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化与本土性:港澳诗歌的一种经验
2014-04-29卢桢
卢桢
[摘要]20世纪50年代以来,香港和澳门的新诗写作者多以都市为触媒,探寻深藏于殖民文化、本土文化之间的城市经验。一些“南来”诗人以怀念“文化中国”的姿态,抒写对本地文化经验的不适应感,或是对都市的诸种罪恶进行揭露与批判;而新一代的“本土”诗人则放松心态,他们大都将都市视为文化母体,通过诗歌表达对它的归属感与认同感。其本土性的强化,正丰富了港澳诗歌城市抒写的表现形式。
[关键词]港澳诗歌;城市抒写;都市化;本土认同
[中图分类号]I207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4)02-0035-04
[收稿日期]2014-01-05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多维文化视野下的中国新诗”阶段成果。
王光明曾指出:“从‘望乡到‘望城,从抒写‘乡愁到表现‘城愁,香港的城市诗歌走过了一段从浪漫诗歌到现实诗歌再到诗歌现实的探索道路。”[1]笔者认为,从“乡愁”到“城愁”的转换,除了折射出诗人精神向度的变迁,还应牵涉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诗艺、中华性与本土性(或言香港性)、抒情者与城市主客体关系等等更为深入的问题。以王文为契机,对这些问题特别是“本土性”的考量,便成为本文的目标。刘登翰说过:“所谓‘本土性其本义是相对于‘外来性而言。但‘本土也可以作为一种‘地域的自谓,是以局部相对于整体的特殊性。”[2]谈及这一地域诗歌的城市抒写,“本土性”正可作为一种理论预设和经验呈现。同时,作为西方文化最早侵入中国的据点之一,澳门与香港有着同质的口岸化、殖民化乃至城市化、工业化背景,两地的文本生产也均与都市视景关联密切。在华语文学的整体时空中,澳门诗人不断进行着建构“本土性”与想象“身份”的话语实验,因此,这一抒情流脉也应纳入我们的观照视野。
一、挥别国族神话:本土性的确立
在“借来的时间”和“借来的空间”(王光明语)里,像力匡这样的20世纪50年代“南来诗人”,大多以审视殖民地的目光看待香港,抒发“外乡人”的异己漂泊之感,而那些由都市文化环境激发出的本土想象,其所指涉的仍是与香港现实完全迥异的文化中国。即使有马朗、昆南、舒巷城等南来,抑或本土诗人的持续探索,我们依然看到,诗人的都市想象始终徘徊在香港现代文学早已形成的抒情传统之中,难有超越性的力量,直至梁秉钧(也斯)这一代诗人登场,新的接续才露端倪。早在20世纪30年代,香港本土诗人鸥外鸥便已对都市进行了情欲探勘和游魂想象。《军港星加坡的墙》中“桅杆”、“烟突”、“铁锚”、“汽笛”的意象点亮香港的现代港口特色,但诗人并不迷恋于城市的“实用现代性”(practical modernity),他游弋在都市现实与族群历史之间,抒写国族的寓言。在诗人眼中,“萨克逊文化的灯塔”等同于“一朵鸦片烟灯”,现代的城市符号却由历史的血泪记忆堆砌而成,这凸显出诗人对“中华性”的血缘认同(而非文化认同)。鸥外鸥还有一首《礼拜日》,将教堂的宁静与电车的喧嚣同陈。电车的终点站是泳池和赛马场,城市人在追逐新兴都市生活方式时,却放逐了精神的灵修,诗人不动声色地地反讽了“欲望压倒精神”的都市病症。