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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的文学史视野
——评丁帆主编《中国新文学史》

2014-02-05王闫

枣庄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编者文学史学术

王闫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0)

新中国成立后,受意识形态的影响,文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沦为政治的“传声筒”,同样地,文学史写作也似乎依照政治的范型做了“整容手术”,政治的“手术刀”将文学史刻上了深刻的时代烙印。“文革”结束后,全国刮起了思想解放的飓风,文学界的学术氛围也逐渐宽松,至此,文学史方才缓慢的揭下“面具”,尽力摆脱社会政治史的藩篱,浮现出较为真实的眉目来。在这个背景下,80年代末,学界提出了“重写文学史”的口号,随着呼声与热潮的不断高涨,文学史的写作一时间呈现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繁荣景象。在学者们的辛勤耕耘下,学界孕育出了极其丰富的学术果实,新的文学史格局逐渐形成,各类型的文学史著作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然而,在汗牛充栋的史著中,能够成为学科经典的文学史似乎少之又少,相反,近些年,文学史研究已经进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一方面,在各类研究已经接近饱和的状态下,一些研究者不得不致力于对边缘史料的挖掘、对作家作品反复阐释;另一方面,文学史写作的模式化倾向过于明显;另外,随着时代的发展,消费文化、商业文化对知识分子进行了精神的掠夺,著史者在写作过程中的价值立场面临着缺失的病症。在此状况下,本书的主编丁帆先生认为“有必要为真正的重写文学史来一次思想观念和方法的清理与正名”。[1]秉持这一理念,丁帆先生带领其助手编写了这部《中国新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4月出版),为文学史的发展带来了诸多的思考与启迪。

自1979年正式走上学术道路以来,丁帆先生兢兢业业,在科研上硕果累累,著有《中国乡土小说史论》、《重回“五四”起跑线》等十余部个人专著,并曾参与及主编过多部文学史著作。其中,他与朱栋霖、朱晓进共同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作为教育部“高等教育面向新世纪教学内容和课程体系改革计划”的研究成果,是许多高等院校中文专业的指定教材。综观其研究成果,可以看出一位优秀的文学史家、文学研究者、文学批评家在学术上鲜明的成长轨迹。这部《中国新文学史》正是其多年来学术旅行中所到达的一座高峰,是其学术观念的一次飞跃与整合。我认为本书最大的特色就是编者宏阔、超越的文学史视野,面对文学史研究中的“瓶颈”和一些敏感的学术焦点难题,编者直抒胸臆,勇于开拓,展现了一个传统学人在学术上的非凡勇气和胆识。

一、新的文学史观与文学史分期理念

文学史的研究,已经到了由量变到质变的重要时刻,在价值观念混乱的今天,许多关键性的学术难题如果不理清楚,文学史就很难再向前发展。例如,新文学史的上限在哪里依然没有定论,用“现代”与“当代”将文学史断然切开带来的很多问题尚未解决。当许多研究者还在前人的成果里进行“换汤不换药”的“花样翻新”的时候,丁帆先生迎难而上,提出了自己的学术新理念,他呼唤用“大文学史观”来对百年中国文学史进行整合。这本《中国新文学史》的编写,就是在这种新的文学史观的统摄下的对作家作品的考察。

“大文学史观”的理念,从属于丁帆先生对建构百年文学史的设想,正如本书用“中国新文学史”来概括百年来的文学史,编者意在让传统的“现代文学”与“当代文学”实现合流,融为一脉。其实,以“现代”与“当代”来切分文学史的缺陷早已有目共睹,它是政治主控下的生硬分割方式,缺失了学理上的内涵。从语言、体裁、创作思想等方面看,二者是完全可以并入一个时段的。另外,一些解放前成就较大,而在解放后依然有建树的作家,如巴金、老舍等,传统的“现当代文学”无法将他们前后的成就连贯起来,而丁帆先生的“大文学史观”就打破了这一壁垒。在这个逻辑思路的引导下,《中国新文学史》对百年文学重新做了分期与表述:首先,将百年文学史分为两大部分,即民国文学和共和国文学;其次,在阶段划分上,“1912~1949年为新文学第一阶段(含大陆与台港地区,以及海外华文文学);1949年后为中国新文学的第二阶段,形成了三种不同的表述:大陆是共和国文学的表述(而非什么当代文学),台湾仍是民国文学的表述,港澳就是港澳文学的表述(海外华文文学归入港澳文学)”。这种分期观念是丁帆先生首创,他认为,“从1912年开始的新文学,其总称应该统一在‘中国新文学史’的旗帜下,或许诸多的政治和学术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2](P3)

