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夏洛克”陈冰：“三天”从地狱到人间

文/张雪影 图/受访者供图

断臂“夏洛克”陈冰：“三天”从地狱到人间

文/张雪影 图/受访者供图

第一夜的梦中，在充斥着残酷悲哀的失乐园中，我遇见了圣洁的上苍，他用凄美的歌声安慰我。

他是“猎凶人”，追寻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拨迷除障，执管“真相”之门。他是断臂“夏洛克”①注：夏洛克·福尔摩斯，英国作家阿瑟·柯南·道尔创作人物，是一个虚构的侦探人物。，既机警敏捷，又玩笑人生。首先，他是一名刑侦民警，其次，他才是一名遭受过重大事故的平凡工作者。

“活着已属不易，没有时间悲怜自己。”陈冰侧肩的动作带动了右袖，在空中轻飘飘荡起，明快磁性的嗓音擦过耳际，他抬起左手，熟练地扣上了领口处的第一颗纽扣。

对于陈冰来说，“祸”不知所起，“福”却已悄然而至。

2004年，陈冰从中国刑警学院痕迹检验专业毕业，怀着“为民请命”的赤心，回到家乡重庆，成了一名刑事技术勘查警察。

闻过尸臭，趟过血泊，遇过惊险打斗，见过生死离合，说起“往事”，年仅33岁的陈冰眼底不见波澜滑过一抹无奈，“要做好一名刑侦警察，适当收起你的‘人性’是关键。”他笑得诚恳，“‘感动’容易遮蔽探寻‘真相’的双眼。”

入行刑侦勘察十余年，对陈冰来说，最大的困难，不是案件的扑朔迷离，而是如何强大自己的内心，从第一次出现场的反胃不适到后来的从容淡定，他穿梭其中，得心应手。而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他措手不及，当一万伏电压穿胸而过，将他凌空吸起，周身的毛孔被麻木充斥，右臂露出的森森白骨成了他昏迷前的最后一道影像，同事慌乱的喊叫声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回响，最后砸入无底黑洞，陷入沉寂。

睁眼转醒，已变了场景。刺眼的阳光从敞亮的窗户透入，地板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跌落又扬起，略微僵硬的左手被母亲粗粝的双手握紧，她泪眼婆娑，眉头紧蹙，站在身后的父亲红着眼眶，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扑进鼻腔，刺激着昏沉的神经，昨天的历险，似梦似真，交错转轴：2010年4月8日星期四，早晨六点半的仲春，气温稍降，套上了秋衣秋裤，陈冰觉得仍有凉意，想着朋友即将迎来大婚之喜，心中溢满祝福之词，突地，值班室电话响起——辖区内大竹林街道一变压器电房被盗，陈冰做好记录，带上勘察工具，与同事一起赶往现场，变电房工作人员答复“已经断电”后，他走进变电房，准备勘查电缆上是否有嫌疑人留下的痕迹，手未触及，电流已穿胸过膛……

人说梦过无痕，而躺在病床上的陈冰转头看到自己空空的右臂，以及神经严重受损的右腿，他想着，这已是既定的命运，并非梦境。

“挺好的，我活过来了。”陈冰的声音软绵无力，透着沙哑，摩挲着病房中众人的心，泪水止不住滑落，他却仍旧“笑春风”。

涅盘重生，陈冰感悟，活在当下，且行且珍惜。

陈冰在开会

第二 夜的梦中，在充斥着扭曲痛苦的失乐园中，我遇见了至善的天使，他用深情的双臂抱紧我。

陈冰在勘查现场

第一次手术进行了十二小时，躺在手术台上的陈冰昏迷不醒，并不觉时间流逝。术后的夜里，迷糊中痛苦地呻吟，七尺身躯抵不过伤口创痛。住院已有半月，截肢后的伤口已渐渐愈合，陈冰跟母亲打笑“伤口痒得睡不着觉”，再过几天要做头皮移植手术，陈冰有些发怵，对前来探望的同事说，“紧张得头皮都快自动脱离了。”

躺在病床上四十多天的生活实在苦陈乏味，被获许下床走动的那一刻，陈冰雀然，为了恢复左腿的力量，接下来的一周他坚持靠墙做站立练习，慢慢地已可以扶着母亲的肩膀绕着护士站缓行。再后来，租了轮椅在住院楼下的花园蹒跚学步，陈冰搭着轮椅扶手，沿边而行，母亲在身后喊着“跛子”亦步亦趋地叮嘱，父亲看着他虚浮的脚步，心里默数着今天所走的步数。

出院前，单位领导和同事挤满了陈冰的病房，鼓励和祝福的话语激荡在屋檐房角，沉默片刻，陈冰很干脆地说，“我想赶紧上班。”母亲慌张地扯着他的衣角，领导安慰地拍着母亲的背脊，笑着说“养好身体，我们等你回来！”

陈冰在检验痕迹

工作中的陈冰

陈冰在量取嫌疑人足迹

回家后的陈冰，每天坚持爬行18层梯步，陪母亲上街买菜，一步一挪，汗水濡湿衣背，他却觉得酣畅淋漓。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踩着从上网淘来的踏步机，每分每秒都闲不住的陈冰规划着自己的康复练习，心底埋着期望：尽快复职上班。

