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雷雨》第四幕中人物对话的会话含义分析

杨 芳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曹禺《雷雨》第四幕中人物对话的会话含义分析

杨 芳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会话含义(言外之意)是人们交际会话时常见的语言现象,也是一种十分有趣的语言现象。本文尝试从语言学会话分析的角度，运用Implicatures对曹禺代表作《雷雨》第四幕中的话语隐含之意作全面梳理、分析、阐释。文章主要分析了作品中人物对话言外之意的具体含义及其原因，从这些话语的隐含之意中体会人物之间的关系。并点明了隐含之意在本戏剧中所起作用。

会话含义；语言学；会话分析；曹禺；《雷雨》

会话分析一词起源于美国社会学家萨克斯、谢格洛夫以及杰斐逊的研究, 于20世纪60年代形成一门新学科。[1]随着对其研究的不断深入, 会话分析理论开始被运用于各个领域。根据格莱斯的观点，人们在进行正常的口头交流时所采用的并不是一连串毫无关系的话语组合，恰恰相反，会话是被一定条件严格限制的。人们交谈时的话语之所以相互联系那是因为会话双方秉承合作共赢的原则，互相合作，使自己的话语符合各方共同的需要。这就是格莱斯口中的合作原则。本文将运用会话分析中的合作原则理论来分析并展示《雷雨》中人物之间的关系和性格特点。

一、合作原则之会话含义

合作原则一方面显露了字面意义，另一方面也揭示了与字外意义之间的关系。在合作的这一前提下，会话双方通过各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图。[2]如果会话者要非常直接的阐明其观点，那么就必须将以下四条准则践行无余,即数量准则,质量准则,关系准则和方式准则。但在实际生活中，某些准则会被人们遗忘或者有意的违背。说话者一旦违背了一个或一些准则，听话者立刻就会觉察到语句字面之外的意思，这就是话语的会话含义。所谓的会话含义就是将话语字面意义同语境相结合后通过语用规则而推导出来的一种隐性的间接的意义。[3](P23)也就是指话里暗含着的没有直接说出来的意义。它和语义学上的由词汇和语法组合所得的显性意义存在很大差异，也就是说，听者需要从语言之外来理解说话者的话语，即考虑到语言在特定环境中的实际运用，然后再去具体分析。会话含义不是语句字面的逻辑蕴含，它是语句字面意思以外的意义，即“言外之意”。[2]

二、文本分析：《雷雨》中人物对话的言外之意的具体含义及其原因

以下主要通过人物话语、动作、标点符号、句型来分析《雷雨》中人物对话的言外之意的具体含义及其原因。

(一)通过词汇体现的人物对话言外之意及其原因

1．四凤 (低头)我疼您，妈，我怕，我不愿意有一点叫您不喜欢我，看不起我，我不敢告诉您。

鲁侍萍 (沉痛地)这还是你的妈太糊涂了，我早该想到的。(酸苦地，忽而)天，这谁又料得到，天底下会有这种事，偏偏又叫我的孩子们遇着呢？哦，你们妈的命太苦，你们的命也太苦了。[4](P162)

根据剧情的发展，此时周萍的身世还没有公开，所以鲁妈口中的“我的孩子们”指的是鲁大海和四凤，但其实暗藏意义是指四凤和周萍。“天，谁又料得到，天底下会有这种事，偏偏又叫我的孩子们遇着呢？”指的是四凤和周萍虽是同母，但生在不同的家庭，若干年后，俩人却相遇周家并相恋。这件事让鲁妈感到无比的无奈。她宁愿这些罪责、报复都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而不要她的两个孩子(四凤和周萍)受到这种折磨。

2．鲁侍萍 (不顾她，拉着她的手)我们走吧。(向大海)你出去叫一辆车，四凤大概走不动了。我们走，赶快走。

四凤 (死命地退缩)妈，您不能这样做。

鲁侍萍 不，不成！(呆滞地，单调地)走，走。

四凤 (哀求)妈，您愿意您的女儿急得要死在您的眼前么？

周萍 (走向鲁妈前)鲁奶奶，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过我能尽我的力量补我的错，现在事情已经做到这一步，你——

鲁大海 妈(不懂地)您这一次，我可不明白了！

鲁侍萍 (不得已，严厉地)你先去雇车去！(向四凤)凤儿，你听着，我情愿你没有，我不能叫你跟他在一块儿——走吧！[4](P163)

