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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的轻与重——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女性代码的再解读

2014-08-15张巧欢

关键词:媚俗特蕾肉体

张巧欢

(嘉应学院 文学院,广东 梅州514015)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米兰·昆德拉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昆德拉是小说革新派的佼佼者,他惯有的创作模式是以小说的形式进行哲学的思辨,因此在这部作品中充斥着大段的抽象论述,以及跳出故事情节的哲理思考。但是无论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叙事性的还是思考性的叙述,小说最后的旨归总是在对主题的把握。

昆德拉说过:“世界过去表现为男人的形象,现在将改变为女人的形象。它越朝技术性、机械化方向发展,越是冷冰冰、硬邦邦,就越需要惟有女人才能给予的温暖。要拯救世界,我们必须适应女人的需要,让女人带领我们,让永恒的女性渗透到我们的心中。”[1](P329-330)因此,《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除了对人类生存进行探寻之外,还特别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特蕾莎和萨比娜这两个女性代码则集中表达了昆德拉的这种关注,而且这两个女性形象也带给现代女性以启示和反思。

一、存在之重的代表——特蕾莎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人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为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实存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2](P5)这是小说中关于“生命之重”和“生命之轻”的解释。其中的“生命”一词,笔者认为它在原文中是更为抽象的“存在”(being)。因此,讨论“生命”的“轻”与“重”,其实就是探询“存在”的“轻”与“重”。生命之重是人存在的沉重感、压抑感。在生命中,人有着理想、欲望、责任和与之而来的束缚,而这一理想或欲望的满足又会产生新一轮的欲望,无休无止,便使人体会痛苦、深重与压抑。而生命之轻则是在生命中追求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身心愉悦和心灵放纵。

小说中,特蕾莎以弱者的形象出现。在整个人生中,她不断追求自己的理想和试图满足自己的欲望,但随之带来的却不是幸福,而是无比的沉重感。特蕾莎是存在之重的代表,她承受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一)特蕾莎的成长环境

特蕾莎成为“重”的代表的首要因素是其成长环境。特蕾莎成长在一个极其不幸的家庭。在这个家庭中,贫苦的物质环境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贫瘠的精神环境对她造成的却是致命的打击。因为特蕾莎有一个“自我毁灭”的母亲。她的母亲曾经是一位被称赞像拉斐尔画中的圣母一样的漂亮女人。在她谈婚论嫁的时候,曾经有九个男子向她求婚,分别是英俊、机智、富有、健康、高贵、才学、旅行者、音乐家、男子汉,她最终选择了第九个。并不是因为他最有男子气概,而是因为怀上特蕾莎,不得不嫁给他。最后她觉得另外八个人的求婚,每个都比第九个强。所以,母亲认为特蕾莎是其不幸生活的罪魁祸首。为了宣泄,她用“自我毁灭”的方式去抛弃她的美丽和青春,也用“自我毁灭的举止”去体现粗俗的自己。为了报复,她也让特蕾莎过着与自己同样“自我毁灭”、没有羞耻的生活,剥夺了特蕾莎的一些自由与权力,摧残着特蕾莎的灵魂。在特蕾莎母亲看来,“在这个世界里,青春和美貌了无意义,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肉体集中营,一具具肉体彼此相像,而灵魂是根本看不见的。”但是特蕾莎从小就有一个理想,她渴望脱离母亲,脱离“肉体的集中营”;渴望着真正的自己,一个具有灵魂的自己;渴望着自己灵与肉和谐统一的理想。但是人生中理想的实现并不是轻而易举的,在与母亲对抗的过程中,特蕾莎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所以,特蕾莎选择实现自己理想的那一刻就是其选择承受生命之重的开始。

(二)特蕾莎的性爱观与现实的冲突

特蕾莎的理想是追求灵与肉的和谐统一。但是现实社会的体验每一次都使她体会到了灵与肉冲突的两重性和矛盾性。这让她觉得非常沉重。“当她第一次迈进托马斯寓所门槛的时候,肚子一阵阵地咕噜咕噜叫,这与疯狂的爱同时产生,当灵魂要进行一场激情欢爱时,肉体却肆无忌惮地产生了饥饿感,与灵魂相抗衡。”她也试着把灵魂悬置,去尝试肉体的放纵。虽然暂时出现了肉体的满足,但是最终并没有产生爱情。西美尔认为:“对男性来说,性只是他做的一件事情;对女性而言,性是其存在的方式。”[3](P150)特蕾莎将性与爱看作一体。性爱不仅是爱情的所在,更是自我存在的方式。然而她的爱人托马斯却将性爱分离,以及由此带来的无数谎言给特蕾莎带来了难言的伤痛。灵魂与肉体的和谐统一是特蕾莎神圣美好的追求,然而她的愿望始终没有实现,这让她的生活如此沉重,但她却又始终无力改变。

