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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与建构 文本解读的当代意义

2016-01-28重庆丨李安全

名作欣赏 2016年4期
关键词:当代意义名作

重庆丨李安全



批评与建构 文本解读的当代意义

重庆丨李安全

摘 要:当代读者须站在当今的立场上,对“名作”进行当代阐释,读出经典的当代意义。而要读出文本的当代意义,一要寂然凝视,懂得欣赏;二要平视经典,切近理解;三要移植情境,寻找“参照”;四要拒绝权威,用“心”感悟;五要“自言自语”,新鲜表达。

关键词:“名作” 当代意义 平视经典 情境移植 拒绝权威

“每一个时代都必须按照它自己的方式来理解历史流传下来的文本,因为这文本是属于整个传统的一部分,而每一个时代则对这整个传统有一种实际的兴趣,并试图在这传统中理解自身。当某个文本对解释者产生兴趣时,该文本的真实意义并不依赖于作者及其最初的读者所表现的偶然性。至少这种意义不是完全从这里得到的。因为这种意义总是同时由解释者的历史处境所规定的,因而也是由整个客观历史进程所规定的。”①每一个时代都必须按照它自己的方式来解读经典,所以,经典对于读者,对于不同时代的读者也具有永恒的意义。可是,2013年6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对近三千名读者吐槽最多的“死活读不下去”的书进行统计之后发布的排行榜中,前十名竟然依次是《红楼梦》《百年孤独》《三国演义》《追忆似水年华》《瓦尔登湖》《水浒传》《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西游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尤利西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于是困惑,于是思考,于是实验,发现这些经典之所以让人们“死活读不下去”,其原因涉及诸多方面:语言文字与我们当代生活有一个较大的距离,显得较为艰涩,难“嚼”;翻译的文字具有较强的欧化色彩,不能很好地与中国文化“接通”,经不起“咀嚼”,或者是不符合中国读者的欣赏习惯;经典作品叙述、描写多而细,所描绘的生活多是“古典”的,故事也是“古典”的,与当代人快节奏的“现代”形成鲜明的“反差”,让读者心里产生“隔膜”,难以从“古典”之中读出对今天生活的启示;经典作品意蕴丰厚,需要“咬文嚼字”,“反复阅读”,现代人缺乏“琢磨”“咀嚼”的耐心;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压力大,没有了从容优裕的生活,缺乏一种欣赏的态度与眼光;经典作品大多是大部头,需要用更多的时间来“慢阅读”“消纳”(钱锺书语),可是当今的人们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过日子,只能忙里偷闲地“读图”或者读一点“快餐读物”以消闲……归结起来,当代读者没有一种欣赏的态度来欣赏经典作品,读不出更多的“当代意义”,于是厌倦经典,于是“死活读不下去”。怎么办?如果我们可以从经典作品之中读出“当代意义”,或许经典阅读就可以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了。可是,怎样才能从经典作品之中读出“当代意义”呢?车尔尼雪夫斯基不能告诉我们“答案”,只能靠我们自己来思考、实验、总结。

寂然凝视,用欣赏的态度去审视

“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刘勰:《文心雕龙·神思》)创作如此,其实阅读也是如此。“有审美的眼睛才能发现美。”②阅读经典,最重要的是要用审美的眼光去“看”,去发现。

读过川端康成的《花未眠》,就不会忘记结尾一段中的那句话:

我之所以发现花未眠,大概也是我独自住在旅馆里,凌晨四时就醒来的缘故吧。

其实,阅读经典就像“看花”“看自然”一样,特别需要处在一种“宁静”的状态之中,用自己的“眼”去“看”,用自己的“心”去体验。可是,我们现实的生活却是忙碌的,“高压”的,心情也常常是浮躁的。怎么办?自己给自己营造一种“宁静”的阅读氛围吧!比如,每天临睡之前,将放在床头的书翻开,默默地读上一小段;比如,周末用一个半天,一家人不看电视,就安安静静地阅读;比如,在周末,干脆一家人到图书馆或者新华书店去呆呆地“呆”上半天;比如,自己给自己“规定”,每一周或一个月上当当网或者书店选购一本图书,或者每一年订阅三五种报刊……就这样,有了一种“宁静”的“氛围”,自然也就容易让阅读成为一种习惯,让阅读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或者一种生活方式了。

在李乐薇的《我的空中楼阁》一文中,也有这样的一句话:

我把一切应用的东西当作艺术,我在生活中的第一件艺术品——就是小屋。

一般的读者将本文的主旨归结为对“幸福”“幸福生活”的向往,看起来也没有错。其实,这才是文章的点睛之笔。文章的“本旨”就在这一句,就是要用审美的态度去看待生活、理解生活、欣赏生活。学会用欣赏的态度去看待生活,自然,我们的阅读也就会别有一番情味了。

我喜欢陶渊明,特别喜欢读陶渊明的《归园田居》,这固然有语文教师的职业熏陶。北大的袁行霈先生讲解的陶渊明更是让人觉得可以亲近,可以“交流”,甚至可以“神通”。但是,真正读懂陶渊明却是得益于自己在“三余”之时,默然静观,寂然凝视陶渊明的那些“质而实绮,癯而实腴”的诗句,而且“心领神会”。

陶渊明《饮酒》中有这样的句子: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这不是孤僻、自闭,而是拒绝、自守。本来就住在尘世之中,却没有喧嚣,没有尘俗,只是因为自己内心过得宁静与自然。这不只是一种选择,更是一种修炼,一种心性,所以可贵。现代人尤其需要一点这种精神的宁静。

平视经典,用俗世的眼光去审视

萨特提出:“一切都有待于读者去完成,而且一切业已完成。读者的接受水平如何,作品也就如何存在着。当他阅读和创造时,他知道他总是能够步步前进,进行更深刻的创造的。正因为如此,作品才好像是个取之不尽而又不可穿透的对象。”③因为是经典,因为是大家之作,因为是诺贝尔获奖作品,所以,我们常常心生敬畏;因为敬畏,我们常常觉得经典是深奥的、艰涩的;因为我们以为经典艰涩深奥,于是敬畏、拒绝。其实,如果我们就像鲁迅先生说的,只是把“鱼翅”当作“白菜萝卜”来“吃”掉(《拿来主义》),或许,我们就即使体味不到“鱼翅”的“高贵”滋味,甚至因为“肠胃不适”而消化不好,也还是可以获得一些真正的“营养”的;反之,如果知道是珍贵的“鱼翅”于是心怀吝惜,珍藏起来,不敢“吃”或者舍不得“吃”,最终这“鱼翅”对我们也只是一个“虚设”。所以,对于经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畏惧,不吝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吃着吃着”,你就懂得了其中的“滋味”和“营养”了,你就可以实现“更深刻的创造”。

喜欢苏轼的读者,一定喜欢那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定风波》是伟大词人苏轼的伟大作品之一。如果联系苏轼的生平事迹以及特定的写作时代背景来说,这首词作于元丰五年(1082)三月七日,自然是阴历。苏轼当年四十七岁,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被贬谪在黄州(今湖北黄冈)已经两年有余了。如果遵循“知人论世”的套路来解读,这首词自然是用寻常的生活事件来表现苏轼的高贵精神或伟大人格。面临打击、挫折、不得志,东坡没有沉沦,没有悔愧,而是保持一种“我行我素”的淡然、淡定、淡泊之心境;还可以再“提升”一个层次,表现的是苏轼身处困境、遭受挫折之时的旷达与乐观,甚至是沉着与坚忍。可是,如果我们首先不“知人论世”,不去考虑作者与作品的“伟大”,只是“亲近”文字,就是感觉这里写的不过就是一次“春游”。“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一边走路,一边欣赏乡村景色,甚是“融洽”。可是,突然,春雨来了,而且还不是“像牛毛”“像花针”那样的绵绵,而是越来越大,竟然打湿了衣衫,让人成了狼狈的落汤鸡。可是,一阵子过去了,雨住了,太阳又出来了,衣衫又慢慢地风干了。就这样一点小事,一般的人根本不在意,可苏轼写了一首词来记述,这不过就是骚人墨客的一件雅事而已(甚至我们可以适度生发一点,文学写作,也就是用一种诗意的态度来看待寻常生活,用诗意的文字来记述寻常生活。如是而已)。这样读起来,反而亲切、自在。其结果不是受到什么“伟大”的“熏陶”,而是受到一种微妙而缓慢的“浸润”,毫无“强制”之感觉。比语文课堂上老师的那种“高屋建瓴”的解读更为悠闲,更为自然。

