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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考订札记

2016-03-15李成晴

关键词:吉水县艺文志王世贞

李成晴

(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湖南长沙 410082)

文献考订札记

李成晴

(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湖南长沙 410082)

笔者在研读文献史料的过程中,注意到古书中一些值得考订的疑误之处,且能偶见遗佚,兹裒录一处,并加考论,共得《册府元龟》考异、《宋史·艺文志》条目释证、白居易佚诗、李景春佚稿《绍兴万言书》的刊存线索、《全元诗》失收罗霆震诗209首等六则,诸条以所涉问题的时代先后为序。

考异;订误;辑佚

一、《册府元龟》“皇甫规”条考异

宋王钦若等《册府元龟》卷三八八“总录部·文章·皇甫规”末曰:“所著赋、铭、碑、赞、祷文、吊、疏、章表、教令、书、檄、笺记,凡二十七篇。”[1]同书卷八三七“将帅部·儒学·皇甫规”末曰:“所著赋、铭、碑、赞、祷文、吊、章、表、教令、书、檄、笺、记凡二十七篇。”[2]两相比勘,除第八三七卷标点“章表”为“章、表”、“笺记”为“笺、记”外,一个关键的歧异即在于卷三八八有“疏”这一类目,而卷八三七则无。覆按宋本《册府元龟》,亦是卷三八八有“疏”[3]而卷八三七无[4]。《册府元龟》校订者未出校记。

今按《册府元龟》卷三八八“疏”为衍文,旁证有二:

一、《册府元龟》两处所载,系删节范晔《后汉书》而成。考中华书局点校本范晔《后汉书》卷六五《皇甫规传》末曰:“所著赋、铭、碑、赞、祷文、吊、章表、教令、书、檄、笺记,凡二十七篇。”[5]点校本所据底本为商务印书馆百衲本影印南宋绍兴刻本,检核百衲本《后汉书》,文字全同[6]。实无“疏”之类目。

二、就范晔《后汉书》著录诗文之义例而言,亦不列“疏”之类目,凡是具有上书奏章性质的“疏”类文,著录方式如下:

奏(卷二八《桓谭传》、卷四三《朱穆传》、卷五七《刘陶传》、卷八十上《黄香传》)

奏事(卷四十上《班彪传》)

表(卷五二《崔寔传》、卷六四《卢植传》及《延笃传》、卷七十《孔融传》)

表奏(卷六十上《马融传》)

章表奏(卷六三《李固传》)

章表(卷六五《张焕传》、卷六十下《蔡邕传》)且皇甫规诗文中已有“章表”类目,性质与“疏”同,故可理证“疏”字系衍文。至于《册府元龟》衍此一字有无他种文献作依据,因资料阙如,尚无法推定。

《册府元龟》纂于北宋真宗时,当时雕版未大行,犹能多见古抄本。周勋初先生在讨论其“校勘学上的价值”时认为“《册府元龟》中依据的正史,从版本的角度来说,都是比之目下流行之本更为接近原书面貌的古本。”[7]通过此一例证,可以看到《册府元龟》在引正史时,由于一时失核或后来刻版误植,也会有自相抵牾之处,需要借助其它典籍进行斠证。

二、《宋史·艺文志》“阮林集”臆测

中华书局点校本《宋史·艺文志》别集类“《嵇康集》十卷”后作:“《阮林集》十卷。”[8]5328核点校本《宋史》所据百衲本影印元至正本即已作“《阮林集》”。阮林于史无考,当非人名,点校者未出校。这一疑点容易给研究者带来困扰,例如李建国《魏晋南北朝别集亡佚时期考论》一文便谓《宋史·艺文志》中的《阮林集》十卷“不知何许人也”[9]。清人姚振宗曾注意到这一问题,并试图进行解决,他在适园丛书本《三国艺文志》卷四“集部”“阮林集十卷”下注曰:“按‘林’是‘籍’之刊误。”后陈伯君《阮籍集校注》、刘文忠《中古文学与文论研究》以及张建伟、李卫锋《阮籍研究》皆从其说。

按《宋史》此处《阮林集》与《嵇康集》连属,姚振宗怀疑“阮林”当为“阮籍”之刊误有一定道理。考《隋书·经籍志》:“魏步兵校尉阮籍集十卷,梁十三卷,录一卷。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十三卷,梁十五卷,录一卷。”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四上及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六皆著录《阮籍集》为十卷,且其后皆是接以《嵇康集》,同于《隋志》。然则“籍”与“林”音形皆不相近,“籍”于宋元又非避讳字,元版《宋史》何以会有此讹呢?

