从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的角度重新审视作者笔下的女性形象，将她们与自然和男性世界勾连参照，进而发觉隐藏在文本背后的文化内涵。

一、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自然与女性

生态女性主义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它是妇女解放运动和生态环境运动二者结合的产物。但是它却不能仅仅理解为是女性主义和生态学的简单叠加。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术语最早由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弗朗索瓦·德·埃奥博尼于1974年在《女性主义或死亡》中提出，它指出女性和自然之间具有密切的联系，也就是“尝试寻求普遍存在于社会中的贬低自然和贬低女性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性的关系”[1]。生态女性主义认为自然和女性同为父权制统治和压迫，强烈反对父权制世界观和二元式思维方式对女性与自然界的压迫,“反对人类中心论和男性中心论，主张改变人统治自然的思想，并认为这一思想来自于人统治人的思想。”[2]29所以，倡导建立一种新型的人和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

二、《黑骏马》：女性与自然的关系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的社会功能要小于男性，因而身心不易被社会异化，更容易与自然建立心心相印的亲密联系从而达成自身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状态。自然被视为是孕育万物的母亲，女性也成为自然的守护者。

在《黑骏马》中，女性形象建立在广袤无边的内蒙古大草原上，在冉冉东升的草原旭日映照下女性形象更加饱满、立体。在解读《黑骏马》女性形象的文章中，女性形象一般被解读成遭受自然和社会双重苦难的承受者，并讴歌她们身上具有的坚忍顽强精神。换一个角度看，客观上自然环境的恶劣对女性肉身造成了一定损害，但是自然却是女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然是人之母，女性是自然的女儿，女性身上必然深深地被打上自然的烙印，不但有像草原母亲般养育万物的博大情怀，也有孕育生命的厚重之感。伯勒根草原上的索米娅和奶奶一辈子都生于斯长于斯，草原的宽广环境容纳了不同生命体的生活内容，教会了女性要和自然一样承担孕育生命的职能，对万物要有包容仁慈之心。《黑骏马》中，奶奶是地母的化身，她用大地的宽广胸怀接纳了巴帕并抚养其长大成人，而索米娅承袭了奶奶和自然的品格，她把孕育当成一项神圣崇高的任务。在巴帕重返草原后，她没有责怪情人为何抛下她久久不回，而是鼓足勇气向他提出抚养他的后代的要求。索米娅嫁给达瓦仓后，承担了养育家庭的责任，生活的沉重没有将她压垮，当得知自己可以留校干活时她的眼里还闪烁着希望之光。在她的身上，最大程度地体现了大地精神的坚韧、宽容。无论是代表过去的奶奶还是代表现在的索米娅亦或是代表将来的其其格，她们代表着生活在草原上的所有女性，勤劳善良，亲近草原，热爱生命。

伯勒根小河滋养着草原的世世代代，也诉说着每一位女性的悲欢离合。这条小河是出嫁姑娘告别亲人的河，草原上的老人们传唱着“伯勒根，伯勒根，姑娘涉过河水，不见故乡亲人……”伯勒根河承载着女性的生命记忆与人生体验，伯勒根草原掩埋着她们的童年幸福和青春欢乐，也掩埋着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美好的爱情。在分开伯勒根河和外部草原的峥嵘山谷里，“可以看见那高得齐腰的幽深野草中有一簇簇白得晃眼的东西。那就是一代代长辞我们而去的牧人的白骨，他们降生在这草中，辛劳在这草中，从这草中寻求到了幸福和快乐，最后又把自己失去灵魂的躯体还给这片青草。”[3]给予白音宝力格母爱的奶奶天葬在这里，这里，也将埋葬美好的索米娅们。

魂归自然的形式，是女性与大地的婚礼，土地与她们的生命相互渗透融合，物我合一的形式体现了生态女性主义关于自然与女性的观点，自然具有神性，女性和自然具有与生俱来的亲密性，是自然给予女性生存场所与生命福祉，二者相互依存。

三、家园意识与生命意识

季节的更替与女性的生命周期具有自然同一性，正因为自然与女性相通，所以女性也具有了自然的灵性，具有大地般博大的怀抱。女性以其独特的生理体验体悟着人与自然“神”的融通，自然给予女性生存空间，使女性具有场所意识，而女性与自然给予男性家园意识。流浪者的还乡之旅就是对于家园的寻求，这种隐秘的恋地心理其实就是自然和女性营造的。

