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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特的林式美感——评林斤澜“矮凳桥”系列小说艺术表现

2016-03-15刘晰

关键词:林斤澜

刘晰

(安徽财贸职业学院,安徽合肥230601)



独特的林式美感——评林斤澜“矮凳桥”系列小说艺术表现

刘晰

(安徽财贸职业学院,安徽合肥230601)

摘要:林斤澜的小说素以怪而被称道,其小说具有独特的审美特征及叙事策略。“矮凳桥”系列小说是林斤澜的一次归乡之作,小说展现了林斤澜的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烘托出温州一个城镇所独具的风情韵味。本文试从林式小说的人物描写、结构安排、叙述特征及语言方式等方面来论述“矮凳桥”系列小说所显现出的独属林斤澜的“林式美感”。

关键词:矮凳桥;林斤澜;林式美感

要体现一方乡土乡情,中国小说自鲁迅以来就不乏优秀者,但林斤澜的小说是不同的。不同于刘绍棠,不同于高晓声,也不同于汪曾祺,林斤澜的小说少了乡土气息的醇厚与细腻,没有真正的乡土气,也不像汪曾祺似的随意和松散,自然而然随物赋行,流畅如水。林斤澜的小说是雕琢过的,虽然“矮凳桥”系列由于独特的情感在里面,相对其它林式小说显得较为自由很多,但是还是需承认此系列小说仍是可以充分显现出独属于林斤澜的“林式美感”的。

一、人物描写:得其精而遗其粗

“矮凳桥”的故事都以人物命名,写人也写事。单独一个篇章写人又好像没有把全部的笔墨放在这个人物上,也不集中写某件事来反映人物。写人写物是随意自由的,兴之所来,撷取几个片段,几个镜头寥寥带过,横写、竖写、拆开写,仿佛“矮凳桥”的人是一家子,来去自如,在这一篇里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在另一篇里又能看到这篇里人物的影子,但是却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和想象余地。作者的视角没有集中在一个点上,而是跨越了时空,若干年前的事也能在眼前娓娓道来,过渡自然,营造了一种最普通的日常人生的氛围。这种风情是过家子拉家常式的风情,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故事,没有恶极好极的人物,他们懂得自足,也有干劲。生活无所谓艰辛与困苦,正像林斤澜写的“有兴头”。林斤澜其实消解了主题与意义,他不在乎要宣扬多么深刻的道理,他只是在呈现生活的一面,来看清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是可以看到有隐含的主旨,那就是生命的韧性,小镇里人身上的一种自然的无怨无艾的情趣,特别是在《李地》这一篇里得到很好的显现。

林斤澜写人是写意式的几笔带过,在外貌与具体的事件上花的笔墨并不多,他写的人是人的一种精神气质,人内在的一种东西,真情实感的表达。正如汪曾祺所说:“林斤澜写人,已经超越了‘性格’。”“他不是写人,写的是一首一首的诗”。[1]《溪鳗》这一篇写溪鳗并未在溪鳗自身上多做功夫,仿佛袁相舟才是主角,但是溪鳗的形象却逼真地跃然纸上。通过袁相舟的眼睛来看溪鳗这个人,谣言和传说使溪鳗罩上一层神秘的味道,那就是“鳗变人”。但是人们对此只抱欣赏的态度也未有恐惧和歧视,仿佛天地之物都是自然而然的。美好的事物也该有它存在的价值。外表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林斤澜要渲染这个人的“内在”。通过溪鳗把瘫痪的镇长接到家中来照顾,以及含蓄地提到的溪鳗曾经的一段往事,可以看出溪鳗的一种“品”,似是罩着仙气的,她是真实的人,能干、贤惠、有主见,但对于含蓄提到的她的过去,作者又吊起胃口不讲,她又似“花非花、雾非雾”般模糊不清,于是情韵也自然而生。写《车钻》、《章范与章小范》貌似写的是不正当的带点反面的人物,但是在林斤澜带点诙谐的笔调写来又带有别样滋味。这是最普通的小城镇人物,有他们自身的一套活法,他们没有走正路循规蹈矩的规则,只是自得其乐过好自己的日子。车钻的投机也好,章范章小范的谎话也罢,都能看到小镇人生存的一种状态,乐天知命,他们对于自我的行为都有一套头头是道的解释,正如章范说的:“你们会说都是我自己说谎话不好,那我见了你就诉苦,你听了烦也不烦?”[2]这其实也是生存的一种智慧了。《小贩们》主要写“矮凳桥”的小辈儿,作者通过船工大姑娘和官他们的对话,展现了后辈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小小年纪敢作敢为,这也是生命的一种韧性。《李地》是作者重点来写的,人生意义的探索在李地身上有很好的展示。《惊》的心理描写较为细致,写了五十年代盛行“揪尾巴”,李地去“学习班”学习的事。怕鬼其实反映的是人对自身的一种恐惧,但李地较为沉着和冷静,这也反映了历经的患难在李地身上投下的影子。《蛋》更是写出了生活的艰辛,但是对于物资的缺乏与生活的困苦,李地并不加抱怨,她精打细算,成功地抚养起三个孩子,这自有生命的一种豁达与坚韧在里面。《茶》其实是人生经历的一种成长,由不懂泡茶到慢慢地静下心来欣赏茶泡开的过程来隐喻李地的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人世险恶,生存需要一种静定的姿态。对于李地的描写,作者写出了生命所具有的一种本真状态,那就是韧性。用豁达的世事包容的眼光来对待一切,生活无需为了证明什么,存在就是证明,过程就是证明的价值。

