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大马士革之路》的圣经意蕴
2015-03-27赵珂
赵珂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通往大马士革之路》的圣经意蕴
赵珂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圣经》是西方文学的两大源头之一,奥古斯特·斯特林堡深受其影响。斯特林堡依托保罗归主的故事创作了表现主义戏剧的开端之作——《通往大马士革之路》。在这部戏剧中,作者对于《圣经》中语言意象的引用比比皆是,在《圣经》视野下重新审视奥古斯特·斯特林堡这部著作,主人公“无名氏”既是一个现实中的小人物,又是该隐、雅各、上帝,戏剧的主题同时具有表现主义文本和宗教蕴含的双重意义,假借保罗归信的圣经故事,写出了人们对于灵魂归宿的不懈追求,是对苦苦挣扎的世人一种启示与鼓励。
《圣经》;《通往大马士革之路》;人物形象;主题意义
斯特林堡的《通往大马士革之路》是欧洲最早的表现主义戏剧,众多戏剧研究者与评论家把焦点汇聚在研究这部作品对表现主义的实践和与众不同的戏剧叙述模式上,亦或是将《通往大马士革之路》作为探究“梦剧”的有力材料;也有很多学者认为这部作品就是斯特林堡自传体的剧本,以此加深对这位禀赋绝高的文字工作者的了解。斯特林堡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对《圣经》的熟悉是毋庸置疑的,他有意识将大量《圣经》元素植入到作品中。因此本文旨在《圣经》及基督教的参照下,从词语意象、人物形象、主题意义三个方面重读这部戏剧,力求获得全新的感悟。
一、戏剧中的圣经意象
《通往大马士革之路》中出现许多《圣经》中的词语如:“夏娃”“圣水”“十字架”“天堂”“耶稣蒙难”,或者作者直接引用《圣经》原文,借用《圣经》典故,作者将大量《圣经》中的语言意象植入此部戏剧中,但圣经意象只是一个载体,一种隐喻,延展了戏剧语言的张力,使作品一方面具有表现主义的审美特征,同时又具备更深层次的宗教内涵。
“一个词语就是一个世界,一个意象也就象征着一个意义的新天地”[1]。在作品中出现的众多《圣经》词语中,“大马士革”绝对是其中最明显、最重要的一个,大马士革也称“大马色”,是坐落在叙利亚黑门山西部平原上的一个古老的宗教名城,在基督教的发展历史上,它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这个名词在《圣经》中出现了55次,是个极富意义的地方,《圣经》中亚伯拉罕解救罗得时首次提到大马士革,它又是承受亚伯拉罕家业的以利以谢的故乡,曾是利汛、希甸、便哈达等亚兰王的都城。在新约时代,大马士革的基督徒人数众多,它被认为是宗教避难者的天堂。大马士革又因为使徒保罗的故事更加引人注目,“保罗称得上是早期基督教最具影响力的使徒”[2]75,在去迫害基督教徒的大马士革的路上,保罗遇到了复活的耶稣,蒙主的召唤肩负起了外邦人传播福音的使命。大马士革是保罗归信的标志,是基督教生根发芽的一个中心,“事实上,若非保罗跨越地域、文化、种族,将基督信仰成功地传到外邦人中,基督信仰仍然只是一个属于犹太民族的信仰”[2]92,基督教从这里经由保罗传播到四面八方,成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教派。在剧中,在老妇人(“阔太太”母亲)家的厨房,“无名氏”看到了一个晃动的身影,老妇人告诉他那就是“耶稣基督”,“无名氏”“已经离了耶路撒冷”[3]80,正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斯特林堡假借保罗的故事,让“无名氏”如同那个曾经迫害基督教徒的人,以大马士革为起点开始了新的人生历程。保罗的大马士革就是“无名氏”的大街拐角,也就是戏剧中的第17个场景。虽然与戏剧中第1个场景相同,但意义却大不一样,这里是“无名氏”找到生活的意义、灵魂获得归属,重新开始的地方,“无名氏”至此脱胎换骨,成为“新人”。
