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堡的礼物》中的女性形象的矛盾性特质及其成因探析
2014-01-22司文会
司文会
(浙江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杭州310018)
索尔·贝娄(Saul Bellow,1915—2005)被公认为是继福克纳和海明威之后美国最具代表性的小说家之一,他的作品包含了丰富的社会内容和深邃的哲理思辨。1975年,他的代表作《洪堡的礼物》(Humboldt's Gift)问世,凭借“真实地展现了美国现代生活瞬息万变的场景和当代美国人那种扑朔迷离的精神状态”[1]序言2,迅速为贝娄赢得了普利策奖和诺贝尔文学奖等重大奖项。这些接踵而至的奖项和美誉,使得贝娄迅速成为美国文学研究的焦点,成为“当代美国小说家中被评论最多的人”[2]。然而,长期以来,学界对于该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关注不足,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贝娄作品的女性形象的研究始终没有成为主流话语”[3]的情况。尽管在一些关于贝娄创作的整体性探讨,如约翰·克莱顿[4]、阿达·阿哈洛尼[5]和国内学者陆凡[6]、张群[7]、唐碧莲[8]等人的研究中,曾提到过这部作品中的某些女性形象,但常常是一笔带过,难以全面展示这些女性的丰富内涵和艺术性特质,从而掩盖了她们对于男性形象塑造、主题思想刻画等方面的贡献。鉴于此,本文将采用女性主义的文学批评视角,借鉴西方文学中的“天使”与“妖妇”这一概念组,分析这部作品中的三位女性凯丝琳(Kathleen)、丹妮丝(Denise)和莱娜达(Renata),在追求女性主体地位、建构自我身份的过程中,融合“天使”与“妖妇”两种元素所产生的矛盾性特质,并对这种特质的成因进行深入分析。
一
随着人类社会进入农耕时代,由于自身所具有的体格健硕、力量大、勇敢等特点,男性在生产生活中发挥着主导作用,妇女则主要负责照看小孩、做家务和饲养家禽、家畜等轻体力劳动。男女两性之间在社会生产和生活中的分工,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各种负载着文化意识形态的信息,常将妇女置于次等地位,贬低女性角色。妇女在现实生活中的实际地位和真实处境,在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中都得以体现,男性对女性的歧视和偏见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尤其是男性作家的作品。
针对西方主流文化传统对妇女和妇女文学的偏见与歧视,美国女权主义者桑德拉·吉尔伯特(Sandra Gilbert)和苏珊·古芭(Susan Gubar)在她们的著作《阁楼上的疯女人》(The Madwoman in the Attic,1979)[9]181一书中,归纳出西方19世纪以前男性文学中的两种典型的女性形象,即“天使”(the angel in the house)和“妖妇”(the madwoman in the attic)。文学作品常对那些服从父亲或丈夫的意愿、为家庭奉献一生、将母性等同于人性的女性进行美化和褒奖,从而为其他女性树立学习的榜样。相反,那些违背男权制文化对女性的规定和要求,敢于打破世俗陈规而追求自我的女性,则被视为洪水猛兽。自那时起,“天使”和“妖妇”便对文学批评和女性主义文论的构建产生了深远影响。
基于“天使”和“妖妇”这一概念组,本文对《洪堡的礼物》中的女性形象进行分析,发现她们既表现出让男权世界喜欢的“天使”的一面;同时又有让他们厌恶的“妖妇”的一面,她们在追求独立、构建自我的过程中以不同的方式将“天使”和“妖妇”融为一体。这部小说中的三个主要女性就像《觉醒》(Awakening,1899)中的埃德娜一样,努力摆脱传统的、被动的、恭顺的从属地位,勇敢追求自我价值和自我实现。
二
在西方,《圣经》中上帝造人的故事,已经开了西方文学传统中“厌女症”的先河。上帝之所以创造夏娃,就是要她来陪伴亚当,所以女人是根据男人的期望和设计所制造和生产出来的陪伴物,是男人(上帝)的智慧和(亚当)身体共同作用的产物。在《洪堡的礼物》中,贝娄刻画的凯丝琳陪伴、爱护洪堡,就像夏娃陪伴亚当一样。美丽温顺的凯丝琳,为了能够领会博学多识的丈夫洪堡的思想和谈话,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书上,忽略了自我和健康,甚至变得脸色苍白。从一开始,似乎凯丝琳的存在就是为了服从和陪伴洪堡,正如夏娃陪伴亚当那样,这也许就是上帝眼中女性存在的理由。当洪堡精神高度亢奋、彻夜难眠时,他不允许凯丝琳睡觉休息。由于洪堡的无理要求和不断折磨,渐渐地,凯丝琳变得神情恍惚。即便如此,她也必须要默然地陪洪堡坐在那里,不得不听着那些听不懂也没有兴趣听的高谈阔论。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和压迫反映到文学作品中,常表现为女性是为了满足男性精神上或者是肉体上的需要而存在。她们百依百顺、逆来顺受、甘于奉献,这类女性往往被刻画成散发着母性的“天使”。