有一些“沉重的大部头经典”,确实是不容易读下去的,或者说是不容易读懂的。比如《红楼梦》《约翰·克里斯多夫》《战争与和平》等巨著,没有较为充裕的时间,没有一定的耐心,常常是难以读下去的。怎么办?怎么读?最简单的做法就是从兴趣出发,慢慢地读进去,扩展开去,深入下去。比如,读《红楼梦》,先浏览前言后记,再看看目录,然后根据自己的整体印象,选择自己喜欢的章节阅读,对自己特别感兴趣的文字进行细读。大致说来,中学语文教材及读本中选择的章节就是中学生可能感兴趣的章节。在细读部分章节的基础上,如果读者有兴趣,可以“接着读”。这个“接着读”,自然不只是读一遍,而是要读很多遍。比如,北师大的郑国民教授,每隔三五年都要买一套新的《三国演义》,仔细阅读,这是“接着读”的最高境界。

自然,阅读经典不可强迫,如果读了一些章节,自己心里实在不喜欢,也就可以放弃了。即便是中小学乃至大学开设的经典阅读或名著选读,也要给学生选择的余地,“必读书”可以是从十来种之中选择自己喜欢的三五种就可以了。如果是教师或家长要指导学生阅读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鸿篇巨制,最有效的方法还是设计一种“阅读手册(或日志)”,“引导”学生按照大致一定的“程序”去开展阅读。“手册”中自然包括与作品及作者有关的一些常识,还可以引导学生摘抄自己感兴趣的文段,引导学生对精彩文段进行批注性阅读;还可以引导学生在浏览经典的情况之下,选择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进行深入地研究。最重要的是,“手册”的设计要重视“成果”,更要重视阅读方法、阅读过程的有效指导,要将方法的指导“隐藏”在“量表”之中。如果可能,将来还可以将经典名著的阅读过程设计为“游戏”那样的“循循善诱”的有趣味的程序,读者一步一步地读,一个一个的别开生面的画面或境界也就展现在读者的面前,甚至还有“奖励”,或许,那让人“死活读不下去”的经典也会变成让人死活丢不下的“宝贝”。

情境移植,以现代生活去“参照”

袁枚《随园诗话》有言:“诗中境界,非亲历者不知。”“接受者人生社会经验的丰吝与否对于理解诗作之境界至关重要。”④古典作品是表现古代生活的,外国作品是表现外国生活的,于是我们以为,这些都与中国当代的生活相隔绝。道理似乎也是这样。可是,如果我们采用另一种“策略”,把古典的以及外国的生活“嫁接”“移植”到我们自己的生活之中来“参考”“对照”,常常也可以读出“当代意义”。

比如,我们联系现实来阅读《装在套子里的人》,就会隐约地感觉到,其实我们都是“别里科夫”。一般的文学讲义以及语文教科书,都是要“引导”学生去讨论这篇小说批判了沙皇统治的专制。以“知人论世”的套路来看,这无疑是聪明而且正确的做法,可是,作为普通读者包括中学生却讨厌这样的“循规蹈矩”的思路。如果我们就着力研讨别里科夫到底有哪些“套子”,这些“套子”是否合理,是否必需,或许更有“普遍意义”。别里科夫的“套子”的确是很多的,笔套,雨伞,蚊帐,小屋子,政府的文告,过时的规矩,旧的观念,“千万别出什么乱子”的口头禅,等等。再扩散思维,小说中写的古希腊语、马夫拉生活的“村子”等,不也是“套子”么?如此而已。关键是,这种种的“套子”让人们“喘不过气来”,让人们无法正常地生活。这就是小说主题的深意所在。

其实,从一般的意义上说,“套子”也就是种种有形无形的“规矩”。中国有古训,“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结合我们自己的生活来想想,作为一个人,无论什么时代什么处境中的人,似乎都是处在种种“套子”之中。当然,再进一步想,种种的“规矩”,有顺乎人性的,也有反人性的;有合乎理性的,也有反理性的。人类社会的进步,也就是不合理的,反人性、反道德的“规矩”逐渐减少直至消失,而合乎人性的“规矩”更加科学合理的过程。别里科夫生活在“套子”中,之所以可笑,是因为有很多的“套子”都是多余的、反人性的、落后的。所以,在每一个阶段,我们的努力就是要消灭那些反人道的“规矩”。事实上,人就是“水滴”(列宁说每一个人都是“大海中的一滴”)或者沙粒,没有“套子”(比如规矩、道德、社会制度等),人就是散沙或者覆水。当然,不同的“套子”又会让水滴或沙粒“形成”不同的形态,不同的社会制度也会让人群构成不同的社会。这样推演开来,也可以将小说的主题引申到更为宏大的意蕴上去。如果不觉得“空洞”,作为读者,自可按照自己的“思想”与逻辑去推演。

狄金森有一首小诗《篱笆那边》:

篱笆那边

有一棵草莓

我知道,如果我愿

我可以爬过

草莓,真甜!