“无名氏”对“阔太太”说“我们将会在第七个驿站重逢相会。从那里我们重新开始”[3]92,“7”是基督教中一个神圣而又充满神秘色彩的数字,象征着圆满重生:上帝到第七日造物完毕,神赐福第七天定为圣日。耶稣在第七日复活。耶和华在大洪水来临之前告诉义人诺亚“凡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七公七母;不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一公一母”。“水”能清洁人的罪恶,在《旧约·创世纪》中,上帝用洪水洗净人间邪恶,“洗礼”是基督教中神圣的仪式,“阔太太”觉得圣水可以使“无名氏”得到安宁,“无名氏”在受煎熬的时候,认为森林和大海是自己所向往的。戏剧中的人物对话也会借用《圣经》中的句式,例如:“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剧本中还间接引用《圣经》典故,如:“无名氏”给“阔太太”起名“夏娃”,这位太太偷看了“无名氏”的书,她觉得自己瞬间醍醐灌顶,眼睛忽然变得雪亮,能够分辨是非善恶了,“阔太太”就是违背与“上帝”的约定,偷吃禁果的“夏娃”。戏剧中,多次出现十字架、“万福圣玛利亚”祈祷曲、基督耶稣等宗教词语,“乞丐”额前被亲人砍伤的伤疤与上帝给该隐留下的记号如出一辙,“阔太太”也多次劝慰“无名氏”可以去“教堂”这个极富宗教意蕴的地方,寻求灵魂的安慰。作者两次直接将《圣经》申命记中摩西那段诅咒引入作品中,以此来增强寻找心灵归宿的重要性。
诸如此类的语言意象,在《到大马士革》中比比皆是,以此为支撑,使得人物形象的内在心理情绪丰满鲜活,对人类的天性有了更深刻的了解,符合表现主义主义向内转化的趋势;更让整部戏剧仿佛梦一样神秘,表达了作者强烈的内心情感,升华了作品的主题,使得作品拥有了别样的宗教蕴含。
二、复合式的精神斗士
《通往大马士革之路》中虽然出现了众多人物形象,如“乞丐”“阔太太”“医生”……并且作者还赋予文中人物一层宗教外衣,共同谱写了一则圣经人物的现代故事。“阔太太”仿佛就是救赎“无名氏”的上帝,是偷吃禁果的夏娃,而主人公“无名氏”出乎意料的却是类型化人物形象,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是抽象的观念,共性的象征”[4],是该隐、雅各、保罗,这样的人物看似不足以吸引人,却是斯特林堡塑造人物与众不同的方式。
“无名氏”在剧中绝对是中心,所有的人物形象都是他灵魂的一角,其他的人物都是折射“无名氏”的一面镜子。《通往大马士革之路》作为斯特林堡的自传体戏剧,作者将自己的很多经历赋予了这部戏剧,但要全面细致准确地理解,过多地使“无名氏”承载起斯特林堡的人生阅历未免过于片面了。以一部表现主义戏剧来说,作者“注重揭示人物的内在灵魂,努力表现人物非理性的潜意识活动和直觉性的心灵体验,展现内在的生命冲动”[5],从而展现现代社会中恐惧、孤独、挣扎等普遍的人生处境。
但作为宗教浸染的著作,“无名氏”是“一个流浪汉,一个受惩罚的人,一个被抛弃的人,但也是一个维护世界生存的救世主”[6]377。“无名氏”对于周遭生活的环境充满恐惧悲观,在举目无亲的城市,拥有的少数几个朋友,也会用比陌生人更冷淡的眼光,甚至是敌视的眼光来看他,“无名氏”认为自己就是“被注定要罚入地狱的遭受诅咒的人”[3]9。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这是因为他是一个一大堆人的复合体;他是该隐,所以前额上有个记号;他是雅各,所以走路一瘸一拐”[6]337;他是上帝,所以“阔太太”偷看了他的书之后,仿佛吃了智慧果一般;最主要的是,他是诚信归信的保罗,所以一直走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
保罗是一个对上帝热心的法利赛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熟读犹太律法。他坚信上帝会带领追随者赶走罗马人,收回圣殿,而不是“弥赛亚”被钉死,他鄙视且不理解如此脆弱的基督为何还会有信徒,“他属于犹太人的正统信仰,并热心于逼迫那群没有严谨地遵守律法和尊重圣殿的外邦居住的犹太人”[2]78。保罗反对司提反的观点,与犹太人固有的对摩西律法认识发生巨大冲突,他的内心只有失望、恐惧与愤怒,索性积极参与迫害基督徒。