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陇西辛氏发展述略
2014-03-21魏宏利
魏宏利
(宝鸡文理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陕西 宝鸡 721007)
陇西辛氏自汉晋以来即为关右著姓之一,中古时期北方社会虽历经政治动荡,但其家族却仍能于乱世之中不断发展壮大,两三百年间人物不断,称一时之盛。因此,追寻辛氏家族在中古时期的发展轨迹,分析其在严酷政治环境中的应对策略,并进一步讨论这种发展所表现出的家族文化特质就很有研究的价值。但历来中古家族文化的研究者对陇西辛氏的关注比较少,相关的研究成果寥寥可数,有限的讨论多将注意力集中在家族成员的政治表现方面,研究的广度和深度都有待于新的开拓。笔者不揣浅陋对上述问题作一梳理,希望对相关研究有所助益。
一
中古时期,作为一个整体的士族集团无疑居于社会的统治阶层,但是在士族社会内部其变动却极为剧烈。这种变动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地域空间上的迁移变化;一是社会地位的升降浮沉。以后者论,有些家族自汉晋以来保有政治、文化上的优越地位长达二十几世,而有些家族则只有一两代之人物,盛衰各不相同。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尤以不同家族所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之变动为关键,而社会基础之变动又往往与某一家族在地域空间上的转移密切相关。简单来说,那种在乡村(原籍)和城市皆有一定基础的家族发展相对稳固(笔者将其称为“双家形态”),因为当城市的支族在权力争夺中失利时,其家族的乡村部分仍能提供维持其经济和文化地位的基本所需,则一待时机转折仍有东山再起之可能。反之,如果举家迁往城市而丧失其乡村基础,则政局一旦发生变化,对家族的影响就可能十分巨大,甚至会导致其一蹶不振。当然实际的情形更为复杂,比如有些家族的部分成员因各种原因(如仕宦)迁徙他乡,久而久之则可能落籍于新居住地。但这些分支、迁籍者却仍保有原籍之称号,称为“郡望”。因此,中古时期常常出现“郡望”与居住地“籍贯”不一致的现象。而这些迁徙者,有的选择举家迁往城市,不复保留包括原籍在内的任何乡村基础,其子孙仅凭才能干禄人主,如东晋南朝之“侨姓”。而有些则于迁居之地亦保留“双家形态”,则其虽远离故土,却仍保有相当之社会基础可作凭藉,其社会地位也因此较迁居城市者为稳固。
如果以此标准来衡量,陇西辛氏在其发展中往往比较重视保留“双家形态”,即便是在因种种原因迁徙他乡之后,仍坚持保有乡村部分,从而使家族获得更为坚实的社会基础。《十六国春秋》卷七五《前凉录六·辛凭传》称:
前敦煌太守辛凭,陇西人也,唯有一子髦,至狄道省墓,遇辛晏反叛,为晏所执[1]493。
辛凭仕前凉张茂为敦煌太守,敦煌去狄道尚远,且不在前凉疆域之内,但由辛凭遣子回狄道省墓这一举动,则可明确此支辛氏虽仕宦他乡但却并未落籍当地。换言之,即辛凭一支仍以“陇西狄道”为其籍贯所在并与乡里保有一定之联系。判断一个家族是否落籍他处,其“坟井”所在是一个重要判断标准。除辛凭一支的例子外,作于北魏延昌四年(515)的《皇甫驎墓志》为我们了解这一情况提供了一个更为具体的例子。安定皇甫氏亦为陇右旧门,自汉晋以来颇有人物,墓志称驎为“安定朝那人”[2]29,但其死后却葬于鄠县申乡洪涝里。墓志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君虽冑籍安定,坟井在雍”[2]30。很清楚,墓志所称“安定”仅是指皇甫驎的“郡望”而言,实则他这一支已迁至雍州鄠县,且非一代,并最终以此为其新籍所在。
