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一首充满古典悲情的生命绝唱
——评蒋韵小说《妹妹上花楼》

2016-02-13

关键词:女书叙事

刘 琦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东 曲阜 273165)



【文学】

一首充满古典悲情的生命绝唱
——评蒋韵小说《妹妹上花楼》

刘琦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摘要]《妹妹上花楼》是蒋韵的短篇小说,作者以生命悲情与追寻为主题,以死亡为表征去言说内心的独特体验。该篇小说独具一格的是题材的选取,以湖南江永地区的“女书”这一独特的历史文化现象为故事叙述背景,从而建构起了充满诗意和古典气息的诗化小说,展现了其独特的叙事策略和审美追求。

[关键词]蒋韵;妹妹上花楼;女书;古典悲情;叙事

蒋韵是一位游离于文学主流时代之外却有着自己独特创作风格的一位作家。1989年之前她的创作还跟着时代文学的步伐向前,以《我的两个女儿》的伤痕文学及《少男少女》的反思文学为代表,写了文化大革命的经历和故事。宏大历史中被淹没的渺小个体的生命悲情与体验,在1989年之后被蒋韵以女性的敏锐感知觉察,并在其后创作的作品中一以贯之,并逐渐使其成为新时期具有独特文学审美风格的女作家。《妹妹上花楼》是蒋韵在2010年发表的小说集中的一篇,关于题材选取是源于作者被最早发现并且关注研究“女书”的学者创作的一副奇异的书法所震撼,正如作者谈及创作时所言:“那是一种被我遗忘的文字。”[1]315这种古老的女性私密空间的隐语与自我身份的认同让“女书”更具隐喻和内涵。作者以女性独特的审美体验建构起自己的古典小庙,这里有着“女书”中的贞节烈女,上演着令人惋叹却又凄美的姐妹情谊故事。整个故事有着一种难以逃离的夙命的悲情意味,倾诉着温婉的惆怅和离别的闺怨,这种情感的传达与作者自身的诗意和古典追求不谋而合。

一、作为一种超越日常生活经验的思维和言说方式

“女书”是一种神秘而原始的文化现象,主要是指湖南江永及周边地区出现的传唱、书写女性生活的文字。正如学者宫哲兵所强调:“女书是一种女人创造、女人使用、专门写女性生活、女性感情的文字。”[2]83在江永一带,少女之中盛行着“结老同”,几个同龄的女孩结为姊妹,吟唱女书的作品,表达自己的情感诉求。还有的要“行客”,两个相互爱慕的女孩儿约定一生不离不弃,永不出嫁。由此可以看出,“女书”是传统社会中江永妇女同父权制社会相区别的身份表征,在江永女性社会中,男性的缺席使得女性独有的思维和言说方式成为了可能。在古代,女红作为一种社会经济活动,随着时代发展逐渐由经济层面意义转移到道德层面上,不仅成为男耕女织日常家庭为单位的重要的生产活动,更重要的是强调了其具有的道德规范和规训意义作用。这种抽象的意义以培养女性勤俭、持家、顺从的美德为目的,女红因此就由一种技艺发展为一门艺术。女红作为一种道德活动,规范和约束女性的身体和思想;作为一种艺术活动,则要求表达和释放个性。女红对于女性体验和女性言说的建构也具有非凡的意义,从另一个角度建构起了“女性观看—体验和理解外部世界—自我内部”的独有的表达方式。其中,“女书”更是象征性地代表了女红这一特殊技艺和艺术相结合的女性书写和交流方式,并且成为保持女性之间隐秘联系的重要途径。

《妹妹上花楼》中,作者由“女书”起源于“盘巧造字”的美丽传说来展开故事的叙述,给人一种古韵的凄美之感。潇湘之水,本是多情之地,这里孕育着灵动的女子,她们心美善织,在蛰伏的花笺、折扇和巾帕上细密如繁艳花卉的有着神秘意义的女书在这里却是一种只在女性之间传递的暗语。每年的花山庙会中的“姐妹会”,妇女们坐在一起刺绣、唱歌吟咏。她们绣着永不凋谢的花草,鲜红欲滴的牡丹,飞翔的鸟儿,又加以混乱、缠绕的丝线的覆盖、堆叠,象征着一种双重言说方式,即女性在男权话语集权压力下,发展的一种言此意彼的言说策略。香巧母亲在年年的花山庙会上,都要用“女书”把她的苦情写在纸扇上,表达女性内心苦闷。凄婉哀怨是“女书”文学的主调,那是女性全部的空间,所有的欲望向内延伸和触探。这种编织和刺绣直接影响到女性的思维方式。这种私语形式体现在女书故事叙述的非线性和非逻辑性,倾斜无序,说话翻来覆去。如文中英秀、盘巧结为老同,在女书中反复诉说着她们今生上花楼的约定,凄婉哀怨。作者善于抓住这种叙述特征,借鉴于小说的叙事结构中:回忆/叙事,如同编织一样有重叠、错乱、合并,呈现出一种回环往复的效果,叙事者和叙述声音不断转换,叙事立场游离,每个人生活既彼此独立,又通过家庭关系和友情串连起来。第一节讲述到盘巧造字,潇水之地多柔情;第二节前段写到香巧花山庙会拜王婆的情景,笔锋一转写到盘巧转世的英秀在梭机前日夜不停地编织、刺绣、书写“女书”,村人猜想她是在赶制嫁妆,继而又穿插香巧与歌喉婉转、女红技艺精湛的英秀拜庙会相识“结老同”的故事,随之又讲述香巧母亲离世,带走了香巧一生用“女书”秘密记录她生命的故事。最后,回到英秀与香巧献女书,互诉衷肠,及英秀难以赴约的悲情。第三节讲述英秀出嫁,香巧却带着永远只属于她们之间秘密和情谊的“女书”,吞下用来共同殉情的毒药结束了自己青春的生命,永远消失在洁净神秘的潇水中。这种叙事方式是女红式的,“用女红的手法,沉湎于缝纫的无限的针脚与编织的无休止的缠与绕”[3]54。

