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行动”的语境化——兼评《何为语境？语言学研究方法与挑战》

桑仲刚

（天水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言语行动”的语境化
——兼评《何为语境？语言学研究方法与挑战》

桑仲刚

（天水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语境是语用学的关键概念。《何为语境？语言学研究方法与挑战》一书从理论流派、研究方法等方面系统解析了语境的研究现状。目前虽然有最简语义说、语境索引论、语境主义、语境参数增变论和唯场合说等理论流派，但对于言语行动的语境化机制，即诸多语境因素具体如何互动介入并促成言语行动的问题，仍需有连贯的理论解释。事实上，通过解析言语活动的实现过程，可进一步探究该问题。

语境；《何为语境？语言学研究方法与挑战》；语境化机制

语境是语用学乃至语言学研究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尽管诸多语言学理论都探讨或论及过语境问题，但目前仍缺少一个整体连贯的理论解释。如J. Meibauer所言，该概念具有宽泛性（wideness）、开放性（open-endedness）和普遍性（pervasiveness）特点，它既包括文内（intratextual）、全文（infra⁃textual）语境，也包括互文（intertextual）和文外（extratextual）语境。[1]11这里，Meibauer所指的文外语境即情景语境或交际语境。当然，Meibauer的划分本身也未顾及社会-文化语境、认知语境等方面。A.Fetzer指出：语境既是一个多方面（multifaceted）也是多层面（multi-layered）的概念，它至少包含语言语境（linguistic context）、认知心理语境、社会文化语境等层次。[2]107目前，该概念吸引了多个领域的学术关注，比如探究语境心理层面的格式塔心理学、框架语义理论、关联理论、认知语法等，针对语言使用层面的民族方法学会话分析（Ethnomethodological Conversation Analysis）、交互性社会语言学、人类语言学、生态语言学、社会语用学等。[2]107虽然如此，鉴于其构成因素的复杂性、异质性、多元性和多层次等特点，语境仍然是语用学乃至相关学科领域尚需探究的课题。

一、“语境”的理论和实证研究

E.Borg指出，目前语言学领域有关于语境的五种理论观点：最简语义说（minimal semantics）、语境索引论（indexicalism）、语境主义（contextual⁃ism）、语境参数增变论（added parameters）和唯场合说（occasionalism）。[3]96-113最简语义说主张，除了有包含省略、歧义和索引词的情况，一个句子的真值内容 （truth-conditioned content）即“所说”（what is said），与语言表述的规约意义紧密相关，也就是说与语境相关度不大；语境索引论认同语义的真值条件具有一定的语境关联性，但这种关联仅通过分析语句中的索引语、指示词、代名词或隐性变量便可厘清；[4]400语境主义强调语用原则在语义真值条件形成过程中的积极作用，却反对语义内容（semantic content）仅是通过句法结构来表达的观点；语境参数增变论认为语境因素通常是衡量某一逻辑命题真伪的重要参数；相较于最简语义说，唯场合说更是一种激进的语境观，它认为意义产生于语境，语言表达的内容和语境直接相关，脱离语境的语义内容是不存在的。显然，这五种语境观所关注的重点依次从言语行为的结果本身转向了影响、制约行为的语言外因素。按照上述理论主张的特点，可将其进一步归纳为语言形式主义（最简语义说、语境索引论）、相对主义（语境主义、语境参数增变论）和语境功能主义（唯场合说）三个范畴。

除了纯理论构建，还有探究语境的实证途径，包括在自然情境中归纳、概括可观察文内语境标记的描写研究,和控制语境变量、测试其对语言行为影响的心理、神经语言学、电生理学等径向的实验研究。需要指出，由于受语料分析手段的制约，语境描写研究仅局限于词汇层面；同时，实验对象只能针对单个语境因素，如何控制环境变量是目前语境实验研究面所临的难题。[5]3