有趣的是,诗人选择教堂、十字架这样西方基督教文化的符号作为精神之灯,如果再次审视他将“灯塔”视为“鸦片烟灯”的那些文本,便不难发现诗人文化意识的复杂性:一方面要处理创伤记忆与现实语境交合而生的文化断裂感;另一方面,又要不断消化与吸纳(无论被动与否)和西方都市经验杂糅的本土都市经验,这正是香港诗人始终无法回避的复杂命题。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认为,艺术作品通过复制加强了可展示性,而香港历代诗人对都市不适应感的倾吐,也形成了这样一种持久的展示。力匡一首《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与其说是找不到真正的“人”,不如说是找不到诗人故土那位“短发圆脸”的姑娘。“南来想象”使诗人大都感染了文化的“怀乡症”,随着香港经济形势与国际地位的提升,早期南来诗人的这种不适感才逐渐弱化。诸多诗人开始以现实主义手法引导诗维,对城市进行物质批判,其笔调早在20世纪30年代李育中的《都市的五月》和陈残云的《都市流行症》中便已出现。前者注重以“人民性”关怀为生存苦熬的底层劳工,后者则以“哭泣,欢笑,饥饿与彷徨/呵呵!都会的流行症/长期的都会流行症”融入对畸形殖民地都市的体验与判断。众所周知,香港都市化的过程始终伴随着殖民文化的影响,反映于诗歌之中,也就出现了以反殖民思潮、对民族和国家的前途有所反省、抨击现实生活及社会制度的作品。在本土诗人舒巷城笔下,批判现实主义成为一种道德力量,《都市诗钞》(七十年代月刊社,1973年)便对都市文明做出具有批判色彩的价值判断。他如此抒写商业经济对人的倾轧:“繁华是一把金剪刀/它不会错过/即使你伤口上的一根羊毛”(《繁华》);写港人热衷的赛马业:“在这里,赛马日是赌马日。/赛马是合法的赌钱”(《名与实》);写服毒自杀的明星:“于是她和她的自由/躺在不自由的铜棺里”(《某明星之死》)。由此可见,他的城市抒写是其“诗歌创作中本土性的体现;他对香港都市社会所做的概括和表现,是香港诗歌都市观照较早呈现的一个重要侧面,也是舒巷城诗歌最有开创性的部分”[3](p.377)。
本土性的确立,首先当始于对本土经验、特别是都市经验的主动观照。但是,类似舒巷城这样以道德眼光打量城市、以审“恶”视角介入光怪陆离的都市世界的审美方式,一来,或许会限制其诗歌的文字感染力,二来,也使他无法从城市的道德表象深入更为复杂的人性世界。诗人与城市之间存在难以打破的隔膜,这使他的本土经验虽然浅俗平实,却又不免流入刻板与单薄,无法尽然揭示文学与现实波诡云谲般的复杂互动关系。再看温健骝的“讽世诗”,王一桃、王心果、孙重贵等标榜现实主义的都市诗作,都将“示人以真”作为面对城市的态度,这样造成的问题是,香港的故事其实悬浮不定,对现实的情感直抒反而限制了诗人的“知性”思考,从而也削弱了他们身份表达的完整性。都市毕竟以科技化的生活方式带给人新奇的体验,在新一代香港诗人心中,这种体验未必都是需要批判的。例如,陈浩泉既写过《看走势图》这样抨击股市的作品,又心仪“夜航机闪烁灯号/从月球与地球/从银镜与璀璨的灯火/从洪荒年代与廿世纪的文明/之间/穿过”(《夜景》)的辉煌,面对都市物质文明,诗人的态度兼容正负两极。从这个意义上说,建立一种客观的评说视角,注重城市经验的多重表达,似乎才是诗人当处的理性姿态。马尔科姆·布雷德伯里认为,现代主义要用“不真实的”城市取代由物质支配的(对现实主义来说,城市是物质的)“真实”的城市,现代主义不能拘泥于物质的真实性,而要将世界纳入个人意识之中放纵幻想。这样一来,每个诗人都会拥有铭刻自我姓名的都市空间,而其本土意识的呈现,也就愈加丰满了。如梁秉钧等新一代诗人便善于运用感觉化的玄思,用自己的语言讲述香港自己的故事。
