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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运亨通与政治投机
——析卢贡家运的非遗传决定论

2014-03-25刘连青

关键词:左拉皮埃尔斯特

刘连青

(成都大学,四川成都610106)

家运亨通与政治投机
——析卢贡家运的非遗传决定论

刘连青

(成都大学,四川成都610106)

遗传学不是研究左拉作品的要害。《卢贡家族的命运》两大主题:暴露政府军屠杀民众起义军的凶狠残暴和政客们在动乱中钻营投机的卑鄙无耻。皮埃尔·卢贡家族的幸运,不由遗传决定,是他政府里有人(内线)、第三者的鼓吹以及时局变幻,满足了他的自利野心。遗传科学知识是左拉认识人、洞察人、了解人、表现人的艺术视角,从而赋予他的文学创作以科学色彩。

遗传定命;社会动荡;政治投机

研究左拉和他的作品,有一个绕不开的话题:遗传。在自然科学上,它指生物体的基因衍化形式,在人类身上的体现是基因遗传带来的生理特征。左拉作品中人物遗传性表现集中在后者。有研究者说,左拉借用遗传理论,一,宣扬宿命论,“把资本主义社会劳动人民的不幸视为个人先天遗传素质的定命”(唯心主义);二,“用自然科学的观点来掩饰自己的政治观点”(自然主义文学死结)。这是强加于人的结论:第一,研究者举证不足;第二,研究者模糊了左拉作品鲜明的社会(政治)倾向,淡化了作品批判锋芒直指法兰西第二帝国腐败的事实。人的幸与不幸,直接受社会环境决定,是左拉的艺术表现。笔者拟从《卢贡家族的命运》的具体分析,再澄清[1]左拉使用“遗传”一词的含义所指、重点所在,同时说明,家族(个人)命运的升降起落与血缘遗传无关。

遗传定命,非左拉所表达

左拉的小说《卢贡家族的命运》不是敷衍遗传故事,即或书中提到遗传现象,那也应该看做是作家在获得遗传学知识后的自我表现,赋予他的文学以科学色彩。正是这位自然主义文学大师与同时代的作家之间不同的关注所在,所以,他作品中人的肢体的、神经的、病理的遗传表现构成他作品中人物群像形态的多样性。左拉的遗传学知识,正如在他作品中展示的那样,集中在人的长相、体质方面,即显性的生理特征上。比如本书中的家族成员安托万,是阿黛拉伊德与走私贩、偷猎者马卡尔的非婚生儿子,左拉说,他“唯独继承了他妈的厚嘴唇,他的别的特征像走私贩的”[2];就算行动有点神经质,仍属器质性的衍化。据左拉在《卢贡家族的命运》中交代,传说主人公皮埃尔·卢贡的妻子费莉斯特是侯爵卡尔拉刚的“私生女”,待到老年的时候,非常明显看得出,她“复制了他的面庞和姿态”[3]。关于阿黛拉伊德的疯癫病,用左拉的专业一点的说法,系“神经与血液之间丧失平衡,脑体和心脏功能混乱”[4]的缘故。以上索引,都是左拉在书中对人物生理遗传的表述。关于气质、性格、精神的遗传性有多少?听听左拉的回答。左拉说,皮埃尔·卢贡与费莉斯特的三个儿子,“虽是同一父母生,他们却表现出令人惊诧的深度的气质差异。事实上,他们优越于他们的双亲”[5]。又如,大儿子欧仁·卢贡“生理上雷同于父亲,母亲这方似乎充实了他的头脑”[6]。安托万从军营逃命的紧张、恐怖经历,左拉认定“这种生存方式导致他天性的恶充分发展”[7]等等,表明气质不在遗传决定中。所谓人的气质是大脑意识的外在行为体现。人的气质、性格、思想之形成,直接受外部环境影响,“饱暖思淫逸,饥寒起盗心”,所以,人的社会活动的内容与方式,大善或大恶,卑鄙或高雅,无法用血缘遗传予以解说。我们也注意到,小说中一个山村少年贾斯汀说过“不良血缘要遗传”[8],然而他所说的话与所指的事,并无相关遗传的内在关联性、必然性,实在指鹿为马,犹如打胡乱说;左拉行文暗讽其言无知,读者对此心领神会,研究者又怎能反说左拉在宣扬“遗传素质的定命”呢?“龙生龙,凤生凤”,“老子英雄儿好汉”,官吏子孙必是官,做贼的儿子永远是贼,还有“精英”生“精英”的拍马屁,都是利益者蛊惑人心的愚民口号。这跟左拉实证精神相去太远。