犹如前8个场景中的“无名氏”抱着悲观的态度生存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夹缝中,他伤害别人同时也被别人伤害,渴望自由却否定救赎,灵魂“滚烫”得无处安放;大祭司授权保罗去大马士革逮捕基督徒,路上遇见复活的耶稣,“基督向他显示了以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理解世界的可能性”[7]341,“他那继承而来的观点不仅受到了挑战,而且被证明是错误的”[7]341,当时保罗的心情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天之后,他开始从自己以前所鄙视的角度重新理解自己的信仰,特别的经历成就了保罗全新的生命。在第9个场景——疯人院,“无名氏”在山谷中被别人发现时,正拿着从耶稣蒙难像上拆下来的十字架威胁自己想象中的神灵,反思之前生命的困顿,“无名氏”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苦于找不到出路,就如他对“忏悔神父”说的那样:“‘无法否认我心里确实有片刻感受到巨大的震撼,不过这究竟是务必要抗拒的诱惑,还是理应服从的诫命。’”[3]72此时的“无名氏”和保罗一样,已经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了,他充满诚意的忏悔促使他在大街拐角处重获救赎的希望,找到了灵魂安放处的契机,是他让我们看到了重拾心中信仰的可能,一个坚劲的精神斗士的形象,而不是生活重压下的沉沦者。
“无名氏”是一个真正热爱生命的人,面对残酷的现实,陷入痛苦之中,他被撞得头破血流依旧勇往直前,“实际上,聚集在他身上的是全人类。我们从‘陌生人(无名氏)’身上看到的是一个不受时间限制的,在尘世间进行挣扎的人物形象”[6]337,那是曾经的我们,现在的我们。一个被宗教意蕴包裹着却拥有现实内核的人物,一个更具心灵冲击力的人物,一个能够引起世人共鸣的人物。
三、现世和宗教的双重意蕴
作者将《圣经》的语言意象或隐或浅地揉入《通往大马士革之路》中,使得《通往大马士革之路》在世俗文本的基础上同时也具备了基督教的主题意义,赋予基督教教义全新的生命。
《通往大马士革之路》中,“无名氏”是社会中普通的小人物,身上汇聚普世大众的特点:受到命运的作弄,却不甘心受到人生的戏弄和教诲;伤害别人之后,罪孽与内疚的心情渴望平复,却又不相信救赎。这一切问题都在“大马士革的路上”迎刃而解。戏剧主人公忏悔——救赎——永生的历程与基督教的教义、神学的根本——“原罪——救赎”不谋而合。
“原罪说”如《诗篇》51章5节中所说“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亲怀胎的时候就有了罪”,基督教认为上帝创造了宇宙(时间和空间)万物,包括人类的始祖。自亚当与夏娃在伊甸园中违逆上帝的命令,偷吃禁果后获得自己的智慧,从此与上帝的“灵”隔绝,致使罪恶与魔鬼缠身,而病痛与死亡成为必然的结局。后世人皆为两人后裔,生而难免犯同样的罪,走上灭亡之路。所以人生的希望在于信奉上帝的独子耶稣基督为主,因他在十字架上的赎罪,使人与上帝重新修和,三日后复活,使忏悔相信他的人一切的罪皆得赦免,胜过魔鬼与死亡,在上帝所造的新天新地中,得到永生常存。因为“原罪”,我们需要忏悔祷告,以此获得耶稣基督的救赎。
“无名氏”渴望的“救赎”,不仅仅是指个人罪恶的认识和更改,更是对美好生活的期望。他不愿看到富人对穷人的压榨、男人对女人的奴役、父母对孩子的专制,于是勇敢站出来仗义执言,希望改变现状,却引来众人厌恶;在质疑人类社会平等性的同时也在怀疑神灵的审判,他希望看到的社会应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却始终没有见过。“无名氏”认为“那个把每个人的大小过失都记录在案的神灵真是无耻之徒,竟然在干我们人类所不齿的事情。人类还愿意宽恕原谅别人,可是神灵却一点点宽恕之心都没有”[3]64;这也与保罗思想中的“救赎论”颇为一致。保罗归信并不是宗教类别的改变,而是对宗教理解的改变。在大马士革的路上保罗承认耶稣就是基督,不再逼迫基督教徒,开始宣讲福音,使人们获得救赎。“保罗的救赎观不但强调了上帝借着他的儿子耶稣基督成就了赎罪献祭,更将透过亚伯拉罕而祝福万民的应许,在这献祭中成就了使万国万民得着拯救的计划”[2]141。