二、《何为语境？语言学研究方法与挑战》及其探讨的问题

在此背景下，R.Finkbeiner，J.Meibauer和P.B. Schumacher等人编著了《何为语境？语言学研究方法与挑战》（What is Context？Linguistic Approaches and Challenges）一书。该论文集旨在通过梳理语义学/语用学界面、心理和神经语言学等视角下的语境观，分析当前语境的理论研究及其应用现状。本书着重讨论了三个问题：“语境”究竟是否真的存在？语境应该如何探究？面对诸多语境定义，需采用哪一种？影响或决定不同语境模式的因素是什么？体现语境功能的语言机制是什么？全书可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梳理语境的语言学理论视角，具体包括理论语用学、神经语言学、临床语用学、交互语言学（Interactional Linguistics）和心理语言学等，第二部分采用比喻语言（Figurative Lan⁃guage）理论、框架语义学(Frame Semantics)、篇章表述理论(Discourse Representation Theory)、优选论（Optimality Theory）等框架，通过具体案例分析，解释了习用话语、论元的语义连接和量词使用的语境关联问题。

在该书第一部分，Meibauer归纳、对比了目前语言学领域关于语境的理论流派及其观点，他认为通过心理和神经语言实验能更直接地探究语境因素，该类研究有助于解决最小语境论（Minimal⁃ism）和语境主义（contextualism）之间的分歧；[1]11P.Knoeferle&E.Guerra基于眼睛活动跟踪所收集的视觉反应时数等数据，探究了储存在工作记忆的实物、行为、事件以及说话者的手势、眼神等可视性非语言语境因素对语言理解的影响。[6]129-152传统心理语言学研究多主张，可视性非语言因素通过指称和词汇——语义链接对语言处理产生语境影响；Knoeferle&Guerra提出，即使在可视性语境与语言处理任务不关联或没有词汇-语义链接时，可视性语境效果也会产生。[6]152Schumacher采用神经电生理学视角探析真实情景中语境线索对语言理解的影响，她认为该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语言处理阶段：受众期待驱使的信息析出（expectation-driven pars⁃ing）阶段和之后进行的话语信息更新（discourse up⁃dating）阶段。影响第一个阶段的因素包括语言语境（co-text）、言语行为参与者、储存于长时记忆的知识等，而第二个阶段取决于说话人的意图和建构连贯语言表达的合作意愿（cooperativeness）。[7]33-54

L.Cummings回顾了临床、实验语言学领域关于儿童和成人“语用障碍”（pragmatic disorder）的研究，通过阐述临床语用学理论，对构建一个连贯语境理论的可能性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参照语境的某些方面来定义整体是一种归结主义手段，忽略了那些未被归入语境范畴的因素对言语认知的影响。临床语用学理论主张，语境是为解释目标词语或话语而构建的，它是以之前出现在认知视域中的一个片段信息、一个单句或者部分单句的形式而存在。也就是说，这些因素可以和社会——文化、交际情景等更宏观的背景信息分开，产生独立的语境效果。[8]67-68与此相反，K.M.Jaszczolt（2012）则认为建构一个形而上的语境理论是可能的，而且该理论可从默认语义学（Default Semantics）的角度进行测评。默认语义学提出直接促成话语意义的信息为“并和表征”（merger representations），它是由百科知识、关于社会、文化的习惯理解、话语的情景、认知推理系统的品质以及词汇和句法信息构成，这些信息源便构成了语境。[9]81-104Jaszczolt提出语境理论需包含理性话语行为的普世性语用法则，并能解释言语行为意图，从认识论上讲，构建该理论具有可行性。可以看出，由于研究视角不同，Cummings和Jaszc⁃zolt等对于构建一个整体连贯的语境解释观点迥异。需要指出，Cummings的临床语用学在解析语用障碍时，本身所采用的也是关联理论等语境主义的理论模式。

Fetzer采用交互主义的视角，提出语境既是过程（process）也是产品（product），它的功能和价值贯穿言语交际行为始终：言语交际伊始，诸多内部和外部、微观和宏观、文内和文外语境因素彼此融合（birdging the gap）、共同促成了言语交际行为，这便是动态的语境化过程；一旦言语交际完成，语境便成了一个可以界定的（bounded）产品。[2]105-128