《卢贡·马卡尔家族》(共二十部作品)中的同母异父的子孙呈现出两个对立的分支:一为富有者,一为贫穷人。卢贡一支有高官,马卡尔一支多贱民。这不是左拉的遗传论使然,乃社会阶级关系在一个家族中的体现。卢贡和马卡尔都是农民,一个种庄稼,一个狩猎、贩私,同属被压迫、被剥削者,一根藤上的瓜,他们的社会地位与生存状态由社会体制发展过程中阶级、阶层分化来决定,个人的遗传基因与此风马牛不相及。

总之,左拉的遗传科学知识构成他认识人、洞察人、了解人、表现人的艺术视角,这是我们与不少左拉研究者在评价左拉创作时的认识分歧点。左拉是个聪明而敏锐的人,艺术的智慧体现在他接受了自然科学知识后的举一反三的能力,非是“六经”注我,而是我注“六经”,利用自然科学成就,从不同层面——遗传学的、生理学的、心理学的、医学的——反映人,刻画人。在文学中,我们见到了科学的身影,第一次有了科学与文学的交融,在19世纪的法国文学史上,因为左拉勇敢地标新立异,终于形成了他的自然主义文学流派——反映生活真实的文学真谛。

基于不争的事实,我们认为,左拉的众多作品对他笔下的人物,除了作家本人心头想的和理论上表达的外,未曾真正赋予他们以遗传学意义,也未展示他们基因遗传的具体细节,总之,渊源不清。反之,在《卢贡家族的命运》中,作家开篇展现的社会矛盾就是政治性的——非遗传的阶级冲突:抗争与屠杀。在书前的《序言》中,左拉确立了他的人物的本命:“根据环境,决定家族每个成员的感情、意愿和情欲,简言之,尤是人类自然与本能的表露,即传统意义上的称谓:善良与邪恶”。[9]

回头来看,卢贡家族家运亨通,决定因素是什么?

逐利贪婪,不是家族遗传

小说中,居住在普拉桑城的皮埃尔·卢贡,在内觊觎家产,在外想当特派收税官,他的欲求心理,或者叫野心,没有足够材料能证明是从他的当菜农的老子那里继承或遗传下来的。有关他父亲——老卢贡的事,我们知之甚少。老卢贡是富克农场的雇工,场主死后,场主女儿阿黛拉伊德嫁给了他,不料婚后十五个月,他就死了。从左拉笔下,我们只知道,老卢贡是来自阿尔卑斯的巴塞地区的农民,其外貌像是用刀砍斧凿出来似的,粗糙、笨拙、丑陋,几乎不能讲法语。就这么一点信息量,要说清楚老卢贡对遗腹子小卢贡的遗传性影响,可能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敷衍过去的。如果说皮埃尔·卢贡有欲望,那是人类共性表现,只是在生活中每个人的欲望强弱程度不一样,表现方式不一样。据说国外有实验者证明,意识是社会的产物,不知“钱”为何物的猴子,在实验人员的诱发下,刺激需要(生存本能),使他们逐渐懂得了“钱”的价值并学会用它来消费,进而因拥有钱的多寡而发生纷争。正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又曰“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19世纪欧洲哲学家在承认人的本能需要这一前提下,提出“合理的利己主义”说,意在抑制私欲,中国人的“斗私”一语与此异曲同工,它们强调的是社会人自我道德完成,在个人的正能量与负能量的较量时刻,良知的平衡力至关重要,不是厚德——关爱他人,就是缺德——损人利己。

