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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后主诗歌考校辑佚*

2013-04-12方学森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后主玉树中华书局

方学森

(池州学院 中文系,安徽 池州247000)

陈后主陈叔宝是历史上昏庸无能却又多才多艺的亡国之君,《隋书》卷三十五《经籍志四》著录其作品三十九卷,[1](P720)但大部分在后世已散佚。其诗主要被唐代以后的史书、类书、总集和选本所收录,今存绝大部分作品收集在逯钦立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计99首。尽管逯书考订精细,但还是存在一些问题,在此有必要作进一步的考校。尽管逯书收诗最全也最为可靠,但仍有少数作品未能辑入。笔者在爬梳古今中外文献的基础上,又辑得诗3首。此外,还找到了一些陈后主创作过更多诗歌的具体线索,其作品确实不止现存数量。

一、《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之陈后主诗补考

古代类书、总集中收录陈后主诗最全的是明人冯惟纳的《古诗纪》,《古诗纪》之后,虽然有的总集所收陈后主诗也较多,如明代张溥的《汉魏六朝百三家集》、近人丁福保的《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但它们多是本于《古诗纪》。不过,《古诗纪》收诗虽丰,但没有进行必要的考订与辨伪,大部分作品未注明出处,而且不收片断残篇。逯钦立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与之不同,其一一注明了所收作品的来源,并几乎对每一首诗都作了较为细致的考订,其还收罗片断佚文。其所收99首陈后主诗,有42首存在异文,逯氏一一注明,有的还辨别了正误。

不过,尽管逯书考订比较精细,但还是有一些疏失。有的诗来源考证不详,如《歌》(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的出处,逯书只注明了《南史·张丽华传》,[2](P2511)其实《陈书·张贵妃传》中也有记载:“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也。其略曰:‘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3](P89)《陈书》的记载比《南史》要早,这当然应是更早更确切的来源。又如《听筝》,《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注明的出处只有《古诗纪》,其实《古诗纪》中注明了这首诗出自《诗话补遗》,[4](1380册,P290)《诗话补遗》是明代杨慎所撰,其卷一“六朝七言律其体不纯”云:“‘文窗玳瑁影婵娟,香帷翡翠出神仙。促柱点唇莺欲语,调弦系爪雁相连。秦声本自杨家解,吴歈那知谢傅怜。秪愁芳夜促,兰膏无那煎。’右陈后主《听筝》,后二句五言。……七言律之滥觞也。”[4](1482册,P480)

有的诗异文考证不全,如《入隋侍宴应诏诗》多处有异文,三、四两句的异文逯书注明:“太平无以报”之“无”,《御览》作“何”;“愿上东封书”之“东”,《初学记》作“登”;“封”,《文苑》作“方”,《御览》作“封禅”,《诗纪》云:“一作万年”。[2](P2520)其实最早载录此诗的《南史·陈后主本纪》就是作“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5](P203)逯书亦作此,应是妥当的。这首诗的第二句也存在异文,但逯书未注出来。《南史·陈后主本纪》作“山川壮帝居”,而《初学记》、《文苑英华》、《资治通鉴》、《古诗纪》都作“山河壮帝居”,逯书亦作此,但《南史》早出,应以其“山川壮帝居”为妥。《东飞伯劳歌》最早的出处是《文苑英华》,逯书注明了,但《文苑英华》中的诗题是《绍古歌》,[6](P1011)明《诗渊》亦作《绍古歌》,[7](P3680)其它文献如《乐府诗集》、《古诗纪》都作《东飞伯劳歌》,这一点逯书也未能注明。

