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疯狂挣扎的女人
2019-12-23尹丽
现代话剧剧作家曹禺在其代表作《雷雨》中塑造了极具个性的女性形象繁漪,她成为评论界讨论的焦点。她性格中的复杂性与局限性,“自我”无意识的存在,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她悲剧的命运。
曹禺在《雷雨》序言中这样介绍繁漪这个人物,“这类(象繁漪一样)的女人许多有着美丽的心灵,或为着不正常的发展和环境的窒息,她们变得乖戾,或为人所不能了解的”,“她的生命里交织着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她拥有行为上许多的矛盾,但没有一个矛盾不是极端的”。在曹禺看来,繁漪是《雷雨》中极具“雷雨”性格的人物。
一、不幸的婚姻
如果把鲁侍萍看作周朴园的第一任妻子,那繁漪应该算是第三任妻子,在她之前周朴园还有位夫人。曹禺和语文教师谈《雷雨》中有介绍:“如果侍萍也算是‘太太的话,繁漪是第三个,第二个应当是一个门当户对的旧式小姐;周朴园和她结婚,两个人很不幸福;这个人身体不大好,加上周朴园不爱她,结婚不久,大约是在周去留学的时候,就病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繁漪成了周朴园的第三任妻子。从人物出场介绍来看,周朴园55岁,繁漪35岁,他们的儿子周冲17岁,假设繁漪是在婚后的第一年生的周冲,那当时繁漪嫁给周朴园时差不多是17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啊,花季般的少女却嫁给了比她大20岁的老男人,而这个男人已经经历过两次婚姻,有了孩子。可以想象周朴园的感情世界相对这个17岁的姑娘而言,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不能相互理解的婚姻,那爱情又谈何存在?17岁的少女繁漪无法走进37岁成年的周朴园的内心,而“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周朴园也是很难重寻真爱的。在这样没有爱情的婚姻里,繁漪虽聪明美丽还受过新式教育,但在压抑的封建大家庭,她就像是牢笼中的金丝雀。一个年轻的封建贵族小姐嫁到周公馆,尽管门当户对,衣食无忧,但繁漪并不幸福,“渐渐地磨成了石头一样的死人”。拥有至高权威的封建大家庭家长周朴园,他的霸道专横令人窒息,一切都要以他的形式行事,容不得别人质疑。在剧中第一幕周朴园逼繁漪喝药中,就可看到繁漪所受压迫。读者丝毫看不出周朴园对繁漪出于真切的关心,而喝药只是一件任务,繁漪作为父权夫权统治下的女性必须言听计从,用周朴园的话来说是要“做一个服从的榜样”。周朴园不像是一个丈夫,更像是一个家长,一个封建势力下拥有绝对权威的家长。繁漪痛恨周朴园的专制与冷酷,痛恨这样郁闷的家庭,但在周朴园的专制之下,繁漪是虽恨却又怕。她没有勇气摆脱束缚,离开家庭去重寻属于她的自由生活。当然,她还是一个深受旧式思想影响的传统女性,还没有完全的思想觉醒。不幸的婚姻成了繁漪悲剧命运的根源之一。
二、畸形的恋情
在周公馆的“铁屋子”里,繁漪过着毫无爱情与自由,毫无生机与幸福可言的生活,受着如囚徒般的折磨。终于,周萍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青年人。他从乡下来,带着淳朴的乡土气息,给沉闷的周公馆注入了清新的空气。原本安安静静预备等死的繁漪为之重新点燃了生的希望,欲望的復苏让她爱上了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在繁漪的生命里,此时,爱情是至上的。因为周萍,他的同情、怜悯成为繁漪精神上的慰藉,让繁漪原本枯竭的生命重获新生。用繁漪的话来说,自己是见了周萍又活了的女人。而周萍也曾说过,他恨他的父亲,他愿他的父亲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
这样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一拍即合,繁漪和周萍如达成联盟般共同仇恨周朴园及封建势力的束缚。繁漪把自己连同一切名誉、身份乃至生命都交给了周萍。那个二十出头还很稚嫩的年轻人,却根本承载不起繁漪的所有期望。年少无知的冲动过后,周萍内心深受伦理道德的谴责叩问,短暂的激情过后迎来的是长久的内心不安。周萍开始忏悔,他终究是懦弱胆小的。周萍并不像繁漪那样爱得纯粹而彻底。繁漪大胆地向周萍表示,“自从我把我的性命、名誉,交给你,我什么都不顾了。我不是他(周冲)的母亲,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周朴园的妻子。”
