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先锋文学的精神内核
2016-02-10周江山
周 江 山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论先锋文学的精神内核
周 江 山
(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摘要:先锋文学包括先锋小说和先锋诗歌,两者的流变轨迹不同。必须在充分认识两者的基础上分析它们的精神内核,避免单从形式上理解先锋文学。先锋小说与先锋诗歌交错发展,理解它们的精神内核可以清楚先锋文学产生的根源,了解先锋文学走向非主流的必然命运。
关键词:先锋文学;反抗;重构;狂欢;非主流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社会历史出现风起云涌的变化,先锋文学顺势席卷文坛,昙花一现。先锋文学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精神内核上都给文坛带来一些新鲜空气,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绕不开的话题。碍于被读者接受的速度,一谈到先锋文学,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先锋小说,其实“文革”期间的地下诗歌创作和七八十年代的朦胧诗都是先锋的。在分析先锋文学之前,有必要对先锋文学进行界定。
一、先锋文学的界定
所谓先锋,指起先导作用者,作为文学的定语是一个比喻性提法。它表示的是一个比较级状态,某一时期凡是超越此时认识和理解水平的文学作品都可以冠以先锋的称呼,以表现其前卫性。但是“先锋文学”在中国的情况有些不同,它主要是指先锋小说。先锋小说以1985年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的发表为开端正式拉开大幕,当时还没有先锋小说这个概念和想法,编辑们只是觉得发现了一些比较与众不同的作品,其他同类作品也在权威杂志上发表,比如残雪的《山上的小屋》在《人民文学》发表。其他官方杂志也纷纷推介这类作品,短短两年内,这种风格的作品也得到了评论家们的注意,被冠以“先锋文学”的称呼,成为一种文学思潮,其他作家也纷纷推出作品加入其中。先锋小说作家主要有马原、余华、苏童、洪峰、格非、扎西达娃、残血等。
先锋小说成了“先锋文学”的全部,似乎有些武断,有学者提出不同的意见:“中国当代文学中先锋精神的源头一直可以追溯到‘文革’中青年一代在诗歌和小说领域的探索,但是直到80年代中叶文学中激进的实验才形成了强大的阵容和声势。所谓先锋精神,意味着以前卫的姿态探索存在的可能性以及与之相关的艺术的可能性,它以不避极端的态度对文学的共鸣状态形成强烈的冲击。”[1]291这种表述对先锋精神作了比较准确的概括,那么先锋精神映照下的先锋文学应该包括创作活跃的先锋小说和先锋诗歌。诗歌作为一种特殊的文体,更容易抒发强烈的与当时主流感情色彩不同的情绪;而且新诗的发展也是在实验中进行的,每一代诗人都在进行探索,这些探索和实验带着明显的“先锋性”。在那个特殊的政治时期里地下诗歌表达异质情绪,不可不谓之先锋。所以先锋文学还包括“文革”中的地下诗歌创作到第三代诗人的创作,暂且称之为先锋诗歌。先锋诗歌的发生是比较零散的“地下”,没有官方杂志展示,不像先锋小说那样在权威杂志的展示下快速形成一种潮流。总的来说,当代文学史上的先锋文学包括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那些注重叙事本身的小说创作和从“文革”到现在的诗歌创作,包括“文革”时期的地下诗歌、朦胧诗、第三代诗人的创作(后朦胧诗、口语诗)、90年代的个人写作以及新世纪以来的下半身写作诗歌,先锋文学在小说方面大概已经结束,先锋诗歌因其独特的文体特征一直存在着。
二、禁锢时期的精神内核
先锋文学在各个时期面临的社会政治生活不同,其精神内核也存在差异。那么先锋文学首先面临着“文革”时期。这一时期主要是先锋诗歌兴起。社会环境特别是政治环境,影响着先锋文学的气质和精神。文学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类型,不免受到政治环境的影响。上世纪政治问题压倒一切,不管是内忧还是外患都给知识分子带来精神创伤,这些创伤只能靠文学来消解。知识分子们在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带领下,怀着纯粹的瞻仰精神维护着心中的乌托邦世界。但是后来的一系列经历让他们饱受痛苦,乌托邦世界也不复存在,他们开始怀疑和反思,将诗歌从作为政治附属变为书写知识分子责任与担当的途径。“在苦闷的怀疑和冷静的思索中,他们写下了第一批反思现实、批判社会的作品。这些作品的价值和意义不但在于从思想上表现出对左倾狂热病、个人崇拜等现象的理性批判、折射出人性的光辉,还在于艺术手法的含蓄曲折、朦胧晦涩。”[2]11地下诗歌创作的主旨是反抗社会现实,重新思考人性和个人,追求真实的感情世界和精神价值。
黄翔是地下诗歌创作比较早的探索者。黄翔,湖南人,早期在贵阳谋生,现旅居美国,在“文革”中是一位激进诗人。他早在1962年创作的《独唱》已经带着明显的先锋气质:“我是谁/我是瀑布的孤魂/一首永久离群索居的/诗/我的漂泊和歌声是梦的游踪/我的唯一的听众是/沉寂”。在“文革”以前,文学作为政治的工具,文学中已没有了“我”,只有高大的“我们”,个人的本性和感受在社会中已没有存在的意义。《独唱》从集体中发问个人存在的价值,“永久离群”的“我”已经和这个弥漫着政治压抑氛围的时代分开了,展示出先锋的勇气和决心。黄翔不是唯一一个地下诗歌创作者,地下诗歌创作最具代表性的是白洋淀诗群。他们是“文革”期间到河北、山西插队的知青,有北岛、江河、食指等。食指在“文革”期间创作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作,主要有《愤怒》《命运》《相信未来》《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寒风》等,这些诗歌被广泛传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比如他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写出了知青坐车离开北京的瞬间感受,“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我的心胸”,不仅写出时代对于个人和家庭的摧残,也成为众多知青心灵痛苦的写照,这里显然带着控诉和反抗的姿态。总的来说,这一时期先锋文学的精神内核主要是在“我们”中寻找自我,反抗现实,抒发真实的个人情感。