有的诗内容残缺不全,逯书也未能考订。如《飞来双白鹤》,这首诗的第七句和第九句内容都不全,第七句《乐府诗集》为“飞未进□□”,[4](1347册,P355)《古诗纪》为“飞来进□□”,[4](1380册,P282)“未”字与“来”字的不同,逯书注明了,[2](P2503)但所缺二字未作考订。其实这二字并非不可考,四库本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陈后主集》中这句诗为“飞来进宇下”,[4](1415册,P470)不过,未注明出处。其它版本如1879年信述堂刻本、[8]1917年埽叶山房藏版[9]也未见这二字,因此信实与否不得而知,但至少可备一说。第九句《乐府诗集》为“傥逄□哙德”,《古诗纪》为“傥逢□哙德”,逯书也未考。其实这一字也并非不可考,张燮《七十二家集·陈后主集》[10](1587册,P407)和《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陈后主集》两书中这一句均为“傥逢哙参德”,均补为“参”字,只是与《乐府诗集》和《古诗纪》相比,中间二字的位置颠倒了。《钦定四库全书考证》卷九十二说:《古诗纪》卷一百八“陈后主‘飞来双白鹤,傥逄参哙德’,刊本缺‘参’字,今据《陈后主集》补。”[4](1500册,P478)其所谓《陈后主集》应就是《七十二家集·陈后主集》或《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陈后主集》。另外,这一句的第二字,《古诗纪》为“逢”,逯书亦为“逢”,而《乐府诗集》为“逄”,逯书也未指出。这两句意思是:倘若遇到哙参那样的恩德,白鹤将双双衔着明珠来报恩。所以从诗意来看,应以“逢”为是,“□哙”也应为“哙参”。

还有一首《宴詹事陆缮省诗》,《初学记》和《古诗纪》中均有这首诗,都为六句,不过,《古诗纪》在诗尾附有一个“阙”字,[4](1380册,P490)似是认为这首诗本应不止六句。《七十二家集·陈后主集》[10](1587册,P416)和《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陈后主集》[4](1415册,P477)也有这个“阙”字。逯书注明了这首诗出自《初学记》和《古诗纪》,并注明了异文,[2](P2521)但未注出《古诗纪》中有这个“阙”字,窃以为不妥。理由有二:一是《古诗纪》有这个“阙”字自有其道理,要不然《七十二家集·陈后主集》和《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陈后主集》为何也有这个“阙”字呢?虽然二书中的《陈后主集》源自《古诗纪》,但它们也不是完全照抄照搬《古诗纪》,还是有所辨别的,它们在收录《飞来双白鹤》一诗时就体现了这一点。二是现存陈后主诗中全篇六句的,只有《三妇艳》十一首和《玉树后庭花》,这十二首诗都是乐府,乐府以外的作品,除了这首《宴詹事陆缮省诗》为六句外,未见其它,难道这首诗是一个特例?这首诗的“云收山树隐,叶长宫槐密。水绿已浮苔,花舒正含实”四句,两两对仗,而且很工整,虽然全诗的用韵不合新体诗的要求,似乎不是格律诗,但后主诗中多有近体尝试之作,这首诗未必不是。若是,那它原本应是八句,后二句可能是佚失了。

二、陈后主诗辑佚

以下三首陈后主诗《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未能辑录,此作考述。

唐代徐铉的《五代新说》“帝王”篇云:“六年,隋灭陈,以后主归,封长城王。后主惑于张贵妃,常居内游宴,不关政事。故隋师至而莫察。《济江陵诗》曰:‘故乡一水隔,风烟两岸通。望极青波里,思尽白云中。’”[11](9册,卷六十)最早发现《五代新说》中载有此诗的是明代的杨慎,其《升庵集》卷五十八说:“‘故乡一水隔,风烟两岸通’陈后主句也,唐人高处始能及之。见《五代新说》。”[4](1270册,P538)杨慎在《丹铅余录》卷十四中也有同样的记述。[4](855册,P86)冯惟讷《古诗纪》卷一百五十二“品藻六”之“通论”又转引了《丹铅余录》中对这首诗的记载,[4](1380册,P638)但冯氏在陈后主诗集中却未收。王世贞的《艺苑卮言》卷三也说:“陈后主有‘故乡一水隔,风烟两岸通’”。[12](P148)从诗题和内容来看,此诗应是陈后主被隋军俘虏后押往长安途中济江陵时所作,表露出他当时深切的亡国思乡之情。

近年来,日本学者金文京等人从释智光的《净名玄论略述》一书中发现了陈后主的一首《临行诗》[13]。释智光是日本奈良时期的著名僧人,《净名玄论略述》是对中国隋代著名三论宗高僧吉藏所著《净名玄论》的注疏,其中有陈后主亡国后被押往长安途中作诗的记载:“(杨广)遂平其城而囚执舛(叔)宝并子。……还于长安矣。宝发路咏曰:‘鼓声推命役,日光向西斜。黄泉无客主,今夜向谁家?’及度□津至梁上,宝咏曰:‘闻道长安路,今年过□津。请问浮梁上,度几失乡人。’遂至于隋,诸家大人看之感慕。”[14](P432)这里记载的陈后主诗其实有2首,都无题名。第一首诗主要写其将要被押往长安,临行时,那种前途未卜不知死所的惶恐不安,日本学人称之为《临行诗》,第二首诗第二句脱一字,为陈后主渡水时在浮梁上所作,主要是诉说亡国失乡之痛,我们姑且称之为《浮梁上怀乡诗》。《净名玄论略述》中关于陈后主的上述故事不见于正史记载,因此上述两首诗的真实性是存在疑问的,但又非绝对不可信,其不像《海山记》中所载后主鬼魂作《隋渠诗》[11](6册,卷三十二)和《隋遗录》中所载《小窗诗》、《寄侍儿碧玉诗》[11](11册,卷七十八)完全不可信,在没有可靠证据能证明其为伪托之作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姑且信之。

