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言语行为研究综述
2014-03-20张静
张 静
(兰州工业学院 外国语学院,兰州 730050)
一、引言
英国语言哲学家奥斯汀(J.Austin)在著作《如何以言行事》(HowtoDoThingswithWords)中提出了言语行为理论,即在说某些话时,人们实际上在做某事[1]94。人们通过言语所完成的行为,就是言语行为,它是语言交际的最小单位[2]321。根据施事语力,奥斯汀将言语行为分为五大类,批评属于评判行为类的言语行为。牛津词典将批评定义为:表达对某人某物不满的行为,对他人错误和非优良品质的观点,表达不满的言辞[3]298。当批评以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时,会在会话者之间产生温暖和团结的感觉。否则,批评会对交谈双方间的关系产生不利的影响。Tracy提出好的批评和坏的批评,指出好批评的特征有:
(1)需要表达积极的语言和态度;
(2)批评中的建议须具体,尽可能提供帮助;
(3)批评的理由必须正当、清晰;
(4)作为补偿,批评要传递更积极的信息;
(5)好批评不可破坏交谈双方间的关系[4]。
布朗和莱文森认为许多言语行为本质上是威胁面子的,如批评言语行为。使用礼貌策略可减轻对面子的威胁,他们提出五种补救策略:
(1)公开施行面子威胁行为;
(2)积极礼貌策略;
(3)消极礼貌策略;
(4)非公开地施行面子威胁行为;
(5)不施行面子威胁行为[5]61。批评言语行为如何得以实现?如何减轻对面子的威胁?国内外学者作出了研究。
二、批评言语行为研究
(一)批评语策略
Carmen Garcia的实验研究分析了在批评和回应两种情形中,秘鲁的男、女性西班牙语使用者所使用的礼貌策略:
(1)赤裸裸威胁面子的策略:警告、威胁、惩罚、声称权威、职责、否认、指出事实;
(2)积极礼貌策略:表扬、承诺忍耐、提供修补、陈述义务或所期望的行为、说教、推荐行为的改变;
(3)消极的礼貌策略:道歉、承认责任、解释;
(4)非公开策略指说话者选择的模糊和间接的方式;
(5)不批评,说话者保持沉默。
Carmen将前两种策略划分为同等礼貌策略(solidarity politeness strategies),强调说话者和听话者之间的共同性。后三种策略归纳为恭顺礼貌策略(deference politeness strategies),暗示礼节和尊敬[6]。一些策略可缓和批评,包括:斟词酌句(measuring words)、缓和语(soft-pedaling)、使用赞同语(affirmative language)、保持距离和中立(distancing and neutralizing)、使用谈判语(negotiating language)[4]。
Toplak和Katz关注直接批评和间接批评的交际效果,发现批评者和接收者对批评的评价不同。接收者认为“讽刺”(sarcasm)更加严厉;与“直接批评”相对比,“讽刺”不会对双方的关系产生同样的负面作用[4]。
根据塞尔(Searl)的间接言语行为理论,吴淑琼在2004年将批评策略归纳为:(1)教导;(2)请求;(3)警告;(4)劝说;(5)宣泄;(6)反语;(7)先扬后抑。批评的语用策略有:(1)移情,即说话者用语言与听话者的观点、态度一致,以便创造出亲切温暖的氛围;(2)暗示;(3)模糊限制语(hedges),例如:“可能”“我想”等;(4)原则,通过陈述众所周知的原则来实现批评;( 5)开玩笑;(6)表示同一圈子(in-group membership),使用“我们”而非“我”“你”缓和批评;(7)修改俗语;(8)引用语,引用他人观点来间接批评听话者;(9)非人称指向,对事不对人的方式加以批评[7]。
赵英玲的研究中,参与者使用:非公开策略,指不直接批评他人,通过暗示和其他含糊表达方式来挽救他人的面子,包括:(1)表扬式批评;(2)讽刺式;(3)质问式。公开策略指说话者决定公开威胁听话者的面子,直接指出错误,包括:缓和策略和非缓和策略。缓和策略指说话者通过言语缓和剂来缓和、减轻批评语力,如“可能”“一点”“有些”等[8]。