二、女性(姐妹)情谊的表达与自我身份认同的解构

在男性建构的集权历史长河中,女性一直是被排斥在外的分裂群体,女性一直是男性的附庸所属,充当与被限定的角色如“镜子”作用——“几千年来妇女都好像来作镜子的,有那种不可思议的、奇妙的力量把男人的影子反照成原来的两倍大。”[4]42男性的雄风和男性友谊被放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历来女性结谊少之又少,长期被忽视、压抑和抹杀,以至于女性被天生贴上了自私狭隘的标签,男性的声音淹没了女性的表达。但是“女书”,这种用本土语言倾斜着书写的又难以参透的奇异文字使得与男性对立或逃离男性话语掌控提供了可能性。这种语言类似于史前女人族阿马宗被男性推翻母权制后,将女子语言转入地下的一种“寂静之声”,以听不见的方式传达,[5]178女书作为这种潜在的、私密的女性交往和情谊表达方式,更加加固了女性友谊的建立,这种姐妹情谊也有可能上升为同性之间的爱情。《妹妹上花楼》中,主人公香巧自幼生活在潇水附近的山村中,静谧的老屋、静静的溪水,氤氲着家乡像是一幅百看不厌的画卷。生长在自然之中的香巧,身上浸染着那种天然美好的因子。她敬重神灵,崇尚自然风俗,在五月十五去花山庙赶会中她同成千上万女人相互呼喊。十五岁那年的庙会中,香巧在人海中相识了这个熟稔女红,如名字一般灵巧的女孩子英秀。一面之缘,也许就是冥冥注定,这十五年也许就是为等待她们的相见。香巧连夜用母亲教会她的“女书”写下了男人们永远都不会懂的“情书”,一封慕交信渗透了她青春生命对姐妹情谊的顿悟。从此,英秀和香巧就约定:妹妹啊,我和你有个约定,今生,咱们一起上花楼。“女书”作为姐妹之间的文化媒介,再现了姐妹之间深厚的情谊。

然而,这种以“女书”为媒介的女性之间乌托邦式的爱情或友谊在强大的传统伦理社会和男权制度下变得脆弱且难以维持。女书的功能仅限于女性的一种自我宣泄,仅作为一种精神慰藉方式,是被父权制以符合自身利益的方式纳入整个社会秩序的,对主流社会并不能构成威胁。而对女性情谊的这种消解主要是源于女性自身长期形成的观念。女性永远都承担着多重的责任和角色:“我永远是孩子们的妈妈,或牧师的妻子,我永远都不是我自己”,[6]26女性自我常常被母性和妻性所压抑,依赖于男性的妻性和母性,转而成为解构女性自我进而解构女性情谊的有力武器,也包括女性间的交往和友情。作者没有沿袭神话传说中的既定的结局,而是以一种客观的女性视角去评价,暗含着一种对固有男权社会秩序下女性自我反抗和挣扎不成的一种反讽。香巧和英秀结为老同,互生情愫,以死相盟,但英秀依然难逃世俗纲常的藩篱,“相约今生上花楼,不想今日我失约,失约不是人逼迫,命中相逢盘家郎”[1]104。女性身上固有的妻性使她负于约定,只得留于用七天七夜赶织的女字和千回百转、令人动容的背叛告白吟。母亲向香巧讲述江永女人们宿命的选择,上花楼是前生洁白如玉的少女们的归处,而结过婚、生育过的女人们却只能下桃源,那是江永女人的地狱。“古往今来,多少姐妹相约‘上花楼’,可是到头来,还是一个个‘下桃源’了。”[1]102这种通过“女书”自我表达而建立起来的自我身份认同被女性无形地解构了,不得不说是作者自身的一种反讽叙事策略。这种对女性难以改变的宿命式诗化表达,是与作者一贯的生命体验相契合的,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更具有悲剧意味。