可是,脏了围裙

上帝一定要骂我

哦,亲爱的,我猜,如果他也是一个孩子

他也会爬过去,如果,他能爬过!

无心地读读,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联系我们自己的生活去体味,又可能会发现其中确实蕴含着丰富的意味。至少,《篱笆那边》唤起了我对于过去的很多联想。

记得小时候,我家园里有一块黄瓜地,四周都用竹栅栏围起来,防范鸡鸭和猫狗,同时也防备偷吃的小孩。春末夏初,黄瓜长出来了,细细的,长长的,青油油的,非常诱人,让人(尤其是三五岁的小孩)垂涎三尺。有一天,我把栅栏弄了一个小洞,钻过去,从隐蔽处摘了一个黄瓜。现在回忆起来,虽然是挂破了衣裳,但那黄瓜是很甜很香的。

我又记起了一条鱼。我发现稻田里有一条肥大的鲫鱼,藏身在一层厚厚的青苔下,一动不动。青苔的上面是厚厚的冰,因为是严冬时节。我想得到它,我想踩着冰面,走过去,敲碎冰,把它捉起来。可是,我又担心,冰还不够厚,不能承受一个人(尽管只是一个三五岁的小孩)的重量。终于,我下定决心,无所畏惧地走了过去。我小心翼翼地踩过冰面,小心翼翼地敲碎了冰块,非常兴奋地捧起那条鱼。可就在这一瞬间,冰碎了,我陷入了泥泞中。我的鞋、我的裤子沾满了泥水。但是,我没有放弃那条鱼。

读到这里,我们或许还会联想到一首歌谣《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谁也比不过她。我有心摘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把我骂。”歌者对茉莉花的热爱、思慕和眷恋都通过婉转而清亮的旋律表达了出来,其中所包含的“怕看花的人儿骂”的羞涩和含蓄也表达得非常真切婉妙。显然,这是爱情,是初恋,是发自内心的爱恋。

把上面几种事实联系起来,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所隐含的关系是那么的相似。

草莓→黄瓜→鱼→茉莉

篱笆→栅栏→冰水→园子

脏了围裙→挂破衣裳→沾了一身泥水

上帝的骂→父母的责备→冰的寒冷→看花人的骂

当然,一切物质的、现实的、平凡的事物和情景一旦“进入”了艺术作品就变成了精神的、幻想的、典型的形象和意境。因此,我们必须联系自己的现实生活,并且以艺术的眼光来审视这些事物和情景。于是,我们发现,草莓、黄瓜、鱼、茉莉等是象征人的一种美好的欲望或追求,是爱情,是理想,是艺术。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可能是。篱笆、栅栏、冰水、园子等则是象征了现实的障碍难于超越又并非不可超越,但当你勇敢地超越,又可能会让你遭遇种种的苦难或不幸。脏了围裙、挂破衣裳、沾了一身泥水、挨骂等则是隐喻可能因为行动而损坏了自己的形象,甚至是败坏了自己的德行。上帝的骂、父母的责备、冰水的寒冷、看花人的骂等是你为满足自己的“欲望”将会遭致的误解、非难、打击,但事实上,人人可能会有与你相同的“欲望”,所以你也可能会得到“宽恕”。有了这样的联系和比照,我们就可以大致地理解诗歌的内涵了,但同时也要注意,因为切入角度的差异,得出的“主旨”也可能是有些差异的:可以理解为理想和现实之间仅仅只有一道篱笆,只要你大胆地去追求,理想就可以实现;可以理解为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欲望,你必然会有所付出甚至是牺牲;也可以理解为尽管理想是那么美好而且切近,但现实的障碍和世俗的法则会约束你,甚至使你不能跨越现实;还可以理解为如果你要实现理想,你就不要顾虑重重。