又有辛威者,《周书》本传称其为“陇西人”[3]447,庾信为他所作碑铭则称其为“河南洛阳人”[4]3955,原因当是北周建立之初,宇文泰为巩固其统治改汉族勋贵为鲜卑姓,辛氏改称普屯威氏,疑其籍贯也一并改为“河南洛阳”。但事实上,辛威一支始终未与陇西乡里中断联系,辛威祖父大汗曾为武川太守,父生为河州四面总管,任职都在陇西旧地。辛威建德四年授河州总管,即为河州大中正,碑称:“公之桑梓,本于此地。……还归乡里,故老亲宾,酣歌相庆”[4]3955,明言威有“故老亲宾”尚在乡里。而威死后“反葬于河州金城郡之苑川乡”[4]3955,则其“坟井”亦未迁离可知。
陇西辛氏也有因迁居他处而改籍者,如辛渊一支,初仕西凉李暠政权,至北魏平凉州,其子绍先内徙,遂家于晋阳。一九七五年二月在山西太原南郊的太堡砖厂发现了“辛祥夫妇墓”,此前同一地区还出土过“辛凤麟夫妇墓”,可知此处为辛渊一支内迁后之家族墓地。据《魏书》卷三五《辛绍先传》,辛祥为绍先之孙,其父名凤达,则凤麟与凤达或为同出。由此我们可以推断,辛绍先家于晋阳即落籍于此,“陇西狄道”仅为“郡望”而已,标志就是其子孙死后不再归葬陇西而以晋阳为“坟井”所在。但是,绍先一支虽因仕宦改籍他乡,但在新的居住地他们却并未抛弃“双家形态”。《辛祥墓志》称,祥“神龟元年八月十三日,卒于洛阳永年里宅”,三年后“迁葬并州太原郡看山之阳”[2]159,洛阳是其从宦之地,即“双家形态”中之城市部分,而太原晋阳则为“坟井”所在,为“双家形态”之乡村部分。前述辛凤麟的情况也完全相同,风麟妻胡氏志称其卒于“洛阳永年里第”,同年十二月“归祔于晋阳之北山,合葬安东府君”[5],“安东府君”,应指辛凤麟而言。从胡氏墓志可知,风麟生前肯定也居住在洛阳永年里,死后则葬回晋阳。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辛绍先一系在洛阳也是聚族而居,其地即在“永年里”。
又有辛璞者,作于北魏永熙三年的《辛璞墓志》称其为“陇西狄道人”,璞北魏正光五年“薨于家”,以永熙三年正月十二日“归葬于乐游之南原赵郡府君之旧域中”[6]。辛璞卒于洛阳,归葬之乐游原当即长安之乐游原,地在雍州,应为其落籍所在,而志所称之“赵郡府君”当为璞父,则此支辛氏迁居雍州已非一世。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支辛氏也保留了“双家形态”,仕宦之地(城市)与归葬之地(乡村)分离是最好的证明。
从以上分析可知,中古时期的陇西辛氏无论是保持旧籍还是迁籍他处一般都选择保留“双家形态”,其乡村部分既是其“坟井”所在,同时也是家族田产所在地,这一乡村基础使其城市部分的发展获得了稳定的背景支持,即使因政治形势变化偶有挫折也不至于一蹶不振。
二
中古社会为一士族社会,士族保有其优越之社会地位缘于多重因素,以往的研究更多将其归因于政治、经济上的独占性,所论已多。但是这一思路有很大的局限性,有研究者认为士族自立于政治的、世俗的支配权力的条件,并非仅限于土地私有这种物质条件,它总是与精神要素纠缠不清。换句话说,士族的内在精神对于其生存发展同样至关重要。对此,陈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有着极为精辟的意见:
夫士族之特点既在其门风之优美,不同于凡庶,而优美之门风,实基于学业之因袭,故士族家世相传之学业乃与当时之政治社会有极重要之影响[7]。
钱穆先生进一步将陈氏的见解概括为“家风”(陈氏所称之“门风”)和“家学”(陈氏所称之“学业”)两端,其论称:
当时门第传统共同理想所希望于门第中人,上自贤父兄,下至佳子弟,不外两大要目:一则希望其能具孝友之内行,一则希望其能有经籍文史学业之修养,此两种希望,并合成为当时共同之家教。其前一项之表现,则成为家风,后一项之表现,则成为家学[8]。
陈、钱二氏所论是就当日士族之一般情形而言,具体到不同家族其实际表现则有所差异。以钱氏概括之“家学”而言,有些家族,南朝如陈郡谢氏、琅琊王氏,北朝如赵郡李氏、博陵崔氏就表现得更突出一些。但有些家族世代相继以为凭藉者却为武事,北朝士族尤然,这跟其所处的整体环境有密切联系,此不具论。
以陇西辛氏在中古时期的整体发展来看,其在“家风”、“家学”两方面都有极为出色之表现,这是他们社会地位保持不坠的一个重要基础。自其“门风”言之,辛氏子弟多有见称于时者,其中“孝行”尤著,《魏书·辛绍先传》称绍先“有至性,丁父忧,三年口不甘味,头不栉沐,发遂落尽,故常著垂裙皂帽”[9]1025。绍先孙少雍,史亦称其“有孝行”,绍先生前嗜羊肝,常呼少雍共食,及绍先去世,少雍遂终身不食肝,时论美之。又辛雄,《魏书》本传称其“有孝性”,“及父丧居忧,殆不可识,为世所称”[9]1691。
于孝行之外,史又屡引辛氏因“礼义”、“礼让”、“友义”为世所重。前述辛少雍,除孝性过人外,史又言其“性仁厚,有礼义,门内之法,为时所重”[9]1027。辛氏的“门内之法”其实质究竟为何,少雍去世后其家族成员之实际表现堪称最佳注解,史载:“少雍妻王氏,有德义,与其从子怀仁兄弟同居,怀仁等事之甚谨,闺门礼让,人无比焉,士大夫以此称美。”[9]1027简单来说,就是父子有亲、夫妇有别及长幼有序而已。
又辛威,史称其“家门友义,五世同居,世以此称之”[3]448。这是表现“累世同居”的一个例子,以往的研究者仅仅将此现象作为家族规模的问题给予关注,但是除此而外,这一现象背后其实还有更为深刻的伦理意义。日本学者谷川道雄曾就此问题作过专门分析,其核心观点认为大家族在发展中会因物欲等因素造成个体之利己心,进而由此导致共同生活的破裂,“累世同居”就是由于不断地克服这种裂痕才得以继续存在[10]。对于中古时期的士族而言,维持家族规模以及家族内部的和谐是其发展的根本保证,而“累世同居”成为实现这一目标的最佳途径。所以,凡是在这一方面表现突出的家族,都会得到当时士族社会之高度认同和赞美,除辛威一族之外,像弘农杨氏、范阳卢氏、闻喜裴氏等家族也都因此被时论所称。
以上所言为辛氏家族内之“私行”,表现对象及于父母兄弟之伦。与此相对,表现家族门风之优美者尚有“公行”之领域,其范围上至君王,下至同侪、知交,辛氏于此亦有足可称者。前述辛凭子髦回乡省墓为辛晏所执,史载“凭劝(张)茂讨晏,茂曰:‘髦在彼,如何?’凭曰:‘人臣奉主,岂顾子乎?’茂曰:‘子纯臣也。’乃赐爵关内侯”[1]493。当国与家发生冲突时,辛凭毅然为国舍子,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绍先父辛渊也以忠于国事为时所许,《魏书·辛绍先传》称“(李)歆与沮渠蒙逊战于蓼泉,军败失马,渊以所乘马援歆,而身死于难,以义烈见称西土”[9]1025。歆为西凉国主李暠之子,辛渊为救少主而以身殒难,同样难能可贵。以上是于“国”。于“友”辛氏也颇怀古道,绍先有子穆,传称其“与彭城陈敬文友善。敬文弟敬武,少为沙门,从师远学,经久不返。敬文病临卒,以杂绫二十匹,托穆与敬武。穆久访不得,经二十余年,始于洛阳见敬武,以物还之,封题如故,世称其廉信”[9]1028。朋友一诺,重比千金,穆之廉信正是其家风优美之具体表现。
