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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家学论略
——以《唐语林》为例分析

2014-02-05陈福盛

枣庄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崔氏传家士族

陈福盛

(烟台大学 人文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

一、唐前“家学”的产生及发展

家学,即家族世代相传之学,之所以在中国古代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方面受遗传规律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根植于中国人对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族关系的重视,当然还与中国古代教育制度和教育理念的局限有关。

家学一词,首见于《后汉书》,如《桓荣传》中“世传其家学”、《袁安传》中“少传家学”、《杨震传》中“少传家学”、《孔昱传》中“少习家学”等。[1]《后汉书》中集中出现的家学,主要是指家传经学。到了两晋南北朝,门阀士族势力发展到顶峰。陈寅恪先生指出:“所谓士族者,其初并不专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惟一表征,而实以家学及礼法等标异于其他诸姓。”[2](P71)从魏晋时代起,门阀士族就多以深厚的文化素养著称,陈寅恪和内藤湖南甚至认为“文化”就是门阀士族最为本质的特征。[3]门阀士族十分重视家族文化传承,家学也因此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内容不断的丰富。门阀士族在沿袭汉代传统以儒学传家的同时,受时代风气影响,有些士族开始以“玄学”传家,如殷浩与叔父皆以谈玄著称于世。还有的注重文学的传承,如陈郡谢氏,以诗歌见长,谢灵运、谢眺叔侄二人的山水诗创作对中国山水诗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4]永嘉南渡之后南北分治,南北方的文化传统,社会风气有明显不同,家学也出现较大差异,大致来说,南朝文学发达,以文学传家的较多,比较有名的是徐擒、徐陵父子,二人是宫体诗创作的中坚力量;而北朝则相对较为传统,仍然坚持以儒学传家,比较著名的是颜之推,他为了更好地用儒家思想教训子孙,总结儒家关于士大夫立身、治家、处事、为学的经验,写成《颜氏家训》一书,成为后世家庭教育的典范。

隋唐时期,南北朝以来形成的南北分殊的家学传统逐渐统一,出现了儒学与文学并举的倾向。家学开始向纵深发展,产生了儒学、史学、文学、医学等领域的家学传统,将中国传统家学推到了顶峰。[5]

二、唐人家学的内容

正如上文所言,唐人家学在坚持儒学传统的基础上,开始向纵深发展,增添了许多新的内容。从《唐语林》我们可以看出,唐人家学出现了儒学、史学、文学、艺术等不同的传统。

唐代士族多以儒学传家。博陵崔氏世传儒学、太原王氏世修儒学、荥阳郑氏亦是儒学世家,这种以儒学传家的风气在《唐语林》中多有所体现。《唐语林》第79条:

高贞公之子定,通王氏《易》……初年七岁,读《尚书》至《汤誓》,问父曰:“奈何以臣伐君?”父答曰:“应天顺人。”又问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岂是顺人?”父不能答。年二十三,为京兆府参军卒。[6](P47)

《新唐书》卷一百六十五载:“高郢,字公楚,其先自渤海徙卫州,遂为卫州人。九岁通《春秋》……定,辩惠,七岁读《尚书》……长通王氏《易》,为图合八出,上圆下方,合则重,转则演,七转而六十四卦,六甲、八节备焉。仕至京兆府参军。”可见,高郢父子皆对儒家经典用力颇深,了如指掌。

唐人家学内容丰富,除了儒学外,还有史学传家的。如《唐语林》第21条:

沈吏部传师,性和易,不从流俗,不矫亢。观察三郡,去镇无余蓄。京城居处隘陋,不加一椽。所辟宾僚,无非名士。身没之后,家至贫苦。二子继业,并致时名,又以报施不妄。其父礼部员外郎既济,撰《建中实录》,见称于时。公亦为史官,及出领湖南、江西,奉诏在镇修《宪宗实录》,当时荣之。[6](P14~15)

《新唐书》卷一百三十二,列传第五十七载:“沈既济,苏州吴人。经学该明。吏部侍郎杨炎雅善之,既执政,荐既济有良史才,召拜左拾遣、史馆修撰。……子传师……材行有馀,能治《春秋》,工书,有楷法。少为杜佑所器……遂以本官兼史职。俄出为湖南观察使。方传师与修《宪宗实录》,未成,监修杜元颖因建言:‘张说、令狐峘在外官论次国书,今藁史残课,请付传师即官下成之。’诏可。”沈氏父子,相继为史官,不难看出史学传家的家学渊源。

有的以文学传家。如《唐语林》第534条:

柳公权与族孙璟,开成中同在翰林,时称大柳舍人、小柳舍人。自祖父郎中芳已来,奕世文学,居清列。久在名场淹屈,及擢第,首冠诸生,当年宏词登高科,十余年便掌纶诰,侍翰苑。性喜汲引,后进多出其门。以诚明待物,不妄然诺,士益附之。[6](P366~367)

据《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可知,柳公权祖名正礼,璟祖乃芳。但是柳芳、柳公权与柳璟却是同一宗族,都属河东柳氏。文中所谓“奕世文学”,足见其文学传家的家学传统。

还有以特殊的艺术技能传家的。如第697和第698条:

宋开府璟虽耿介不群,亦知音乐,尤善羯鼓。尝与明皇论羯鼓……开府之家悉传之。东都留守郑叔则祖母,即开府之女。今尊贤里郑氏第,有小楼,即宋夫人习鼓之所也。开府孙沈亦知音。”[6]P477~478)

李龟年、彭年、鹤年弟兄三人,开元中皆有才学盛名。鹤年能歌词,尤妙制《渭州》。彭年善舞。龟年善打羯鼓。[6](P480)

宋璟善羯鼓,后辈子孙悉传之,是艺术技能传家的典型。而李龟年三兄弟皆能歌善舞亦是家学传承之体现。

三、唐人家学的特点

唐人家学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可谓百花齐放,通过《唐语林》一书,我们能够大致总结出唐人家学有如下几个比较突出的特点:

其一,家学与时代风气紧密结合

《唐语林》“企羡”门,主要描写的是唐代令人期盼仰慕的地位和际遇,能够较为真实直接的反映唐人的愿望追求和时代风气,其中第563条载:

薛元超谓所亲曰:“吾不才,富贵过人。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6](P384)

通过薛元超的论述,不难看出当时的时代风气。唐代修史之风大盛,以修国史为荣,这是后世学者公认的。受时代风气影响,唐人亦将修史作为家学传统。前面提及的沈既济和沈传师父子的例子即为明证。进士科在唐代亦备受推崇。如《唐语林》第516条和第541条:

进士张倬,濮阳王柬之曾孙也。时初落第,两手捧《登科记》顶之,曰:“此《千佛名经》也。”其企羡如此。[6](P356)

宣宗爱羡进士,每对朝臣,问“登第否”?有以科名对者,必有喜,便问所赋诗赋题,并主司姓名。或有人物优而不中第者,必叹息久之。尝于禁中题“乡贡进士李道龙”。宦官知书,自文、宣二宗始。[6](P370~371)

《唐语林》“企羡”门中所收条目,大多与进士科有关。受“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观念的影响,中国士人往往根据官员选拔的要求对子弟进行针对性的教育。隋唐以来盛行科举取士,明经和进士是最主要的科目。所谓明经,就是考察应试者对儒家经典的熟悉程度。对儒学经典的重视是中国历来的传统,将对儒家经典的熟悉程度作为选拔官吏的依据也是由来已久的,唐人将儒学作为家学的主要内容自然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当进士科成为“士林华选”后,“朝廷所大者,莫过文柄,士林所重者,无先词科”。进士科,注重以文学取士和以诗赋取士,当进士科盛行以后,唐人家学亦开始重视文学,且逐渐形成文儒并重的局面。如企羡门第530条、547条和548条:

胡尚书证,河中人。太傅昭公镇河中,尚书建节赴振武,备桑梓礼入谒,持刺称百姓。献昭公诗云:“诗书入京国,旌旆过乡关。”州里荣之。进士赵橹著《乡籍》一篇,夸河东人物之盛,皆实录也。同乡中,赵氏轩冕文儒最著,曾祖父、祖父,世掌纶诰。橹昆弟五人,进士及第,皆历台省。卢少傅宏宣,卢尚书简辞、宏正、简求,皆其姑子也,时称“赵家出”。外家敬氏,先世亦出自河中,人物名望皆谓至盛,橹著《乡籍》载之。[6](P364)

崔起居雍,少有令名,进士第,与郑颢齐名。士之游其门者多登第,时人语为崔雍、郑颢世界。[6](P374)

崔雍自起居郎出守和州,遇庞勋寇历阳,雍弃城奔浙西,为路岩所构,赐死。雍兄明、序、福兄弟八人皆进士,列甲乙科。当时号为点头崔家。[6](P374~375)

赵氏一族,能够迎合时代风气,文儒兼修,多人进士及第,盛极一时也在情理之中。崔氏一族本世习儒学,崔雍进士及第,门生兄弟亦多及第,亦可看出家学传统的与时代风气的结合。

其二,家学传统因时而变

家学是家族世代相传之学问,然而时代在不停地发展,如果家学内容一成不变,恪守成规,难免会与时代脱节,反而对家族成员形成束缚。所谓“穷则变、变则通”,当固有的家学传统不能适应当下的需求时,大胆的创变不失为明智之举。如《唐语林》方正门第301条:

张万福以父祖力儒不达,因焚书,从军辽东有功,累官至右散骑常侍致仕。万福为人慷慨,嫉险佞,虽妻子未尝敢辄干。尝径造延英门,贺谏官阳城雪陆贽冤,时人称之。仕宦七十年,未尝病一日。虽不识字,为九郡,皆有惠爱。[6](P199)

再如第247条:

陆翱为诗有情思……题鹦鹉、早莺、柳絮、燕子,皆传于时。登第累年,无辟召,一游东诸侯,得钱仅百万,而卒于江南。长子希声,好学多才艺,勤于读史,非寝食未尝释卷,中朝子弟好读史者无及。昭宗时为相。[6](P158)

张万福弃文从武后,一帆风顺,功名显赫,是对家学传统因时而变的典范。陆翱善于写诗,屡试不中,不被世人重视,其子陆希声则改弦更张,专注于史而位极人臣。可见,对家学传统适时做出调整或许能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其三,家学影响家风

钱穆先生曾经指出门阀士族的共同理想:“希望门第中人,既能具孝友之内行,又能有经籍文史学业之修养。其前一项之表现,成为家风,后一项之表现,成为家学。”[7]在一定家学的基础之上,必然形成与之对应的“家风”,家风是家学的表现与投射,家学是家风的基础与内核,它们共同构成一个家族的文化。所以,有固有的家学传承,便会有相应的家风出现,我们可以博陵崔氏为例分析。崔氏在唐代分为两支: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博陵崔氏大放异彩,官至宰相者有十五人之多,诸如崔仁师相太宗与高宗、崔湜相中宗与睿中、崔敦礼相高宗、崔日用相玄宗等。[8](P102)博陵崔氏在唐代显赫一时,这与崔氏一族好儒学,崇尚礼法,重视家教和门风是分不开的。如《唐语林》第4条和第31条:

开元、天宝之间,传家法者:崔沔之家学,崔均之家法。[6](P3)

博陵崔倕,緦麻亲三世同爨。贞元已来,言家法者,以倕为首。倕生六子,一为宰相,五为要官。太常卿邠,太原尹酆,外壶尚书郎郾,廷尉郇,执金吾鄯,左仆射平章事郸。兄弟亦同居光德里一宅。宣宗尝叹曰:“崔郸家门孝友,可为士族之法矣。”郸尝篝小斋于别寝,御书赐额曰:德星堂。[6](P19~20)

崔沔与崔倕均属博陵崔氏一脉,他们都能恪守儒家的礼法,以诗礼传家,在这样的家学与家法的影响下,博陵崔氏的子孙也多能方正孝友且善于行政。如《唐语林》第100条和第289条:

广德二年,春三月,敕工部侍郎李栖筠、京兆少尹崔沔拆公主水碾硙十所,通白渠支渠,溉公私田,岁收稻二百万斛,京城赖之。常年命官皆不果敢,二人不避强御,故用之。[6](P59)

代宗惑释氏业报轻重之说,政事多托于宰相,而元载专权乱国,事以货成。及常衮为相,虽贿赂不行,而介僻自专,升降多失其人……崔祐甫素公直,因于众中言曰:“朝廷上下相蒙,善恶同致。清曹峻府,为鼠辈养资,岂所以裨政耶!”由是为持权者所忌。建中初,祐甫执政,中外大悦。[6](P191)

拆公主的水碾硙,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为了黎民苍生,崔沔不避权贵,颇有杀身成仁的大丈夫气概;崔祐甫嫉恶如仇,方正敢言,为人敬佩。这些行为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儒家精神的延续。

有唐一代,政治、经济以及思想文化等都达到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家学作为唐代文化领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呈现出内容丰富、百花齐放的局面,体现了唐人开阔的胸襟和恢弘的气度,而且一家一族之家学对家族成员的行为规范,道德教化亦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在中国古代家国一体的观念下,家国同治,家学繁荣对国家的文化繁荣亦有着重要的影响。

[1]汪世辉.唐代士族家学研究——以京兆韦氏、赵郡李氏、吴郡陆氏为例[D].武汉大学博士论文,2011.

[2]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牟发松.内藤湖南和陈寅恪的“六朝隋唐论”试析[J].史学理论研究,2003,(2).

[4]王大建.东晋南朝士族家学伦略[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2).

[5]郑强胜.唐时期的家学[J].华夏文化,1995,(6).

[6]周勋初.唐语林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7.

[7]钱穆.略论魏晋南北朝学术文化与当时门第之关系[J].新亚学报,1986,(2).

[8]田延柱.隋唐士族[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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