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脉的追思与传承
2020-03-20郭佳乐
郭佳乐
文学的“温州现象”,近十年来在全国颇具影响。这与近现代以来无数温州文学名家深耕创作、积淀底蕴分不开,其中有“短篇圣手”美誉的温籍著名小说家、诗人、评论家林斤澜是最具代表性和知名度的。
2019年10月19日,温州大学人文学院与温州市作家协会在温州大学育英图书馆联合举办林斤澜先生辞世十周年纪念会暨第二届“永嘉文脉与当代小说”学术研讨会。来自香港浸会大学、浙江万里学院、中国作家协会、浙江文艺出版社、中国工人出版社、《学术月刊》《当代文坛》《思南文学选刊》《文汇报》社等高校和机构的专家学者以及温州本土作家三十余人受邀参会,针对林斤澜先生的创作、地方性写作及文学精神的传承展开研讨。
纪念会由彭小燕(温州大学教授兼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带头人)主持。孙良好(温州大学教授兼人文学院院长)在致辞中高度评价了林斤澜先生的创作成就,认为他与文学的“温州现象”的形成有着重要关系,今天的交流和讨论将为温州文学未来整体发展提供更多的思考。
一 对林斤澜先生的回忆和追思
黄子平(香港浸会大学教授)回忆与林斤澜结缘于一篇谢冕老师布置的研究生作业,以林斤澜为题做一篇研究论文,后刊发在《文学评论》上,“我特别感激这篇文章,把我跟林斤澜这样一个文学前辈联系在一起,受益良多。”他跟林先生的个人交往很少,仅有“一面之缘”。
《北京文学》原主编章德宁用几个词来评价这位对她影响颇多的长者。首先是“宽厚”,“我觉得林老是一个特别宽厚的人。他在北京作协、北京文联,包括在北京市的作家里面,人称老林大哥,刘心武、陈建功都这么称呼他,林老一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这话说起来很容易,但是在那些政治运动频频的特殊年代里,非常难得。”
林老虽然宽厚,但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20世纪80年代末,林斤澜任《北京文学》主编期间,非常强调百花齐放,强调艺术民主。他的这些追求体现在办刊思路、栏目设置和文章写作等多个方面。章德宁说:“他作为主编推荐过来的稿子不是直接说我是主编拍板就要用,他都按程序,交给我或者分管编辑,让我们看一看,能用则用,不能用退给原作者,从来不直接说用这个稿子。我当时很不好意思,退了很多他推荐过来的稿子,但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不快。”
章德宁再次强调了林斤澜的“敢于担当”。黄子平之前的发言中已提及:“听说林先生去职的时候有一个很感人的发言,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说要保护作者。”章德宁记住的是另外一句话:“他说《北京文学》做了很多尝试、很多努力,成绩是主要的,成绩是大家的,功劳归大家,如果说有不足,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我对这话印象特别深。”
“他特别有人格魅力”,相处日久,相知甚深,章德宁对林老的评价用了好几个“真”:“他真是非常干净、非常纯净的人,除了他的作品,除了艺术上的个性、特色,我觉得他真是让我特别敬佩和亲近的人。”
吴玄(《西湖》文学杂志主编)谈到了自己与林斤澜交往的缘由以及程绍国《林斤澜说》的定名由来。林老的笑容,至今是他记忆中最难忘的一幕:“那个笑,整个世界除了他的笑,别的东西都没有了。”
二 奖掖后进的长者
哲贵(温州市作协副主席)致辞时,谈到自己是受过林斤澜先生极大文学恩惠的晚辈,他回忆:“我曾经问过他一句话,你在碰到人生困难的时候会怎么办,他说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退守文学,文学是我的底线,也是我的立身之本。正因为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里面我跟他接触比较多,也感受到极大的文学恩惠,所以在他过世之后的很多年里面,我跟朋友们讲起他的时候还会激动……”
同样受惠的还有李庆西(浙江文艺出版社编辑),他说:“我有一篇文章谈到关于林斤澜的记忆碎片,去拜访他就是由林斤澜的连襟、浙江文艺出版社副主编老徐介绍的。当时要做一套谈创作的丛书,首先想到的是汪曾祺,老徐说不妨去找找林斤澜,他和汪曾祺关系很好。他这样一说我们想正好把林斤澜也拉进来,当时我们的目标是他们两个人。去了北京,林斤澜哈哈大笑说自己没问题,过两天把汪曾祺叫过来谈一谈。”考虑到来一趟不容易,他还问是否也请邓友梅、刘心武一起来。能约到这么多有分量的作家,李庆西当然求之不得。他深深感受到林老为他们考虑得周到以及提携后辈的关爱之心。