然而,此时繁漪越是步步逼紧,周萍越是步步退缩。从恨他父亲到认为周朴园是个“无瑕的男子”,周萍对父亲的态度发生着转变,而对待繁漪的态度也由爱到逃避,甚至嫌恶,恶狠狠地咒骂繁漪“我要你死”。面对痴情的繁漪,周萍丝毫没有感动,反而愈加让他悔恨自己,厌恶繁漪。繁漪面对这曾经的救命稻草,现在又要抛弃她,这激起了她骨子里“最原始的一种野性”,她不会善罢甘休,她要狠狠地做垂死挣扎。
在繁漪眼中,只有抓住了周萍,她才能得以解救。她不顾一切地追求着这不堪的爱情,一遍遍地呼唤周萍的回归。但事与愿违,为了摆脱繁漪的纠缠,为了逃避乱伦的罪恶,周萍也寻找到了他的救命稻草——四凤,一个年轻单纯的姑娘,虽然她是下人,但这个侍女纯洁善良。周萍要借这个鲜活的生命来洗涤自己的罪恶。当繁漪发现周萍移情别恋时,她运用一切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来挽留她的情人。为了她畸形的爱情,她不惜抛弃自己妻子母亲的身份,撕心裂肺地呐喊:“我没有孩子,我没有丈夫,我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要你说:你——你爱我!”为了夺回周萍,她不惜伤害单纯脆弱的四凤,让四凤的母亲接她回家,以此赶走情敌。甚至不惜利用自己亲生儿子周冲对四凤的感情,尽管繁漪的内心并不赞成周冲,但却试图利用儿子来破坏周萍与四凤的感情。当她发现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挽留周萍时,竟然做出最后的让步:只要周萍愿意带她走,即使是把四凤接来一起住也是可以的。试想,多么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繁漪,为了留住爱的人,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自我。
尽管她曾一再强调她追求自由与独立,“人家说一句,我就要听一句,那是违背我的本性的。”可是,此时,在周萍面前,她的本性又是什么,又在哪里?为了这个情人,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她把自己踩在了脚底,愿意和一个她眼中的下等女人共处一室,分享所谓的爱情。这可以说是繁漪最后的无奈之举了,她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毫无自尊,卑微的乞求着周萍。然而,周萍不但没有同情、理解她,相反,在周萍眼里近乎疯狂的繁漪是一个怪物、一个疯子,他甚至希望这难以摆脱的繁漪马上死去。
繁漪不甘周朴园的逼迫与压制,想要反抗封建大家庭的束缚,渴望自由,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她却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不值得她爱的人。畸形的爱恋,使聪明的繁漪变得愚蠢固执,陷入这爱情的泥潭中不能自拔,这是繁漪悲剧命运的根源之二。而在这其中,失去理智的繁漪成了一个只想依附男性,作为情人存在的一个附庸者。在非理性中,她丧失了自己真正自我的存在。
三、扭曲的人性
当繁漪遭到了周萍激烈的蔑视时,触到了她最痛的心伤,由爱到妒的情绪被强烈地煽动起来:“小心,小心!你不要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小心,现在风暴就要起来了!”当繁漪用尽手段破坏周萍和四凤的爱情却不成行的时候,她曾经心中有多深的爱,那此时就有多深的恨,她用了玉石俱焚的方法作了最后的斗争。当得知周萍与四凤在晚上密约,繁漪鬼使神差地跟踪并在紧要关头反锁了窗户,让周萍不得脱身,使得周萍与四凤的恋情暴露。繁漪如黑暗中的一双手,一步步推动着剧情的恶化,引燃了悲剧的火种。当第四幕,周萍终于决定要带四凤离开时,繁漪为了留下情人,竟想利用儿子周冲来阻止他们。但善良的周冲愿意尊重四凤的选择。此时的繁漪完全丧失了理性、良知,她竟然破口大骂周冲。
在繁漪的怒吼中,读者完全看不到丝毫的母性。一个母亲,在儿子面前残酷地揭露了她和继子的乱伦关系。疯狂的繁漪丝毫不顾及这对善良单纯、天真无邪的周冲会造成怎样的心理打击,这样的打击是会压垮这稚嫩的年轻人的,包括四凤。这些繁漪都来不及考虑了,她完全丧失了自我,丧失了理智,扭曲的人性使她只以自我为中心,极端的自私、本性的欲望极大地超越了伦理道德的制约。扭曲的人性是繁漪悲剧命运的根源之三,也间接地的使三个年轻的生命在雷雨声中毁灭。
繁漪的生命之门被爱情叩启,却又沦陷其中,迷失了自我与一切,其结果是燃烧了自己,却未能获得生命的涅槃,同时又毁灭了他人。繁漪的悲剧命运固然有社会的因素,而其自身性格的局限性更是重要的原因。
(江苏商贸职业学院基础教学部)
作者简介:尹丽(1984-),女,江苏南通人,硕士,讲师,教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