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脊轩志》:“平常”的魅力
2016-03-02江娇
□江娇
《项脊轩志》:“平常”的魅力
□江娇
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取材于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娓娓道来,在明净、流畅的语言中寄托着深厚的感情。文中无论是对景物的描写,对人事的回忆,还是自我情志的抒发,都以平淡之语自然写出,真挚感人,令人回味无穷。
《项脊轩志》;化俗为雅;平常;真情
归有光的散文创作十分推崇“史记”笔法,即秉笔直书的“实录”精神,加之明代作家对通俗化文学的注重,这两方面都对归有光的散文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捕捉极具代表性的琐事来寄托情志,从而形成自然质朴的风格,在中国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归有光的 《项脊轩志》“借一阁以记三世之遗迹”(清人梅曾亮语),把记物、叙事和抒情三者熔于一炉,笔墨纡徐平淡,深入浅出,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作者的深情厚意,可谓“身旁琐事着笔,给人以清新之感”(方苞《书归震川文集后》)[1]。
一、景物平常,情趣高雅
《项脊轩志》在开头就对项脊轩及其周围的景物进行了详细的介绍。项脊轩是“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一间具有百年历史的几代传承下来的破旧狭小的书房,在修葺之前是阴暗破陋的,“尘泥渗漉,雨泽下注”,“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通过“前辟四窗,垣墙周庭”的修葺来阻挡南边耀眼的太阳,使得日光反射到书房而达到“室始洞然”的效果,这样不至于光线太强,又不至于太暗,正适合读书。此外为了配合自己的高洁雅致的性情,作者“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从而使原来狭小潮湿的项脊轩小阁子变得明亮、安静而幽雅。文章通过项脊轩修葺前后环境的对比,衬托出修葺之后南阁子的迷人可爱和诗情画意,表达了作者对项脊轩无比的喜爱和深深的怀念之情。
在幽静的项脊轩中,作者可以“积书满架,偃仰啸歌”,大胆的直抒胸臆;也可“冥然兀坐”,静静地聆听大自然中各种各样美妙动听的声音;还可在幽静的庭院之中,独自观看“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的静美之景,以及在十五之夜观看明月下“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的幽静景致等等。这些景物都是作者从自己的生活环境中所选取的,平平常常,然而随处可见的平常之景在作者的笔下,无不表现得 “珊珊可爱”,这些景物描写不仅表达了作者对青少年时期读书生活的深深眷恋,而且读来颇具雅洁、自然的情趣,不至晦涩难懂。
项脊轩周围的景物,无论是书房、兰桂竹木,还是小鸟、明月等都是自然之物、平常之景,但经过归有光的妙笔,总能“不事雕饰而自有风味,超然当名家矣”(王世贞 《归太仆赞并序》)。归有光文章中的景物描写虽不多,但所写景物往往都是平常景,能在自然中感知得到,如“夫莽苍之际,小丘卷石,古树数株,花落流水”(《书斋铭》)、“秋风飒然,黄叶满庭,户外无履迹”(《耐斋记》),随意选取周围环境中的景物,又蕴含了作者淡谈的忧愁之感,这种寓情于景的描写正是归有光散文的感人之处。
这些平常之景在作者的笔下呈现的是一种宁静、闲适、幽雅的氛围,读者初读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妙处,但细细品味不难发现,这种幽静的环境与作者高洁傲岸的情操和安贫乐道的情趣相得益彰,令人拍案叫好,赞不绝口。
二、细节呈现,感人至深
归有光善于撷取日常生活细节,传达感人至深的人间真情。《项脊轩志》最大的特点就在于能够把生活琐事引到“载道”上来,使文章更密切地和生活相联系,文风纡徐平淡,亲切动人,读来给人不事雕琢而又风味超然的感觉。在日常生活琐事以及景物的描写中,无不寄托着作者的深情,可谓“一往深情,每以一二细事见之,使人欲涕。盖古今来事无巨细,唯此可歌可泣之精神,长留天壤”(黄宗羲《张节母魏孺人墓志铭》),这句话也可用来概括归氏散文的叙述风格。
“多可喜,亦多可悲”,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在文中重点表达的是一种“悲”情。[2]首先是家世之痛。回忆“诸父异爨”引起庭院的变化,用“内外多置小门”、“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庭”的细小之事来反映家庭的败落,笔墨中无不浸透着作者无限的悲情。其次是思亲之情。通过老妪忆母,再现了慈母的音容笑貌,作者不禁潸然泪下:“语未毕,余泣”;忆及幼年读书时,祖母来轩中看望自己,那殷切的嘱咐,那沉甸甸的期望,回想起来“令人长号不自禁”;看到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又难免想起与亡妻生活的点点滴滴,不言情而情无限,言有尽而意无穷。正可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苏轼《江城子》),而又欲哭无泪,读来悲痛不已。在家世之痛和思亲之情两种情感之中含蓄地抒发了怀才不遇、功名未成的感叹,以及辜负了亲人的抚育和期望的无限沉痛的心情。情感宣泄由浅入深,不给人以突兀之感,细细体会作者的无奈和痛苦之请,可谓是用心良苦。