新文学史的起点问题一直以来都众说纷纭,学界争议很大,主要有以下两种观点:一是认为起点应该追溯至晚清,即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个观点的代表者是范伯群先生,他认为,以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为标志,晚清的通俗文学已经具有了现代性,既然通俗文学是现代文学的一部分,新文学的起点就应该是晚清。另一种观点就是传统教科书独尊的“五四说”,将新文学的序幕追溯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在这个问题上,丁帆先生打破常规,提出新见。在《中国新文学史》的开篇,他就亮明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将1912年的民国元年作为中国新旧文学的分水岭,理由有三点,第一点,古今中外,用朝代的更替来切分文学史是惯例,目前来说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切分方法;第二点,丁帆先生一直呼吁找回“被中国现代文学史遗忘和遮蔽了的七年”(1912~1919),他认为:没有1912,何来五四?“五四精神”以及“人的文学”是在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民主核心价值理念的渗透下才诞生的。第三点,《临时约法》为后来的“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孕育了政策和制度层面的土壤,如果不谈民国文学史,那么,现代文学就是一部“政治文学史”。在这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问题上,丁帆先生承认,他的这种边界划分方式并不是被学界普遍接受的标准,他也不奢望自己的观点能够为这个问题盖棺定论,只是希望能够引发关于这个问题的深入思考与讨论,为学界积累一些宝贵的经验。至于合理与否,还需要后来者检验。

二、历史的、人性的、审美的价值标准

如果说史料是史著的血肉,那么价值标准就是史著的灵魂。作家编写史著,倘若心中没有一把价值标杆,不仅会造成逻辑上的混乱,还会让作品变为空洞的材料堆积。在文学史写作中,价值标准关涉到两个问题,一是“入史标准”,二是“评价标准”。《中国新文学史》对此有着独特的感悟。

百年文学的文学成果浩如烟海、数量巨大,遴选哪些作家作品、文学社团及流派、文学现象与思潮进入文学史,考验着作家的学术眼光与胆识。在本书的绪论中,丁帆先生就对入史标准做了明确的表述:“人性的、审美的、历史的。这就是说,考量每一部作品经典品质的时候,都看其是否关注了深切独特的人性状貌,是否有语言形式、趣味、风格的独到之处,是否从富有意味的角度以个性化的方式表达了一种历史、现实和未来交织的中国经验。”[2](P3)基于这一标准,《中国新文学史》对作家作品的遴选相对于其他史著有着巨大的突破。譬如,由于政治与党派的原因,以往的部分文学史很少提台港澳文学及海外华文文学,但事实上,台港澳作家以及海外华文作家与大陆作家民族同根、文化同源,并且自身有着独特的美学品质,它们是理应该被纳入中国百年文学史的体系内的。在《中国新文学史》中,编者就将视角延伸,不忽略台港澳文学及海外华文文学在新文学史中的重要角色,在上册中开设了“台湾文学”、“香港文学”、“离散写作”这三个专章对这几个地区的文学成就加以评述,不仅从宏观的视角对其文学发展进行了全方位的介绍和评价,而且探幽发微,对具有审美价值和史学价值的一些作家作品做了细致深入的探讨。其次,以往的大多数文学史存在着意识形态的偏见,对作家作品的评价有失公允,文学史犹如一幅政治色彩浓郁的单色调图画,作家的成就与其革命觉悟等量齐观。筛选作家时,往往谈资论辈,“鲁郭茅巴老曹”等所谓革命性强的作家在文学史中所占比重非常大,一些革命性不强,但其作品极具审美价值的作家反而被湮没了。而丁著以人性、审美为坐标,将许多鲜有提及的优秀作家作品纳入了书中。另外,由于风土人情的差异,审美观念的不同,学者们对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了解甚少,因此,在文学史研究中,学者们往往避开或忽视了这一领域,而丁帆先生曾主编过《中国西部文学史》,对少数民族文学涉猎颇多,作为这方面的专家,他将视线之网撒的更广,充分考虑到文学史的全面性,在书中纳入了“民族文学”与“西部文学”的内容,为我们勾勒了一幅文学的全景图。

在“评价标准”方面,编者依然是坚持历史的、人性的、审美的文化价值立场,尽力避免政治的影响,以客观公允的态度来评价作家作品,不因个人喜好而过分吹捧,也不随波逐流粗暴贬损,尤其是对待历史上曾受非议的作家作品,编者的态度是十分理性的。例如,在评价沈从文时,首先充分肯定了其作品中所表现的人性之善、人情之美,赞扬其作品对五四“人的文学”精神的继承,但同时也冷静地分析:“他太钟情于脱胎于湘西世界的那种虚构的、完满的人生的形式了”,“缺乏一个真正的现代知识分子所应具备的理性的清明与睿智,所以难以公允地对待他所处身的那个现实所发生的若干变化。”[2](P181)正因为编者不偏不倚的评价标准,尊重历史的执着精神,所以书中的文人都给人“血肉丰满”之感。