“男人按照天生的权力对女人实施支配”[10],洪堡毫不留情地将他的世界和他的男性霸权意识强加给凯丝琳。为了所谓的“保护”凯丝琳,“没有他作陪他很少让凯丝琳自己开车去逛超市”[1]33,甚至“他把汽车上的钥匙藏起来,凯丝琳也被他关在深闺中”[1]33。凯丝琳的精神几度接近崩溃的边缘,洪堡强制性地控制了她的生活,完全抹杀了凯丝琳的主体性。面对洪堡“囚禁”般的保护,顺从和忍受成了凯丝琳的存在方式。文学作品中,“天使”般的女性往往是另类的奴仆,她们承载着男权社会中的道德标准和审美取向,并以一种殉难般的高尚感来掩盖逆来顺受的悲切。凯丝琳对于洪堡的包容和顺从,换来的却是洪堡的无情殴打和暴行,数不清的拳打脚踢,他甚至曾多次试图用汽车把凯丝琳压死。曾经是天才般的作家,曾经写出才华横溢的诗篇,但他对于凯丝琳而言,无疑就是癫狂的疯子和残忍的魔鬼。也许在他看来,从一开始,凯丝琳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就是顺从和陪伴他,应该永远毫无异议地包容他的一切行为。因为,这就是社会文化所塑造出来的理想女性,也是男权文化中女性应然的存在状态。
然而,凯丝琳却没有成为永远的“天使”。一天,“凯丝琳在汤普森街上的罗科餐厅失踪了”[1]175,“洪堡因之发了狂”[1]175。凯丝琳的失踪是对洪堡男权暴政的无声反叛,但却是有力的抗争。这表明她终于鼓足勇气去挣脱男权世界的控制,追求个人独立和自由。虽然作者没有对失踪后的凯丝琳着更多笔墨,但恰恰是这种点到即止的手法给读者留下无限的阐释和想象空间。凯丝琳不再是逆来顺受的“天使”,她变成了逃跑的、背叛的“妖妇”。凯丝琳从一个对象性的存在、一个空洞的能指,变成了追求独立和自由、具有女性主义精神的新女性。在这个转变中,凯丝琳体现了“天使”和“妖妇”之间的转化与融合,这构成了该作品的女性形象的矛盾性特质的具体外现。
与凯丝琳不同,西特林的前妻丹妮丝有见识、更独立,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如何理性地与男性相处。用西特林妈妈的话说,丹妮丝是“Edel,gebidet,gelassen”(高尚的、有教养的、平静的)[1]51,是一个“上流人物”。丹妮丝善于社会交际,能够良好地与各类人物沟通,并能妥帖地帮助西特林应对各种局面,她是西特林成功道路上的得力助手和助跑器。比如,当西特林和丹妮丝应肯尼迪总统及夫人的邀请到白宫参加文艺晚会时,丹妮丝从手套到衣服,从穿着打扮到行为礼仪,事无巨细,一一为西特林做了精心准备。“我(西特林)知道为了去白宫做客,她已经在美容院里掌握了《时代周刊》、《新闻周刊》和《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上的有关材料”[1]69,从而全面了解到了总统会感兴趣的话题,把握住了与总统交流的主动权。宴会之后,她居然还能找到机会跟总统进行单独谈话,从而加深了在总统脑海中的印象。从中不难看出,丹妮丝胆识非凡,她适时地把握住各种机会,为西特林的成功注入了催化剂。那时,丹妮丝几乎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西特林的生活和事业上,甘于扮演“贤妻”角色,在两性关系中处于配角地位,从而成为男权世界中的智慧“天使”。
然而,丹妮丝的精明能干却触犯了西特林为代表的男权社会的“阳性崇拜”心理,从而为他们所不容。后来,西特林决定选择新情人莱娜达而抛弃丹妮丝母女。这种做法表现出男权世界对女性聪明才智的反对和仇恨,再现了西方文学传统中的“厌女症”。面对婚姻的破裂,丹妮丝冷静理智,及时拿起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在她看来,她和西特林之间的关系,犹如英国和美国之间的“亲爱的仇敌”关系,应该“可以用明智的方式进行角逐”[1]264。丹妮丝曾试图说服西特林回心转意,她说“现在你离开了我,正在迅速的堕落下去……你还给我讲过许许多多至今在出版物中尚未见到的东西。如果你的笔记丢了,我可以提醒你。我仍能使你改邪归正。”[1]264在交涉过程中,丹妮丝表现出来的理性、独立性和心理上的平等感,在男权世界看来无疑是可怕的怪物,因为他们不允许女性用自己的大脑进行独立思考,更不允许她们和高高在上的男性“主人”进行平等对话。以至于托姆切克大骂:“如果那样一个女人下了要整你的决心,那你能指望两个律师干什么呢?”[1]274这段婚姻必然以失败而告终,这让西特林所代表的男性霸权意识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得以释放。