陇西辛氏因“家风”之优美纯正,为时所称已如上论,而其“家学”之广博渊深也同样引人注目。检诸史籍,凡称其家族成员“少有文学”、“颇有文学”、“早有学行”、“学涉文史”、“俱有学尚”,“沈静好学”者,所在多有,则辛氏为一文化世家殆无疑义。细论之,其“家学”表现出如下特点:
一是其“家学”以传统经史之学为根本,但又旁及刑名、文章、百工之学,呈现渊综之特色。经史之学,如辛穆子子馥,史称其“以三传经同说异,遂总为一部,传注并出,校比短长,会亡未就”[9]1029,“春秋学”为传统经学之正宗,其子德源史亦称其“每于务隙撰集,注《春秋三传》三十卷,注《扬子法言》三十三卷”[11]1825,则春秋之学为其家传之世业无疑。又有辛彦之,史称其撰“《坟典》一部、……《五经异义》一部”[12]1709。此外,如“涉猎经史,喜愠不形于色”[9]1701、“少爱文史,晚更勤学,虽在戎旅,手不释卷”[13]、“以其经明行修,令与卢诞等教授诸王”[3]698等记载,都说明辛氏对经史之学的重视。
史称辛雄“颇涉书史,好刑名”[9]1691。刑名之学是战国时期以申不害为代表一派学说,其核心主张以循名责实、慎赏明罚为本,与法家渊源颇深。辛雄任官以“闲明政事”、“长于世务”见称,与他这一思想背景有相当关系,《全后魏文》所收雄《明赏罚疏》中所体现的也正是刑名家的观点。
文章之学,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广义之“文学”,前述辛庆之,史载其“少以文学征诣洛阳,对策第一”[3]697,族人辛仲景“年十八,举文学,对策高第”[3]700,传所称之“文学”当然与今天的“文学”不是一个概念,但是“对策”除检验个人的政治见解之外,文章之优长也是重要的考察标准。在这方面最突出的是前述之辛德源,史称“德源沈静好学,十四解属文,……有集二十卷”[11]1824,北齐中书侍郎刘逖在举荐德源的上表中也称赞他“枕籍六经,渔猎百氏,文章绮艳,体调清华”[11]1824,“枕籍六经,渔猎百氏”是言其经史诸子之学,“文章绮艳,体调清华”则是称其文章之美。《隋书·经籍志》集部著录有“蜀王府记室辛德源集三十卷”[12]1081,但其集久佚,严可均辑其文入《全隋文》,其中《幽居赋》一篇有目无文,余则为历史人物之传赞,不足窥其创作之全貌。其诗今人逯钦立辑入《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包括断篇残句在内共得十首。辛诗之特色可以《短歌行》一篇见之:
驰射罢金沟,戏笑上云楼。少妻鸣赵瑟,侍妓转吴讴。杯度浮香满,扇举细尘浮。星河耿凉夜,飞月艳新秋。忽念奔驹促,弥欣执烛游[14]2648。
《短歌行》为乐府旧题,诗中所透露出的人生短暂、及时行乐思想,为魏晋以来常见之主题,无甚新意。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诗歌技巧和语言风格上对南朝的学习,其中“杯度浮香满,扇举细尘浮”一联,刻画事物之细致、用笔之工巧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刘逖称其“文章绮艳,体调清华”,看来是诗文并称的。作为北人,辛诗亦偶有风格苍凉之作,如《成连》:“征夫从远役,归望绝云端。蓑笠城逾坏,霜(一作桑)落梅初寒。雪夜愁(一作然)烽湿,冰朝饮马难。寂寂长安信,谁念客衣单。”[14]2650刻画塞外景象和征人心事颇为传神。