三、新时期初的精神内核
上世纪80年代带来的变化显然从“文革”结束后开始。1985年以前,文学特别是诗歌较之以前更加自由,诗人们通过诗歌重新塑造一种理想的社会状态。这时先锋小说与先锋诗歌并存,他们用自己的手段企图在反抗之后重新建立一种自认为理想的秩序。这一时期先锋诗歌呈现的状态是朦胧诗,大部分是白洋淀诗人们的创作,继承了地下诗歌的一些特征,反抗、关注个人的真情实感。朦胧诗当时之所以被误认为难懂,是因为诗人们刚刚经历“文革”,很多与当时社会语境不符的话语不能直接表达,进而借助一些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用象征、隐喻、暗示等手法进行诗歌创作,对这一表达习惯接触较少的读者们自然难以理解,进而被冠以“朦胧”的帽子。诗人们在考虑这么一个问题,反抗之后应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朦胧诗高举人道主义大旗,呼唤真实自由人格,寻找真正的人格尊严,同时也带着浓烈的批判精神。朦胧诗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当代文学一开始就带着明显的政治色彩,成为简单地宣扬意识形态、为政治服务的工具,已失去文学本身的自由和丰富。社会生活中的个人更是失去主体精神,成为政治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个人需要被重新发掘。“在80年代,人道主义、主体性等,成为80年代‘新启蒙’思潮的主要‘武器’,是进行批判、推动文学观念更新的最主要的‘话语资源’。”[3]255这明显是历史的安排,新时期到来之前,社会经历了一次禁锢,亟需进行启蒙来破除迷信和个人崇拜,回到启蒙人性、关注个人状态、解放思想的道路上来。
朦胧诗人顾城的创作经历了由反抗到重建的心路历程。他前期的诗歌是直接面对社会,表达诗人自己的见解,比如“在那边,权利爱慕金币;/在这边,金币追求权利。/可人民呢?人民/却总是他们定情的赠礼。”最著名的当属“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一代人》),其中有批判,更有对未来的希望和信心。后来,顾城提升了直面现实的创作思路,变成用诗歌构建自己的理想世界。顾城作为朦胧诗派代表诗人的意义更多地体现在后来的诗歌创作上。顾城追求纯真自由人性,索性将追求转向童真,创作出童话般的诗歌。童心视角、童真语言,再加上大自然,构成了顾城的童话诗歌。这种童话特征有多方面的表现:一是顾城诗歌的意象和意境,这些意象既有社会方面的,又有自然界的,但主要是来自自然界。这些来自自然界的物象被顾城赋予了生命,“野花/星星,点点/像遗失的纽扣,/撒在路边”(《无名的小花》)。他的作品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童话故事。他的诗歌意境干净明亮,完全与世俗不同,是诗人心中的“世外桃源”。二是顾城诗歌童话般的语言。顾城在塑造自己的童话世界的时候用的是不成熟的儿童语言,口气稚嫩,词句简单。像“青青的野葡萄/淡黄的小月亮/妈妈发愁了/怎么做果酱”(《安慰》),这样的诗句完全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问妈妈的话。三是顾城诗歌的题材内容。正如他在《一代人》中所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他正是用他的诗歌来寻找光明,构筑自己的理想世界,这显示出知识分子在破坏旧制度后建立新制度的责任和担当。
四、自由化时期的精神内核
朦胧诗的作者们短期来看很先锋,但是长期来看却是传统的,他们的社会责任还是启蒙,从发掘个人的主体性开始创造一个新世界。上世纪80年代中期朦胧诗已经式微。此时,一个自由开放的社会正在逐步形成中。“文革”时期被禁止的外国文艺译介活动已经恢复,大量的西方文学作品和文艺理论似潮水涌来,给曾经作为政治工具的文学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为其摆脱文学工具性提供了更多可能。文学领导者们也希望借此东风一改文学政治化的禁锢,融入世界文学的大潮里。这是一个自由的舞台,自然出现了一批年轻的小说家们回到小说本身,他们不会去考虑作品的内在启蒙、批判作用,几乎全部回到如何讲故事的问题上,他们是先锋小说的作者。先锋小说家马原凭借《拉萨河的女神》《冈底斯的诱惑》和《虚构》等作品获得当时文坛的先锋地位,他的这些作品也成为其他年轻作家争相模仿的蓝本。下面以马原为例,看看先锋小说是如何注重形式叙述、如何叙事的。他作品中的这些叙述技巧被评论家吴亮称为“马原的叙事圈套”。这种圈套已经显示出一种自由化时期先锋作家企图吸引关注而制造混乱的狂欢状态。混乱的狂欢突出表现在:第一,作者马原与作品中叙述者马原的自由切换。在他的小说中,马原既是作品的作者,也是文中的叙述者和叙述对象。第二是马原叙述层面的设置,作者在文中叙述“我”讲故事的过程,即叙述故事的叙述过程,成为两个叙述层面。比如《虚构》这样开篇:“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我喜欢天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耸人听闻。”接着马原又说:“我的潜台词大概是想说我是个好作家,大概还想说用汉字写作的好作家只有我一个。这么一来我好像自信得过了头。自负?谁知道!”[4]364按照读者熟悉的叙述路子作品中的“我”只管叙述即可,马原却恣意书写,在小说中评价自己的写作,本来讲故事已经是虚构的,叙述“我”的创作自然也不是真实的,这两层叙述都是虚构的,给读者一种混乱的感觉。先锋小说刚开始成功挑战了读者的阅读习惯,成为大家讨论的焦点,但是也给读者造成了阅读障碍,最终因为创新乏力和遭读者的冷遇而到上世纪90年代初收场。