皮埃尔·卢贡是一个彻底的自利主义者,然而,在他妈和他爸身上,我们找不到相似的气质依据,恰得其反,当阿黛拉伊德顺从地按照儿子的摆布卖掉了菜园时,左拉在行文中冒了一句:“这个好女人”[10]。虽说皮埃尔身上不存在父辈的遗传心理素质,但是,母亲和父亲的共有财产:菜园,摆在他面前。俗话说,心非木石岂无感,见财动念是正常,他本能的生存需要意识和安全感被激活起来,利己的私心,占据物的欲望,油然而生,且日益膨胀。十七岁的他,已经明白:“金钱能排除一切障碍”[11],进而他在寻找,哪种途道可以“最佳服务于自己的利益”[12]。按照他粗暴的逻辑,整个家的财富都是他的,在权利上,他是这个家唯一合法的儿子、继承人。他俨然以家主自居,对母亲穷凶极恶,那狠毒的眼神,吓得母亲阿黛拉伊德浑身颤抖,听凭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独吞卖掉菜园的五万法郎。卢贡视他的异父弟妹如豺狼,他们在啮噬他、在偷盗他、在抢劫他。为了独享家业,皮埃尔哄骗弟弟安托万入伍,离开了家乡;为了摆脱妹妹余尔苏勒,将她嫁给一个流动帽商。继后,帽商慕雷与余尔苏勒移居马赛。家,就是他的了。

要说卢贡家族的发迹,实实在在发挥作用的是他妻子费莉斯特,一个油商的女儿。这女人嫉妒心重,看见别人有,心头就恨,要强过别人,也更想发财。她嫁丈夫就像寻找共谋者,齐心搞钱,闷声发财。读者在书中看到的是,卢贡一心垄断财富与费莉斯特的发财梦合二为一,形成一股力量。费莉斯特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她不屈服命运对她的不公,她不断地抗争,她深信自己的智力与受教育程度,高过周围的同龄女子。她无心打扮自己,丑就丑,丑算什么?只要有一天,她在这个小城内,骄傲的财富、奢侈的消费,让满城人羡慕她而癫狂,那才叫她心花怒放,出了一口大气。嫁给农民卢贡,城里人笑她看错人。她知道,那些高学历的优势青年会压她,一个农民是她的听话的工具,卢贡会同她想到一块的,这就是她嫁给他的理由。她想的是,女人要造就男人,她有本事将一个放牛娃塑造成政府部长。她相信卢贡的肩头承受得起她梦想的恶果的重压。外来媳妇会念经。他们雄心创业,不乏小赢,可是无情的失败还是到来,菜籽价格下跌,亏了。丈夫的沮丧轻一些,但是,这位固执而自负的老婆,一直忘不了钱财对他的致命意义。这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奋斗,终于,机会来了,不过不是在生意场上,而是在另一种情景中:政治场上的钻营。个人有渴求,加上外围的提示和鼓动,于是就有了他们这对夫妻在现实中的规定性表演。这就是小说家左拉的自然主义文学在确定场景(情节、冲突、人物关系)中对人物的直接观察、实验。左拉笔下的人就这么真实。

浑水摸鱼,利用社会动荡

怎样满足个人私心?私心者采用的方式与手段并不完全相同。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不同场合,他会因势利导,实用主义为功利主义服务,有奶就是娘。三十年前,卢贡一家的眼光放在生意买卖上,失败了;三十年后,他们初衷不改,街邻特派收税官培诺特家客厅的富丽,更燃起了费莉斯特嫉妒之火,发财梦做得更大更疯狂。他们想发财,马上,立刻、一个小时内,钱到手,享受。费莉斯特幻想赢了彩票十万法郎,卢贡描绘他筹划的一些精妙的投机,目的即手段,利己要心狠手辣。左拉评说:“他们是埋伏着的强盗家族,准备好了开火,抢劫。”[13]

时事在发展,形势有变化,与时俱进,他们想发财得另辟蹊径。这一次,壮志未酬的老太婆费莉斯特将大显身手。

费莉斯特把他们发财的功利目的寄托在三个孩子身上。她放开手足送孩子们读书,皮埃尔对此有意见,怕孩子们的学费花销大,但是、费莉斯特当母亲的虚荣心和女人的野心,使她坚持下来。为此,当孩子在普拉桑完成了中学学业,再送他们去巴黎高等学府深造,两个学法律,一个学医科。她想象着,在巴黎的未来的赫赫显要之位上,荣华富贵一起来。她说花钱是投资,教育投入会有资本的利息回报,那利息不能用一般理财方法来计算。她相信儿子智商高,做出的事,非恶即善,反正有出息。马卡尔孙后代,输在教育起跑线上,是同母异父子女命运的分水岭。

