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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士族协调与东晋王朝的建立

2021-04-09方亚光

唯实 2021年3期
关键词:晋书士族王导

方亚光

东晋王朝的建立,得力于南下的北方士族与江东士族的鼎力相助。北方士族与江东士族尽管在地域及实际利益上有矛盾、冲突,但在阶级、信仰方面却是一致的。因此,当司马睿、王导在江东创业过程中,对他们略施优抚,北方士族与江东士族便从对立走向联盟,携手并进,“勠力王室”,成就了东晋王朝的建立。

一、“落难”的北方士族与

“傲慢”的江东士族

西晋政治是一种“门户政治”。在“九品官人”法的优待下,北方士族一个个趾高气扬。但“八王之乱”一爆发,晋廷“政乱朝危”[1],中原的士族、官吏只得见机行事,苟且生存。而以“胡人”为主体的取晋代汉的“永嘉之乱”,更使中原的士族、官吏普遭“家破人亡”的厄运。史载,永嘉五年(311年)四月,石勒击败太尉王衍所统率的晋军后,“执衍及襄阳王范、任城王济、西河王喜、梁王禧、齐王超、吏部尚书刘望、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庾敱等”,并“引诸王公卿士于外害之,死者甚众”[2],达“十余万”[3]。六月,刘聪、石勒等攻克洛阳后,“害诸王公及百官以下三万余人,予洛水北筑为京观”[4]。在“旧都宫室,咸成茂草”“粉忠贞于戎手,聚缙绅于京观”[5]的战乱中,北方士族、官吏遭受了惨重的打击。幸存的士族、官吏,为了苟全性命,保住“门户”,纷纷逃亡。他们有的去了辽东(如刘胤等),有的奔向荆州(如方回等)、江夏(如王尼等),而更多的则是来到了风景秀丽、社会安定的江东地区。他们或只身前往,或兄弟并肩,或父子相伴,或举族而迁,纷纷从北方来到江东,“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6]。他们中有皇室的后裔(司马承、司马祐、司马羕、司马宗),有根深蒂固的北方老牌世族如太原王氏、琅邪王氏等,江东(又称江左)成了北方士族、官吏的避难所。

对于北方士族的“落难”,江东士族并不同情。对他们来到江东“避难”则是“冷眼”相待。永嘉元年(307年)九月,作为司马皇室及北方士族的忠实代表,司马睿偕王导南渡建邺时,江东士族异常“冷淡”。《晋书·王导传》载:“(琅邪王司马睿)及徙镇建业,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为了联络江东士族,王导屈尊请婚陆玩,也吃了闭门羹。《世说新语·方正》云:“王丞相初在江左,欲结援吴人,请婚陆太尉。对曰:‘培娄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江东士族的这种“傲慢”态度,其实是对长期以来北方士族冷落、歧视江东士族的一种报复。北方人对南方人的轻视,由来已久。三国时期,北人关羽骂吴人为“狢子”[7]。西晋时,在北方士族、官吏眼里,“吴人趑睢,屡作妖寇”,“吴人轻锐,难安易动”,[8]对江东地区倍加防范。“自吴灭以来,东南六州将士更守江表”,则使“吴人有不自信之心”[9]。与此同时,对江东士族冷眼相待,极尽蔑视。平吴之初,在封孙皓为“归命侯”时,虽许诺“吴人旧望,随才擢叙”[10],但并未付诸行动。在北方士族眼里,江东地区是战败之地,不屑一顾。晋武帝太康年间,原孙吴左将军、录尚书事华融的孙子华谭,因才学横溢,名冠东土之首,被举秀才,来到京师洛阳,却遭到北方士族的讥讽与冷落。太原王氏王浑的后裔、位于博士之位的王济在朝中当众嘲讽华谭,说什么“五府初开,群公顾命,采英奇于仄陋,拔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人,亡国之余,有何秀异而应斯举?”[8]华谭毫不示弱,义正词严地予以反驳:“秀异固产于方外,不出于中域也。是以明珠文贝,生于江郁之滨,夜光之璞,出乎荆蓝之下。故以人求之,文王生于东夷,大禹生于西羌。子弗闻乎?昔武王克商,迁殷顽民于洛邑,诸君得非其苗裔乎?”[8]问得王济目瞪口呆。吴郡人蔡洪,太康年间举秀才入洛,也遭到洛中人的嘲讽。尽管华谭、蔡洪以其才智回击了北方士族的轻蔑,但却无法改变北方士族对江东士族的成见。因此,在西晋的仕途上,江东士族始终处于“无援于朝,久不进序”[11]的劣势地位。晋廷及北方士族长期以来对江东士族的冷落、歧视,使江东士族对北方士族、官吏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因此,当“洛京倾覆”,“落难”的北方士族、官吏逃奔江东时,江东士族便是“傲慢”相待了。