鲁妈要鲁大海去雇一辆车，原因是估计四凤走不动，此处“走不动”除了表面意思外，即《雷雨》第三幕中四凤被鲁妈等人发现自己在家里约会周萍后就跑了出去，她一直在雨中乱跑，以至于到现在应该是体力不支，无法继续走了。其实鲁妈还想表达一种四凤更多的是由于心里上的绝望而无力前行。因为自己不答应她和周萍私奔，所以四凤是无比的失望、伤心导致浑身无力，体现了母亲对子女的理解。

3．周萍 我们从饭厅出去吧，饭厅里还放着我几件东西。

(三人——萍，四凤，鲁妈——走到饭厅门口，饭厅门开。繁漪走出，三人俱惊视。)

四凤 (失声)太太！

周繁漪 (沉稳地)咦，你们到哪儿去？外面还打着雷呢！[4](P166)

正当四凤和周萍打算离开周公馆时，繁漪从饭厅门外进来了，说了一句“你们到哪儿去？外面还打着雷呢！”“打着雷”指天气不好，屋外风雨大作，没有什么理由非要急在这一刻离开周公馆。从整部剧本来看，其实此处“打雷”也有暗含之意。之前四凤向鲁妈发誓此生不再见周公馆的人，如若再见，就被雷劈死。实际情况是两人不单单见面了，此时正准备远走高飞。如果誓言灵验的话，四凤出门就会被雷劈。而且他俩之间发生的是不伦之恋，是天理所不容的。按照世人固有的观念也是要被雷劈的。虽然此时繁漪对俩人的血缘关系并不知情，但其实是作者曹禺借其之口隐晦的表达出了一种警告，告诫他们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4．四凤 (哀求)妈，我现在到了这一步：他到哪儿我也到哪儿；他是什么，我也跟他是什么。 妈，您难道不明白，我——

鲁侍萍 (指手令她不要向下说，苦痛地)孩子。[4](P165)

此处“孩子”一方面指的是鲁妈自己的女儿四凤。联系语境，其隐含之意其实指的四凤那尚未出生的孩子。她指手示意让四凤不要继续往下说。因为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她不想让四凤日后知道实情为此蒙羞。她自己说出“孩子”二字，场上不知情的人以为她说的是四凤，可是知情者已明白鲁妈对四凤和周萍之间的事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不必明示。

(二)通过标点符号体现的人物对话言外之意及其原因

5．四凤 (抽咽)我，我——(放胆)我跟他现在已经有……(大哭)

鲁侍萍 (切迫地)怎么，你说你有——(受到打击，不动。)

周萍 (拉起四凤的手)四凤！怎么，真的，你——

四凤 (哭)嗯。

周萍 (快慰地)哦，四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我的——

鲁侍萍 (低声)天哪！

周萍 (走向鲁)鲁奶奶,都是我错：我求你！(跪下)我求你放了她吧。我敢保我以后对得起她，对得起你。[4](P164)

此处四凤、鲁妈、周萍三人简短的对话中出现了四次破折号。虽都表示主人公话没有说完，有隐含之意。但隐含的具体含义各有不同。第一个破折号体现了四凤内心的纠结与恐惧。一方面，母亲极力反对她与周萍在一起，并且还逼她发了毒誓——若以后再与周家人相见就被雷劈死；另一方面，她已经怀了周萍的孩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自己已经离不开周萍，不能让未出世的孩子没有父亲。因此这种心理矛盾折磨着四凤，让她有苦说不出。第二个破折号所隐藏的话体现了鲁妈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理，因此，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虽然四凤没有明确说出自己已经怀孕，可鲁妈已心领神会。女儿怀了儿子的骨肉——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对她而言。对此，她已经黯然失色，哑口无言。周萍拉起四凤的手说道：“四凤！怎么，真的，你——”周萍话虽未说出口，此处破折号足以将他又惊又喜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惊的是自己突然就要为人父了。喜的是他和四凤有了孩子，那么鲁妈想拆也不忍心拆了。当大家都为此消息感到震惊时，周萍又快慰的说道“哦，四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我的——”第四个破折号出现。此处少了前面的惊讶之情，更多的是一种喜悦以及对四凤没有把这个消息早点告诉他的责备之意。

