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概念源头追问

孟军本

（陕西理工学院 管理学院，陕西 汉中723000）

一、中国管字的源流追问

在中国，管理一词出现的不是太早，但管和理作为字单独出现的年代则比较久远。在古文中，管字上为竹字头，下为官字。对于官字，学者徐中舒在解字中云“《说文》：‘馆，客舍也。’故官即馆之初文。典籍中官亦多用为馆舍之义。杨树达云：‘官指地，非指人。凡云校官或云学官者，无不指学官而言。’后世乃引申为职官之称。”因之，他释义官字为：“一、馆舍也。二、用作动词，驻于馆也。”［1］（P1502）他认同《说文》中对官字的解析，指出官字的原始本义是名词馆舍与动词住馆之义。而颜师古注“‘官为官舍’，此官之本义。”马如森将其解读为：“疑意谓官吏治事之处所，即官府。”［2］（P315）因此，他们认为官字为政府办公场所。左民安进一步解释官为：“外部是‘山’，即上古的屋形，其内是‘弓’。‘弓’与‘王（斧）’类似，在古代均为有镇压之权的标志。可见屋内挂‘弓’，是表示权威之所在，也就是官府的意思。”［3］（P112）

唐汉则认为官字上部的宝盖头“乃是上古房屋之形”，其内部分“调转九十度，恰是人的臀尻。两形会意，表示屁股落地后的止歇之处。”他又进一步指出官字“表示出征、打猎途中为临时休息而建的棚屋。引申后，又指政府在管辖区建造的官府。”［4］（P60）另有些学者认为官字上为房屋之形，下为高坡，可以坐息之处。如熊国英认为“古时建屋选取高地，尤其官署高于民宅，用高土地上的房屋来表示‘官馆’十分贴切。”［5］（P80）

窦文宇等人认为，官“整个字的意思是坐在房子里管理一大群的人，由此产生官员的含义。引申表示国家和器官等。”［6］（P227）他们认为官字上部宝盖头代表房子，其下部分为一大群人之意，其中负责管理者为官。他们的阐释深受段玉裁的影响。

同样，赵诚先生认为“卜辞的官不指官职，而是用作动词或指可以举行祭祀的处所。”根据字的流变，他进一步指出，“周代用作处所之官，为‘朝廷治事处’”，但“这种意义的官，后代演化为馆，一直延用到现在，如大使馆、图书馆……。应用的范围虽然广泛得多，但作为处所而言则基本保留。很显然，官是馆的古文。”［7］（P213－214）接着他又阐释官字“即馆之古文。甲骨文用作名词，为馆舍之义，用作动词，为馆于舍之义，用现代汉语来说近似于‘住宾馆’之义。”［7］（P336－337）由是观之，他解读官字首先是指用来举行祭祀的处所，后演化为朝廷办公场所，进一步引申为下馆子、住宾馆之义。显然，《说文》认为馆与官是有不同含义的，许慎释官字为“官，史事君也”，［8］（P730）即官的含义是指人，辅助君主、从事相关工作的人。

综上诸说，他们认为，官首先指一处场所，在其中可以办公、借住等，后引申为负责此处场所或在其中处理事务、主体的人。

而管字，窦文宇等人释为“‘官’字表示一个人控制一群人，整个字的意思是一只手控制许多个小孔的竹制乐器。它指笛子。引申表示管子。”［6］（P228）同样，丁义成等人认为“管的本义是一种竹制乐器，六个孔，大约相当于现在的笛子、萧等乐器。”［9］（P716）

笔者认为，上述对管的解读有一定合理之处，但并非完善。管字上为竹字头，表示竹子。中间的宝盖头许多人认为是指房屋，但它更有可能表示在远古时期，先人们居住的洞穴。由于洞穴内部难以画出，就以洞口代表整个洞穴。而争议最大的则是宝盖头下面或里面的“垖”字，有人认为它是小山丘、小土堆，另有人认为它代表桌椅或者可以躺着睡觉的东西等止歇之处，正如前文所述，更有人认为它特指众人。笔者认为，上述解读均不正确，因为无论是房屋还是洞穴，不可能有小山丘、小土堆在里边。它更不可能特指一大群人，如果指先人在造字时，就应该在房屋或洞穴里面画一些人的模样。如果是指石头等可以坐躺的东西，它不应该画或写出“”这种形状，而且它与管字后来义相关性不大。