徐志敏认为批评语中的话头语(head act)策略可采用以下形式:(1)陈述事实:陈述听话者的不恰当的行为以实现批评;(2)陈述责任:使用“ought to”“should have done”,希望听话者做得更好些;(3)说教:引用一般道德标准来加强批评语力;(4)说服或提出建议。
支持话步(supportive move)分两类,即减轻批评及加重批评。减轻批评的形式有:(1)准备批评,说话者帮助听话者心理上做好被批评的准备;(2)解释,说话者先作些解释再批评;(3)表扬,批评前,说话者先表扬听话者,并对其作出肯定的评价以挽救其面子;(4)亲近,即同听话者表示亲近。加重批评的形式有:(1)词汇,使用声调,说话者清楚地表达批评;(2)要求说明,有时说话者要求听话者给出自己错误行为的原因;(3)行使权力;(4)陈述证据,为表明批评的合理性,批评者出示一些证据来支持批评[9]。
陈建祥对汉语批评语作了定性和定量研究,他发现交谈者使用语义策略、句法策略、词汇策略共同来加强或减弱批评。语义策略包括给出理由、质问、要求、反语、后果、赞扬、提醒、给出选择、原则、威胁、侮辱、惩罚、追究以往过失、俗语。句法策略有省略句、疑问句、感叹句、祈使句。词汇策略有弱化和强化两种[10]。
(二)批评语策略影响因素
1.性别
基于学者Blum-Kulka对话头语和支持话步的划分,即话头语:实现言语行为的最小单位、言语行为序列的核心;支持话步:言语行为的外部结构,用来加重或减轻语力,Garmen发现:批评时,男、女性参与者均首选同等礼貌策略作为话头语;对支持话步,男性选择加重多于减轻批评(65%~35%),女性选择减轻多于加重批评(59%~41%)。男性会指出对方错误行为,强调权利不对称(power asymmetry),使用“这是老板”(this is boss)框架。而女性会弱化权利不对称,较少使用指责语调,使用“这是朋友”(this is friend)框架[6]。
Tracy和Eissenberg研究发现女性比男性更照顾对方面子[4]。
2.二语或母语
新西兰学者Nguyen认为批评是对听话者应持有责任的行为、选择、言辞、产品的否定性评价的施事行为(illocutionary act),实施批评是希望影响听话者将来的行为更好,更有利于听话者,或传递说话者对听话者所作所为的不满意;回应是对批评的言辞反应。他研究了越南的英语学习者的批评和回应语的语用发展,主要发现与澳大利亚人对比:
(1)越南学习者选择的批评策略和回应策略显著不同于澳大利亚母语使用者,他们更少使用直接批评策略而更多使用间接批评策略;
(2)他们趋于更少地减轻批评语力;
(3)他们选择不同的批评公式和回应公式。对批评语,越南学习者很少使用“确认问题”,而大量使用“要求”;
(4)学习者创造的大量的词句有别于澳大利亚人,在“确认问题”中宣布听话者的错误;
(5)学习者的批评回应语更长;
(6)他们所选用的批评修饰语形式范围更为狭窄[4]。
3.地位、种族、文化
Tracy和Eissenberg调查了在工作环境中不同种族和性别的参与者批评时对信息明确(message clarity)和礼貌(politeness)的偏好。他们发现,上级比下级更倾向于重视信息明确,白人比黑人更照顾对方积极面子[4]。
Higara和Turner对比了日本、英国学术环境中导师与学生之间的批评,发现,在英国背景下,导师和学生都常常照顾对方的消极面子,日本背景中则不。英国学生似乎更照顾自己的面子,而日本学生更关注导师的积极面子[4]。在美国课堂中,老师和学生对批评的看法恰好相反。为挽救学生的面子,老师强调批评应该拐弯抹角(oblique),应该通过第三方传达。相反,学生期望批评应该直接、简洁,而非间接、啰嗦、浪费时间[4]。
