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封闭空间分析

脱颖

（同济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092）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封闭空间分析

脱颖

（同济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092）

《了不起的盖茨比》利用空间的二元对立将20世纪20年代美国“爵士时代”的社会矛盾和阶级冲突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中，对封闭空间的使用是作者表现情节转折和人物矛盾、呈现紧张和压抑气氛的重要手段。将《了不起的盖茨比》置于空间叙事学的视角下，侧重分析封闭空间与重要情节转折点的配合，可加深该作品社会阶级不可逾越这一主题的理解，凸显作品中蕴含的更为深刻的宿命感和绝望感。

《了不起的盖茨比》；空间叙事学；封闭空间；情节；主题

美国作家弗朗西斯·司科特·菲茨杰拉德的著名中篇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出版于1925年，这部小说利用空间的二元对立将20世纪20年代美国“爵士时代”的社会矛盾和阶级冲突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中，每个地域都特征明确，分别代表着迥然不同的社会群体。同样的，作者在安排特定情节的发生地点时，也不是简单、随机地选取某个地域或者某个房间，而是有意识地利用具体的空间表现抽象的特质，以特定的地域空间承载深厚的社会文化内涵。因此，将《了不起的盖茨比》置于空间批评的视域有很大的解读余地和优势。《了不起的盖茨比》通过设置令人压抑、紧张的封闭空间来表现人物冲突和阶级鸿沟。应用封闭空间这一有着特殊心理指向的空间意象，不仅能有效掌控读者的情绪，空间封闭和开放的交替也配合着情节的发展，而且封闭空间被强行打破会带来与人物本来意图相反的结果。这一悖论的设置也和社会阶级的固定性主题互相照应。这部小说中的封闭空间为情节的设置带来了便利，也有助于小说技巧和主题的统一。

本文所指的封闭空间可以被定义为广义的幽闭空间。首先，幽闭空间会给人带来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心理学上有关于幽闭空间恐惧症（Claustro⁃phobia）的描述，临床实验和问卷调查也证明，大多数人处于幽闭空间时会因为行动受到束缚而感到局促，也会因为担心窒息的危险而感到恐慌，由此引发各种生理和心理的不适，例如焦虑、头痛、呕吐等。[1]281幽闭空间最主要的特性即是“封闭”：整体来看，幽闭空间具有独立性,不会与周围的空间形成贯通或联系；从空间氛围上看，它密闭，给人以隔离感。从这一特性来看，封闭空间即幽闭空间的不同表达。其次，幽闭空间是一个情感的矛盾综合体，因为“人类在幽闭空间里投射的情感能呈现出极端不同的两种状态：享有隐私的安全感和与其完全相反的恐慌和焦虑”。[2]7在明确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能对人产生压抑、矛盾等不适的前提下重新解读《了不起的盖茨比》，就能体会到作者是如何利用封闭空间的穿插设置来推进情节发展，进而强化阶级主题的写作技巧。

一、封闭空间与情节推进

文学作品中，情节的冲突和跌宕起伏最容易抓住读者的心，所以如何运用巧妙的叙事手法配合和推动情节的发展成为作家和评论家研究的重点。空间原本只被认为是时间性的事件发生的具体地点和叙事必不可少的场景，而现代和后现代小说家则有意识地利用了空间最大限度的潜力。巴赫金指出，确定一个具体空间是小说创作的“基本出发点”，[3]267可见利用空间的变易来安排整个叙事进程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技巧。矛盾是情节发展的主要推力，小说中人物之间的冲突则隐含着更深刻的社会矛盾。《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重要的矛盾和情节的转折全都借助封闭空间来实现，封闭空间本身压抑和矛盾的特性和情节互相呼应，从而更生动地表现矛盾，传达紧张的情绪。小说所描写的“爵士时代”就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时代：“繁华与骚乱并存，和平与暴乱同在，战后的新观念与传统的价值观格格不入。”[4]79战后的美国经济发展迅速，人们生活在纸醉金迷中，享乐主义大行其道，传统的道德观念也面临挑战，在这样一个矛盾的时代，用封闭空间这一带有矛盾心理指向的空间意象来表达非常恰当。