二、多元文化的开放陈述
在论述香港诗歌与本土文化时,梁秉钧曾多次列举昆南创作于20世纪60年代的《旗向》一诗,以混杂的语言拟现香港文化的多元性:
TO WHOM IT MAY CONCERN
This is to certify that
阁下诚咭片者 股票者
毕生掷毫于忘寝之文字
与气候寒暄(公历年月日星期)
“诘旦Luckie参与赛事”
电话器之近安与咖啡或茶
成阁下之材料——飞黄腾达之材料
这首诗和张弓创作的《都会特写》(刊于1934年《红豆》杂志)异曲同工,文本中英文夹杂、文言词汇与现代符号交融、意义的碎片随处可见。作者运用拼贴和陌生化手法所营造出的,正是香港中西驳杂的文化地形。昆南的诗也标明了抒情者在城市中的普遍姿态。单纯的观察者,在故国神话与西方“他者”之间游移不定,尚无明确的价值判断。在《布尔乔亚之歌》、《卖梦的人》这些作品里,即使抒情者拥有对“物欲”明确的批判视角,其价值支点依然是属于“荒原”式的、对工业社会进行批判的西方现代主义论调。相较而言,一些澳门诗人则与戴望舒、卞之琳等现代先哲的思绪一致,在“与心徘徊”的内在中国性里不断寻求支点。陶里有一首《亚美打利卑卢大马路向晚》,江思扬也有一首《向晚的感觉》,以李商隐《乐游原》的四阕分作四个小标题。在他们的视域中,繁华的都市侧影迷乱纷繁、缺乏诗意,而“向晚”的诗题,弦外大概含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音。抒情者心中的“古原”,既是中华文化在诗人头脑中镌刻的不灭印记,也反映出这些诗人依然怀有浓厚的“原乡”情结,他们尚未在生活地域中觅得精神的立足点,其身份也显得妾身不明,难以对本土文化进行有效的价值估衡。由此,读到梁秉钧的诗歌,才愈发体会到新的含义。诗人以“发现的诗学”消解着对本土性内涵中本质主义的那部分偏执,而城市则转化成为绵延的经验得以多元呈现。
在诗集《雷声与蝉鸣》中,鸥外鸥收集的“香港的照像册”被梁秉钧以城市“摄影诗”的方式隔代复现。与马朗、舒巷城等前辈相比,他更重视香港城市异质文化的多元性,强调“城市由许多事物构成,受众多因素影响。它不仅是一个符号、一个影像。它是复杂喧闹横生枝节的文本”[4] (p.304)。因而“对于都市种种错杂繁复的现象,他首先不是排拒,而是理解,然后进入其中,去发现生活本身的韵味”[3] (p.391)。从《傍晚时,路经都爹利街》到《寒夜·电车厂》,再到《北角汽车渡海码头》,诗人以都市闲逛者的姿态“游走”于大街小巷,以香港人的视角拆解都市的文化版图。在对丰盈物象的不断沉潜挖掘中,拉康所言及的因“误识”而丧失的“真实”世界得以还原,而罗兰·巴特的“城市文本”亦得以建立。如周蕾论述:“他是那样彻底地融会在他社会的生活现实里,致使他在写作的同时,亦呈现了这个社会如何运作,并且带了我们走过那些构成‘香港的通道。”[5] (p.132)梁秉钧这种“发现的诗学”,正确立起“人与城”之间全新的对话关系,它为诗人尽情展示当下经验搭建了平台。基于对香港的地域认同,这样的对话才有展开的可能性。其间,诗人时刻反思着“本土性”本身的问题,并将香港视为开放性的文本,不断讲述关于它的故事。在《香港历史明信片》一诗中,梁秉钧写道:
我在影像的旁边写字
潦草的字迹有时写入坚尼地城的小路
摩利臣山的第一所中国人学校
大使团访华途中在此驻马饮水的水塘
想问历史是怎么建构出来的?
许多人曾经在画面上着色,许多人
把街道改上他们自己的名字,雕像
竖起了又拆下,许多人笔墨纵横的滥调中
我给你写几个字,越过画定的
分寸
我们如何在往昔俗艳的彩图上
写出此刻的话?如何在它们中间描绘我们?