笔者经过长期观察、思考发现，它更应该是指洞穴口安装的大门上面的门拴或者锁。由于洞口大小不一，对于相对较大的洞口，用一扇门难以完全将其掩盖住，于是就需要用两扇以上的门达到此种目的，由此，它需要用类似门拴或者锁之类的东西将其固定住，以防止门被大风吹开、暴雨淋到洞内，或者防止他人盗窃洞内物品等。

从这方面理解，我们可以理解管字为：在一个四周环境长满竹子的山坡上，有许多住着人的山洞，洞口用竹制的大门掩盖着，两扇门之间用竹制的门拴或者锁将其固定住。这种固定大门的门拴或者锁就控制着大门的开关，并对洞内的物品起保护作用。这种竹制的门拴或者锁是用一节竹竿，将其中间挖出一个洞，这个洞从侧面看是一个V形或者U形的缺口，此缺口可以将竹门中的竹竿牢固地卡住，防止门被轻易的打开。这就是管的原始本义，它既可指一个特定的场所，又能指一个具体的东西。后来的乐器比如笛箫等就是对竹竿的精细加工，挖出更多的空制作的。这可能是先人在闲暇时，吹奏只有一两个孔的门拴或者锁，所发出的声响，由此发展为一个成熟的乐器。它可进一步演化为负责规制某项事物的“此在”。

二、中国理字的源流追问

理字，《说文》上释为“治玉也”。［7］（P15）因之，窦文宇等认为里字“由‘田’和‘土’构成。意思是像井田那样规整的居民区，由此产生街坊的含义。引申表示家乡，引申成为长度单位。而理字“由‘玉’和‘里’构成。‘里’表示规整的居民区，整个字的意思是玉石上的条纹，由此产生纹理的含义。也可理解为由‘王’和‘里’构成。意思是帝王安排的规整的居民区，由此产生治理的含义。帝王把城内划分为许多规整的居民区是有道理的，由此产生道理的含义。”［6］（P118）

里字，左民安认为，里的本义是“居民所聚集的地方”。他指出在古时，“人民是‘恃田而食，恃土而居’，所以有‘田’有‘土’，才能生活。由于这些条件，就能形成居民聚集的地方，称之为‘里’”。［3］（P156）熊国英认为，里“则是指有人居住的土地。《说文》：‘里，居也。从田，从土。’泛指村落和城镇的巷弄、胡同。”［5］（P129）陈基发认为，里“是个会意字”，特指“人们从游牧社会进入农业社会后，人民是‘恃田而食，恃土而居’。所以有‘田’有‘土’。才能生活。由此而形成居民聚集的地方，这就称为‘里’。今称城市为‘里弄’，乡村称为‘乡里’，可见‘里’字并不作‘田野’解，而是含有区分界划的意思，所以‘里’字加玉而成文理的‘理’，加衣而成缝裏的‘裏’，都与田无关。……‘里’从‘居住地方’主义又可引申为长度单位。”［10］（P279－280）唐汉认为，“‘理’是一个转注字：从壬里声。‘里’由田、土两个字根会意而成，表示田地里翻耕出来的土。商周时期的农耕方式与今日不同，仍处在刀耕火烧阶段，种过一年后必须撂荒，让土地自行休养。使用时需砍倒荆棘，火烧后再犁出垄沟，翻出地下的土壤，尔后点种生苗，这便是田土会意而成的‘里’与‘犁’同一音系的原因。进入汉字形声阶段后，古人在‘里’的左边添加表示穿通的字根‘壬’，表示‘里’的本义，即荒田中开出的一道道犁沟。‘里’则成为汉字形声阶段的声义旁，同时表示由垄沟长度引申而出的长度单位。”［4］（P3）丁义诚等认为，“理是一个形声字，左边是形旁，右边是声旁。‘理’字本来的意思是‘治玉’”。后经过引申，“扩大到泛指对一切事物的整治料理”，并且对理字“再引申，产生出了搭理、理睬的意思，但常用于否定。”［9］（P222）