朱湘燕调查了中国学生和外国留学生,发现由于不同的观念,对同一事件,中外学生或批评或不批评。批评策略的选择跟社会地位以及亲疏有关。当批评下级时,英法学生更为委婉,中日学生更严厉。英法学生会常使用代词“你”及“你知道”(you know)。中国学生常使用设问句和缓和语来批评。英法学生受社会权利和等级观念的影响比中日学生要小。汉语批评者之间的社会关系直接影响批评语用策略的选择:上级批评下级时常采用语气严厉的直接警告威胁式等;下级批评上级时,常用建议、商量的方式,尽量委婉。批评策略的选择受到社会文化因素的严格制约[11-14]。
张琳的跨文化研究发现中英批评语之间的共同点:(1)隐含策略:暗示、开玩笑、反语、替代、引用;(2)缓和策略:模糊限制语、先扬后抑;中英批评语之间的差异:(1)当上级批评下级时,美国人通常使用讲原则策略,而中国人会使用教导和警告策略;(2)前语策略(preface):中国人会常常使用前语来缓和批评语力[15]。
陈建祥研究汉语语境中的批评,发现最常用的语义策略是“质问”。当说话者S地位低于听话者H时,最常用的策略是“给出理由”。听话者地位越高,“给出理由”策略使用越频繁。当S=H或双方地位不确定时,“质问式策略”是首选。当S>H时,“提醒策略”的使用占主导地位[11]。
吴淑琼研究发现,在交谈过程中,称呼语能反映交际双方的角色、身份、社会地位和亲疏程度的差异,可以引起听者的注意,并传递特殊的语力。中美受试者所使用的称呼语可分为三类:
(1)一般称呼语,包括名字、姓名、职务/职称/社会角色;
(2)昵称,可以保护对方面子,缓和批评言语语力;
(3)冒犯语,强化批评语力。中美受试者将一般称呼语形式用得最多,美国受试者在批评时用冒犯语多,中国受试者采用昵称多[16]。
(三)回应语
回应语是对批评的言辞反应,包含在批评言语行为的研究范围内。Carmen Garcia发现男、女性均选用恭顺礼貌策略作为话头语、选择缓和语作为支持话步,男性偏好强调自己的正确性而非错误,使用“这是挑战”(this is challenge)框架。女性则承认责任,语气更为缓和,使用“这是接受”(this is acceptance)框架[6]。Nguyen发现,相对于澳大利亚母语使用者,越南英语学习者更少接受批评,更少使用“接受批评”,更多使用“不接受批评”和“辩解”策略;他们所使用的“不接受批评”通常较为唐突[4]。
Higara和Turner调查中,参与者使用5种回应策略:调解(conciliation)、谈判( negotiate)、辩护(defending)、放弃( resigning)、不详述(non-elaboration)[4]。
赵英玲调查得出的回应模式:(1)批评—道歉,即通过道歉被批评者表示接受批评;(2)批评—许诺,即被批评者一旦接受批评,常常会许诺改正错误、不会重犯;(3)批评—道歉加解释,即被批评者解释自己的行为和语言,期望得到宽恕;(4)批评—否认,即被批评者拒绝接受批评[9]。
徐志敏指出:话头语部分使用策略有:道歉、解释、承诺改正、否认、控诉。支持话步所采用的策略有:反驳、解释、自我防范、答应改正[10]。
三、结语
以上研究各有侧重,调查了参与者所使用的批评语策略及回应语策略,以及话头语和支持话步的类型,探讨了交谈双方地位、种族、性别对策略选择的影响,不同文化中策略选择的异同,分析了在学术、工作和课堂环境中师生间和上下级间的批评如何实施,直接批评和间接批评、好的批评和坏的批评的特征和效果。本文试图揭示批评言语行为的实现模式、影响其模式的因素,帮助提高交际者对这一言语行为的敏感性、使批评言语行为更加有效、减少对面子的损伤,帮助交际者正确理解不同环境、不同文化下在不同性别的交谈者之间批评言语行为的实现形式,从而减少交际失误的产生。
中英文化差异、性别如何影响批评策略选择?交谈双方间相对地位差异、关系远近亲疏对批评策略有怎样的影响?受教育程度、职业是否对这一行为产生影响?在公开场合、私下场合以及正式场合、非正式场合的批评言语行为会存在哪些差异?批评策略的不同怎样影响回应语策略选择?期待进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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