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钟嵘的诗学观——以《诗品序》为中心
2015-04-14刘芳
论钟嵘的诗学观——以《诗品序》为中心
刘芳
(郑州财经学院文化与传播系,河南郑州450000)
摘要:钟嵘诗歌理论在中国古代诗论的发展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诗品序》是钟嵘《诗品》中的一篇重要诗论。以《诗品序》为中心剖析钟嵘的诗学观,即:追求自然美的“自然英旨说”;情与物之“滋味说”;定品第显优劣及诗者发泄哀怨凄苍的“风力说”。
关键词:钟嵘; 《诗品序》; 诗学观点
收稿日期:2015-02-11
作者简介:刘芳(1979-),女,河南周口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文学与中国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131X(2015)01-0057-04
Abstract:Zhong Rong’s poetry theory has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Chinese ancient poetry theory. The Preface of Shi Pin is an important poetics in Zhong Rong’s Shi Pin. This paper starts from Zhong Rong himself, seeking the personality of his main creation figures, and focusing on The Preface of Shi Pin to analyze the Zhong Rong’s poetics, that is the following three major characteristics: the first 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ture, to pursue true feelings expression on natural beauty; the second 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otion, the perceiving emotion and substances; the third i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ems quality, to mark the rank based on the quality of poems, and to give vent to the plaintive expression for grief, resentment.
Discuss on Zhong Rong’s Theory and Integrity of Poetry:Focused onThePrefaceofShiPin
LIU Fang
(Zhengzhou College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Zhengzhou 450000, China)
Key words: Zhong Rong;ThePrefaceofShiPin; the perspective of poetics
钟嵘的《诗品》是我国魏晋南北朝时期一部著名的诗歌理论批评专著。钟嵘生活在齐梁时代,他出身寒门,“位末名卑”,只做过王府记室一类小官。虽然他颇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然而在门阀制度的严格控制下却不能如愿以偿。钟嵘政治上主张“无为而治”,思想上受儒家传统观念影响较小,在文学上敢于对当时不良风气作比较尖锐的批评,是一位进步的文学理论批评家。钟嵘在《诗品》中评论了一百二十二位诗人,分析了每一位诗人的思想艺术特征及其历史渊源,并按照他们成就的高低,将其诗作分为上、中、下三品。在《诗品》序言中,他以五言诗为中心,系统地论述了诗歌发展的历史以及有关诗歌创作的重要理论问题。本文以《诗品序》为中心,结合钟嵘所处的时代背景,深度剖析他的诗学观。
一、钟嵘《诗品序》之“自然英旨说”
钟嵘在《诗品序》中提出“自然英旨”[1]181,是指追求自然美和真美。这种思想始终贯穿钟嵘的《诗品》。钟嵘认为诗歌要达到“自然英旨”,当由“直寻”得之。《诗品序》云:“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 “直寻”是指心感于物,情蕴于中,一旦发之,便可借具体可感之形象表现出来,而无须补假。夫抒情诗歌之佳者,多借景语发之,写景之中,自然含情,则其情易为读者感知。由此可见,《诗品序》中“自然英旨,罕值其人”的表述,表明了钟嵘极为推崇诗歌的自然美。钟嵘主张作诗当“吟咏情性”,不提倡作诗用典,进而提出了“即目直寻”“真美”和“自然英旨”的观点。他倡导诗歌以表现性情为主,感情理应真实自然,不应有虚假的感情表现;诗歌是抒发情感的,为了抒发真挚情感,就应该反对用典故和声律,应以抒情为主。因此,钟嵘在《诗品序》中抨击那些刻意引用典故和追求声律的创作,并直接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严厉指责“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的瓶颈创作状态。“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2]”写实和写情相结合才是上乘的文学创作。