上世纪80年代后期诗歌文学也像先锋文学那样吸收西方文艺理论。按照世界文艺发展潮流的更迭,朦胧诗对应的是世界现代派文学,朦胧诗之所以如此短暂,是因为文艺理论的发展过于突飞猛进,新时期同时吸收了现代派和后现代,后现代诗歌在中国的萌芽几乎和现代派诗歌同步,再加上政治力量的突然撤离,催化了后现代诗歌的发展,而后现代诗人的代表正是第三代诗人们。朦胧诗人们努力构建一个充满人道主义的主体性的理想世界,第三代诗人们却恰恰相反,他们反对让诗歌过多承担诗歌之外的社会意义,主张让诗歌回到诗歌本身。第三代诗人的诗歌呈现出反文化、反理性、混乱的狂欢状态。“他们文学社”是一个有一定影响力的第三代诗人团体,其代表人物韩东有首著名的诗《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为了爬上去……/然后下来/走进这条大街/转眼不见了……/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什么/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大雁塔是西安著名的历史建筑,是历史传统与文化的结晶,成为文人墨客咏史怀古的对象。到了韩东这里,对于大雁塔能“知道些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大雁塔只是一座高塔,人们登上去只为看看周围的风景。它所凝固的文化呢?在韩东这里已经看不到踪迹,反文化的特点可见一斑。另外诗人书写平淡如日常口语,没有明确的意象,只是平淡地说了一下我们关于大雁塔的认识,呈现出个人化的特点。到了20世纪90年代诗歌个人化和自由化更加突出,先锋的狂欢状态也扩大了,出现了下半身写作。
自由化以来,或者说新时期,甚至“文革”结束以来,先锋文学所呈现出的恣意书写的狂欢状态都来源于政治和主流历史文化对文学的禁锢,它们所呈现出来的反抗、重建、狂欢都根源于政治禁锢的撤离。表面上看,文艺已经自由,其实不然。“文学本身疏离了政治,而政治干预则走向
了策略化。”[5]187文艺始终没有远离政治,我们从反腐文学、环保文学、报告文学的创作以及政府文学大奖的评定都能看出政治、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子。文学去政治化只是先锋文学作家们一厢情愿的想象,当他们忙着办刊物、建立文学社团,忙着狂欢时候,他们也离主流越来越远了。
参考文献:
[1]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2]殷勤兴.先锋诗歌美学[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9.
[3]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4]马原. 虚构[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3.
[5]李运抟. 现代中国文学思潮新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何瑞芳]
收稿日期:2016-05-13
作者简介:周江山(1989-),男,河南南阳人,广西民族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文章编号:2096-1901(2016)04-0060-03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On Spiritual Core of Vanguard Literature
ZHOU Jiang-shan
(School of Liberary Arts,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Nanning 530006,China)
Abstract:The vanguard literature includes the pioneer novel and the pioneer poetry. It is necessary to analyze the spiritual core of the two in order to avoid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pioneer literature just from the form. The pioneer novels and pioneer poetry developed interleaved. Understanding their spiritual kernel can clearly understand the origin of the pioneer literature, and understand the inevitable destiny of the avant-garde literature to the non mainstream.
Key words:vanguard literature;resistance;reconstruction;carnival;non mainstre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