姚振宗没有注意到的一点是,《宋史·艺文志》同卷后文“王道珪注《哀江南赋》一卷”前又著录“《阮籍集》十卷,《阮咸集》一卷。”[810]5332倘前一《阮林集》十卷果为《阮籍集》十卷之刊误的话,那么《宋史·艺文志》便重复著录了两次“《阮籍集》十卷”,这在同卷他人别集是没有同例的。中华书局朱兆虎先生认为,《阮林集》并非刻版误植,宋代可能确有此一集。盖“阮林”于唐以后已成一典故用词,指代亲族。如唐卢僎寄祖父之诗《稍秋晓坐阁遇舟东下扬州即事寄上族父江阳令》有句:“忆昔山阳会,长怀东上游。称觞阮林下,赋雪谢庭幽。”元胡炳文《云峰集》卷六《与梅村》亦曰:“孔籍源流,当考东家之实录;阮林叔侄,愿来西晋之清风。”皆是此证。因此《阮林集》可能是阮籍、阮咸诗文集的合编本,以阮咸诗文较少,在集中属于附录性质,编纂者取“阮林”以冠集名,以示区别于《阮籍集》。

三、白居易佚诗一首

元刻明修本范纯仁《范忠宣公文集》卷五有《和持国谢见招游湖二首》,诗中有范纯仁自注,第二首如下:

白傅归来西洛宅,(注:谓微之)裴公居在永丰坊。(注:持国)好歌愧乏牛家妓,不见淳于醉后狂。(注:白公与牛相诗云:君家有美酒,君家有好歌。大都髠醉莫留住,住即恐君无奈何。)[10]

按:范纯仁此处以牛僧孺自比,而比王微之、韩维为白居易、裴度。其第四句后自注引白居易与牛僧孺诗“君家有美酒,君家有好歌。大都髠醉莫留住,住即恐君无奈何”四句,不见于诸版白居易集、《全唐诗》及《补编》,为白居易佚诗。在范纯仁的时代,所见白集仍是唐卷轴装形制,故可信度较高。

四、李景春佚稿《绍兴万言书》的刊存线索

文天祥《跋李景春绍兴万言书稿》曰:“吾乡布衣李君景春上书于绍兴,累累万言,尽疏闾阎隐微之故,可谓知无不言矣。厥亦惟我高宗皇帝仁厚恻怛,勤求民瘼,是以旁通下情,庶几古者询于刍荛之遗意。凡我有官君子暨于国人,式克于劝。读君之言,当时州县间可嗟叹者如此,今去之百有余年,孰知又有过于君所观者!识者于此又重为世道感。”①见∶ 文天祥《文山先生全集》卷十, 张元济编《四部丛刊初编》影乌程许氏藏明刊本.李景春上书一事,除文天祥此跋外,《宋史》及南宋公私典籍皆未提及,《全宋文》亦未著录李景春其人及文,无以知见万言书所论何事。

按: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出版《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其中收有清道光刻本《吉水县志》一部,由时任吉水县知县的周树槐总纂,共影印为五分册,卷帙繁富。《吉水县志》卷三一“艺文志·书”恰载有文天祥提及的李景春万言书,题作《上高宗皇帝书》[11]279-315。经统计,本文共6 790字,所谓万言,当是虚指。《县志》中且录文天祥此跋全文[11]35-36,复载明人刘球《书李景春万言书后》,中谓:“因携其妇翁李懋德所藏远祖景春万年(按当作言)书一帙,至后有文丞相跋语。书乃后人重录,跋则丞相亲札也。……跋作于景定壬戌。……是书虽不遇于时,而遇于丞相,为有余矣。虽不垂于国史,而垂于家乘,为无穷矣。”[11]43-44据此可知文天祥跋文作于宋理宗景定三年(1263年),明代尚存万言书稿及文天祥跋语手卷。

方志的艺文志,通例以录邑人之文为主。《吉水县志》卷二二《人物志·处士》首列李景春传,其文曰:“李景春,字宗英,谷村人。绍兴二十八年诣阙上八议,一礼制、二国体、三命令、四官吏、五财货、六国本、七学校、八刑辟,书近万言,五日两召对,命授之官,以病辞归。赐号忠隐。《旧志》。”[12]末后“旧志”二字,明示其文献来源于前代《吉水县志》,于此略可知李景春生平及上书始末。宋高宗曾两次召对,且授官赐号,两宋载籍于此未置一笔,实为阙典。