拒绝权威,用自己的“心”去感悟

“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自得。”(王夫之:《姜斋诗话》)王国维说,文学创作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就阅读而言,永远是“以我观物”,永远是“有我之境”。所以,真正的阅读,尤其需要“弃圣绝智”,尤其需要拒绝“权威”,尤其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去感受领悟,从而读出自己的“奇思异想”。

我喜欢《诗经》中的《采薇》,高中语文课本中也选录了这首。读着读着,我就突发奇想,这“采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琢磨着琢磨着,我就找到了三层意思。

按照高中语文课本的注解,“薇”是野豌豆,“采薇”就是采摘野豌豆。行军中的战士为什么要采摘野豌豆呢?记得我们小时候,那时还是集体化的人民公社时期。大约是旧历的四月,麦子成熟了,野豌豆也成熟了。大人在生产队的田野里割麦,小孩在田野里拾麦穗。小孩子们最有趣的事就是将野豌豆角截断,剥开,抖去其中的豆粒,就成了一种“乐器”。鼓起腮帮子,轻轻地吹起来,咿咿呀呀,支支吾吾,可以吹成欢乐的曲调,也可以吹成悲伤的曲调。全由吹奏者的心境和吹奏技巧来决定。这样想来,莫非那从军的战士也就是要采摘野豌豆来做成“乐器”,轻轻吹奏,表达自己内心的悲喜哀乐?这样的理解,也还是有趣味的,似乎也是合乎情理的。

“采薇采薇”,这不过是《诗经·采薇》中的一个句子。可是,你反复地来读,细细地来嚼,总觉得就像是衔着一枚橄榄,越是咀嚼,就越是有味道。现在的教材注解说“薇”是野豌豆,可是,以前的诗选及教材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注解。这就给大胆而聪明的读者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间。查查《现代汉语词典》,“薇”释为“一种巢菜”。谁是谁非?其实,或许谁也说不清楚了。但是,我们可以肯定这是一种植物。如果有好事之徒偏偏要说,这“薇”就是美丽的“蔷薇花”呢?你又如何反对呢?

再说这个“采”字。按照课本的注解,这“采”就是动词,是“采摘”的意思。这样的话,“采薇”也就是“采摘野豌豆”或者“采摘巢菜”了。可是,前面,我们刚刚学过的《鸿门宴》中有一句:“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这“采”就是通假字,通“色彩”的“彩”。而且,也有老师就是将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采菊”解释为“彩色的菊花”。因为陶渊明并没有去做一个“采花大盗”呀!如果把这“采薇”理解为“彩色的野豌豆花”或者“彩色的巢菜花”或者“彩色的蔷薇”之类的行不行呢?

假设就把“采薇”理解为“采摘”一种植物的“花”或果实或茎叶之类的行不行呢?或者说,如果是“采摘”的植物的花果实茎叶之类的东西,他是拿来做什么的呢?一定是拿来“吃”的吗?如果不是呢?如果是拿来送人呢?这不是更有诗意吗?你看,在《诗经·静女》中就有“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这样的章节。显然,这“彤管”“荑”之类的不也是植物的花或茎叶之类的吗?不也正是拿来送给相思的朋友,表达思慕之情的吗?在沈从文的《边城》中,那翠翠梦中所采摘的“虎耳草”不是也要送给自己心上人,表达思恋之情吗?

可见,“采薇”似乎可以是采摘一种“草儿”,作为像“荑”“彤管”那样的纪念品或者信物送给心上人,那不是更加表达了服役的士兵对故乡、对情人的思恋吗?也可以是采摘蔷薇花,想起在家乡时与恋人或妻子恩爱的情景,寄托一种深情的回忆和相思记得电影《台儿庄战役》中好像就有一个细节,是战争间隙、硝烟弥漫的阵地上,一朵细小的蓝色野花含苞待放,满脸尘土的战士凝望着,陷入了深远的回忆,想起了故乡的恋人。或许这就是毛泽东说的“革命的浪漫主义”吧。当然,这种种的猜测固然是有趣的,但也必须“言之成理”才行。