《了不起的盖茨比》整个故事情节发生的缘由是两对夫妻间的矛盾。第一对，黛西和汤姆表面看来很和谐，但读者从故事的开始就能隐隐感觉到他们夫妻双方关系的紧张，这种“隐隐”的感觉，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作者对封闭空间的设置，“封闭空间给人直观感受是外界不清楚内部的情况，因此，不能公之众人的秘密、肮脏的交易、暧昧的情愫都会在大门紧闭的房间内发酵滋长”。[5]78第一章中，汤姆和黛西躲开宾客，在另一间屋子里争吵。他们所在的房间的门关闭着，两人处于一个对外界封闭的空间。尼克和读者被排除在外，并不知道他们吵架的具体内容，略知汤姆出轨内情的乔丹也急于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此时空间的封闭体现在争吵声音的模糊，传达出两人关系中不易为外人所知的矛盾，为下一章汤姆的婚外情埋下伏笔。两人吵架后，黛西和尼克走出房子，在门廊聊天，此时黛西谈论起女儿出生时自己的感受。这是她为数不多袒露自己真实想法的情节之一，把这个情节设置在开放的门廊而不是封闭的室内有着一定的目的，这表现出黛西只有从丈夫汤姆所有的大房子所代表的压抑而封闭的空间向外迈出一小步，才能释放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而不是继续维持平和的假象。然而，黛西优裕的成长坏境让她习惯了贵族的生活，心理上无法远离上层社会，所以她在家中用一贯的做作行为和虚伪言语隐藏自己的真情实感表达出她并没有打破社会阶级对自己追求爱情的束缚的决心。从室内走向门廊，这种由封闭到开放的空间变易，在潜意识中影响着黛西，让她适时地表露出内心的不满，这种设置让真情实感的表露显得不那么突兀，揭露黛西在满足优裕生活背后心灵的空虚和不满。这作为故事的主要矛盾之一，在情节上推进了故事进一步的发展和转折。

威尔逊夫妻间的矛盾也是通过封闭空间间接表现的。故事的前半部分，威尔逊夫妇两人多出现在狭小的车铺这一封闭空间内，而对有活力的茉特儿来说，毫无生活乐趣的丈夫本身就是跟车铺一样束缚着自己的封闭空间。从外貌描述可以看出，夫妇二人的特质截然相反：茉特儿有活力且爱慕虚荣；丈夫乔治不仅身无分文，而且死气沉沉。第二章中，刚踏进车铺的尼克觉得，“威尔逊的身影马上就跟墙上的水泥颜色融成一片。灰白色的尘埃掩盖了他深色的外套和浅色的头发，也笼罩了周围的一切——除了他的妻子。”穷困潦倒的威尔逊和毫无生机的灰色车铺融为一体，而茉特儿“仿佛全身的神经都在不停地燃烧”，灰色的车铺四壁掩盖不了她的活力。两人格格不入，不论是经济上还是心理上，威尔逊和他的车铺对茉特儿来说都是一种束缚，但她被生活所迫，不得不留在车铺内。茉特儿不甘心永远留守在这一封闭压抑的环境，想要改变贫困生活的迫切心理导致了她和贵族汤姆的婚外情，从而引发之后一系列的情节变化以及茉特儿与盖茨比的死亡。通过描述灰暗的车铺这一封闭空间，间接表现的威尔逊夫妇不可调节的矛盾正是推动了整个故事情节展开的主要因素。

故事的高潮是第七章汤姆和盖茨比的对峙，这一部分利用封闭空间本身的压抑特性把冲突中紧张的气氛推向高潮。盖茨比和尼克去汤姆的家赴约，汤姆在封闭的客厅内向客人们展示自己的孩子和花园，目的是用自己的和睦家庭和雄厚资产压制盖茨比对黛西的追求，而他也达到了目的，促成了除他以外所有人“强颜欢笑的紧张”，为下午即将来临的冲突爆发做铺垫。在这个封闭空间内，盖茨比坐在与自己身份地位不符的客厅里，为自己的格格不入而窘迫。面对呼之欲出的矛盾，其他人也很尴尬，即使是黛西的优美声音也无法打破这种压抑感,“她的声音在热浪中挣扎，用力冲撞，将没有知觉的热气塑成各种形状”，这个表述也是在实体化人物内心的紧张，试图突破热浪和封闭房间表象下心理的压抑。众人出门就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但是汤姆决意要让冲突迸发，而把他们带入了一个更封闭压抑的空间——广场酒店套房的一间客厅，这间房非常闷热，打开所有窗户也只有一丝热风，压抑的气氛使黛西产生了想用斧头劈开这个空间的冲动。激烈的冲突随之发生，汤姆揭穿了盖茨比多年的谎言，情节走向高潮。封闭空间所传达的负面情绪已经足以表现紧张的人物关系和尴尬的气氛，也表现出不同社会地位的人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距离，互相的反感和抗拒也如爆发的冲突一般不可避免。