罗根泽先生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中言道: “自钟嵘看来,用事用典,宫商声病,繁密巧似,都违反自然,矫正的方法,当然也就要提倡自然。刘勰也提倡自然,但不以自然为根本观念,钟嵘《诗品序》里深深地慨叹‘自然英旨,罕值其人’,可见他所标榜的准的—即根本观念—是自然。[3]”钟嵘提倡“自然”观念,实际上是反对当时诗坛的几种不良倾向,即:用典过多,以知识入诗,使诗变得晦涩难懂,枯燥乏味;过分讲究声律;诗歌受玄学的影响,淡而无味。钟嵘极力提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诗歌创作观,强烈要求抛弃华而不实的点缀。钟嵘“自然观”的本质是追求一种“自然美”和“真美”,要求诗人心灵与自然产生共鸣,自然而发、不留痕迹地表现出自己的情感。
在《诗品序》中,钟嵘对谢灵运诗中清新自然的生动描写大加赞赏,如“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明月照积雪, 朔风劲且哀”(《岁暮》),“林壑敛瞑色,云霞收夕霏”(《石壁静舍还湖中作》)等。谢灵运山水诗多集中笔墨于客观山水本身的精描细摹,往往末尾缀以说理议论,极少明显表现出作者的主观感情,因而招致“寡情”之讥。钟嵘说谢灵运诗“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譬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可见,钟嵘在肯定谢灵运具有自然清新的诗歌创作优点的同时,也指出了其过于繁富、细密的缺点。
尽管钟嵘极力追求自然真美, 但是他并不否定文采在文学创作中的运用。他指出诗歌用辞应华丽,描写要细致,但亦须把握好尺度,倘若不及或过之都会对诗意的表达造成负面影响。从钟嵘将陶渊明的诗列为中品而把曹植的诗列为上品,我们就可以从中看出他的这种思想。陶诗通过朴素的语言、白描的手法真率自然地抒写平淡的田园风光、农村平常人家的生活以及处于这种平常生活中的恬静心境,将“自然”提升为一种美的至境[4]。陶渊明主要以自然的手法去表现大自然,诗风自然朴实,他不会故意用精美华丽的字句来修饰情感,更近于“无意于工巧”的标准。相对而言,曹植则注重作诗的艺术技巧,注重对偶以及炼字炼句,为后来南北朝文人诗歌创作注重修辞技巧开了先河。汉乐府诗往往以气为主,自然道来,无意于工巧,而曹植作诗则更注重结构的安排,他常常以带有强烈主观感情色彩的景物描写开篇,并以此渲染气氛。如:“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圆景光未满,众星粲以繁”(《赠徐干》)以白日西归、星月忽至来写时光的流逝之速;“高树多悲风,海水构其波”(《野田黄雀行》)以激烈动荡的景象,暗示作者不平的心境和险恶的处境。曹植的诗既反映了社会现实生活,又抒发了个人感情,思想深邃,内容充实,情感真挚,而且在诗中还蕴含着高奇之气和慷慨之音。曹诗语言典雅,诗味隽永,风格清丽,是钟嵘文学创作思想的集中体现,即自然美和文采并重。因此,钟嵘对曹植极为推崇,他评价曹诗: “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嗟乎! 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由此可见,曹诗被列为上品而陶诗被列为中品是钟嵘诗学观的体现。
二、钟嵘《诗品序》之“滋味说”
“滋味说”是《诗品序》中的又一诗学观点,在《诗品序》中有如下论述: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一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夹[1]14。
(一)“滋味说”之“情与物”
“指事造形”便是叙事写景,“穷情写物”是抒情描物,藉此可以看出,钟嵘认为五言诗之所以有“滋味”,其本质就是在于诗人在描绘自然景物和各种人物情事时,要满怀激情写景状物,做到情景交融。文学作品的形象愈是生动鲜明,思想感情愈是真挚深厚,作品就愈有“滋味”,相反,便淡然无味。钟嵘认为只有“有滋味”的诗,才能“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令人意犹未尽。同时,他认为“有滋味”的诗与诗歌中描写的形象是密切相关的,他对四言、五言和骚体等进行深入研究后,得出“五言居文辞之要,是因其有滋味也”,而其之所以有“滋味”,就在于它“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 “味”本是人的一种生理感受,指饮食的滋味,但是钟嵘却将其用于文论之中,他提出的“滋味说”不仅对“味”的内涵和意义进行了更为深刻的改造和创新,而且使其具有了美学意味,从而使“味”成为了中国古代文论的重要范畴。
(二)“滋味说”之意境美