人物的描写,林斤澜抵达的是人物的“核”,抓住了这个核,外面的形式再松散再闲适,人所具有的精神气质还是实实在在的。同时人物的塑造也符合了林斤澜创造的小说的氛围,这些人物没有一个清晰的源头和过去,作者隐匿掉这些具体的故事,晕染起一种扑朔迷离的情调。

二、结构安排:奇中有巧

林斤澜可谓是短篇小说大师,在小说的谋篇布局讲究技巧,简单的一篇小说貌似寻常,实则费过一番思量。汪曾祺曾说小说的结构是“随便”,对此林斤澜不以为然,林斤澜的小说不是行云流水式的想到哪写到哪,他其实对事件本身进行了切割转换,打破了结构的常规,起到“奇”的效果。

“矮凳桥”小说单是文章篇幅就进行了安排,更不用说文章的内在结构了。林斤澜自身追求“奇”与“怪”,他构思文章是反常规行之,抛却了整体的描摹,打散结构,截取一个个片断来组合拼凑起来,看似小说各部分联系非常松散,实则巧妙。正有这样的结构才能衬得起小说要表达的内容。如《溪鳗》文章开头花了很多笔墨描写纽扣市场,再写到酒家,中间又插入对鳗的描绘,继而是写丫头她妈和袁相舟,心急的人也许会想溪鳗呢?作者就这样缓缓揭开纱帘,溪鳗在袁相舟的眼里出场。文章的后半部分也没有把重心放在溪鳗身上,倒是袁相舟又看看风景又吟吟诗,写酒店题牌名的时候扯出三十年前的事。很多貌似不相关的事被随意地扯到一起,但是推敲一下又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特别是结尾的安排够巧妙,对于往事及时中断,袁相舟偷偷溜走,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空间。小说中有很多的断点,分解了整体,用片断的画面来体悟连续性。正如林斤澜自己所说:“读好的小说,叫人叹服的,先是‘断’的好,从绵长的万里来,从千丝万缕的网络中,‘中断’出来这么一块精华来,不带皮,不带零碎骨头,又从这断处可以感觉到,可以梦想,可以深发出好大一块空旷,或叫人豁然开朗。”[3]正是有了及时的断,有了借一斑而窥全豹的视角,林式小说才能在分解整体性的情况下显出独特的意味来。

除了《袁相舟》是整体观照他的一生外,“矮凳桥”其余的小说几乎都是从断处着手,《丫头他妈》零零碎碎写了一些日常生活,着重撷取了做梦这个片断,丫头他妈和溪鳗认真地讨论做梦这个情节很是精彩,在他们眼里,一个无关紧要的梦都是重要的,加上一些简略的乡里俗语,人物形象和小镇风情都历历在目了。再看《车钻》,写车钻从十六七岁他造反的一件事开始写,中间又插入他小时候的事,继而写到现在,打乱了时间顺序。与笑杉的对话似乎不太重要却花了很多笔墨来写。但是这样安排自有好处,一方面作者要求的叙述是客观的,他要表现车钻的心理车钻的想法只能通过和笑杉的对话来具体呈现出来,另一方面又可为车钻长大后与笑杉的联系埋下伏笔。相遇的偶然与必然只能留给读者会心一笑了,但是余味还是在的。《小贩们》这篇文章着重描绘了无关紧要的“幔”以及官这些小辈儿的闲扯,读来新奇,闲扯东一句西一句很是分散,主题被搁置了,但是正有了这些漫无边际的闲扯才显示出这些小辈的眼识与胆量。而结尾的官是女孩子的真相又被巧妙地安排出来,起了平地惊雷的效果。