《北史·辛雄附术传》称术“少明敏,有识度。……与仆射高隆之共典营构邺都宫室,术有思理,百工剋济”[11]1822,东魏迁邺之始将营构宫室的任务交给辛术来负责,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有百工之学的专业知识背景。《魏书·李业兴传》载术举荐业兴参与营构邺都事,其中辛术的眼光和专业判断当是主要的举荐依据。
二是辛氏家族之学问呈现“学有专精”、“学尚实际”的特点。所谓“学有专精”,是指在一些专门学术领域内辛氏有非常精深的研究,有些更是家传之世业,前述辛子馥、辛德源父子相传之春秋学即是一例。此外,值得注意的还有铨选之学和礼学。官员选用是封建王朝非常重要的政治活动,主其事者一般须有相当专业的知识背景。具体到中古时期,取士多以门阀,所以执掌其事者除明习职官、政事而外,像谱牒之学等也要有相当之了解,辛氏家族于此可称专门。笔者统计相关资料发现,中古时期辛氏家族至少有三人做过吏部尚书一职,分别是后赵时之辛钦,北魏末之辛雄,还有北齐之辛术。辛钦因记载较少,其具体情形难以确知,辛雄及术于其任上则颇多作为。《全后魏文》卷四十六收录雄《选举疏》一首,文中对北魏后期所行之“停年格”进行了激烈批评,主张对官员应该进行考绩,汰劣陟优,俾使其知所进退。对于选拔人材的标准,则主张“妙尽才望”,如果不能兼擅,则宁“后地先才”,也就是说选人以才能为先,门阀郡望其次,这是有进步意义的看法。辛术执掌铨选后,其作为也颇得时誉,史称“迁邺以后,大选之职,知名者数四,互有得失,未能尽美。文襄少年高朗,所弊也疏;袁叔德沈密谨厚,所伤者细;杨愔风流辨给,取士失于浮华;唯术性尚贞明,取士以才以器,循名责实,新旧参举,管库必擢,门阀不遗。考之前后铨衡,在术最为折衷,甚为当时所称举”[11]1823。“取士以才以器,循名责实”与辛雄所见略同,区别在于辛术采用了“折衷”策略,在以材取士的同时,也做到“门阀不遗”,即史书所谓“新旧参举”。
礼学是中国传统学术的一个重要分支,与哲学、宗教、政治、道德等学术互相交叉、渗透,同时又相对独立。中古时期礼学地位尤重,《隋书·经籍志》经部著录了大量南北朝人的礼学著作即是明证。陇西辛氏于礼学亦有研究,声名最著者为辛彦之,《隋书·儒林传》称彦之“博涉经史,与天水牛弘同志好学”[12]1708,初仕西魏,史载“时国家草创,百度伊始,朝贵多出武人,修订仪注,唯彦之而已”[12]1708。北周立,辛彦之又与卢辩专掌仪制,历任典祀、太祝、乐部、御正四曹大夫,也多与礼仪相关。隋兴,彦之拜礼部尚书,与秘书监牛弘奉旨撰《新礼》。辛氏生平仕宦几全与礼仪相关,可证其对礼学之专精。与此相应,辛氏生平著述也多为礼学之作,除前述《新礼》之外,尚有《礼文》一部、《礼要》一部。此外,上引辛少雍被时人称赞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礼义”,而且形成家族传统,即所谓“门内之法”,同族人辛德源曾著《内训》二十卷,所讲应不出这个范围,是所谓“家礼”。
“学尚实际”是指辛氏所传之学,其中相当大的部分是所谓“实用之学”,比如前面提到的刑名之学、百工之学及铨选之学,事实上包括“礼学”也是以实践为主的学问,不脱“学尚实际”的传统。这一特点使辛氏家族成员在出仕时除具备一般知识阶层共有的知识背景外尚有一技之长,即专才,因此更容易在仕途获得发展机会,这应该是辛氏在几百年中人物不断的一个重要原因。