越往后发展,文学史应该呈现出越大的魅力,这是因为,时间的沉淀会让我们更加接近历史最打动人心的元素:真实。这两个字对丁帆先生来说分量很重,他的学术心愿之一就是用人性化的理念编写一本“真理”的文学史,但这并非易事。一方面,何为真实,何为真理?“历史的真实性问题,是个复杂、难以说清楚的问题。其中一个原因是,历史事件本身带有非常复杂的多面性,或者用有的学者的概念,叫做历史的含混性。”[3](P24)也就是说,对于同一个历史事件,阐释起来,会有多种可能性。另一方面,历史永远不可能孤立于政治之外。“从来修史,总是或鲜明、或隐蔽地含着政治目的”[4](P309),这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无法避免,著史者总是“站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其政治理念,总会或多或少地投射在他的叙述中。对此,丁帆先生深知,写出的文学史与脑中的文学史一定有距离。作为一名文学史家,他曾对自己的身份有过这样的解释:“他不是捧花的使者,不是作家作品的臣仆,更不能为现存的文化和体制做出伪证和阐释。”[5](P7)综览《中国新文学史》筛选及评价作品的价值标准,丁帆先生高尚的学术品格显露无疑。

三、对新世纪文学的尝试性探索

学界普遍认为,当代人不应该写当代史,因为身处其中,距离太短,难以对其有客观公正的评判,很多作家作品还需要时间和读者来大浪淘沙。因此,很多学者认为当代文学还不具有阐释的价值。在目前市面上的文学史中,作家们的视野基本上延伸到90年代便戛然而止,对于新世纪十多年的文学,还鲜有人涉足。而丁帆先生的这部《中国新文学史》对新世纪文学的得失做了初次的探索,在书中纳入了新世纪以来的一些文学成果并阐发了审美感悟。对于这次尝试,编者并非认为新世纪文学已经足够成熟,达到了入史的条件,而是力求通过这初次的入史筛选与考察,“为将来文学史的二次成熟筛选提供第一次进入和淘汰的理性支持”[2](P4)。

在这一学术理想的支撑下,本书首先从宏观上对世纪之交及新世纪十年文学总体趋势及发展特点进行了精辟的剖析,编者认为,这一时期的文学“显示出较为复杂的动向”,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生态文学和西部文学在文学美学观念的衍变中占有突出地位;其二,作家代际层面表现出明显的话语更新特征;其三,受现代传媒快速发展的影响,通俗文学的审美元素在文学创作中越来越密集地呈现。”[2](P400)微观上,对于从未进入过文学史的一些年轻作家及其作品,本书也细笔勾勒,做了详细的介绍,对被认为不属于“严肃文学”范畴的安妮宝贝、郭敬明、韩寒的一些作品,进行了尝试性的文学批评。譬如,编者认为,当代读者对安妮宝贝等人的文学作品的消费和接受,代表了当代大陆读者在世俗层面的审美水平和认知水平。个人认为,将新世纪文学入史这一创新性的尝试不仅在抛砖引玉、为后来的治史者提供经验方面有所贡献,也是对当今作家写作价值观的一次会诊,无论对文学史的发展还是对文学作品的写作都具有深广的意义。

除去以上三点,《中国新文学史》在许多方面都有新的开创。在体例上,本书就打破了以文体或时间来进行分章分节的惯例,而是以同一时间段中主题内容或审美形式相同或相近的作家作品进行分类。例如,编者将书的上册分为“大陆文学”和“台湾文学与离散写作”两大板块,在大陆文学这一板块中,划分了“新文学30年的晚清因素”、“新文学潮”、“鲁迅与五四文学”、“京派与海派”、“传统与现代的审美融合”、“智识阶层形象谱系”、“左翼文学”七大章节。在文学史编纂过程中,好的体例既要像一个大筐,容纳得下历史,不可挂一漏万,还要尽可能的体现出各个时期的文学特征,让读者了解历史发展的趋向。可以说,《中国新文学史》的体例运用既具创造性,又不乏实用性。

丁帆先生曾坦言他对现当代文学研究格局的悲观,他对文学史研究的近况做了尖锐的剖析,认为目前的文学史研究主要有三种路径:“一是在‘政治祛魅’的过程中对文学史上的作家作品重新排列座次;二是以‘空白论’回避历史;三是从纯粹的美学标准出发把一些曾被遮蔽的小作家从历史的暗陬重新翻出。”[5](P5)读这部《中国新文学史》,我未曾看到这其中一种不良的倾向,只读出了始终贯穿其中的一根“历史的和美学的”标杆。在这根标杆下,作者勇踏荒蛮,表现出了治史者应有的大气与深沉;眼光超前,以宏阔的、超越的文学史视野评述了百年的文学史。但本书仍非尽善尽美,完全契合编者的初衷,就像丁帆先生在书的《后记》中感叹的那样,想要撰写一部真正能够表达自己内心世界感受的文学史很难!一部“真理”的文学史的建构阻力重重,要受很多现实因素的制约。无论如何,《中国新文学史》在这条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给学界吹进了一股清新的风!

[1]董健,丁帆,王彬彬.我们应该怎样重写中国当代文学史[J].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03,(1).

[2]丁帆主编.中国新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

[3]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中国新文学史[M].北京:三联书店,2002.

[4]黄修己.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5]丁帆.文化批判的审美价值坐标[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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