现代化进程丰富了男性闯荡历练的生存经验，也加剧了男性世界的异化程度。这不仅表现在男性对自然的征服过程，还体现在男性为了追求现代文明而忽视了身后的由女性和自然营造的家园风景。阔别故乡九年的白音宝力格从草原牧人变成了畜牧厅的科学工作者，由于惦念草原恋人索米娅和爱他的奶奶，他催马踏上告别日久的伯勒根草原，当熟悉的草原景物映入眼帘，他感叹道：“哦，故乡，你像梦境里一样青绿迷蒙。你可知道，你给那些弃你远去的人带来过怎样的痛苦么？”[3]白音宝力格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之路时体会到自己失去了一些宝贵的东西，“我们总是在永远失去以后，才想起去珍惜往日曾挥霍和厌倦的一切，包括故乡，包括友谊，也包括自己的过去。”而现实是残酷的，他发现理想之路并不理想，于是他开始重新上路——回乡。故乡是他的摇篮，草原是他的家，故乡和故乡的两位女性唤醒了他幸福的记忆。“夜，延伸着它黑色的温暖怀抱，默默地，同情地跟随着我，仿佛它洞悉我无法倾诉的委屈。当然，只有它，只有这孕育光辉黎明的夜草原才知晓一切。”[3]在人海茫茫中他一时迷失了自己，但此刻，在草原无边夜色的笼罩下，他开始反思自己，明白自己抛弃草原是多么大的错误！自然是人类的避难所和心灵栖息地，女性具有大地母亲的力量，和自然共同召唤男性的回归。张承志对白音宝力格精神还乡的内心揭示是对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阐释。正如夏洛蒂所言:“神灵无处不在，……永不停滞的精神之旅最终会使我们明白我们自身内在的神性以及所有生命的神性。”

生态女性主义的自然与女性具有神性相通的观点在《黑骏马》中还体现在以奶奶和索米娅为代表的草原女性的生命意识中。索米娅不幸地遭到黄毛希拉的强暴后怀孕了，当白音宝力格知道后怒不可遏，要找希拉报仇，但是奶奶却劝阻了他，她安慰道：“知道索米娅能生养，也是件让人放心的事啊。”有人说索米娅生的是怪物，奶奶就责备那些牧人：“住嘴，愚蠢的东西！这是一条命呀！命！我活了七十多岁，从来没有把一条活着的命扔到野草滩上，不管是牛羊还是猫狗……”[3]索米娅虽然爱着白音宝力格，但是她却毅然决然地打算生下孩子。不但对待人的生命是这样，对待动物也是如此。小说中描写小马驹出现在木门时，“奶奶连腰带都顾不上系了，她颤巍巍地搂住马驹，用自己的袖子揩干它的身体，然后把袍子解开，紧紧地把小马驹搂在怀里。”[3]奶奶具有大地的胸怀，这种对待生命的伟大胸怀是草原赋予的，草原的宽广胸怀孕育了草原女性的生命观，她们的生育观念是接近自然的，主张顺其自然而不把伦理道德标准视为金科玉律。她们认为生命是自然的馈赠，任何人都不能剥夺生命权。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在生理上与自然是接近的，妇女和大自然都具有孕育生命的能力，生殖力赋予了女性敏锐的直觉，使他们可以理解和感知自然的生命过程。《黑骏马》中女性对于生命的敬畏和尊重让女性形象变得高大，与男性相比，更具有人性。她们的生命意识启迪了男性内心深处的归家情结，这样的柔软力量对工业文明影响下人性扭曲的男性们也是一种无形的治愈之药。

四、男性对于自然和女性的压迫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自然和女性在男权体制下遭受着压迫和剥削，是父权制二元对立思想的受害者。《黑骏马》中的女性普遍被认为是圣母般的角色，在这种赞美的背后实际上隐藏着女性群体的命运悲歌，女性并不是生来就是伟大的，在草原文化的成长背景下，男性身上野蛮的力会延及女性单薄之躯，而女性在男权世界的挤压下生存维艰，经常要独自品尝男性播下的罪恶之果。

《黑骏马》中尽管男主人公白音宝力格最终走向了草原，但是以他为代表的男性也逃脱不了菲勒斯文化的钳制，男性群体集体无意识下的阉割焦虑促使他们成为自然和女性的“他者”。

十八岁的白音宝力格不满足于掌握草原传统畜牧兽医技术，坚决要去参加旗里的牧业技术培训班，出发前往的那天凌晨，索米娅和他坐在大卡车上，小说中是这样描写的“索米娅正在我旁边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像只小羊一样躲在我搭在她身上的皮袍下面。”[3]从中可以看出父权制统治下二元对立思想对男性主体的渗透，女性在男性目光的审视下是被动的、弱小的，强烈的大男子主义使白音宝力格“不理解她吃惊的叫唤和阻挠，起劲地把袍子塞紧在她的肩下、腰下和腿下。”[3]尽管这种举动是一种对女性的爱惜和保护，但是男性蛮横的做决定而不顾女性的意愿，这其实就是男性集体无意识中的对女性专制与压迫的体现。

在白音宝力格时隔九年后与索米娅见面时，也没有出现他的一厢情愿式的戏剧化场景。他幻想过索米娅肯定是泪流满面地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向他诉说对于往事的伤感和劳苦生涯的委屈，但情况却是索米娅若无其事。这种幻想是男性居高临下对女性的俯视，受传统的女性生来就是弱者观点的左右，女性的内心世界不被男性真正地深入过。尽管男性在生活中也会给予女性一丝柔情，但是这种温柔抵不过男性对事业、地位、名誉的追求。