(三)特蕾莎的软弱性格和依附意识

“软弱”的性格、对男性的依附和服从也让特蕾莎承受着生命之“重”。在“自我毁灭”的母亲眼里,特蕾莎始终处于自我缺失的状态。特蕾莎的母亲肆意践踏肉体、夸耀丑陋的同时也在践踏着特蕾莎的尊严、摧毁着特蕾莎的灵魂。因此,特蕾莎努力逃离母亲的世界,试图寻找真正的自己。特蕾莎在托马斯的强大力量中去寻求依靠和庇佑。然而托马斯的男人世界却让她变得更软弱。特蕾莎成为了托马斯男性世界里的所谓“他者”,没有自我存在的基础。特蕾莎的根本就是托马斯这个男人。托马斯的一句“把衣服脱了”,就能让特蕾莎激动不已,只想听命于他和服从于他。虽然特蕾莎知道托马斯是一个不能信任的男人,并且无法接受托马斯的背叛和生活方式,但是她的软弱又使她没有能力离开托马斯,没有办法不去依附这个男人生存。即使是她决定离开苏黎世回到布拉格独自生活的原因也还是因为她的软弱。特蕾莎的软弱让她不断地要逃离生命之“重”,但又始终让她承受着生命之“重”。小说最后写到特蕾莎为了逃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而回到了田园牧歌式的大自然,这便成了她最后的安息之处。

二、存在之轻的代表——萨比娜

萨比娜是小说中“存在之轻”的代表与特蕾莎完全不同的生命体验。这个女性形象顺从自我感觉,完全卸下生命背负的重担。在她的人生中,她通过不断的背叛和反抗媚俗的方式去追求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身心愉悦和心灵放纵的生命体验。她承受的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存在之轻。

(一)萨比娜的成长环境

萨比娜的整个成长的过程是一个不断背叛的过程。可以说背叛对萨比娜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她的背叛是从背叛父亲开始的。在她十四岁时,她爱上了一个男孩,但受到其父亲的反对。萨比娜为了报复父亲,去学父亲瞧不起的立体派美术。中学毕业后,她就去了布拉格,并为背叛了家庭感到一丝的宽慰。她的背叛之路从此开始。后来她又继续背叛了她的另一个“父亲”——共产主义,原因是美术学院并不允许她像毕加索那样地去画画,而是必须遵循社会主义现实派的画法。她还选择嫁给一个离经叛道的平庸丈夫,气死了她的父亲。接着她又离开了丈夫,因为她觉得她的丈夫不再是一个乖张的浪子,而是变成一个讨人厌的酒鬼。“第一次的背叛不可挽回。它引起了更多的背叛,如同连锁反应,一次次使我们离最初的背叛越来越远”。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背叛。背叛让萨比娜摆脱了成长中的一切沉重与束缚,是她承受生命之轻的开始。

(二)萨比娜是反抗媚俗的代表

上面说到,萨比娜背叛一切盛行的东西,归根结底,她背叛的是媚俗。而萨比娜也因为反抗媚俗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个性和自由让她成为了“轻”的代表。

媚俗是什么?媚俗一词源于德语的Kitsch,被米兰·昆德拉在多次演讲中引用。昆拉德认为:媚俗是人类的一种通病,是一种以撒谎作态和泯灭个性来取悦大众,取宠社会的行为。刘小枫说:“昆拉德讲述的萨比娜反抗媚俗,显得像是卡吉娅的男友们的女人想象的言语谋略。”[4](P98)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萨比娜反抗的媚俗是整个带有男权特征的政治制度和极权文化,以及从古希腊苏格拉底起就被定义了的善与恶、美与丑的“绝对价值观”。

性爱是萨比娜与男性对抗的场所。在与弗兰茨的性爱过程中,她颠覆了传统男权思想中男性凝视女性,女性被看的模式,取而代之是女性凝视男性,男性被看的崭新模式。弗兰茨在萨比娜面前是弱小的,“做爱时他总是闭着眼睛。”而萨比娜则睁着眼睛,目光高高在上,仔细观察对方的一切,就像托马斯喜欢观察不同女人做爱一样。这就是萨比娜的对传统男权思想的背叛,一种反抗媚俗的行为。她用背叛的方式来宣泄女人在男人面前失去自我的愤恨。她用这种反抗媚俗的态度、观念和行为,构建了她的女性话语和女性世界。

萨比娜这个女性形象选择了背叛作为其人生的准则,背叛她生命中一切可以背叛的东西,直至最后走向空虚。她的悲剧不是因为重,而是因为轻。压倒她的不是生命之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三、两个女性代码的现代启示

尽管特蕾莎和萨比娜这两个女性已经成为代码,并不特指生活中的具体某一个人,但是在她们身上,现代女性或多或少能找到一些自我的影子。这两个女性代码给予现实中的女性极为重要的现代启示。

(一)特蕾莎人物代码的启示

特蕾莎不失为现实中女性的一种典型形象。这类女性试图抓住一个男人,并且紧紧依附着这个男人生活。本以为可以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以逃离原本不幸福的家庭,但最终发现生活其实是不完美的,她们失去了最为重要的自我生活,她们只是从一种不幸逃到另一种不幸。