在该书第二部分，R.Finkbeiner基于一例针对德语习语的接受度实验，提出语境是由话语参与者主动构建的动态结构，其中习用话语本身是重要的语境信息源，它具有产生或引发特定语境特点的潜在功能。[10]153-174显然，Finkbeiner的研究验证了交互主义语言观。K.Börjesson认为概念框架（conceptu⁃al frames）在自然语言处理过程中具有划分语境的功能；该框架以主位信息的形式提供了认知线索，为话语理解预设了特定的背景模式。[11]175-198U.Klein采用篇章表述理论框架和计算语言学研究手段，解析了分句论元（clause arguments）语义定位过程中语法和百科知识的互动问题，提出论元中谓词语义角色的分配并非单单取决于语法本身，还受制于诸如百科知识等语法外信息源，这些信息以设证推理的方式确定了最佳语义解释中的自由变量。[12]199-228最后，C.Cummins和N.Katsos分析了量词使用的语境制约性，他们认为说话人的言语行为是对语境制约功能的忠实反映。[13]229-250

简言之，该书全面梳理了目前语言学领域的语境理论思想和探究语境的理论框架、研究方法和手段。其中Cummings、Jaszczolt作为临床语用学和默认语义学的提出者，阐述了各自研究范式下的语境认识论和方法论；Meibauer、Fetzer等从历时和共时两方面系统归纳了语言学语境理论；Finkbeiner等人为语境实证研究提供了多个语言学理论视角和具体案例。

诚然，尽管由于视角和研究目的的不同，目前的语境理论观存在怀疑和构建、最小化和语境化等差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们均论及了语境的某个或某些方面。L.Wittgenstein认为，“通过观察某一个范畴内的多个成员，可发现各个其彼此间的联系、相似之处以及它们构成的整个系列”。[14]31-32从这个意义上讲，构建一个连贯的语境解释，具有理论的可能性。

需要指出，语境的理解经历了从当初的构成要素分析、作为语言行为的外部制约到将其界定为通过社会互动、协商而构建的语言活动产品等阶段，逐渐从静态向动态、“给定”（given）向“重构”（re-constructed）、说者为中心向听者或言语行为参与者为中心、从以产品为中心向语境化动态过程为中心的转变。[2]106这些转变表明，语境具有特定的结构和功能。宏观来讲它可分为社会-文化语境、情景语境/文本环境、语言语境等层面。[15]11-14虽然目前研究对各个层面的语境要素与语言行为/行动的关系，作了广泛的理论和实证探究，然而，对于诸多语境要素彼此间有无冲突、具体如何参与语境化过程，也就是说如何描述语境化机制的问题，还鲜有系统的理论解释。

需要补充，Jenny Cook-Gumperz、John Gumperz（1976）提出的“语境化”，主要指与言语交际的各个方面所涉及的“活动”（activities）；后来，该概念仅用来研究韵律、手势、眼神、言语风格等“语境化线索”（contextualization cues）。[16]4如Auer（1992：35）所言，语境化是一个灵活的反省性语境概念（reflexive and flexible notion of context），该概念应该和语境化线索区分开来。[16]35交互性是语境化的核心问题，具体体现在言语交际参与者的社会互动、诸多语境因素之间的互动、语言和语境因素的动态互动等。[17]335由于言语交际本身是一种社会活动，为此语境化可以理解为诸多语境因素交互性地参与并促成言语交际活动实现的动态过程。

三、言语活动的实现机制与语境化

语言的使用是一种社会互动活动。[18-19]2，137活动是主体（subject）在特定动机驱使下发起、在其他不同分工的个体参与下，采用“工具”（artefact）对客体（object）实施的有意义转化（transforma⁃tion）。[20]10;[21]78支配活动的是具有一定文化属性的“社会规则”（social rules），该规则约束由活动实施者和所有参与者构成的“社团”（community），具体可分为规约性和强制性规则，前者包括行为规范、职业伦理、意识形态等，后者指法律、制度等。[20]78-79受“规则”制约的活动通过系列“目的导向”的行为（goal-directed actions）来实现，而行为则最终通过受制于“条件”(即工具与活动客体之间的矛盾)的操作行动（conditioned operations）来实现；在活动的逐层实现过程中，上层需通过下层来实现，下层又受制于上层。[21]65-67这就是活动的实现机制。

在语言使用活动中，主体以特定媒介形式的语言为工具，将其思想、情感、意图、立场“转化”为活动结果即话语/文本；在此期间，不同分工的社团成员如受众/读者、出版人等共同参与；活动结果即话语/文本对参与者都有意义。在长期大量的语言使用活动中，涉及相同知识领域（subject matter）话语/文本的主要功能和结构逐渐被规约化，形成文类规范（genre convention），比如诗歌的情感表达功能、广告话语的呼吁性/感染功能、新闻话语的信息功能等，又如小说的叙事结构、议论文的论辩图式等。文类规范和职业伦理、意识形态以及社团成员共享的知识等，是制约语言使用活动“社会规则”的主要部分。