白音宝力格之所以与少年恋人索米娅分开太久，是因为在他得知索米娅被人强暴怀孕后无法接受她的处之泰然的态度。他冲动地离开家庭，把家庭责任卸给了奶奶和索米娅两个女人，九年来对她俩不闻不问。索米娅嫁给达瓦仓后，做着运煤、挑水、挤奶的繁重劳动工作，承担了本该是男性的劳动和家庭责任。无论是强暴索米娅的黄毛希拉，还是抛弃爱人的白音宝力格，还是为人丈夫的达瓦仓，他们的选择都是基于男性世界中心的。女性的身躯被占有，内心被忽视，男性就是这样残忍地践踏摧残着女性的身心，女性仿佛就是案板上的鱼，逃脱不了被宰割的命运，而终结她们命运的就是刽子手男性！

鲁枢元在《生态文艺学》中说“现代文明中的一切偏僻，一切过错，一切邪恶，都是由于女性天性的严重流丧，男性意志的恶性膨胀造成的结果。”[4]95生态女性主义认为，人类应当把道德观建立在关心、爱护和信任上，把男性和女性在私人、家庭和政治上的关系视为平等，也把人与自然视为伙伴而不是统治控制的关系。正是在这个层面上，《黑骏马》揭露了男性人性深处痼疾给女性带来了命运之殇，积极地为女性群体刻画生存实相，呼唤男性对女性与自然命运的关爱、尊重。

五、和谐关系的展望

虽然小说中体现了生态女性主义关于女性和自然受男性双重压迫的观点，与此同时，还展现了一幅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和谐共生的美好图景。这种新型的对于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探究也契合生态女性主义关于构建人类理想关系的愿望。《黑骏马》中，伯勒根草原是人精神的家园，白音宝力格抛弃草原后重返故乡，在天地茫茫的草原，他明白了在喧嚣气浪中拥挤的生活不是真正的人生，回归草原就是回归自己，他把身体扑进茂密草丛，在这里，他洒下告别昔日的泪珠，“然后怀着一颗更丰富、更湿润的心去迎接明天，就像古歌中那个骑着黑骏马的牧人一样。”[3]草原洗涤了他的灵魂，使他获得新生。纵然人曾经抛弃自然，但自然从来没有抛弃人。

自然容纳了人，人与人在自然中也得到了亲情、爱情、友情。《黑骏马》通过白音宝力格的精神还乡之旅向我们描绘了男性与女性，人与自然的和谐生态关系。“索米娅惊讶万分地睁大眼睛，注视着那天际烧沸的红云，她的脸上久久凝着感动的神情。金红的朝霞辉映着她黑亮的眸子，在那儿变成了一星喜悦的火花。我忍着心跳，屏住了呼吸，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心里由衷地感激着太阳和大地，感激着我们的草原母亲，感激着她们对我们的祝福。”[3]草原日出喷薄的壮观美景使男性与女性的心灵受到震撼，他们在瑰丽的自然面前获得永恒的精神力量。“我们祖孙三人围坐在篝火旁，随意闲谈着。河湾青氵蒙氵蒙的，通红的火焰里溅着橘橙色的火星，烤着我们的胸怀。流水跳跃着粼光，平坦无声地滑过。我们注视着我们的家乡，心里充满了美好的感受。”[3]

“这些自然形态是以它特有的环境氛围里与人的某种心态、情绪相联系，产生了契合与共鸣。作者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到自然物上去，形成某种情感的外化和移情。”[5]灵与肉是大自然的赋予，当二者在与自然的热情相拥中，生命才超越充满欲望的肉身，给予被生活激流所裹挟已久的肉身以猛烈的冲击，生命意志高扬，人才能彰显魅力。

《黑骏马》反映了自然与女性的亲密关系以及二者在父权制语境下遭受的压抑，同时也呼唤建立一种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和谐共存的新型关系，而这也是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终极意义。

参考文献：

[1][美国]查伦·斯普瑞特奈克.生态女性主义建设性的重大贡献[J].秦喜清译.国外社会科学,1997(6)：63-66.

[2]王明丽.生态女性主义与现代重工文学女性形象[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13.

[3]张承志.辉煌的波马[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3.

[4]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5]欧阳靖.《黑骏马》的生态审美之维[J].安徽文学，2009(2)：182-183.

收稿日期：2016-03-29

作者简介：唐超，1992年生，女，安徽芜湖人，硕士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743(2016)06-0079-03

——Interpretation of Black Hors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Feminist

TANG Chao

(CollegeofLiterature,AnhuiUniversity,Hefei,Anhui230039)

Abstract：Zhang Chengzhi’s black horse is the representative masterpiece of“root-searching literature”in the eighty’s.Its rich text intention is no longer limited to the value of cultural roots.Based on the analys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feminism in black horse,the author explor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omen and nature as well as how they both are oppressed under the patriarchal rule,which can provide a perspective to re-examin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kind and nature,thus echoing the author to establish between the sexes as well as the appeal of harmonious relations between people and the environment.

Key words：ecological feminism;nature and female;male centered;harmon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