在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无论诗词歌赋还是许慎的《说文解字》,均跟情、景、物有着密切的联系。意境美是中国古代诗歌追求的最高艺术标准, “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文心雕龙·物色篇》)说的就是由境及意的过程。《诗品序》中“指事造形,穷情写物”的观点和《文心雕龙》的观点是一致的。古代作家常用“明月”表达思乡之情,用“伊人”表达理想和抱负,用“黄昏”感时伤物。诗言情,诗言志。文人对自身生存价值的关注,使他们与所处的社会环境、自然环境建立起了更为深刻的情感联系。钟嵘指出“穷情”和“写物”要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不能无病呻吟,这样才能达到诗歌之意境美。在这一方面,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是《古诗十九首》,钟嵘品评其“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人代冥灭,而清音独远,悲夫!”可谓“五言诗之祖”。《古诗十九首》字字真意,句句饱满,假借手法使用得当。这种意境之美,让读者在欣赏文学佳作之时如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使读者的想象得以无限发挥。“动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诗”便是对这种情形的贴切描述。
三、钟嵘《诗品序》之“风力说”
钟嵘讲的“风力”,一般认为就是“风骨”,比如钟嵘定品第的标准,就是既重视风力又不忽视文采。品第与流别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六朝特定文化背景的产物。魏晋南北朝是中国文论的辉煌期。随着文学的繁荣,出现了若干总集和选集,文学批评论文、专著也相继问世,一时蔚为大观。美中不足的是,钟嵘以前的文论家都没有详细比较诗人创作成就的高低,对诗人之间相互模仿、借鉴也缺乏深入的研究。钟嵘的“品第流别”便应运而生。《诗品序》中有“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的说法。钟嵘对诗者品评的依据是充分的,并不是空穴来风和无的放矢。钟嵘特别重视历代诗人之间的继承和发展关系及不同艺术流派之间的区别与联系。他提出了比较系统的观点:“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后,不以优劣为诠次”“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录存者”等。以品第为经、以时代为纬的观点,使同一时代的代表作家一目了然的同时,也使诗歌不同时代的发展情况清晰可见;评论作家,给作家定品第,要等作家盖棺定论之后,而且要以他的全部作品和毕生成就为依据,这样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这些都体现了钟嵘的诗学观。在此基础上,钟嵘又提出应建立客观共同的“准的”,即文艺批评标准,这种做法比前人也要科学进步得多。钟嵘定品第的标准是既重视风力又不忽视文采,他用这一标准把汉魏至齐梁五言诗分为上、中、下三品,并依据上述标准对上、中、下三品做了分别阐释。
在《诗品序》中,钟嵘对诗中上品按大致时代进行了排序,这其中对诗的优劣并无严格要求。上品诗除政治诗歌引用典故外,其他诗歌多发自诗者的所思所想。后者表情达意是不需要借鉴与抄袭的;而政治诗歌为了看起来更加庄重雅致,有时需要引经据典。对这两类诗歌不能一概而论。钟嵘对中、下品诗则按优劣进行了排序。钟嵘只针对诗人的五言诗进行评论,忽略了诗人当时的社会背景及艺术上的多样化,只着眼于不同作家在某一方面的相似之处,并藉此来研究他们诗风的差别,这造成了其诗评的相对“单一性”。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对诗歌风格流派的研究不仅显得有些混乱,而且很多地方有牵强附会之意,这些都引起了后世的不少非议和批评。
在《诗品序》中,钟嵘还推崇“建安文风”,对诗者发泄“怨气”持正面态度,并在诗评中多次评论不同作者的“哀、怨、凄、苍”。以“怨”为“雅”, 以“怨”为“美”,钟嵘举了许多具体而生动的事例,并加以细致的评论。他在诗歌评论中,也很注重怨情,处处突出一个“怨”字,赞扬《古诗十九首》“多哀怨”,说李陵的诗“文多凄怆,怨者之流”,评曹植“情兼雅怨,体被文质”。这些与中国古典乐中的“悲”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更能直接反映出当时封建社会统治者的残暴与政治黑暗。
在感受诗歌凄凉的同时也能想象当时社会的动荡局面,让那些郁郁不得志的青年学子通过诗歌发泄对现实的不满,这便是钟嵘“风骨”的本质体现。钟嵘在《诗品序》中说: “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钟嵘对诗歌艺术的审美本质与功能的阐述与西方诗学中的“情感宣泄说”有相通之处。钱钟书指出:“在某一点上,钟嵘和弗洛伊德可以对话。”这里就是指两人都认为艺术创作是创作者被压抑的情感欲望的宣泄,创作者唯有用诗发泄心中苦闷,内心才能趋于平静。
综上所述,钟嵘的《诗品序》和他的品评,包含着十分丰富的文学理论思想,在同时代的文论家中,钟嵘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文论家。《诗品序》不仅是《诗品》的概论,也包含着钟嵘对社会的一种评价。
参考文献:
[1] 钟嵘.诗品笺注[M].曹旭,笺注.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2] 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9:5
[3]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274
[4] 张富春,刘畅.论钟嵘之“自然”观——以《诗品序》为中心[J].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1(3):15-17
(责任编辑:唐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