保罗救赎的对象也不单单是犹太人,还应该包括外邦人,让救赎成为一种社会的普遍行为,整个人类都生活在基督的庇护下。“但是保罗从来没有将基督教的信仰看成是对一个更美好未来的盼望”[7]468,而是将基督教信仰作为一种通往上帝之国的途径工具。而斯特林堡在剧本里却升华了保罗“救赎”的意义,这不单单是新社会秩序建立的方式,是对灵魂救赎的期盼,又是人类对岁月静好的一种向往。斯特林堡将现实与梦境相结合,展现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端,人们生活的艰辛,精神的失落;融入宗教元素后的戏剧,基督教“从单纯的信仰转向一种心灵领悟引导人们关注生命本体”[8]。
1894至1897年间,斯特林堡在巴黎经历了一场宗教和精神危机,1898年3月2日斯特林堡写信给埃伊尔斯塔姆时说,‘信仰斗争已经结束,整个地狱故事已经完结’”[6]329,他抛弃了“地狱危机”时曾迷恋上的宗教神秘主义和炼金术,重新回归了上帝,在这样的背景下,斯特林堡观察和反思现代社会创作的《通往大马士革之路》,不可能单纯停留在圣经层面,势必承载着更多的思考。戏剧本身就是一个隐喻,表现了基督教边缘化的过程中人们与上帝的疏离,现代人精神信仰的不断瓦解和失落;同时体现了人们在失却信仰之后,陷入精神危机的痛苦挣扎以及对宗教回归的渴望;斯特林堡借用圣经故事再创造,用圣经的智慧启示现代人,以经为镜,以表现主义戏剧的形式,塑造了一个具有启世意义的作品。斯特林堡洞察到基督教在现代社会中已经丧失了中心地位的危机,运用自己擅长的写作方式,整合基督教文化因子,对圣经故事进行现代阐释,勇敢地呼吁“无名氏”们要保持最初的梦想,“无名氏”寻找精神皈依的过程为人类灵魂救赎起到了启示作用,激励人们重燃生活的希望,竭尽全力寻找自己心中的信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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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ian Inheritance of The Road to Damascus
ZHAO Ke
(Faculty of L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The Bible is one of the two major sources of Western literature.Relying on the story of Paul,August Strindberg created the first expressionism drama:The road to Damascus.The author usedmany images in The Bible.The protagonist in The road to Damascus is a small potato in the real life,at the same time Cain,Jacob,and the God.The road to Damascus notonly has thematic significance of expressionism but also has themeaning of religion.Relying on the biblical story of Paul,it expressed the untiring pursuit of the soul fate,which is an inspiration and encouragement for the struggling people.
The Bible;The Road to Damascus;Image;Thematicmeaning
I106.99
:A
:2095-4476(2015)09-0073-04
(责任编辑:倪向阳)
2015-06-05;
2015-07-05
赵珂(1990—),女,河南漯河人,河南大学文学院2013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