像这样选取细微小事来叙述人物的笔法,在他的散文创作中屡见不鲜。如悼念母亲的《先妣事略》,作者从诸多生活细事表现其母爱护子女和勤劳治家的品德:“治木棉”、“灯火荧荧,每至夜分”的勤劳,“孺人所聘者也”的伟大母爱;《寒花葬志》则通过三件小事:寒花初来时的衣着“曳深绿布裳”,削荸荠时的淘气“婢持去,不与”以及吃饭时的动人表情“目眶冉冉动”,从而突出了寒花的心理与性格特征。正所谓“所为抒写怀抱之文,温润典丽,如清庙之瑟,一唱三叹。无意于感人,而欢愉惨恻之思,溢于言语之外”(王锡爵《归公墓志铭》)这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创作方法。
三、话语质朴,行文雅洁
《项脊轩志》的叙述语言是质朴自然的,人物语言更是平常之语。文中不仅写了有关项脊轩的修葺及其周围的环境,作者还向读者展示了三个女子的言行举止及其相关事件来抒情写志。写先妣、祖母和妻子只是通过一两件和她们有关联的事来叙述,笔墨不多,只是日常琐事,而且还是利用人物对话的方式展开叙述,把作者深深的思念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人物的音容笑貌也跃然纸上,给人以真实之感,更能打动读者。
写母亲,借老妪转述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即“儿寒乎?欲食乎?”,寥寥两句就写出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最平常亦最深情的呵护。写祖母见“我”在轩中读书,“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用“一个轻轻关门的动作,几句喃喃自语,更细致入微地表露了祖母激动、喜悦和对孙儿的殷切期望。”[3]写妻子,回想起“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的昔日欢聚场景、感慨庭中妻子去世之年种植的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寥寥数字却蕴含着作者无比真挚的感情,寄托着作者对亡妻的缅怀与眷念之情。
文中“运用简洁、流畅的语言,平平常常的叙事,老老实实的回忆”[4]道出了作者对亲人的思念。人物的对话看似口语化,实则是经过作者精心加工处理过的,把日常口语转为通顺清淡的雅洁之语,而达到质朴雅洁的表达效果,使人读来合情合理而又不事雕琢。通过人物对话以及亭亭如盖的枇杷树的描写,能够感受到作者对先妣、祖母和亡妻的浓浓的爱和深深怀念。
归氏散文继承发展了“至情”论的思想[5],所表达的情感十分的浓烈,有亲情的、友情的、爱情的,尤其是对亲人的悼念写得十分细腻传情。对亲人的怀念也是从日常琐事中进行描写的,在平常生活之中,显示人间至情。悼念母亲之作的《先妣事略》、对儿子曾孙哀婉痛惜之作的《亡儿曾孙圹志》、对亡妻思念之作的《世美堂后记》等等,都是在对平常琐事的回忆中抒发自己深沉的悲痛与思念之情,拉近世人之间的距离,多能使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四、小结
“化俗为雅”是归有光的散文风格,其形成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得益于韩欧神理,尤其是史记的“实录”笔法。[6]归有光对《史记》十分推崇:“子长更数千年无人可及,亦无人能知之。仆少好其书,以为独有所悟。”(《与陆太常书》);“余少好司马子长书,见其感慨激烈,愤郁不平之气,勃勃不能自抑。”(《陶庵记》)这些话都表达了对《史记》的喜爱之情,此外归有光还对《史记》做了评点,这使得《史记》“实录”精神和长于叙事以及善于通过细节刻画、语言描写、典型事例的描写对归氏散文创作有着密切的关系;其二与时代主旋律相呼应,在明清,通俗文学虽没有占据主流文学的地位,但却越来也受到文人的重视,广大民众所喜爱、接受,尤其是小说、明清传奇等通俗文学为广大民众所喜爱并接受。这些因素都使得其散文特点是善于捕捉日常生活中一些平凡琐事及普通人物,状情摹态,细心刻画,寄寓作者真实的生活感受,富有感情色彩,因此读来使人感到真切生动,回味无穷。[7]
《项脊轩志》无论是所写之景、所叙之事,或是人物的言行都是极其平常的、 生活化的,然而作者却能用“点石成金”的笔法,把“俗”的生活场景处理得通俗而又淡雅,使得文章在叙事写景之中总能传达出作者的所思所想,并使所读之人感悟到这种情志。《项脊轩志》既没有曲折引人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华丽雕饰的辞藻,但往往以情动人,含而不露;不去刻意追求强烈的表达效果,但往往感人至深,让人产生身临其境之感。因此,归有光写人情的散文读来往往使人感到真切生动,回味无穷。这种以平常琐事、自然景物为出发点,不事雕琢,雅洁自然风格对明清散文文风的转变具有先导意义,乃至对当代的散文创作也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1]归有光著,周本淳校点:《震川先生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4页。
[2]贝京:《归有光<项脊轩志>细读》,《中国文学研究》2004年第2期。
[3]董鸿鹄:《浅谈<项脊轩志>的传情艺术》,《吉林教育》2011年第29期。
[4]陈荣:《平中蕴奇 朴中藏巧——浅析归有光<项脊轩志>的艺术特色》,《新作文(教育教学研究)》2010年第21期。
[5]吴永萍:《归有光的“至情论”及其散文创作》,《甘肃联合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
[6]王齐:《<归评史记>对<史记>的接受》,《文艺研究》2005年第6期。
[7]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77页。
(作者系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文艺学研究生)
[责编 张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