由此可见，利用封闭空间本身压抑或焦虑的心理指向配合人物之间的矛盾及其深层次的社会矛盾是一举多得的叙事技巧，不仅可以传达情节转折点中的紧张、压抑情绪，还可以配合情节将人物之间的矛盾具体化为一方的束缚和另一方的反抗，使得小说在不需要直白地点明人物之间的矛盾到底是什么的前提下，故事情节仍然能够合理地推进和发展。

二、封闭空间与主题强化

《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一个重要的主题是社会各阶级的不可逾越性，身处下层阶级的人很难跨越阶级鸿沟进入上层。然而社会阶级和个人身份定位都是非常抽象和复杂的概念，要体现任何一个统一的主题，作者都需要对复杂的社会作“简单化的理解和处理”。[6]216利用空间叙事手法，《了不起的盖茨比》简化了阶级的概念，例如被多次分析过的，用东蛋村和西蛋村两个地点分别代表传统贵族和新贵两个不同的阶级。不仅如此，封闭空间的设置也和阶级鸿沟不可跨越的主题遥相呼应。小说中三次安排了被强行打破的封闭空间，以及封闭空间被强行打破后无一例外的悲剧性后果，这和阶级之间的差距巨大、个人无法轻易脱离自己原有的阶级而进入另外一个阶级的主题相吻合。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茉特儿之死首次体现出，强行打破封闭空间会导致悲剧性的后果。之前提到，茉特儿的虚荣和不甘使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通过和汤姆的婚外情达到脱离自己所处下层阶级从而享受上层阶级奢华生活的目的。威尔逊知道了茉特儿的外遇，便将她锁在车铺二楼，强行要带她离开东部，此时对被锁在灰色车铺的茉特儿来说，封闭空间给她的生理和心理压抑到达了一个顶峰，不仅因为她的丈夫对她实行了暴力，她本人想要冲破贫困的束缚，和情人汤姆一起进入上层阶级的欲望也达到了顶峰。威尔逊夫妇这一主要矛盾在封闭空间中爆发：一个夜晚激烈的争吵后，茉特儿决心离开威尔逊及他所代表的下层社会，她冲出威尔逊车铺，向自己以为是情人汤姆所驾驶的汽车奔去，却被撞死在离车铺几步之遥的马路上。刚刚逃离束缚的茉特儿在打破封闭空间的一瞬间就迎来了死亡，这个悖论让封闭空间不能强行打破的论点更加坚实，也对应了个人无法突破阶级限制的深刻社会主题。

在此之前，主要矛盾爆发，即小说的高潮——汤姆和盖茨比的对峙。在广场酒店的套房客厅这一封闭而闷热的空间里，盖茨比、黛西和汤姆三人的矛盾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爆发，盖茨比和汤姆两人竞相争夺摇摆不定的黛西。高潮部分借助于闷热而压抑的客厅这一封闭空间，激发出了整个故事中最为深刻的矛盾，即盖茨比和汤姆所分别代表的两个社会阶级之间的矛盾，此时封闭空间的作用不仅仅是配合紧张气氛、推进故事展开和转折，而是迈向照应不同社会空间、不同阶级之间巨大屏障不可突破的主题。黛西本来决定选择盖茨比，但在得知他本不属于自己的阶级后便退缩了；但是客厅这一封闭空间的紧张气氛与黛西内心中物质生活和爱情理想的强烈矛盾使她选择了逃避，她冲出房间以期逃避一个直接的答复，极度紧张的封闭空间被她强行打破。紧接着，黛西遭遇了个人悲剧，她由于心神错乱而闯下车祸，撞死茉特儿，而这一场车祸又增加了黛西自己的心理负担，只能忽略自己的爱情理想，转而寻求财力强大、有权有势的丈夫的帮助。人物寄希望于打破封闭空间，而封闭空间被打破之后却必然会引发悲剧的设置不断重复着阶级鸿沟不可跨越的主题。