卢贡家族的命运的改变,是法国政治动乱带来的转机。19世纪的法国,经历了1789年、1830年、1848年的革命和1851路易·拿破仑政变,不断的社会动荡,搞得普通百姓晕头转向,逼使小官吏四处打听,因为有一个政治上站队正确与否的检验,他们期待新政体诞生时,能保证自己的既得利益。皮埃尔当律师的大儿子欧仁·卢贡,在普拉桑的法庭上,将诉讼词答非所问地当成政治辨说,一桩有望胜诉的官司打成了败诉官司。名声狼藉的欧仁,转身去巴黎,钻进波拿巴党,立住了脚,又与大人物有来往,将来还会官拜总理大臣。在权力社会,对这个家族,无疑是一个潜在的好利。

卢贡家的“黄客厅”是教会教士、封建贵族、资产阶级的聚集点,是反对共和政治的反动中心。在朝代更迭中,贵族叹息失意,资产者首鼠两端,只有教士最坚挺,期待君主复辟而为之卖命。在这风起云涌间,特别是1848年的“二月革命”,让外来媳妇费莉斯特嗅出了一种味道,就像狼一样,跟踪着、嗅闻着,左拉说“这些事件奠定了卢贡家族命运的基础”[14]。

费莉斯特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她家一位常客——没落侯爵卡尔拉刚对她讲过,波旁王室回来,他要发财,她就是他的财富继承人。费莉斯特告诉丈夫:“我们在混乱中赢得多输得少”[15]。这样,两夫妻自觉地投入政治漩涡,在动乱中捞取资本。不过,“黄客厅”里别的一些人,在王室时代已经吃饱了,赚够了,王室失势固有所损,但在为王室反攻之时,都不愿意抛头露面,甚至有的人持观望态度。唯独逐利心切,如饥似渴的卢贡夫妇,被人当枪使,侯爵耸动皮埃尔去劳动者中游说大家参加保王党,而皮埃尔本人也摆出一幅普拉桑复辟王室中坚分子的样子。左拉说:“惟有欲望未获满足的卢贡,急于采用极端的手段。”[16]费莉斯特出于本能的冲动,坚信这种手段,卢贡肯定可以把守住最大的利益。读者或许记得,左拉在《巴斯卡尔医生》中有一句并非遗传学的精彩论述:“贪欲是当今社会的主要动力,它像一根鞭子,驱动卑微的阶级,踩着社会的躯体,跃升为享乐的阶级。”[17]对卢贡夫妇来说,这回应该是时势造英雄了。

其实,卢贡夫妇心里也不完全踏实,因为当今执政的拿破仑三世“政变”称帝,共和党人组织的反抗义军,四处高举红旗,以死相拼。输赢难定,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多亏有了他们在巴黎的儿子欧仁·卢贡的“内参消息”,给他们吃了定心丸:拥护拿破仑帝政,并且叮咛他们要有所作为,在县城获得更多拥戴者。儿子说,“别惊恐,别激动,话就不说明了,听我的吧”[18]。父亲接受了儿子的建议,不过自己的冲锋陷阵应该是有酬报的,儿子答应,到时替他申请一个“特派收税官”的职位。一对一的交底,立刻显效,本来谩骂拿破仑三世的“黄客厅”的反动分子们,为己私利,马上转向,与波拿巴党徒结盟,枪口一致,无限污蔑和诽谤共和政体,咬牙切齿,仿佛民主、共和就是罪恶。人心就这么孱弱,经不住利益浸蚀。

家运亨通,靠的政治投机

见风使舵,政治投机,欧仁·卢贡对他的父亲说“我们家的命运就在这上面”[19],可耻不可耻,无所谓,也不在乎什么标签,只求实惠。欧仁指点父亲,要争取更多的人,卢贡与费莉斯特心领神会,配合默契,特别是老太婆多了些心眼。

卢贡扮演“大义灭亲”的好汉。当拿破仑的老兵、现任的国民卫队队长决心为保卫城池捐躯,誓与拥护共和的起义军一战时,邀请卢贡与他同行,费莉斯特死皮赖脸留住丈夫在家,她的计谋是让她老公去突袭另外一小股占据了市政厅市长办公室的反抗义军——他弟弟安托万集合的一二十个共和党人。卢贡也乖巧,趁机向人宣告:“我发誓要把普拉桑从独裁统治中解救出来,即使为此需要我处置我最亲近的家人。”[20]果然事如心愿,卢贡轻而易举俘虏了安托万,他获得的是一连串的赞美、敬意和感谢。骄傲、得意的他热血沸腾,面部红晕,有一种要登基为王的飘飘然的感觉。