二、司马睿、王导对

南北士族的笼络

司马睿、王导是永嘉元年(307年)九月渡过长江,来到建邺(今南京)的。司马睿,字景文,司马懿的曾孙,琅邪王司马伯的孙子,是司马皇室的忠实代表。王导,字茂弘,琅邪王氏的后裔,是典型的北方士族。司马睿与王导的南渡,原是司马越扩大经营地方州镇、控制晋廷朝政全局之举。但司马睿南渡后,在“潜怀翼戴之计”[12]的王导劝说下,逐渐脱离北方,并与当时朝廷实际秉政的司马越分庭抗礼。针对北方士族“奔迸流移”的“落难”心态和江东士族的“傲慢”态度,司马睿与王导采取了一系列笼络政策,以争取南北士族對其创业江东的支持。

对北方士族来说,他们避难江东,常有“寄人国土”之感;再加上江东士族对他们的冷落,使他们对昔日的“门户”“地位”越发怀念。针对北方士族的这种心理,司马睿与王导便从北方士族中“收其贤俊,与之共事”,组成了一个“智囊团”。据《资治通鉴·晋纪九》记载,永嘉五年(311年)四月,“时海内大乱,独江东差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镇东司马王导说琅邪王(司马)睿,收其贤俊,与之共事。睿从之,辟掾属百余人,时人谓之‘百六掾”。可见,北方士族是司马睿建立东晋王朝的核心力量。

针对江东士族的冷漠与傲慢,司马睿与王导则主动去接近。如“三月上已”司马睿观禊、王导造访(贺)循、(顾)荣,向陆玩提出联姻,等等,都是为了接近江东士族,争取他们支持的举措。为了加强同江东士族的感情联络,王导还主动学习吴语,对此,《世说新语·排调》有详录。“吴语”为当时统治阶级中北人及江东人士羞用之语言,但王导不惜屈尊为之,可见其用心良苦。此外,司马睿在重用北方士族的同时,也积极辟用陆晔、华谭等江东士族子弟为官。大兴元年(318年),“帝以侍中皆北士,宜兼用南人,(陆)晔以清贞著称,遂拜侍中,徙尚书,领州大中正”[13]。华谭“建武初,授秘书监,固让不拜。大兴初,拜前军,以疾转秘书监”。当时,晋陵朱凤、吴郡吴震学行清修、老而未调,但在华谭的引荐下,也被晋廷任命为“著作佐郎”[8]。对江东士族提出的要求,司马睿则尽量予以满足。“时南土之士未尽才用,(顾)荣又言:‘陆士光贞正清贵,金玉其质;甘季思忠款尽诚,胆干殊快;殷庆元质略有明规,文武可施用;荣族兄公让明亮守节,困不易操;会稽杨彦明、谢行言皆服膺儒教,足为公望;贺生沈潜,青云之士;陶恭兄弟才干虽少,实事极佳。凡此诸人,皆南金也。书奏,皆纳之。”[14]可见,司马睿为了立足江东,对江东士族也是优待有加。江东士族对北方士族(包括司马睿在内)的那种冷淡态度,在司马睿、王导的感召下逐步得到改变,他们开始与北方士族联手,为司马睿建立东晋而效犬马之劳。

三、南北士族

——东晋建立的两大支柱

司马睿、王导笼络南北士族的政策,目的在于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协同一致,助其创业江东,“克服神州”。事实证明,司马睿的这一目的基本实现,不仅北方士族投入他的怀中,成为东晋建立过程中的一支核心力量,而且江东士族积极扶持、配合他在江东的创业。

从永嘉五年(311年)司马睿接受王导建议,从流亡江东的北方士族中“收其贤俊,与之共事”,到建武元年(317年)司马睿即王位,“备百官,立宗庙社稷于建康”,建立东晋,其间侨寓江东的北方士族、官吏绝大多数已入司马睿彀中,成为东晋王朝的奠基者。北方士族在普遭厄运、面对江东士族“傲慢”时,为使门户不陨落、能在江东立足,亟须得到皇室的庇护。司马睿给北方士族、官吏重新提供职位、处所,而北方士族则利用他们的声望替“威名未著”的司马睿装点门面,抬高身价,以树立起他在江东士族中的崇高威信。司马睿与北方士族同病相怜,在“寄人国土”的江东结成了政治同盟。由王导一手导演、北方士族参加的三月上已司马睿“观禊”,不仅使一般的百姓“退避三舍”,就连纪瞻、顾荣那样的江东望族也“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6]。可见,司马睿能在江东立足,并获得江东士族的信任、拥戴,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北方士族的鼎力烘托。同时,北方士族还为司马睿经营江东创造了良好的外围条件。他们怀着极早返回家园的迫切心理,为司马氏“勠力”,积极投入“克复神州”,遏制了北方战乱向江东地区的蔓延。如祖逖北伐历时七年,虽以失败告终,却与北方人民一道阻止了羯胡向江南地区的侵扰,为东晋的建立创造了良好的外围环境。对长江中游地区的流民暴动,司马睿予以武力镇压,在镇压中,冲锋在前的也是北方士族。