更有趣的是,2010年9月,我班上有一个女生,恰好就叫“采薇”,多有诗意的一个名字呀。于是,我想,这“采薇”万一就是一个人的名字呢,那该多有意思呀。于是,我顺着这样的“意思”想下去,假定又假定,这“采薇”就是一个人的名字,那它会是谁的名字呢?可能是那役夫的情人,也可能是那役夫的妻子,还可能是那役夫的女儿吧?如果是情人或妻子,我们来一点现代的想象,那役夫一定是在从军或作战的间隙,默默地思恋着她,念叨着她的名字,白日里“若有所失”,深夜里“辗转反侧”,总是把情人或妻子送给他的那“十字绣”(现代冷幽默)拿出来,摩挲,摩挲……那种怀想的痛苦是多么的深刻呀!如果是役夫的女儿,或许在战争停歇的片刻,在午夜梦回的片刻,他就把女儿的照片(还是现代冷幽默)拿出来瞧呀瞧呀,直看得泪眼婆娑……那牵挂的情怀,那相思的苦楚,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呢?

当然,这些解释多少都有一些“臆想”,或许和诗人所要表达的情意也不完全符合,但是,“诗人挡不住作者”,“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只要我们的“猜想”甚至“臆想”是“合理”的,也就是“美”的。你说不是么?

阅读经典,有时候需要“参看”专家的“解读”,需要查查鉴赏辞典,但是,更需要用自己的眼睛来看,用自己的心去体味,而且,常常可以读出自己独特的见解,读出“新意”。其实,有时“专家”的解释也未必是完全合理的。

比如,读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我就发现课本注解说本文是“寓言体传记”,这是不恰当的,我认为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传记体寓言”。因为从本质上说,这是“寓言”,是借故事来阐明道理的。什么道理?很简单,就是要做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做最好的自己,过自己认为最舒适的生活。或许其中所包含的真的是一种高贵的人生理想啊!

读王安石《游褒禅山记》,我固然为王安石所提出的“尽吾志也而不能至,可以无悔”而感动,但是,我也突发奇想,给学生布置了这样一个题目:“如果你就是文章中的那个‘怠而欲出者’,请你写一篇游记,谈谈你的感悟。”这下可好了,不少的同学倒是换了一个角度来看问题,的确会有不少新的发现:有人说,人生能够走多远走多高,或许还会受到外界因素的制约;或者说,要做好一件事,主观努力很重要,但还得分析客观形势,切不可莽撞行事;或者说,科学的预测与谋划是做好一件事情的前提……思想打开了,读“活”了,这样的快乐、自由而且丰富的阅读,是以前未曾尝试过的,也是事前未曾料想到的。

鲁迅的《祝福》已经读过多遍,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对其中“她不是鲁镇人”一句特别敏感,而且由此还联想到了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视连续剧《外来妹》,甚至联想到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中的都敏俊,甚至还联想到《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并且联想到了农民工。祥林嫂——外来妹——都敏俊——林黛玉——农民工,这些“形象”叠合在一起,让人感觉到一点新的意思。一个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你进不去,可能遭人冷眼,受到排挤,甚至遭受打击,可是,你又没有“遁逃”的路,怎么办?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新鲜的问题。再进一步,中国文化的“落叶归根”、外国文学中的“多余人”以及“寻根”主题似乎都并不高深,其中所蕴含的也就是一种处于生存困境之中的人寻求“突围”的希冀以及“突围”而不得的悲剧。

“自言自语”,用新鲜的话语表达新鲜的体验

普通读者不喜欢“专家”们所写的那些文艺论文,不喜欢“学者”们所做的那些高深的讲解,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论文或讲解的语言古板、干瘪、陈旧。看过“百家讲坛”的观众就会发现,其最为突出的特点就在于,主讲者用现代的甚至是现代流行的语言来解释经典,表达用现代眼光、现代思维解读文学文化经典所获得的“趣味”与“智慧”。其实,文学欣赏尤其需要用鲜活的语言和生活情景来阐释经典,用新鲜的语言来表达经典阅读所获得的新鲜的体验与滋味。