卢贡也会玩转政治“秀”。人们说,他的兄弟伙请他进入市议会,他故作十分谦逊的表态:“我完全做好准备,接受我行为应该负的责任。假设我做过的事实现了我的承诺,我乐意担任市参事会负责人,直到正常的权力机构重新启动。不过,为了不使人责备我怀有欲望与意图,除非我的公民朋友召唤,我是不会进入参事会的。”[21]听起来似真,看他背后就假了。在前,他担心的是,别人不要他就完成了“帝政”事业呢?如果,国民卫队队长、市长和特派收税官培诺特被共和军人放出来了呢?左拉说,他的顾虑使他浑身冒冷汗。他不是不想当官,是玩个手法忽悠人。听听他们夫妻涉及特派收税官的一段对话:

“这样说来,培诺特被捕了吗?”她转过身来,用一种惊奇的声音叫喊道。

瞬间,她幸灾乐祸地笑了;一阵红晕冲上她的面颊。一股杀戮的心愿迅速从她内心冒出来。

“啊!如果反抗义军把他杀了呢?”

毫无疑义,皮埃尔从她眼神里明白了她的心思。

“好啊,倘若一颗子弹射中了他。”他轻声地说,“我们的事就了结了。不必谁去替代他,嗯?”

“过不在我们。”[22]

左拉通过规定情景和人物关系的现场实验,揭示了这对男女内心的冷酷、黑暗——说好听话,干过恶事。

卢贡一帮人互相捧场,好处均沾。商人格纳努、儒第艾是皮埃尔冲进市长办公室控制共和军的同行者。活捉安托万,格纳努恭维皮埃尔“太了不起啦”;儒第艾说,我的朋友“策略又谦虚”,皮埃尔答曰“过奖了”。三个人凑在一起,为稳定当前局势分了工:卢贡为市议会主席、格拉诺为秘书长、儒第艾为再建国民卫队总指挥,当“官”了,左拉说“他们发誓,互相支持,一致对外”[23]。他们要在官场和公众面前树自己,除了彼此恭维,制造舆论,还编造故事说假话。皮埃尔的枪走火,击破市长办公室的玻璃镜,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却被他们加油加醋,拼凑出来,虽说吹得煞有介事,也有漏洞要掩。

卢贡的讲述是这样的:

“一个反抗义军朝我扑来,我推开市长的椅子,掐住他的咽喉,我紧紧地卡住他。这是真的!可是枪碍事,我不想让它掉下去,要紧握手中枪。我抓住它,就这样,夹在左臂。突然,枪走火了。”[24]

格纳努急忙纠正:

“不,不,不对。你的位置看不清楚事态,我的朋友;你像狮子般搏斗着。我都看见了。这时我正在帮忙捆绑一个牢犯。这家伙想杀害你,是他扣了扳机,我清楚地看见他的黑手指伸向你的手臂。”[25]

卢贡明白,立刻话锋一转:

“是这样的,我听见子弹嗖的一声从我耳边擦过。”[26]