特蕾莎期望一个男人来抚平成长中的委屈与恐惧,把自己当作公主来对待。而一旦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无法达到,就心怀愤怒,把自己的恐惧软弱和不幸统统归罪于身边的男人。考虑到托马斯的生活方式,特蕾莎的恐惧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对于一个从小就时刻练习着要在睡梦中紧紧抓住男人的手的女人,我们怀疑并不会存在有能力让她感到安全与幸福的那个人。其实特蕾莎不是真的爱托马斯,托马斯只是她逃离让她痛苦的母亲的手段,一根救命稻草。依赖与爱是不相容的,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主选择。这种建立在女人依赖男人,以丧失自我为代价来换取安全稳定的生活的婚姻必然成为爱情的坟墓。真正的爱情对女性而言不是依附而是独立、自由。正如波伏瓦所说:“真正的爱情应该建立在两个自由人相互承认的基础上;这样情人们才能感受到自己即是自我又是他者;既不会放弃超越,也不会被弄得不健全;他们将在世界共同证明价值与目标。对于这一方和那一方,爱情都会由于赠送自我而揭示自我,都会丰富这个世界。”[5](754)

虽然特蕾莎有着软弱、依附的缺点,但是她并没有失去对女性主体意识的探求和思索。特蕾莎不堪忍受生命的沉重,最后逃遁到风光美丽的乡村田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梦到托马斯变成了一只野兔,这个梦有两重含义。一是意味着在特蕾莎的世界里托马斯不再是强者,从此特雷莎没有了男性的强大力量和肉体对她的压迫;二是意味着大自然里人与弱小的动物都拥有同等的生命和权利,人也无非是地球的管理者,并没有谁比谁强的说法。特蕾莎这个时候才终于觉得自己获得了幸福。其实特蕾莎的这种感悟与生态女性主义的观点是一致的。生态女性主义者试图寻求一种不脱离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文化,反对人类中心论和男性中心论,主张改变人统治自然的思想。在生态女性主义者看来,地球上的生命是一个互相联系的网,并无上下高低的等级之分,女性更接近于自然,而男性的伦理的基调是对自然的仇视。[6](P84-85)特蕾莎生活的田园乡村就是生态女性主义者所认为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可以说就是生态主义构建理想的真实写照。

(二)萨比娜人物代码的启示

特蕾莎的逃避幼稚不彻底,而萨比娜的逃避则是漫无目的,形式大于内容。她为了背叛而背叛,以为一切的背叛都是在反对“媚俗”。在成长的过程中,或许我们都有过类似萨比娜那种愤世嫉俗、反对一切的想法。但是当我们年龄渐长才逐渐意识到,这样的反叛是毫无建设性的,是既无力量也无价值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我们也和萨比娜一样,会有无从背叛的时候,也就是自己被背叛本身背叛的一天。一旦自己成为被背叛的对象,而不再是背叛的主体,背叛就不再是轻飘飘的革命浪漫主义的一首诗,而是沉重的十字架,一片黑暗凄凉的死亡之境。

如果说特蕾莎选择生活的方式与当代生态主义观点一致的话,那么萨比娜可以说是文化女性主义或是激进女性主义的代表。文化女性主义或者激进女性主义强调两性的差别,并且认为这种区别中女性属于比较高明的一方。例如,从伦理道德方面看,女性高于男性,女性的自我牺牲、母性和关怀理论高于男性的自我中心、暴力(着重攻击性)和竞争性的道德标准。那么现代女性是否应该效仿萨比娜成为文化女性主义或者激进女性主义的倡导者呢?在这里笔者的观点是:首先我们要承认萨比娜这个女性形象的进步性——醒悟到两性的区别及女性不应该在男性之下,不应该在男性面前失去人格和尊严。但是,我们也不能走向另一个极端,认为这个世界应该是女尊男卑的世界。笔者认为,现代女性在这个问题上可以更倾向于后现代女性主义的观点。后现代女性主义主张同中有异,异中有同。人有各种差别,但不一定是对立和截然两分的状况,而是一个以黑白为两级的充满各种间色的色谱系统。在他们眼中,两性差异不是简单的两极分化,而被视为一个复杂的、多侧面的、动态的体系。所以,我们在看待两性差异的问题上不能够简单地认为这个世界是男尊女卑的世界或者是女尊男卑的世界。

其实特蕾莎和萨比娜这两个女人都是拼命要从自己原有的生活中逃离的弱者,只是选择的手段不同,导致成为“存在之重”与“存在之轻”的代码。那么通过特蕾莎和萨比娜这两个女性代码,现代女性应该觉悟到,虽然女性由于先天生理上的特点,成长中所受的教育,在社会生活权利分配中相对弱势的地位,导致在传统意义上女人的相对软弱,但是我们作为一个个体仍然能够选择努力自强成为自己的主人,我们应该争取现实生活中两性的平等,承认和保留两性的差异,为女性生存的个性发展和自我完善创造充分的条件。

[1]〔捷〕米兰·昆拉德.不朽[M].宁敏,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1.

[2]〔捷〕米兰·昆拉德.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许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3]李银河.西方性学名著提要[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2.

[4]刘小枫.沉重的肉体[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5]〔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全译本)[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6]李银河.女性主义[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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