江东士族对东晋王朝建立所做出的贡献,主要表现为:消除了对北方士族的敌对情绪,允许并支持司马睿在江东立足。史载:“会三月上已,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王)敦、导及诸名望皆骑从。吴人纪瞻、顾荣皆江东之望,窃觇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导因进计曰‘古之王者,莫不宾礼故老,存问风俗,虚己倾心,以招俊乂。况天下丧乱,九州分裂,大业草创,急于得人者乎?顾荣、贺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帝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可见,“吴会风靡,百姓归心”,首先得力于顾荣、贺循等江东士族的归附。他们的归附消除了司马睿那种“寄人国土,心常怀惭”的惴惴心理,坚定了他在江东立业的信心。《世说新语·言语》云:“元帝始过江,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顾)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毫无定处,九鼎迁洛邑,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江东士族除了允许司马睿在江东立足而外,还积极为他出谋划策,经营江东,创建帝业。“元帝镇江东,以(顾)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所谋划,皆以谘焉。荣既南州望士,躬处右职,朝野甚推敬之。时帝所幸郑贵嫔有疾,以祈祷颇废万机,荣上笺谏曰:‘昔文王父子兄弟乃有三圣,可谓穷理也。而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何哉?诚以一日万机,不可不理;一言蹉跌,患必及之故也。当今衰季之末,属难离之运,而天子流播,豺狼塞路,公宜露营野次,星言凤驾,伏轼怒哇以募勇士,悬胆于庭以表辛苦。贵嫔未安,药石实急;祷祀之事诚复可修;岂有便塞参佐白事,断宾客问讯?今强贼临境,流言满国,人心万端,去就纷纭。愿冲虚纳下,广延隽彦,思画今日之要,塞鬼道淫祀,弘九合之勤,雪天下之耻,则群生有赖,开泰有期矣”[15]。江东士族对司马睿创业江东的支持可见一斑。

由此可见,北方士族与江东士族是东晋政权建立的两大支柱。这两大支柱之所以在司马睿的旗帜下,携手并进,缘有所“图”。东晋建立后,随着各自目的逐步实现,他们与司马皇室之间便出现了裂痕,并因政治、经济利益的分配不均而由协和逐步走向对立。司马睿在北方士族的拥戴下,建立了东晋王朝,他把北方士族视为忠实朋友、“心腹”之臣,对他们唯有感激之情,毫无怠慢之意。但北方士族鼎力相助司马睿则有所“图”,东晋建立后,他们便毫不客气地要与司马皇室共享天下。于是,司马睿重用、优待北方士族的政策,在东晋建立后,不但没有淡化,反而更加明显,从而使晋初政治弥漫着浓厚的“北方士族色彩”。从统治形式看,东晋已不是司马皇室的独家经营,而是“王与马共天下”。以王导、王敦为代表的琅琊王氏控制了晋廷的军政大权,形成了“主弱臣强”的局面,东晋政治已陷入一种“不平常和不正常的状态”之中。虽然琅邪王氏不久便退出历史舞台,但日益膨胀的北方士族如庾氏、桓氏、谢氏则先后取代琅邪王氏,继续维持着“与马共天下”的局面。从统治集团成员的构成看,北方士族、官吏居于核心地位。如昔日“落难”的北方士族在东晋建立后皆被司马睿任命官职,成为东晋朝廷的正式官员,并把持了显职要位。与此相反,昔日“傲慢”的江東士族,尽管极力支持司马睿在江东创业,但终究未得司马睿“欢心”。对官员的任用,司马睿的“天平”总是倾向于北方士族。江东士族在晋廷的任职极少,即使被辟用,也只是作为一种“点缀”和陪衬。像贺循(任太常)、纪瞻、陆晔(任侍中)在朝廷所任,不过是虚名显位,并无实权。南北士族政治上的悬殊,再加上北方士族的“求田问舍”,在经济利益上对江东士族的侵扰,使得南北士族的矛盾、冲突在东晋整个历史时期此伏彼起,从未间断。此外,东晋的其他一些统治政策、措施,虽然从整体上看是维护世家大族利益的,但在具体到南北士族问题上则有优劣之分。

总之,司马睿对北方士族“收其贤俊,与之共事”,对江东士族“虚己倾心”“以结人心”的笼络政策,使南北士族从对立走向了联盟,进而在“克复神州”的旗帜下,联手为司马睿“戮力”,从而使东晋迅速在江东得以建立。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一政策是行之有效的。但是,东晋建立以后,司马睿皇室没有及时调整这一政策,从而不仅使皇室受到北方士族的控制,而且与江东士族之间因政治、经济上差距的逐渐拉大而发生冲突,使东晋的政治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影。

参考文献:

[1]晋书·八王传序[Z].

[2]晋书·石勒载记[Z].

[3]晋书·东海王传[Z].

[4]晋书·刘聪载记[Z].

[5]晋书·刘曜载记[Z].

[6]晋书·王导传[Z].

[7]三国志·蜀书·关羽传[Z].

[8]晋书·华谭传[Z].

[9]晋书·刘颂传[Z].

[10]晋书·武帝纪[Z].

[11]晋书·贺循传[Z].

[12]晋书·五行上[Z].

[13]晋书·陆晔传[Z].

[14]晋书·顾荣传[Z].

[15]晋书·元帝纪[Z].

(作者系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原副主任,研究员)

责任编辑:彭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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