诗人设置了给朋友挑选明信片的场景,实则在“淘洗”族群的历史。对于明信片上“马场的大火”、“沉没的战舰”、“留着长辫吸鸦片烟的/赌徒、歌女、拳师或是人力车夫”这些“未曾经历过的风景”,诗人的选择是:“我厌恶地翻过去,我无法否定/它们的存在,但我当然亦无意用来/代表我们。”这首诗写于1994年,正是香港回归祖国的前夕,作者向我们提出一个深刻的问题:究竟什么才能代表“我们”(即香港的本土性)。关乎殖民地空间的旧有想象不是诗人的选择,而“中国人学校”、“驻马饮水的水塘”这些混杂“他者”镜像的本土影像就能够代表吗?“如何描绘我们自己”并在杂糅的文化处境中确立身份认同,寻求“文化原质”,对于这个问题,诗人选择了悬置,因为他认识到:“在增添与删减之间/我们也不断移换立场/我们在寻找一个不同的角度/永远在边缘永远在过渡”(《形象香港》)。城市文本在西方现代与东方古典“两种幻象”(梁秉钧语)之间的混血境遇,不会贸然中断,而且依然将会处于浮动多变的状态。诗人只有主动保持开放的姿态,才能在边缘自省与立场转移中,建构出一个适合自身的想象空间,这正蕴含了后现代文化的特质。
三、对“家园”意识的自觉归属与认同
洛枫(陈少红)将梁秉钧摆在现代与后现代的过渡地带,认为他的诗暗合了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过渡的脉络[6],这体现在现代主义诗人与后现代主义诗人对城市不同的认知态度上。后现代诗人对都市的态度“首先是认同,而后才进入思考,既承认它的破碎、零散、混杂,又认同它是可供调整、塑造和组合的”[7] (p.534)。物质不是罪恶的聚焦点,而成为意义的集合点。以20世纪80年代登场的香港诗人为例,他们对都市的意义挖掘明显附着了更为深邃的情感,“中国”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形象,而本土熟悉的生活环境带来的种种亲切“具象”才是生活实态,这令他们的笔触减少了对都市不适应感的宣泄和对其“负印象”的诅咒,“反而多了一分真实的生活情感和纪录都市变迁的人文关怀,以及一种微观但更能反映都市人生活情态的洞悉力”[8]。在舒明的《香江拾缀》中:“走进喧闹的街市/融入一种鱼与江湖的相忘/逶迤的路,绕着/迷人的摊档/两元一碗满满的碗仔翅/水饺鱼肉还有沉甸甸的新疆蜜瓜/卖童装的一隅连声喳喳/……/修路机的轧轧是另一种呼吸”。相比于同时期以负印象批判为旨向的大陆都市诗,可谓一种罕见的逆向操作。诗人把充沛的主体情感投向街道意象构图,以情感联络着城市公共空间与个人空间。“鱼与江湖的相忘”消解了商品经济的负价值,而修路机的噪音竟然也成为街市的呼吸。在“相忘于街市”的愉悦中,舒巷城们笔下那些“神经衰弱的”城市街道不见了,诗人对城市抒写的正向情感态度跃然纸上。这种态度与港式大众文化和消费主义的滥觞不无关联,诗人不单要通过城市建立与本土传统文化资源对话的机会,还要在民族想象与殖民历史的夹缝中,营造出“我城”式的认同感。香港跨海隧道竣工后,青年诗人王良和写有一首《过海底隧道》,语词间不全是对工业文明的认同,而是“我更怀念昨天/怀念一艘远去的渡船/趁着波光与暮色/像一张珍贵的旧照片/站在船头我便怀抱着/两岸开阔的风景/无碍的空间怂恿鸥飞/不必依单调的轨迹来去”这样一种对老香港温馨的回忆。在批判现代“都市死症”的调子中,抒情主体展开精神追寻和现实融入的母体,都是作为“故乡”的香港。借助对“他者”香港的人文观照,诗人实现了“文化乡愁”(指向传统中国)向“现实乡愁”(指向香港)抒写的转化,这既洋溢着带有独立品格的归属意识(a sense of belonging),也形成了一种自觉的本土认同(local identity)。