一个“死里逃生”的勇士,给听众强烈的现场感。虽有不信者,因为讲演者和听故事的人都沉浸在兴奋与狂热中,能容许扫兴的发问吗?谎言三遍成事实,城里人口口相传。

卢贡为己,陷害骨肉兄弟。风传共和军要反攻城池,人人惶恐,卢贡更是忧心惸惸,编造的神话会破灭,到手的荣誉会丢失,一切完了。然而,费莉斯特却提前到邮政局拿到了欧仁·卢贡的巴黎来信,告知他们政变成功。老练的她,捂住信息,不向人张扬,打个时间差。她用一千法郎蒙蔽了头脑简单的安托万,并帮助他逃出被拘押地,躲到老妈阿黛拉伊德的屋子里,教他呆到晚间,邀集一批共和党人来攻打市政府。那个时刻,只有卢贡一人在办公室。拿下政府大楼,就是共和党的胜利,傻蛋安托万欣欣然。这是狡猾的费莉斯特与卢贡合谋好的圈套。卢贡白天早有布置,只等安托万们到来,一齐逮捕,卢贡将以独胆英雄——城市忠勇的解救者形象出现在全区人民的面前,从此身价倍增,普拉桑拜倒在他足下。在搏杀中万一安托万死了咋办?卢贡对这个他憎恨的兄弟,早就寄希望有人将他干掉;费莉斯特骗定安托万后,也生了这么个鬼心眼:“在攻打市政大楼时,倘若枪子杀死了安托万,那就帮我们大忙了。”[27]令人喟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政客和政治家的气质区别在于小心眼与大肚量、奸诈与坦诚、没有欠疚感与敢于自我否定。政客们想的和说的始终处于真与假的二元对立,人格分裂属常态。

卢贡家就这样发迹了。为了发迹,卢贡不惜以自己亲人的生命为代价丧失人性的恶行,激起了母亲阿黛拉伊德的痛恨和诅咒:“血迹斑斑的钱啊!血迹斑斑的钱啊!”她又呼叫,“恐怖啊!我感觉有人在折断我的骨头,敲破我的头。噢,可怜可怜吧!你们知道,这全不是我的过错啊。”[28]老人的哀嚎,叫人心碎。老人非无病呻吟,我们要明说,卢贡家族的子孙罪孽同她无关,她是个“好女人”,在她的气质中,没有儿子卢贡的贪婪,没有孙子欧仁的凶残,更没有媳妇费莉斯特的心计。她是一位执著于爱的忍辱负重者,善待儿女的慈母。不是她的遗传基因害了后人,是人们将她的儿孙的不幸和罪恶全捆绑在所谓她的遗传祸根上。阿黛拉伊德的思维是正常的,清醒的,间歇性癫痫病只是瞬间的失忆和失智,毫不妨碍她在生活中,明晰地认识、判断她身边发生事件的对与错、是与非。她的外孙谢尔维,一个共和拥护者,反抗义军战士,这样对人讲说他的外婆:“倘若没有外婆的照顾和教育,我会是什么样呢?还有我的叔叔安托万,跟我一样是工匠,教会我热爱共和,别的亲戚好像害怕靠近我抹黑了他们。”[29]余尔苏勒和丈夫死后留下的这个孤儿,一直由年近七十五岁的外婆阿黛拉伊德抚养着、呵护着、疼爱着。

在文学作品的介绍、评论中,别为理论伤害了事实。左拉说:“政变使波拿巴分子中饱私囊,也奠定了卢贡家族命运的基础。”[30]家族遗传命定说,不攻自破。

注释:

[1]请参阅拙文《遗传学与左拉文学创新》,《成都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

[2]Emile Zola:The Foutune of the Rougons(卢贡家运),p.47,English Translation by E,A,V,Merton Surrey,Wilder Publication,U.S.A,2008.

[3]引文同上,p.73;[4]p.44;[5]p.59;[6]p.60 ;[7]p.107;[8]p.159;[9]p.11;[10]p.54;[11]p.52;[12]p.42;[13]p.69;[14]p.72;[15]p.73;[16]p.77;(18-19)p.80;[20]p.206;[21]p.208;[22]p.210;[23]p.212;(24-26)p.215;[27]p.249;[28]p.271;[29]p.25;[30]P.285.

[17]左拉:《帕斯卡医生》,刘益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104-105页。

Fortuned Family&Political Opportunism——-An analysis of Non-genetic predeterminism of Rougon'sfamily fate

Liu Lianqing
(Chengdu University,Chengdu 610106)

Genetics is not the key works of in the study of Zola.The twomain themes of the novel La Fortune Des Rougon are to reveal the cruel violence the government troopsmade inmassacring the civil insurrectionary arms and the despicableness and shamelessness the politicians showed in securing personal gains in the unrest.Pierre o Rougon's family fortune was not genetically determined,but done through someone in the government(planted agent),the third party's advocating as well as the current changing situation,all having satisfied his selfish ambition.Scientific knowledge of genetics is Zola's arts perspective of understanding,examine and describing people,thus adding scientific colors to his literary creation.

genetic predeterminism,social unrest,political opportunism

I106

A

1004-342(2014)02-88-06

2013-06-07

刘连青(1937-),男,成都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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