(三)通过动作体现的人物对话言外之意及其原因

6．四凤 (立起，走到鲁妈面前跪下)妈，您可怜可怜我们，答应我们，让我们走吧。

鲁侍萍 (不做声，坐着，发痴)我是做梦。我的女儿，我自己生的女儿，三十年的功夫——哦，天哪，(掩面哭，挥手)你们走吧，我不认得你们。(转过头去)[2](P164)

四凤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了鲁妈，希望母亲可以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同意她和周萍在一起。鲁妈听到这个消息后反应有点痴呆，发愣，继而转过头去与他们挥手作别。此处鲁妈“转过头去”意义丰富。第一点是不舍。不舍得四凤和周萍就此离开自己，远走他乡。因为四凤是她唯一的女儿，而且周萍还是他未曾相认的儿子。第二点是自责。她自责自己是造成这段孽缘的罪魁祸首，她是多么渴望一切后果由她来承担。第三点是羞愧。她为这段乱伦的爱情发生在自己亲身儿女的身上而倍感羞愧。现在的这种局面已经使她无颜以对。

(四)通过完整句体现的人物对话言外之意及其原因

7． 四凤 (惊慌)妈！(畏缩)

(略顿，鲁妈哀怜地望着四凤。)

鲁侍萍 (伸出手向四凤，哀痛地)凤儿，来！

(四凤跑至母亲面前，跪下。)

四凤 妈！(抱着母亲的膝)

鲁侍萍 (抚摸四凤的头顶，痛惜地)孩子，我的可怜的孩子。[4](P162)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是在雷雨第四幕一开场四凤和鲁妈的对话中出现的。鲁妈抚摸四凤的头顶，痛惜的说了这句话。其实这其中隐含了两层意思。第一层：鲁妈一直不愿意四凤去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去伺候别人。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伺候别人的，她不想自己的女儿重走自己的老路。这一层是比较浅显的。另一层的深刻含义就是四凤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这是乱伦，不为世人所容纳，鲁妈为女儿陷入这样的命运痛心疾首、苦不堪言。

8．鲁侍萍 (沉重的悲伤，低声)啊，天知道谁犯了罪，谁造这种孽！——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天哪！如果要罚，也罚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一个人有罪，我先走错了一步。(伤心地)如今我明白了，事情已经做了，不必再怨这不公平的天，人犯了一次罪过，第二次也就自地跟着来。——(摸着四凤的头)他们是我的干净孩子，他们应当好好地活着，享着福。冤孽是在我心里头，苦也应当我一个人尝。他们年青，他们自己并没有成心做了什么错。(立起，望着天)今天晚上，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个人惹的，我的儿女都是好孩子，心地干净的，那么，天，真有了什么，也就让我一个人担待吧。(回过头)凤儿，——

四凤 (不安地)妈，您心里难过——我不明白您说的什么。

鲁侍萍 (回转头。和蔼地)没有什么。(微笑)你起来，凤儿，你们一块儿走吧。[4](P165)

鲁妈低声地说“天知道谁犯了罪，谁造这种孽。”看似是一个疑问句，其实答案已经给出。是她自己犯了罪，是她自己造的这种孽。因此她紧接着又伤心的说道“如果要罚，也罚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一个人有罪，我先走错了一步，如今我明白了，事情已经做了，不必再怨这个不公平的天，人犯了一次罪过，第二次也就自地跟着来。冤孽是在我心里头，苦也应当我一个人尝。”可以看出鲁妈将自己年轻时和周朴园之间发生的那段感情看作是一次罪过，是一段冤孽。如果当年她没有和周朴园生下周萍，那么现在的事情就不会存在，她的孩子就不必承担这些痛苦。他一再强调自己的孩子是干净的孩子，是好孩子，心地是干净的。言下之意是指如果四凤和周萍知道他们是兄妹，这种事是断断不会发生的。他们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产生了感情。鲁妈认为这不能怪他们，要怪只能怪自己。这也从侧面体现了鲁妈是个明事理的人，毕竟她是读过书的。她没有一味的责备四凤和周萍，而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对子女的爱可见一斑。

9．鲁侍萍 (沉静地)不，你们这次走，是在暗地里走，不要惊动旁人(顿)好！你们走吧——我要你们两个在未走以前答应我一件事。

周萍 您说吧。

四凤 妈，您说吧，我答应。

鲁侍萍 (看他们两人)你们这次走，最好越走越远，不要回头，今天离开，你们无论生死，永远也不许见我。[4](P166)