故事发展到最后，盖茨比在泳池中被渴望复仇的威尔逊开枪杀死，也是突破封闭空间的悲剧后果。尼克认为，那个下午盖茨比虽然在等黛西的电话，但他已经不相信也不在乎她会打来电话，他“觉得已经失去了往日那个温暖的世界，为一个梦想空守了太久，付出了太高的代价”，他意识到了自己所追求的黛西所代表的贵族阶层的虚伪和对自己的鄙视，也意识到了阶级鸿沟不是拥有足够的物质财富就可以跨越的。他已经抛弃了进入本不属于自己的社会空间的念头，打破了多年执念这一心理封闭空间。此时他被射杀，既没有发生在代表着荣华富贵的大宅子里，也没有发生在举办浮华喧闹宴会的草坪上，而是在之前着墨不多、盖茨比一个夏天也未曾涉足的游泳池里。空间变易照应了盖茨比内心巨大的突破，他心理上接受了一个自己曾经未曾涉足的想法。然而盖茨比刚刚突破执念的心理封闭空间就被威尔逊射杀，不免增加了悲剧意味。这和茉特儿打破束缚后死亡、黛西打破压抑后开车肇事，都表现出一种试图打破封闭空间但真正打破后却会带来悲剧的悖论。这和人们不被允许也不可能跨越自己本身所属的阶级的束缚这一主题高度一致，体现了作者对情节和主题的高度统一性的坚持和对空间叙事手法得心应手的掌控。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一部主人公盖茨比孜孜不倦地追求个人社会阶级提升的故事，然而不管是故事情节本身还是封闭空间的设置，都在不断强化一个主题，即不同社会阶级就如同封闭空间一般有着看不见却束缚力强大的界限，个人不可能通过努力达到改变自己社会阶级属性的目的。

三、结 论

也许是菲茨杰拉德作家的敏感让他发现了封闭空间天然的负面心理指向，他将封闭空间恰如其分地和紧张而压抑的冲突情节互相配合，紧紧抓住读者的紧张情绪的同时为他们呈现出了一个时代的社会矛盾和阶级限制。对《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含有负面心理暗示且被前人忽略的封闭空间细节加以阐释，对作者利用特定封闭空间配合人物间的矛盾推动情节发展并体现更为深刻的社会矛盾的写作手法，可加深该作品社会阶级不可逾越这一主题的理解。而作品中蕴含的更为深刻的宿命感和绝望感——个体试图突破封空间必将引来悲剧这一悖论，与社会空间差异巨大、凭个人力量无法僭越社会阶级的主题互为照应、互相阐释。

借助空间叙事理论重新阐释后发现，《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每个空间细节都不是无缘无故布置的，而都是为了对作品主题的强化起到辅助作用，这打破了传统小说只把空间作为故事发生地点和叙述场景的单调写法，丰富了小说的表现力，也更加明确了空间这一叙事元素的重要性，肯定了叙事学空间转向的价值。

[1]RACHMAN P D S,TAYLOR P D S.Analyses of claustrophobia[J].Journal of Anxiety Disorders,1970,7(4):281-291.

[2]王文修.幽闭空间在艺术创作中的心理指向[D].中国美术学院,2014.

[3]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三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8.

[4]吴莉.爵士时代的精神崩溃——评《夜色温柔》中迪克的悲剧命运[J].重庆电子工程职业学院学报,2009,18(2):78-79.

[5]李子怡.从封闭空间看库布里克电影的悲观意识[J].创作与评论,2015,(16):77-79.

[6]龙迪勇.空间叙事研究[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责任编辑 艾小刚〕

Analysis of the Enclosed Space in The Great Gatsby

Tuo Y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Tongji University,Shanghai200092,China)

The Great Gatsby tends to connect abstract ideas to certain spatial images,among which the enclosed space fully conveys the tension and oppression in major conflicts.To interpret the nov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patial narrative theories,the enclosed space-a long ignored image applied in the novel-has two functions,which are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lot and to reinforce the theme of the impassable barrier between the classes. The interpretation enhances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abstract theme of the class,and it reveals the concealed idea of predestination and desperation.

The Great Gatsby;spatial narrative;enclosed space;plot;theme

I106

A

1671-1351（2016）06-0038-04

2016-08-11

脱颖（1992-），女，甘肃兰州人，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