从上所述我们可知，许多学者认为理字左边的王字旁是治玉的意思，这显然受到了许慎的影响。另有学者认为，王字旁表示壬，意即在荒田中开出的一些犁沟。而里字，多数学者认为是指人们耕种的田地，另有些学者指出，人们通过依田而居，逐步在田地附近形成聚集区，并称其为巷弄、胡同。因此，有些学者认为，理字是帝王通过规划，将城内划分为许多规整的居民区，后引申为治理的含义。

笔者认为，许慎将王字旁释为玉有误，将其定为王字则正确体现理的本义，在理字流变时后人并没有将玉字误传为王字。因为按照许慎的意思，我们可以解读理字为人们在田野中制作、修整玉器的过程。但这种解读与常识不符。众所周知，玉是一种特质的石头，多产于山区，而在田野中制作、修整玉器花费交通、运输等成本很高，如果指其运往百姓聚集区，在相关作坊中治玉，则是后生义，因为古人首先居住在洞穴中。因此，先人在玉石矿区附近的山洞中治玉，这种解释更加合理一些，并且，古人称某人为王，并非某人必然是具有权位之王，如孟子说：“以德行仁者王”，［11］（P47）其义就是指能够行仁之人，才有资格称为王。所以，许慎将理字中的王字旁释为玉并非必然正确，而其他学者将王释为帝王仅据有或然性。

因之，笔者通过对理字的字体结构分析，认为它应该被解读为：在某一方面有特长的人（如具有耕种经验），通过治理田地，有效实施田间管理，使其收成丰厚的一种生产、管理过程。而这样的人，古人常尊称其为王，因为他的经验给他人带来益处，如庖牺氏、神农氏等等，皆是如此。

后来，由于推行井田制，按照这些圣王的设想，将方圆一里的耕地，折合为九百亩（具体折合亩数，各朝代划分不一），周围八百亩平均分给八家农户，中间一百亩则作为公田，由八家共同耕种，其收成作为税赋交给国家。在此期间，每个家庭中最有经验者（一般是父亲）负责自己的私田耕种工作。在日常工作期间，他计划、领导、分配其他家庭成员的具体工作，并殚精竭虑使其粮食产量达到理想目的，防止家庭成员不致挨饿或者饿死。对于公田，则在八家之中选举最有经验之人，与其他七家共同负责公田的具体工作。他领导大家实施具体的播种、日常田间管理（包括锄草、施肥、主要用井水灌溉等）、收获等各道程序的工作与管理，直至将公粮交给政府，他们的工作才可以告一段落。这一系列程序具有其内在逻辑，则可以引申为理。而八家之中最有耕种经验者，就是各个家庭组织的领导，就是各家的王；而作为八家之中最有经验者，就是井田内的领导，就是井田内大家的大王。古代的这种井田文化到现在仍具有影响，至今在乡邻仍有尊敬年纪最长者，就来源于对他们经验的敬重，这反映出人们对经验的崇拜，因为这可以使他们免受饥寒。

井田不仅改变了人们仅能在江河湖泊等临水的地方耕种、生活的状况，而且也规定了当时的长度单位，一个井田为一里，而一百井田则为百里，可以以此类推。它既反映了当时执政者的管辖面积、人口等，也体现了当时人们生产、生存能力的提高，也方便了天子对诸侯国的有效控制。