今检《上书》中言及“艺祖道齐舜禹,德冠高光,纳谏如转,听言若流。当有为之日,能用布衣樊若水之谋;及无事之日,又能听草莱张齐贤之议”“臣虽一介书生,而有畎亩不忘君之义”,则其身份正与文天祥所谓“吾乡布衣李君景春上书于绍兴”相合。《上书》综括所上建言为“刍荛八议”,八议如上引《李景春传》所列。文中数引太祖、仁宗朝故事以与时政对比,涉及两宋史实之大端与细节颇多,如士大夫寄居州县者请托之风、太祖仁宗服用之俭、国戚散居州县之弊、命令数改易若州县行乡饮酒礼以及科举罢经义、土军弓手下乡催租、监司之选、借公使库钱以助用度、住罢度牒、拘系百姓于卒吏之家、揽子之弊、卖旱涝状印纸、刑狱之酷、验官违时等等,皆有助于考证高宗朝之史事。今此上书全文藉《吉水县志》而得留存,足见地方志保存史料之功。史料价值之外,本文尚可以为《全宋文》补佚一篇。

五、《全元诗》失收罗霆震诗209首

中华书局2013年6月出版的《全元诗》68册,由杨镰主编,是中国社科院《元诗文献集成研究》的结项成果。本书“收录元代近五千位诗人的约十三万两千首诗”[13],为世人呈现出了元诗的全貌,洵可谓是有元一代诗歌的渊海。本书编录元人诗歌,自别集总集而外,大量参考方志、金石、书画等文献,在辑佚、作者归属、重收考辨等方面多有创获。然而《全元诗》编者对明正统《道藏》利用的不足,为元诗的求全求真留下了遗珠之憾。明正统《道藏》保留了大量的元代文献,且去元未远,故而辑佚价值颇高,在《全元诗》的纂辑过程中应当进行细致的寻绎。下举《全元诗》失收明正统《道藏》本罗霆震《武当纪胜集》一例。

《全元诗》第67册辑罗震霆《系马峰》一首,所标出处为清王概《太岳太和山纪略》卷八,且撰作者小传曰:“罗震霆,字里不详。清王概《太岳太和山纪略》八卷作元人。”[14]今核《太岳太和山纪略》卷八元诗部分唯收《系马峰》一首,署作者为“罗震霆”[15]。然而此处“罗震霆”实际应作“罗霆震”,明正统《道藏》“洞神部记传类”收罗霆震《武当纪胜集》一卷,即署作“龙兴路云麓樵翁罗霆震撰”[16]。此《集》全录罗霆震关于武当山的题咏,《全元诗》收录的《系马峰》一诗亦在其中,共计209题210首,其中七绝208首,七律2首。据此,可辑补《全元诗》未收罗霆震佚诗209首,为省篇幅,不烦赘录。

按明白云霁《道藏目录详注》卷三著录此书作:“《武当纪胜集》一卷,龙兴路云麓樵翁罗庭震撰。”[17]虽讹“霆”作“庭”,仍足以证明《全元诗》作“震霆”为倒文而误。后来著作如钱大昕《元史艺文志》卷四、魏源《元史新编》卷九四、曾廉《元书》卷二三皆著录《武当纪胜集》作者为“罗庭震”,当是沿承《道藏目录详注》而未复核正统《道藏》原书。

六、王世贞引“松雪斋”说辨误

王世贞《增补艺苑卮言》卷四曰:“松雪斋评汉高帝、武帝则‘星汉回天,苞符出水,自然成章’;苏武之作,‘称为高古,非清庙之瑟,朱丝疏豁,一唱三和,无可喻之’;张衡《四愁》,‘遥衷耿慕,犹风骚之遗韵’……张正见之作,‘如春蟠彩胜,金翠熠耀,联以珠玑,纬繣纎丽,剪截铺缀,似非丈夫所为。’”[18]全文洋洋近四百言,姑摘录首尾四条以为示例。据李燕青《〈艺苑卮言〉研究》,《增补艺苑卮言》虽然刊刻时间晚于通行的世经堂本,但其成书却在前,保存了《艺苑卮言》正编八卷、《卮言附录》四卷以及《卮言别录》四卷汇集本的最初形态[19]。

松雪斋为赵孟俯之斋名,然载籍未见提及赵孟俯有如此行文格式统一的诗评。考王世贞所引诸评语,全部见于宛委山堂本《说郛》卷八十《竹林诗评》,署作者曰“阙名”,学界迄今仍未考出《竹林诗评》的作者为谁,唯张伯伟《钟嵘〈诗品〉研究》书后参考文献列“明佚名:《竹林诗话》,《说郛》本”一条[20],则以之属明佚名之著作。那么王世贞所引评语究竟是出自赵孟俯还是明佚名氏呢?佚名究竟为何人是否可考?