三、叙述方式:虚实相生,写意留白

虚与实的巧妙搭配是林斤澜小说的一大特色。林式小说体现的险、奇、怪以及人性的幽秘都是由于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来表达出来的。汪曾祺曾评说他的小说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无话则长,有话则短”[4]林斤澜自己也承认:“有话的地方,大家都可以说,我就少说一点;没话的地方,别人不说,我就多说说。”[1]确实如此,正因为如此,其小说往往给人以陌生感,需要反复斟酌才能参透,同时,他的小说也因为如此呈现出多义性。

在“矮凳桥”中,可以发现林斤澜着重描写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一些细节处能不厌其烦地写了又写。如《溪鳗》中对纽扣市场的描写,对鳗的种类的描写以及对鱼和桥的描写,这些跟情节无多大相关性的事物本该寥寥带过,林斤澜却化虚为实。而对于后面溪鳗的往事以及与瘫痪男人的故事本大有文章可做,也能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林斤澜却笔头一转,避而不谈了。这是他的一种叙事手段,留下读者一片茫然,只能靠自己去联想。对李地的描写也是,一些小事林斤澜倒斤斤计较起来,比如《惊》中对陈十四娘娘宫的描写就很细致,而对李地怀孕的事只草草几笔带过,“有权势的头头脑脑把锦绣前程哗啦抖开在面前…把自己随随便便给了个男人…”,[2]李地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感情故事,她的丈夫哪里去了?为什么后来有三个女儿?这些关乎李地一生的事林斤澜都把它虚化掉了。或者说林斤澜追求的本不就是故事的本身,他追求的是对人生的一种态度,一种生活的情趣,一种“瘆”人的感觉。

古典文学和传统国画对林斤澜也有一定的影响,他的小说中很注意写意手法的运用。他小说中的人物和情景都没有很清晰的面目,撷取的也只是片断,但这些片断能提供给人很多的线索,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读林斤澜的小说,篇幅虽小,但其中隐含的故事是很多的,许多人物和事件连接的空白点需要读者自身去补充,这也是阅读的一种趣味。比如对人物的描写,林斤澜很少对人物进行正面描写,即使有,也是白描式的粗粗带过,但几笔几画就能把特征准确无误地呈现出来,这是用词的老到了。在“矮凳桥”小说中这种留白的艺术跟实则虚之的写法是相通的,他把故事隐藏掉,把连续中断掉,呈现的空白反而更有了诠释的余地。也使得“矮凳桥”的风情在原有的基调上添加一层氤氲之感。江南水边的小镇,不似江南的柔和温婉,其中的人是热火朝天厚厚实实的,其中的事也是有烟火气的实实在在的,添加一层朦胧,于是“矮凳桥”在商业化过程中也柔化掉了。

四、语言艺术:涩中有味

很多评论家评论林斤澜的语言是越来越涩了,他过度追求语言的冷涩、晦暗,使得语言有不匀净之感,同时也使小说显得冷峻奇崛。正如林斤澜曾经自己所言:“我不喜欢那种全景式的盆景,山重水复、亭台楼阁、樵夫钓叟——随处都是讲不尽的故事。”[5]他的语言追求简洁、生动,虽偶有方言的插入,过度简化有涩味,但总的来说,其语言是有醇厚的味道的。“矮凳桥”小说中林斤澜更多地运用了温州的方言,特别是对话中,这能更好地烘托出“矮凳桥”的风情。比如把“黑”说成“乌”,“知不知道”用“晓不晓得”代替,“作兴”、“想吃想癫了”、“困觉”、“半生半世的‘丢跌’”等方言的运用,使得小说里的情节有“土”韵,地地道道的“矮凳桥”的风味。