“痛苦和绝望，我都没有。”陈冰拿过桌旁的文件袋，用左手飞快的在键盘上敲下几个档案名，“当然身体的痛苦是不能避免的，但能够忍受。”说罢，他起身步履平稳的走到档案柜前，左手拉开柜门，将资料放上隔板，“尽快回归工作，是我当时最迫切的愿望。”

“学了4年刑侦技术，做了10年刑警，是真的喜欢我的工作。”陈冰伸手比划着数字，语气中隐隐有着自豪，“我算是老民警了。”陈冰说，穿上警服会有一种游子归乡的归属感，这种感觉因伤复职后更为强烈，他对自己说，“这辈子就这样一直干下去。”

第三夜的梦中，在充斥着枯朽破败的失乐园中，我遇见了无暇的孩子，他用柔软的嘴唇唤醒我,对我说：“从今夜开始，一切回归原点……”

回归工作，陈冰对父母和领导分别提出了一个请求：独居和“独立”办公。

“这次事故对父母也是一种伤痛，不想像小孩子一样被他们照顾，负面情绪会不断延续。他们可以打牌、逛街，我搬出来独居也是用另一种方式鼓励他们快乐生活。”早起床赶轻轨，晚下班避高峰，陈冰拒绝了领导安排的专车接送，和普通上班族一样，赶着“追车”的“潮流”。

踏入办公室，看到熟悉的同事，还有挂在柜中的警服，陈冰感觉无限亲切。心智尚全，就是正常人，一只手足以应付生活和工作，不需要别人的照顾。

左手吃饭写字，左手查案办公，不接受补助，不轻言放弃。陈冰复岗后因行动不便转做内勤，发现之前的案卷记录太过简单，而且不易查找，于是将2500多份旧案卷进行了归档整理，还从中帮助破获了十多起案件，工作渐渐回归正轨。

人分两类，一种“色厉内荏”，一种“功成不居”。当单位领导收到陈冰用左手敲出的五万字的理论调研文章时，面露惊叹。陈冰调岗后勤，平日处理案卷的工作已让他分秒必争，休憩间隙，他常感自己数年刑侦经验不能“征杀战场”引为憾事，在键盘上敲下“浅谈利用三维绘图软件重建犯罪现场”的题目时，历年所遇疑难杂案在脑中纷至沓来，重现于他的文字中：利用三维建模重现犯罪现场，形象化地反映犯罪环境、推断犯罪过程，揭露犯罪嫌疑人作案心理，为此后侦办案件提供了更多便利。而谈到外界对他所作理论的认可和夸赞，陈冰摸着鼻尖有些不好意思，“一是提升学习，二是充实生活，其他的没多想。”

复职2个月后，“不安分”的陈冰再次踏入命案现场：2013年1月的一个早晨，辖区内一个小区发生命案，4名现勘人员到现场进行了11个小时的勘察后仍无重大发现。晚上八点，陈冰在办公室听完同事的案情分析后，决定返回现场再次寻找有效信息。他拎着勘察箱，在33层高楼间逐层搜寻，由于右腿永久性功能障碍不能久蹲，勘察时，每三分钟就得站起来休息一会。两个小时以后，陈冰根据地下车库一处墙壁上的血迹，推断出犯罪嫌疑人的受伤程度和逃跑路线，52个小时后，犯罪嫌疑人被抓获，案件告破。

“除了下雨天或交通不便的地方，发生较大的案件我都会去现场。”陈冰轻巧地将警服从衣架上取下，穿戴整齐，将右袖塞进袖筒里，整个人笔直而挺拔，衬得他容光焕发，“或许是因祸得福，我更懂得感恩，更珍惜生活。”

“我正年盛并不需要救济。”陈冰在银行申请了一个账户，将受伤后所得的补助以及奖金一分不少存了进去，“这些钱应该用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在参加一个公益活动时，他和孩子们分享自己的感悟，他拉着孩子们的手，眼睛笑成了一条线：“不要理会别人异样的目光，他的眼光就那么几秒，我们的生活却是一辈子，一个人的自信源于自己的内心，只要内心强大，就能充满信心地生活、工作！”授人以鱼更授人以渔，人性道德难得于此。

电影《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嘱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云来娶我。”“英雄”“瞩目”“金甲”——陈冰原貌复还，而他的“紫霞仙子”却还在披荆斩棘的路途中……“爱情，一切顺其自然；亲情，永远不能替换。”相濡以沫是他对感情的美好憧憬。

乘着“80后”的首班车，陈冰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聊星座，爱网购，追潮流。

“我是巨蟹座，恋家。”

“空闲的时候逛逛淘宝、刷刷微博，在朋友圈分享一些有趣的图。”

“带着小翅膀的运动鞋、黑猫警长衬衫……越‘个性’我越喜欢。”

……

“企业家创造价值，民警奉献社会。”懂得享受自己的“选择”，是一门学问。对陈冰来说，能从“地狱”来去“人间”已是幸运，人事生死浮沉去，万象名利险中求，终要花谢尘散，掌好手中的“钥匙”，比荣誉夸赞更重要。

陈冰在整理档案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