今按:北京大学图书馆古籍部藏明成化间刻本《松石轩诗评》一函一册,作者为朱奠培。经笔者查阅,发现《说郛》本《竹林诗评》暨王世贞所引内容全部见于《松石轩诗评》,由此可证,王世贞《增补艺苑卮言》所引当作“松石轩评汉高帝、武帝”云云,而非“松雪斋”。朱奠培早于王世贞一百余年,可能由于其《松石轩诗评》流传不广,且“松石轩”易与“松雪斋”相混,遂致王世贞误记。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松石轩诗评》实为《竹林诗话》之祖本,宛委山堂本《说郛》卷八十所收的《竹林诗评》只是《松石轩诗评》中的一部分,然其作者并非不可考,当署作朱奠培。《明史》《澹生堂藏书目》《千顷堂书目》等典籍皆载朱奠培号“竹林懒仙”,与《竹林诗评》之题名正可互证。

[1] 周勋初. 册府元龟∶ 第5册[M]. 校订本. 南京∶ 凤凰出版社, 1989∶ 4376.

[2] 周勋初. 册府元龟∶ 第10册[M]. 校订本. 南京∶ 凤凰出版社, 1989∶ 9726.

[3] 王钦若. 宋本册府元龟∶ 第1册[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6∶ 971.

[4] 王钦若. 宋本册府元龟∶ 第2册[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6∶ 3149.

[5] 范晔. 后汉书[M]. 北京∶ 中华书局, 1965∶ 2137.

[6] 范晔. 后汉书[C] // 张元济. 百衲本二十四史. 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 1976∶ 969.

[7] 周勋初. 册府元龟∶ 第1册[M]. 校订本. 南京∶ 凤凰出版社, 1989∶7.

[8] 脱脱. 宋史∶ 第16册[M]. 北京∶ 中华书局, 1977.

[9] 李建国. 魏晋南北朝别集亡佚时期考论[J]. 学术研究, 2013(2)∶ 146-152.

[10] 范纯仁. 范忠宣公文集[C] // 舒大刚. 宋集珍本丛刊∶ 第15册. 北京∶ 线装书局, 2004∶ 404.

[11] 周树槐. 吉水县志∶ 第16册[M]. 北京∶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07.

[12] 周树槐. 吉水县志∶ 第15册[M]. 北京∶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07∶ 261.

[13] 杨镰. 全元诗∶ 第1册[M]. 北京∶ 中华书局, 2013∶ 1.

[14] 杨镰. 全元诗∶ 第67册[M]. 北京∶ 中华书局, 2013∶ 112.

[15] 王概. 太岳太和山纪略[C] //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 史部∶ 第242册. 济南∶ 齐鲁书社, 1996∶ 679.

[16] 罗霆震. 武当纪胜集[C] // 张宇初, 张宇清. 道藏∶ 第19册. 上海∶ 上海书店出版社, 1988∶ 668.

[17] 白云霁. 道藏目录详注[C] // 纪昀. 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1061册. 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 1986∶ 706.

[18] 王世贞. 增补艺苑卮言[C] // 续修四库全书编委会. 续修四库全书∶ 第1695册.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 479.

[19] 李燕青. 艺苑卮言研究[D]. 上海∶ 上海大学文学院, 2010∶ 49-55.

[20] 张伯伟. 钟嵘诗品研究[M]. 修订版.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1999∶ 446.

The Note on Classical Document Textual Research

LI Chengqing
(Yuelu Academy, Hunan University, Changsha, China 410082)

The author observes a number of uncertain points and omissions deserving examining and correcting when reading up the historical materials. In addition, a couple of missing poems are occasionally discovered and are respectively recorded in pile and compiled. There are six clauses and sub-clauses like Ce Fu Yuan Gui (《册府元龟》) textual edition, Yiwenzhi of The History of Song Dynasty (《宋史·艺文志》), the lost poetry by Bai Juyi, the lost works by Li Jingchun, the publishing clues of Shaoxing Wanyanshu (《绍兴万言书》), 209 missing poems by Luo Tingzhen in Quanyuanshi (《全元诗》). The above items involved are all arranged according to the order of eras.

Textual Differences; Correction of Mistakes; Compile and Edition

G256;K852

A

1674-3555(2016)06-0104-05

10.3875/j.issn.1674-3555.2016.06.014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编辑:刘慧青)

2015-06-13

李成晴(1987- ),男,山东淄博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唐宋文学与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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