除去一些特殊方言词汇的应用,林斤澜的语言口语化比较强。在叙事和对话中,这些俗语平添了一层亲和力。如《溪鳗》中对丫头她妈的描写:“这天早晨,丫头她妈煮了粥就‘站’去了。回来把锅里的剩粥全刮在碗里,把碗里的剩咸菜全刮在粥里,端起来呼噜喝一大口,说:‘溪鳗叫你去写几个字呢。’”[2]既简单又传神。又如一些日常生活片段:“饭前出来站一站,生活就算得畅快了”,[2]“现在承包了几分天,春种秋收,再嘛施施肥锄锄草,年年照猫画虎,反正也不指望靠田里塞饱肚皮,直着耳朵听着点就是了”[2]等等口语化的语言形象生动地展现了风物人情。同时,对话也是口语表现出彩的地方,“会走的牛羊,不会走的桌子板凳,连我这个汤锅,都哈进去了,哈个精光精光”,[2]“你实,你牢靠。我和你说了吧,只许放在心里,不许挂在嘴上。只怕是个劫数,人会饿着,矮凳桥会墨黑,地面上会精光。不过,你不要紧,你屋里不漏,你一家人都会熬过来的”。[2]……随处拾来都是这种独到的富有小镇乡情的话语。口语化的表达方式一方面逼真地呈现了“矮凳桥”日常世俗生活,逼真形象,另一方面也是作者对故乡之情的流露。没有忘却的母语使得作者在小说中再一次重温故语的亲切。

再者,林斤澜的语言多是短句,长句也是转变成一个个小短句,跳跃性非常强,具有节奏感,有些读来俏皮幽默,有诙谐之感,这也冲淡了他语言中过于含蓄这个弱点。比如写景的有:“…到了吊脚楼下边,再过去一点,进了桥洞。在桥洞那里不老实起来,撒点娇,抱点怨,发点梦呓似的呜噜呜噜……”“溪水到了桥下边,也变了颜色,又象是绿,又象是蓝。…象雾不是雾,象烟云,象光影,又都不是,只是一片朦胧…”等;写事的有“这里头有强手,也有扒手,不论什么手都在抓,比着抓,赶着抓,挤着抓,抢着抓……”[2]“矮凳桥土太少,人丁倒兴旺,眼睁睁地养不活。好比弟兄三个,哪个最老实,或是不识数,或是手脚有毛病,就该他种田,吃个半肚饱也好。”[2]等;写人的有“女生个个眼睛明亮,说话机灵,行动调皮。…看来看去,只有李地,也爱笑,又笑得脆,笑得静。”“她的身材粗壮,是胖,是虚胖,也是胡乱穿衣服的缘故。胸口臃肿,就像那些奶着孩子的女人家”[2]等等。在小说里,语言都是几字几字一顿的,轻快活泼,更好地显出了那种不悲怆不愤慨的泰然处之的小镇人生活的态度。

林斤澜语言的还有一个特点是喜欢运用叠词,两字或三字叠词的运用以及单字的运用都很常见。“热腾腾”、“乌油油”、“白生生”、“光条条”、“燥燥热热”等等,以及一些词语的列举如“鲜味、香味、海味、清味”、“颜色、厚薄、口劲、汤料”、“军容、市容、内容、形容”等等都有一气呵成的畅快。

“矮凳桥”小说也穿插了一些小诗小歌,有些对古语的化用也非常独到,信手拈来,使得语言表现出活力与不一般的生动。若说涩,林斤澜的语言更多的是涩中有味。

五、结语

林斤澜的小说正如他本人,有着豁达与开明,默默地坚守着自己内心的一块田园,默默地探索一条自己的孤独的道路。他说:“因此还躬着腰,盯着地,两手伸在身前,一扑一扑地朝前走。”[2]沉思、内向、坚韧与忍耐是他和他的小说呈现给世人的品质。“矮凳桥”系列小说融入了作者内蕴的深情,不是咏歌式的赞美与感叹,却有着厚厚实实的味道。这种别样的风情是作者老练的艺术成果的展示,也体现出独属于林斤澜的林式美感。

参考文献:

[1]程绍国.林斤澜说[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2.7,5.

[2]林斤澜.十年矮凳[M].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314,432,219,230,231,232,233,222,240,244,250,480.

[3]林斤澜.林斤澜文集(六)[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219-220.

[4]汪曾祺.林斤澜文集(第6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243.

[5]林斤澜.论短篇小说[J].当代作家评论,2007,(1):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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