且举一个例子。记得很清楚,2013年11月在综合开发研究院(深圳)研修,17日上午抽空隙到深圳莲花山公园瞻仰邓小平雕像。恰逢深圳第十五届花会,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甚是热闹。其中,有一个小孩子的话让我不能忘记。是一个小男孩,三岁左右,拉着他外婆的手,满怀怨怅地说:“他们不和我玩!”外婆自然是安慰,鼓励孩子参与到其他孩子的活动之中去。可是,我却在这一夜里,突然想到了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其实,陈子昂抒发的“感慨”不就是“他们不和我玩儿”吗?没有当下的朋友,甚至“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所以,陈子昂“孤独”“怆然”,于是满面泪流,于是愤愤地摔琴(因为没有知己)。这里表达的就是一种深沉的忧愤。其实,古今很多的文人墨客都有孤独的时候,只是他们抱持的态度与感情的表达方式却不相同。比如,王维就是“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一个人弹琴,给自己听,给山鸟听,给月亮听,让自己的心得以休憩、沉静。李白则是“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独坐,与山鸟对视,与沉默的山对视,一种安静在心中幽幽升起。当然,李白也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放达与痴狂。陶渊明则是“有志不获骋”,“挥杯劝孤影”,举着酒杯就和自己的影子说说话,相互劝慰,也很有意味。朱自清则是在月色下的荷塘漫步,感受“独处”的“宁静”,消解内心的“颇不宁静”,这是一种静默的释放。或许这种更为“低调”的消解方式更适合当今社会,因为互不打扰,也不喧哗,所以显得也更有涵养而且高贵。

文字简练、准确固然是好的,可是因为太简练、太精确,让人觉得干枯、嶙峋就不好了。苏轼说陶渊明的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固然是肯定了陶诗的质朴凝练的美,但其中也潜藏着一个意思,那就是,形象、丰腴、温润、婉转的文字也是好的文字。这似乎给我们一个启示:文学欣赏的文字还是要简朴一些好,平易一些好,多一点感性,多一点率性,少一点逻辑,少一点“三段论”;太多的专业术语、太多的学术味未必适合普通读者,也未必能够很好地传达出自己阅读经典的感觉和顿悟。

如果你喜欢,还可以用诗的语言来表达你的阅读体验。比如,诗人兼学者赵瑞蕻先生写过一首“八行诗”《李商隐》:

夜晚,春雨,提着一盏灯,

忧郁地徘徊在深巷楼前。

就是你吗?唉,李商隐!

像只飘荡的鸟儿,多孤单,

你怎能管得住自己的命运?

当鸱鸮鼓噪,豺狼喧嚣的凶年,

你沉吟,将满腔愤慨悲戚,

倾注在流芳百世的清词丽句里。

这首诗前五句将李商隐的名句“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春雨》)、“流莺飘荡复参差,渡陌临流不自持”(《流莺》)融化其中,“如盐着水,既不隔断,又不难解”⑤。

赵瑞蕻先生还写过一首《李贺、济慈、兰波》:

三大诗人:李贺、济慈、兰波,

九世纪和十九世纪,相隔千年之多。

在梦幻奇想中创造撄人心的诗,

短暂的生涯,不朽的光焰闪烁!

生活的鞭子抽打着各自的身世,

最憎恨黑暗的是最光明的歌!

七色的水晶球旋转,天才的投射,

来自民族的精英:李贺、济慈、兰波。

这是对李贺、济慈、兰波的赞歌,更是诗人以自己的心去碰触李贺、济慈、兰波的心所获得的独特体验。“最憎恨黑暗的是最光明的歌”,这无疑是用警句来概括古今中外所有最优秀诗人的创作精神。

写到这里,又想起了《名作欣赏》2014年第1期上旬刊最后一页的编辑手记《我们的梦》中有这样的文字:“是站在当今的立场上,切合当今读者现实的人生问题精神需求,对‘名作’进行的当代阐释。让‘名作’不再成为远离我们当今存在的‘经院之物’,而成为可以在我们身边进行交流、对话的朋友。”⑥我隐约地感觉到,原来我这篇文章其实也就是这段“高论”的粗浅的注解而已。

①〔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380页。

②朱光潜:《无言之美》,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第51页。

③〔法〕萨特:《萨特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转引自金元浦:《当代文艺心理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05页。

④金元浦:《当代文艺心理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37页。

⑤张伯伟:《天真的浪漫诗人——赵瑞蕻先生》,《随笔》2014年第3期。

⑥孙明亮:《我们的梦》,《名作欣赏》上旬刊2014年第1期。

作 者: 李安全,重庆外国语学校中学正高级教师。重庆市中小学学科带头人。主要著作有《智慧语文:一个语文教师的教学手记》《语文教学的智慧境界》《怎样读经典:文学欣赏的60条法则》等。

编 辑:张勇耀 mzxszyy@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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