语言使用活动通过主体实施的“目的导向”的言语行为来实现。当主体的某种需求指向客体，需求便转变成了动机。[23]8在具有特定时空特点和受人际关系约束的客观情景中，主体动机便转化为行为目的或任务。[21]64该目的是主体意图、人际关系、场合等情景因素的集中表达（abstraction）。[21]64换言之，行为目的是主体动机和意图在特定情景中的客观化。言语行为目的体现为话语/文本的意图性功能（intended function），即主体在特定情景中的受众身上预期产生的语境效果。“目的导向”的言语行为通过受“条件”制约的系列操作行动来实现。操作行动是主体凭借“工具”对客体实施改造的惯例化过程（routinized procedures）。[21]65制约言语操作行动的“条件”指主体语言输出能力与其所表达情感、思想、意图等的矛盾、主体语言使用惯习及其践行语言活动实现机制的能力等。

在语言使用活动的分层实现过程中，上层需通过下层来实现，下层需受上层制约。具体而言，言语操作行动不但受制于“条件”、更受到“意图性话语/文本功能”和“社会规则”的制约，当层次间存在不一致时，主体根据上层语境因素实施语言操作行动。换言之，言语行为受活动层面文类规范等“社会规则”的调控，而体现言语行为目的的“意图性”话语/文本功能，为言语行动规划了操作方案，具有特定语言惯习、语言输出能力以及践行语言活动实现机制能力的主体，依据该方案完成了话语/文本的最终构建。这样，文类规范等“社会规则”、“意图性文本功能”和言语操作行动的“条件”，构成了实施语言行动的分阶层语境，它们分别调控、导向和直接促成了话语/文本的生成。这就是从活动实现过程的角度，对言语操作行动语境化机制的解释。

当然，上述解释也同样适用于话语/文本处理活动。需要指出，话语/文本的建构和认知处理是互相依存的两种活动，前者的结果是后者转化的“客体”或“对象”，同时这两种活动具有相同的的社团成员和“社会规则”。

四、结 语

考虑到语境因素的多元性和复杂性，语境不仅需要语言学视角的理论构建和实证检验，更要有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文化研究等领域的跨学科、超学科探究。[2]125《何为语境？语言学研究方法与挑战》一书系统梳理了语境的语言学理论，介绍了目前语境研究的理论途径和实证方法。可以发现，目前的研究主要关注语境因素和言语行为或行动的相关性，但是对于诸多语境要素如何相互作用、如何参与语境化过程的问题，还未有连贯的理论解释。宏观而言，语言的使用就是一种社会活动。如上文所述，通过分析该活动的逐层实现机制，可解释调控、导向和直接促成话语/文本生成的语境化机制。如G.Bateson所述，一个动态的语境理论需要解释语用的意图性（intentionality）、索引性（indexicality）和语境化问题。[22]245从这个意义上讲，上述解释还需从索引性等方面进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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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艾小刚〕

Contextualization of Linguistic Act——A Review of What is Context？LinguisticApproaches and Challenges

Sang Zhongga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Tianshui Normal University,Tianshui Gansu741001,China)

Context is a key concept in pragmatics.What is Context？Linguistic Approaches and Challenges has an extensive review of current theoretic paradigms and methods employed in investigating the concept.As discussed in the monograph,there are five linguistic approaches to this subject matter:minimal semantics,indexicalism,contextu⁃alism,added parameters and occasionalism.Nevertheless,the mechanism of contextualization,namely,the problem of how the multiple contextual factors interactively contribute to the success of linguistic act,is yet to be explored. An analysis on the actualization process of linguistic activities,in effect,may shed light on this problem.

context；What is Context？Linguistic Approaches and Challenges；mechanism ofcontextualization

H313

A

1671-1351（2016）06-0101-05

2016-10-13

桑仲刚（1976-），男，甘肃天水人，天水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二十世纪敦煌汉文叙事文献西方英译活动研究”（B15YY029）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