鲁妈让四凤走得越远越好。并不是因为周萍是少爷，四凤是佣人，他俩走到一起为世人所不容。而是因为他俩是如假包换的兄妹，除了鲁妈知道他们的身世外，周朴园也知道。如果他们要在一起并且非要留在此地的话，那么纸是包不住火的，真相最终会公之于众，他们不但会受到世人唾弃，而且自己内心也会遭受煎熬。所以鲁妈同意他俩在一起前提条件就是有多远就走多远，甚至接收此生不复相见的现实。这些话虽然没有明说，但读者足以体会的出来。

10．周繁漪 你看哪！(向四凤)四凤，你预备上哪儿去？

四凤 (嗫嚅)我……我……

周萍 不要说一句瞎话。告诉他们，挺起胸来告诉他们，说我们预备一块儿走。

周冲 (明白)什么，四凤，你预备跟他一块儿走？

四凤 嗯，二少爷，我，我是——

周冲 (半质问地)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四凤 我不是不告诉你；我跟你说过，叫你不要找我，因为我——我已经不是个好女人。

周萍 (向四凤)不，你为什么说自己不好？你告诉他们！(指繁漪)告诉他们，说你就要嫁我！

周冲 (略惊)四凤，你——

周繁漪 (向冲)现在你明白了。(冲低头)

周萍 (突向繁漪，刻毒地)你真没有一点心肝！你以为你的儿子会破坏么？弟弟，你说，你现在有什么意思，你说，你预备对我怎么样？说，哥哥都会原谅你。(繁漪跑到书房门口，喊。)[4](P167～168)

繁漪逼着周冲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要跟自己哥哥走，周萍见状责骂繁漪没有一点心肝。在场人几乎都会认为周萍对繁漪生气是因为她强迫儿子周冲来经历这残忍的一幕。可这只是第一层意思。更深层次的含义是：既然繁漪一直口口声声说爱自己，那么无私的爱就应该祝福自己找到真正喜欢的人而不是前来破坏。从这个方面来看，繁漪的爱太自私，并非真正的爱。

11．周冲 (抬头，羊羔似的)不，不，妈！(又望四凤，低头)只要四凤愿意，我没有一句话可说。

周冲 (望着萍热烈的神色，退缩地)哥，你把她带走吧，只要你好好地待她！

周繁漪 (整个消灭，失望)哦，你呀！(忽然，气愤)你不是我的儿子。[4](P168)

周冲没有如其母亲所愿极力挽留四凤。相反，他祝福哥哥和四凤结合。繁漪气愤的说道“你不是我儿子。”第一层意思是责怪周冲没有男子气概，没有追求自己爱情的勇气。可是由第三幕可以看出，繁漪是不赞同周冲娶四凤的。所以这里她对周冲的责骂言外之意是她自己要去争取爱情，她不祝福周萍和四凤，为了破坏他俩的感情，她不惜把她和周萍之间的苟且之事公之于众，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做的出来，可是她的儿子做不出来。因此她痛骂他不是她的儿子。

三、结语

通过对《雷雨》中人物的对话、动作、标点符号等的分析，我们看到了一幕人生大悲剧，是命运对人残忍的作弄。伪善专制的家长、犯下罪孽却又不自知的公子哥、盲目追求爱情的女人，还有各种有关于身世的、家族的秘密，所有的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最终在一个雷雨之夜爆发。曹禺以极端的雷雨般狂飙恣肆的方式，发泄被抑压的愤懑。[5]作品中的隐含之意就非常好的升华了戏剧这一主题。

[1]彭桂. 从言语行为之语力视角浅析《雷雨》戏剧冲突[J]. 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5):382～383.

[2]冯光武. 合作必须是原则——兼与钱冠连教授商榷[J].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5,(5):108～113.

[3]胡春阳. 话语分析: 传播研究的新途径[M]. 上海: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 2007.

[4]曹禺. 曹禺选集[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4.

[5]侯文婷. 浅析《雷雨》中周氏父子关系与性格——以会话分析为视角[J]. 新疆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9, (4): 55～58.

2095-4654(2016)09-0046-04

2016-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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