与会发言人中年纪最大的是姜嘉镳(原温州师范学院音乐系主任)。姜老年至耄耋仍然手写发言稿,讲述着他与林斤澜交往的点点滴滴。姜嘉镳在温州师范学院任教时执教的写作课进入文学创作单元,讲什么内容心中无数,正值此时,传来林斤澜回故里的消息,他灵机一动,何不请林斤澜来讲座。自此频繁接触,整理发表林斤澜谈短篇小说创作的论文,久而久之自己也喜欢林老的作品,还数次到北京登门拜访他的家,林老也先后送他十数本小说和论文集,这样一来一往,关系也密切了。虽说世事变迁一度中断联系,但借纪念会姜嘉镳真挚地喊出了迟到了十几年的“林斤公”。
三 林斤澜的创作
谈到文学创作,在文学史的视野下,对于林斤澜的写作特点众说纷纭,“怪味”和“涩”得到了学界普遍认可,黄子平给出了一个更加通俗的概括,那就是“看不懂”。“连老朋友汪曾祺都说看不懂,《矮凳桥风情》看不懂,更厉害的是后面还有一句话,也看不出什么好来,这是老朋友才敢这么说的,就是看不懂,不好懂。”他认为这其中就蕴含着美学和哲学,是一种现代性表达。现代性就是不确定性。现代主义作家一生的努力就是想用语言、文字、小说来把握这种不确定性。林斤澜说自己的作品不是那么写实,这是一种谦虚,但是也是一种表态。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林斤澜长久以来的寂寞,1980年代以来的现代主义是昙花一现的,过早出现的现代主义还遠未发育成熟就被后现代主义替代掉了。将林斤澜放到现代文学史或者世界文学的视野里面来讨论,在此引入法国哲学家德勒兹的“结巴理论”,就是世界各国作家都会出现写作呈现磕磕巴巴、不流畅的状态,这种状态并非是自发的,事实上是表意系统、语言系统发生危机总体崩溃的时候产生的现象。林斤澜则是当代少有的能发现并将这种危机体现出来的作家。
李庆西说:“应该说他小说的怪不是怪,跟80年代流行的意识流,跟夸张、变形的手法有所不同,确实有写实和不那么写实的部分,不那么写实不是用夸张变形手法,他在试图探讨一种有中国特色的现代主义表达。”在他看来,当今学界对于林斤澜这一部分的研究有待推进和深挖。
“林老有一句比较有影响的话,他写文章就是有话则短,无话则长,他坚持这一点。”章德宁认为他的留白特别多,这个话点到,然后马上不再往下说。这可能是对读者的信任,他觉得读者应该自己填充这个空间,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精力和理解去填补这些空白。
岳建一(中国工人出版社编审)认为林斤澜“要成精了”,这集中体现在《门》一篇中技巧手法的老道,他甚至认为《门》这篇小说,还有林斤澜其他的很多小说,中国的读者、中国现代一般的评论家,能够看懂可能是百年以后的事情,林斤澜的孤独是长久的。这种孤独并非被迫,而是来源于林斤澜的自我选择。他的孤独里面不仅有恪守,有他历尽沧桑以后对他所认为的文学精神,以及对民族的刻骨忧虑,还有对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根本境遇不妥协地洞察和思考。
以“苦心經营的随便”为题,汪广松(浙江万里学院教授)认为以结构而言,“苦心经营”便是思想的体现,而“随便”则指向文学形象的灵动。林斤澜总能在短篇的格局里,容纳极为广阔的内涵。他强调小说里面不可磨灭的生机和光明来自于林斤澜先生健全的人格,林老人性的光辉透过小说传递给读者。
谈到林斤澜作品的定位问题,引发了众人思考,为什么有着如此多现代性元素的作品却没被归类为先锋小说呢?《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黄德海打了一个比方,如果说现实主义写作是坐了大桌吃饭,先锋小说就是另开一桌,双方互不来往。林斤澜在大桌上吃饭但又具颠覆性,这就体现出林斤澜创作的意义。林斤澜承担着大桌上吃饭的人所有的思考和他们经历的苦难以及对苦难的理解。但作为一个独立思考的人,他又不甘心完全站在大桌这边,因此受到了两个方面的挤压。作品艺术上的“怪”“不好懂”就这样被逼迫出来了。
研讨会的最后,孙良好院长介绍了《林斤澜辞世十周年纪念集》的编纂情况,呼吁与会嘉宾参与进来订正讹误、增补新知,希望这本书能够面向未来,在纪念之外,可以成为研究林斤澜不可或缺的文本。相信纪念集的面世将进一步推进温州地域文化挖掘和林斤澜研究向深入发展。
(作者单位: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责任编辑:周珉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