在离婚案上,丹妮丝发挥她的聪明才智,有效地保护了自己和女儿的利益,这更加强化了她的“妖妇”形象。在西特林哥哥朱丽叶斯看来,丹妮丝无疑就是一个邪恶的“刁婆子”。相形之下,朱丽叶斯那百依百顺的妻子(霍顿丝)才让西特林喜爱,才是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可见,西特林和朱丽叶斯所代表的男权文化,期待女性成为万般顺从的附属品和私有物。文学作品中,那些“拒绝无私奉献、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动的,拒绝男性传统为她们所设定的顺从角色的妇女是魔鬼”[9]185。丹妮丝勇于突破男权社会对女性思想的束缚,敢于进行独立思考、追求女性的自主地位,她让男性世界既向往又恐惧。从全心全意辅佐丈夫的智慧“天使”到精明算计的“妖妇”,丹妮丝表现出了这对矛盾对立体的融合,成为该作品中女性形象的矛盾性特质的再次集中体现。
此外,“天使”与“妖妇”融为一体的特点,还表现在对西特林的情妇莱娜达这个人物的塑造上。在西特林眼睛里,莱娜达是美丽性感的“天使”。她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性感,和各种有钱的男性建立暧昧关系,在浮躁的世界中寻找安身立命之地。为了钱,她甚至和有“死人大王”坏名声的弗朗萨里混在一起。莱娜达的美丽使她成为一种社会符号,西特林便把莱娜达当成一件值得炫耀的装饰物,是一个主体性消失殆尽的物品,一个玩偶,而且西特林仅止于他们之间的情人关系。当莱娜达和她妈妈不断用各种方式向他提起结婚时,他总是装作不懂。西特林只是玩弄莱娜达罢了,因此“当那该死的电话员称她‘太太’时,我的沉默似乎是无声的谴责:她只不过是个妓女,绝不是什么太太”[1]378。虽然正是西特林所代表的男权世界,促成了莱娜达这类女性的行为失范,但是他们在心里却又鄙视和唾弃这类女性。西特林一方面不能拒绝莱娜达这个美丽“天使”,一方面又把她视作“荡妇”、“妖妇”。
如果莱娜达盲从西特林的意愿、甘心做他的情妇,也许还将会是男人眼中的美丽“天使”。然而,莱娜达却看穿了西特林不过是把她看作情妇和玩物的卑鄙内心,“你让我扮演了一个蠢货的角色,我只不过是你绝妙的纵欲小丑,你又要我带着大礼帽做饭,又要我光着屁股”[1]493,西特林对她没有情感和尊重。于是,她决定摆脱这种困境,在与男性的交往中争取主动权。最终,莱娜达欺骗、抛弃了西特林而与他人结婚时,西特林还在宾馆里替她照看孩子。这种戏剧性的结局给西特林和他的男权世界以沉重的打击。从一开始充当西特林的玩物,到后来对他的无情背叛和戏弄,莱娜达成为了彻头彻尾的“荡妇”。在现实生活中,莱娜达的做法定然不能效仿,但莱娜达在男权社会里挣扎着保持独立的精神,无疑给了西特林所代表的卑鄙肮脏的男权世界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压制女性的个性发展、消灭女性的主体地位的男权社会里,莱娜达追求独立、争取主动的勇气,如一种清新的空气荡涤着男权世界的污浊。莱娜达集美丽的“天使”和放荡的“妖妇”于一身,西特林对她爱恨交织的矛盾情感,成为该作品的女性形象的矛盾性特质表现之三。
在《洪堡的礼物》中,贝娄刻画了三个充满矛盾性特质的女性形象。凯丝琳一开始扮演着一个典型的百依百顺、逆来顺受的角色,是男权世界所设想的母性的“天使”,但在几经磨难和遭受身体、精神的双重压迫之后,她勇敢地离开了疯狂的洪堡,追求自由和独立,同时也变成了男人眼中背叛的“妖妇”。丹妮丝是一位聪明能干的“贤妻良母”,是智慧的“天使”,但离婚案上丹妮丝威胁到了西特林的利益时,又被男人世界侮辱为狠毒的“妖妇”。莱娜达是男人眼中美丽的“天使”,但面对来自男人世界里的玩弄和羞辱,她努力抗争,最终被男权世界认定是放荡的“妖妇”。尽管凯丝琳、丹妮丝和莱娜达各自的命运、性格、生活轨迹都不相同,但她们都敢于摆脱传统的、被动的、恭顺的从属地位,勇敢地去追求自我价值和独立,所以她们不能再被简单地归为“天使”或者“妖妇”了,而是能够摆脱传统观念的羁绊、寻求女性主体地位、实现自我身份建构的鲜活的生命个体。贝娄塑造的这三个女性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文学作品中“天使”和“妖妇”之间的二元对立,使得“天使”和“妖妇”两个矛盾对立面统一起来,提高了作品的艺术成就。这三个女性人物所表现出来的矛盾性特质,犹如一面镜子反照出作品中的男性在成功、风光的外表下,所掩藏的自私、冷酷、丑恶等种种人性的弱点,这使得该作品的人物塑造充满张力、更加丰满,深化了小说主题。
三
《洪堡的礼物》在女性人物塑造上表现出的矛盾性,既有文学系统内部的原因,又与贝娄在性别政治立场上的困境密切相关。