在澳门诗人陶里和江思扬两首以“向晚”为题的诗歌中,澳门本地的街市牌坊、人情百态在有意无意间也通向了“家园”这一处所。江思扬诗中的“郁郁松山/蜿蜒长桥/高耸商厦/残缺牌坊/还有繁荣与稳定/坠入向晚的氤氲”,正与陶里诗歌中“所诉说的‘模糊与‘暧昧,有某种心理同构,于日常性的生活中,传达着关于澳门文化的感受”[9],从而在抒写漂泊与体悟生命中,流露出丰富的本土经验,这与香港诗人注重表达日常生活经验的选择殊途同归。1984年,由澳门移居香港的诗人韩牧提出,建立“澳门文学”形象的主张,之后,其文学意识始终贯穿在建立澳门文学自身属性的“本土”特质上。不过,任何重建都无法超越诸多历史因子在诗人心中交错而无法祛除的内在焦虑感。苇鸣在《澳门1994·6·1的黄昏》里这样写道:“对面刚好有一座雕像/五月时有的人说是春雨中的圣母/船上的说到了六月她便是天后/可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就算是条虎鲨吧/反正到了晚上不外乎是一团吐出来的光/远看近看都是雌性的。”诗人所说的雕像有无其实,我们无从考证,这个雕像或许正隐喻着澳门人的文化处境。天主教的圣母和妈祖文化的天后对澳门而言,构成了两种文化视域。对于她的身份,诗人没有深究,而是以一条“虎鲨”似的无奈想象将雕像的意义尽皆拂去,以类似大陆当代诗歌《大雁塔》《车过黄河》的方式消解了历史。再看懿灵《我们遗失了所有的脸》,诗人同样以悖论式的语言倾诉“我们遗失了所有的脸却又争回了所有的眼耳口鼻”。按照笔者的理解,它也许拟现了澳门回归前的文化处境,“眼耳口鼻”可以属于圣母,也可以是天后,还可以是观音等等,但它们聚合一起,却无法形成“脸”的概念——也就是真正代表澳门本土身份的概念。由此,“在一夜之间/世界认不出我们的真相”。对于前途,诗人依然坚信“为了重新挽救一张脸的尊严/我们毁了一张旧脸可以再塑一张新脸/必定可以/必定可以”。至于“新脸”具体含义,在诗人的《一九九八年的冬天》中得到破解:“点点火光如幻觉中红旗上的五颗星映入/迷惘的眼神中/零零落落的泪流下流下/很长很长的一行泪像个悬垂的破折号/咽下的一种苦涩比烟味还浓/……到底咱们还是中国人。”诗人对“必定可以”的执着在此时得到证明,澳门回归母体的历史现实,也使一代诗人完成了对国族身份的根性认同。
实际上,港澳地区作家复杂的“流动地理学”会造成无论在任何时刻,集中于内部文学场中的声音都会漫漶不清、难有主旋。梁秉钧等诗人建立起的对香港地域的认同感,在移居香港任教多年的马华诗人林幸谦笔下却面目全非,在“他者的母语”中穿梭的诗人“浮游在江湖林木之间/我们无法拥有地点/却占有核心的位置”(《心事塑立各种人为的中年》)。可见,在同时空的不同诗人心中,城市给他们留下的印象是非常复杂的。作为一个充满张力和歧义的结构性、历史性概念,纯然的“本土性”也是难以寻觅的。皮特斯曾主张“把全球化看作一个杂交混合的过程,这个过程导致了全球化混合的出现”[10] (p.103),而本土化同样也是这样一个混合的过程,它容许声音的多元存在。其形成的过程实际上是对东西幻象、本地历史,以及个体经验的选择性保留,是不同文化主体在视域融合中不断进行对话的复调式呈现过程。总之,本土性的文化身份需要经由文化塑造力的加工,方能逐步显露形神,而香港和澳门这类雅俗并兼、商政交缠的都市文化空间,往往成为不可多得的包容诸多“本土性”问题的对话场域。港澳诗人正是在斡旋半殖民地的创伤记忆与流动的国族想象中,以城市具象再造与现代意绪抒发的方式,捕捉都市即景与本土认同之间的错综关联,从而在动态的视域中描摹出属于他们的“文化想象的共同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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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刘登翰.香港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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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南开大学讲师,文学博士)[责任编辑吴井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