概而言之,中古时期世家大族之所以能保持其社会地位之不坠,除政治、经济等外在因素之外,优美之门风亦为关键所在。门风之优美表现于“家风”、“家学”两端,前者使其家族保持必要之团结,后者使其保持文化上之优越地位,而且因为学有专精其家族成员也会获得更多的发展空间,陇西辛氏的实践非常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
三
陇西辛氏在中古时期的发展还有一个特点较为突出,简单来说就是重文“轻”武,这在北朝士族中并不多见。唐长孺先生在《魏晋南北朝隋唐史三论》一书中曾辟专章分析南北朝门阀士族的差异,其中一个重要不同就是北人对于“武事”的重视远胜南人,其论称“总之北朝士族中不乏将才,并始终拥有以宗族乡里为基础的潜在军事实力,绝不像南朝高门那样鄙薄军武”[15],所举之例如范阳卢氏、赵郡李氏及渤海高氏等。事实上,除上述之河北大族外,关陇地区像弘农杨氏、京兆韦氏、陇西李氏等家族也多有以武勇见称者,其发展一般遵循“文武并重”甚或“重武轻文”的策略,这与他们所处政治环境的严酷有相当关系。就陇西辛氏而言,其家族在汉代是以“武事”起家,声名最著者为辛武贤、辛庆忌父子,他们在对西北羌人、乌孙等少数民族的战争中立下殊勋。此后辛氏之发展则渐由武趋文,曹魏时辛毗以直言敢谏著称于世,死后谥曰肃侯,其生平事业即是以“文”见长了。毗有孙女宪英,适泰山羊氏,为当时名门,史称其“聪朗有才鉴”[16],观其言语行事早年当受过良好之家庭教育,女性接受教育为当日文化世家普遍之现象。又《前凉录一》记有辛攀者,父为晋尚书郎,其与兄鉴旷,弟宝迅,皆以才器著名,“秦雍为之谚曰:三龙一门,金友玉昆”[1]486,亦以“文”见称。具体到北朝,陇西辛氏亦有因军功致显者,如前述之辛威,但从整体发展来看,辛氏表现出强烈的重文倾向。检诸相关史料,对辛氏的称赞几乎都是从“学行”而来,如《魏书·辛绍先传》魏收于文末称“裴、辛、柳氏,素业有资,器行仍世”[9]1031,所谓“素业”即指家世相传之学业而言。又,《周书·辛庆之传》最后总结说“韦、辛、皇甫之徒,并关右之旧姓也。或纡组登朝,获当官之誉;或张旃出境,有专对之才。既茂国猷,克隆家业矣”[3]704,也是称赞其家族成员文事方面之才干。辛氏这样一种发展道路在北朝虽非普遍选择,但其成功实践也说明即使在北朝士族内部也存在不同的生存发展策略。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辛氏所谓“轻武”并不是像南方士族那样鄙薄武事,而是相对而言更加重视文化之传承并以此为安身立命的根本。换句话说,陇西辛氏的选择与其他北朝士族并没有质的区别,只是在特定环境中于文武两途更偏于文事而已,对此作过度的解读是不恰当的。
以上是笔者对陇西辛氏在中古时期发展的一点思考。首先,正像大多数北方士族一样,陇西辛氏通过保持“双家形态”使其发展拥有一个强大的宗族基础,这样即使因为政局变化家族遭受打击,但是作为高门的条件依然存在,门户就不会轻易衰落。其次,陇西辛氏为维持其士族地位不坠在门风之培养与家学之传承上也不遗余力,门风优美不只是对外宣传之需要,对于维系家族的团结也至为关键。而学业相仍,除使其保有文化上之优越地位外,拥有一技之长也使家族成员能获得更多的发展可能。最后,陇西辛氏在发展中选择了以“文”为主、以“武”为辅的道路,其成功实践也表明了这一策略的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