西方文学史上的“天使”和“妖妇”两类女性形象,实质上是一种“表象对立”而“实质统一”的关系。从表面上看,前者把女性神圣化为“天使”,而后者将女性贬低为“妖妇”,二者之间互不相容。在本质上,两者都抹杀了女性的主体地位,从不同角度体现了男性世界对女性的歧视和压制。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法国文艺理论家罗兰·巴尔特曾在《明见之士》[11]一文中,论述了女性专栏信箱(爱心信箱)的符号意义。他发现,从表现上看,设立女性专栏信箱是对女性的关爱之举,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可恰恰是这一举动却展示了女性所面对的残酷现实。这种专栏信箱在歌颂资产阶级社会对女性的关注和帮助的同时,也彰显了现实生活中女性常常受到来自男人世界(父亲、丈夫、奸夫、负心汉)的威胁。然而,作为对抗男人的攻击、抛弃和伤害的社会符号,信箱却让女性要么保持缄默,以牺牲的形式将这些伤害“圣洁化”,要么是让她们与女伴同心协力工作,将所受的“挫败”转化为一种更纯粹的“自由”。这些都不过是服从、适应或与男性世界妥协的不同形式。同样,文学作品中塑造“天使”形象,旨在把男性世界的审美要求强加于女性身上,剥夺女性的独立性、生命力和创造力,从而将她们降低为从属物。这些显然是男性维护男权制,并控制、支配女性的政治策略和行为。正如巴尔特所说,资产阶级社会中用于拯救和保护女性的爱心信箱,比任何形式都明确地指出了女人作为寄生人群的身份,而她们的寄主则是现实中的男性。同样,文学作品中的“妖妇”形象更加直观地展示出父权文化下的“厌女症”。对于威胁和挑战男性权威的女性形象,男权世界表现出了厌恶、抵制和恐惧的情绪。可见,“天使”和“妖妇”在根本上是同源的,它们的融合也是必然的。
这一融合的态势还得到了女性主义文学理论的有力呼应。当代女性文学批评理论家肖瓦尔特(Elaine Showalter),在代表作《她们自己的文学》(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1977)[12]中,曾把女性作家的创作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指的是从1840到1880年之间,被称为“女性阶段”(the feminine phase),期间女作家们主要是模仿男性文化的标准,如采用男性的笔名等。第二阶段指的是从1880年到1920年之间,被称为“女权阶段”(the feminist phase),主要是反对女性歧视,争取平等独立。第三阶段指的是从1920以来的时期,被称为“女人阶段”(the female phase),在这一阶段,妇女既反对对男性文学的模仿,也超越了单纯的反抗,她们抛弃了男性社会和男性文化的标准和价值观,大胆地进行自我探索,追求女性的自我身份和自主地位。她们把女人自身的体验看作是自主艺术的源泉,把对文化的女权主义分析发展到文学上,试图建构真正的女性文学。肖瓦尔特的“第三阶段”理论,为消解“天使”与“妖妇”之间的对立关系提供了理论依据。
此外,身为一个男性作家,贝娄自身便是男权文化的产物、受益者或支持者,贝娄对于女性的歧视和偏见自然地渗透在文学创作中,表现出难以掩饰的“厌女”情绪。在《写作的零度》中,巴尔特曾提出文学必须要摆脱政治的、阶级的、意识形态等因素的操纵,“写作”不应该负载某种特定的、人为的意图,提倡“零度写作”和“不及物写作”。“写作”对于文学而言尤为重要,“它(写作)从此吸纳了一部作品的一切文学特性”[13]53。巴尔特说,“这种新型的中性写作,存在于各种呼声和判决里,而又毫不介入其中。”[13]77它要求“写作”既要“存在”而又不“介入”现实和政治,从而避免沦落为意识形态的奴隶。然而,文学是受经济基础决定的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客观地讲,它难以摆脱生发于其中的历史、社会、文化、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影响,也难以从作者的影响中解放出来。
《洪堡的礼物》创作于西方妇女运动的第二次高潮时期。这一阶段的运动远比第一次的影响更深、更广,它深入探讨了妇女的本质和文化构成等问题,深刻触及到妇女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它的影响之下,更多的女性开始摆脱男权世界的束缚、勇于追求独立和自由、积极构建自我主体身份等。这些都促使女性重新思考在男性占据主导的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并涌现出了一些如小说中的丹妮丝和莱娜达一样的新女性形象。这些新女性的出现,深刻影响并且猛烈冲击了男性世界的既定秩序。面对她们,男权社会既不能回避,又不愿接受,显得无所适从,这种矛盾心理在贝娄的创作中也得以外现。“写作”始终难逃被各种功利主义所控制的命运。巴尔特意识到,“没有什么比一种白色的写作更加不真实的了。”[13]49作为文化界的前沿人物,贝娄不但不能回避风起云涌的女性解放运动,还深刻认识到它给女性和社会生活所带来的影响和改变,他自身也被卷入到了这场运动所带来的社会变革和思想解放中。作品中的三位女性形象所体现的“天使”与“妖妇”的对立统一,是一种矛盾性的艺术特质,它折射出贝娄潜意识中对于女性的根深蒂固的偏见,与外界的女性解放运动产生的深远影响之间的矛盾。