三、对管理一词的来源解读

据上所述，笔者认为管理两个字既具有联系又具有差别，它们之间是可以区分的。我们可以将管字解读为规制、管控某事物避免受到其它事物的破坏。谁规制、管控的越有效果，谁就管的水平越佳。并且，管就是管控某项空间特性事物的此在，随着其义的演化，它逐渐从作为实施管理主体的某物，引申为实施管理工作主体的人。在古代称馆舍的负责人为“管人”，就是这种含义，他们具体负责室内范围的工作任务。因之，它能进一步引申为管理者的权力、权限。所以，管字特指具有一定权力的“此在”（人）管控室内空间的具体事务。而理字则指人通过劳动完成一系列工作的过程，从而使这些工作达到某种预期目的。在这个工作过程中，谁对工作处理的越好，使工作完成的越有效率，将任务理顺的更符合标准，谁就理得越好。而越有工作经验的人越有资格担当此任，它体现出人的工作技能。因此，他们可以通过其经验而建立、形成职权，以此率领他人在野外田地中展开耕种的一系列工作，从而完成他们事先计划的具体目标。这些工作具有程序性、时间性，因此他具体负责此项工作的各个相关具体事务，以此作为任务，保证他们的工作达到预期目标。这样的人，就可以被众人推举为王。

将管理一词结合起来，就是指有一定职权的人，领导他人进行一系列程序性的工作，并对工作任务、劳动力实施规制、管控，从而更有效果和效率地达到他们这个组织的预期目的。成为管理者需要具有两个条件，一是权位，二是技能。它是人们通过其被大家认可的技能获取可以领导大家工作的权位。因此，管理的定义就是：具有工作技能而获得权位的管理者通过从事一系列的活动，并对其中的相关事物进行规制、管控，从而使其达到某种预期目的和标准，以满足人们欲望的一种动态劳动过程。这种劳动作为一种任务，既可以在室内，也可以在野外，并能在各种环境下同时实施。实施的主体即为管理者，他在实施管理的过程中，其职权作为管理的特征就得以显现。因之，有职权的人作为管理者实施全方位的管理，包括过程性与共时性的各个方面的事务，以便有效地完成其预期目标。这种目标可以是定性的，也可以是量化的；可以是无意识的，也可以是人为的，更可以是相关综合的。

四、西方管理概念源流追问

英文管理的单词是“management”，它由三部分构成，即“man”、“age”和“ment”，其中“ment”是词缀，名词属性。“man”是男子、男人的意思，“age”是年龄、年纪的意思，management的含义就是有一定年纪的男子。在古代西方社会，无论是母系社会，还是父系社会；无论是猎狩业，还是采集业，或者是农业、畜牧业，都需要有一定经验的人去负责、指挥这些行业的相关工作。而年纪较轻的人相对来说，经验较少，在从事相关行业，面对工作的处理方法相对不足，就显得粗糙和没有信心，因此，他们渴望向年纪较大的人请教相关技能，以期获得好的工作成绩。长期如此，年纪大的人就渐渐成了领导，在合作工作时指挥大家协同完成工作任务，这样就可以获得最佳的工作效果。而management中含有man一词，意即这个词出现在父系社会，在一个组织中男子具有主导权，而男子中年纪较大，最有经验的人就是这样组织的领导。他们负责这样组织的生活、工作分派、成果分配等等，他们称这样的活动就叫做management，这是management一词的原始本义。

五、管理者：工作经验的价值

显然，无论是西方国家，还是在中国，管理主要与人们的经验相关，即最有经验的人，最有资格成为管理者，而越是年长，其工作经验就越丰富。因此，成为管理者的途径就是：

图1 成为管理者途径

出现这种现象，充分体现出在远古社会，人们为了自身生存而对工作、劳动经验的渴求。这也反映出工作经验在当时社会中的价值所在。直到现在，许多企业仍将工作经验作为选拨管理者的重要依据，一些企业选举有经验的人作为该企业的领导人，一些企业家任命有经验的员工为基层领导，都显现出工作经验对选拨人才的重要性，也显现出工作经验在管理中的价值。但是，随着工业化浪潮的席卷，希望成功经营一个企业，并使企业基业常青，仅仅依靠工作经验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为了适应企业管理的需要，有工作经验转向为创建管理理论，从而发现企业管理规律，就成为企业管理的新任务。因此，以泰勒为起点的系统管理理论就应运而生，它扩展了管理概念的内涵，使管理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1］徐中舒.甲骨文字典［Z］.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2006.

［2］马如森.殷墟甲骨文实用字典［Z］.上海：上海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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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赵诚.甲骨文简明词典——卜辞分类读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9.

［8］许慎，撰.说文解字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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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傅佩荣.解读孟子［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