三、华美悲情的呈现与古典传说的凭吊

蒋韵是一位具有古典主义气质的作家,“乡愁”和“生命悲情”是她小说的主题。蒋韵深受中国古典小说、诗词、戏剧的影响,“全世界没有任何一种文学,能像我们一样,将乡愁和生命悲情高度化、象征化,成为整个民族灵魂的印记,这显然是无人可以企及的文学高峰”[7]149。“这种生命悲情的提醒,无疑有着警世恒言的意义,那就是,我们是人,不是神,还有,在这种幻灭的伤痛中,其实有着对生命无穷尽的大爱。”[7]150古典总是与诗化相辅相成,诗意的传达是蒋韵生命体验的自我呈现。王德威先生曾评价蒋韵的诗化小说,说她关心的是诗,写的却是小说。对古典、传说的凭吊以诗意的方式表达出来在蒋韵小说中多次体现,如《相忘江湖》用怪诞、荒谬的叙事手法,讲述了一个为赴二十年前知青生活中暗下的约定而产生的离奇出走的故事。《古典情节》叙述了男女主人公生命骨髓里所流露出的古典气息,因无法融入现代文明潮流之中各奔东西,以及为着成全这种难得的古典情节而最终选择死亡的执着追寻故事。《隐秘盛开》凭吊着一个终其一生用自己的青春去祭奠永远无法触及的爱情传说。

蒋韵能将人世中的凄凉与无奈,用绮丽与率真的笔调缱绻氤氲出一幅古朴、厚重的生命图景。《妹妹上花楼》中,英秀善于女红,而最信英秀是“盘巧转世”的香巧用她那处子般的心灵去执着追寻只属于她们之间的情谊,香巧的命运早已被“女书”中无形的神秘的力量所书写和召唤,她是无法决定自己最终上花楼还是下桃园的命运的。香巧与生俱来的那种僭越世俗伦常的勇气,献身爱的执着与无悔,让有情天下成为一种寓言。这种不可剥离、无从背叛、宿命的悲剧在这个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女子身上具有了一种诗意的凄凉之美。而英秀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最终在同命运的抗争中和生活媾和,做了背叛者。而留下的孤独战士香巧九死不悔与命运做着抗争,选择服毒走向了那呜咽的潇水之中,通向了一条誓言芳香的幽径。在清澈的潇水中,香巧仿佛看到了英秀幽深而明亮的双眸。在这里,死亡是一种生存态度,是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选择。作者用巨大的悲悯情怀为一个理想主义的殉道者谱写了一首充满悲情的诗意绝唱。

四、结语

蒋韵在《妹妹上花楼》中,用悲观与感伤的色彩、凄丽与典雅的语言,刻画出了一群灵魂纯净、浪漫感伤、信仰执着的有着诗人气质一般的群体。无论是盘巧还是香巧,都对古典有着“一往情深的孤独的痴迷和执着”[8]45,在“女书”这个神秘的文字迷宫里,她们诗意地生活,用男权社会规范书写体系之外的言说方式建构着女性独有的生命体验和悲情,以及女性自我的身份认同、姐妹情谊。“女书”传承着女性对自由、独立的践行。“女书”的隐喻与小说内在的审美潜质相契合,死亡悲情的主题与在古典氛围之中的书写以及女红式的叙事技巧更是相得益彰。作者以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在现代化语境中,将唯美的古典传说和着清浅的洞箫之音,唱出一首充满古典悲情的生命绝唱。

[参考文献]

[1]蒋韵.妹妹上花楼[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

[2]宫哲兵.抢救世界文化遗产——女书[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3.

[3]万燕.解构的典故[J].深圳大学学报,1998(3).

[4]伍尔夫.一间自己的屋子[M].王还,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5]苏珊·格巴.“空白之页”与女性创造力问题,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6]贝蒂·弗里丹.女性的奥秘[M].巫漪云,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8.

[7]蒋韵.活着就有眷恋[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

[8]毛时安.一个古典女性的现代凄迷——读蒋韵小说《大雪满弓刀》[J].当代作家评论,1995(4).

【责任编辑冯自变】

[收稿日期]2016-03-10

[作者简介]刘琦(1990-),女,山西朔州人,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文章编号]1672-2035(2016)04-0078-0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猜你喜欢

女书叙事
女书
非物质文化遗产
——女书习俗
歌册,独特的“女书”
女书文化的历史与现状
女书传承和保护的现状与对策
江永女书的生存现状以及未来传承
《建党伟业》的爱国情怀叙事与当代启示
平凡人悲凉的温情与温柔的绝望
论晚清史词的“词史”特质
东方奇幻与眼球审美:对中国魔幻电影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