学界认为“贝娄善于运用对照与反衬来刻画人物,突出主题”[1]序言5。作为男性最鲜明的对照与反衬,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对于刻画人物形象、烘托主题思想必然具有重要意义。在充分学习和借鉴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从女性主义研究的视角切入,集中分析了该作品中的三位主要女性形象,分析了这些女性形象融“天使”与“妖妇”于一体的矛盾性特质,并进一步挖掘了这种矛盾性的成因,以及它所折射出来的贝娄在思想上的困境。本文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补充了学界对《洪堡的礼物》的研究,尤其是关于这部作品的女性形象的研究。这有助于从女性研究的视角来反观作品中的男性知识分子形象、深入理解作品的主题思想、全面认识它的艺术特色。此外,针对该作品中的女性人物的研究,也有助于深化对现实中的女性问题和相关社会问题的认识和思考。
[1]索尔·贝娄.洪堡的礼物[M].蒲隆,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
[2]GLORIA L CRONIN,BLAINE H HALL.Saul Bellow: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M].New York & London:Garland Publishing,1978:ⅸ.
[3]祝平.国外索尔·贝娄研究综述[J].外语教学,2007(2):68-71.
[4]JOHN JACOB CLAYTON.Saul Bellow:in Defense of Man[M].Bloomington Lond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68:75.
[5]ADA AHARONI.Women in Saul Bellow's novels[M]//GLORIA L CRONIN,BLAINE H HALL.Saul Bellow in the 1980s:A 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East Lansing: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89:3.
[6]陆凡.索尔·贝娄小说中的妇女形象[J].文史哲,1980(4):37-43.
[7]张群.男人世界中的女性:论索尔·贝娄小说中的女性形象[J].外国语,2002(6):74-78.
[8]唐碧莲.透过女权运动的发展历程探析索尔·贝娄不同创作时期的女性形象塑造[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6(3):50-53.
[9]程锡麟,王晓路.当代美国小说理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10]凯特·米利特.性政治[M].钟良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38.
[11]ROLAND BARTHES.Mythologies[M].Translated by Annette Lavers.New York:Hill and Wang,1972:58.
[12]ELAINE SHOWALTER.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British Women Novelists From Bronte to Lessing[M].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7:100.
[13]ROLAND BARTHES.Writing Degree Zero and Elements of Semiology[M].Translated by Annette Laver and Colin Smith.Boston:Beacon Press,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