所以,除《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所收99首诗之外,陈后主现存诗歌还有《济江陵诗》、《临行诗》和《浮梁上怀乡诗》,共计102首。

三、文献失载的陈后主诗

《隋书·经籍志四》载《陈后主集》三十九卷,《旧唐书》卷四十七《经籍志下》著录为五十卷,[15](P1387)《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四》著录为五十五卷,[16](P1034)而流传至今的陈后主诗、文,仅一百多篇。以上史书的记载是否可信呢?除了上文所述102首诗以外,我们还可以从各类古文献中找到一些陈后主创作过更多诗歌的具体根据,虽然这些作品只留下了题目,或韵字,或一点其它线索,内容已不存,但这让我们确信史书所载陈后主集的卷数不是虚的,陈后主创作的诗歌确实不止现存数量。

前文提及《陈书·张贵妃传》载后主“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虽然是“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但后主自己肯定也参与其中依曲作诗。《隋书》卷十三《音乐志上》也说他“于清乐中造《黄鹂留》及《玉树后庭花》、《金钗两鬓垂》等曲,与幸臣等制其歌词,绮艳相高,极于轻薄。男女唱和,其音甚哀。”[1](P210)《旧唐书》卷二十九《音乐志二》亦云:“《春江花月夜》、《玉树后庭花》、《堂堂》,并陈后主所作。”[15](P720)《新唐书》卷二十二《礼乐志十二》亦曰:“《玉树后庭花》、《堂堂》,陈后主作也。”[16](P314)从以上史书的记载可知,陈后主曾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黄鹂留》、《金钗两鬓垂》、《春江花月夜》和《堂堂》等乐曲“制其歌词”,可惜这些歌词今天只存下一首《玉树后庭花》和另外两首诗的片断:“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

从另外一些文献中,我们还可以了解到陈后主作诗的一些过程和其诗的用韵情况。宋代洪迈《容斋随笔·续笔》卷五说:“予家有《陈后主文集》十卷,载王师献捷,贺乐文思,预席群僚,各赋一字,仍成韵,上得盛、病、柄、令、横、映、夐、并、镜、庆十字。宴宣猷堂,得迮、格、白、赫、易、夕、掷、斥、坼、哑十字。幸舍人省,得日、谥、一、瑟、毕、讫、橘、质、帙、实十字。如此者凡数十篇,今人无此格也。”[17](P280)宋人程大昌《考古编》卷七“古诗分韵”也说:“偶阅《陈后主集》,见其序《宣猷堂宴集五言》,曰:披钩赋诗,逐韵多少,次第而用。座有江总、陆瑜、孔范等三人,后主韵得迮、格、白、赫、易、夕、掷、斥、拆、唶字,其时用韵次前后正同,曾不搀乱一字,乃知其说是先书韵为钩,坐客均探各据所得,循序赋之,正后主次韵格也。”[18](P51)清代吴景旭《历代诗话》卷四十八“赓和”亦云:“《陈后主集》有《宣猷堂燕集五言》,曰:披钩赋韵,逐韵多少,次第而用。座有江总、陆瑜、孔范等,后主韵得迮、格、白、赫、易、夕、掷、斥、折、唶字。其诗用韵,与所得韵次,前后正同。是先书韵为钩,坐客均探,各据所得,循序赋之,正后世次韵类也。但韵以钩探,非酬和先唱者耳。”[19](P638)从这三则材料中我们可知,陈后主还创作了分别以“盛、病、柄、令、横、映、夐、并、镜、庆”十字为韵,“迮、格、白、赫、易、夕、掷、斥、坼、哑”十字为韵(“坼、哑”二字,《考古编》、《历代诗话》与《容斋随笔·续笔》不同,应系讹误),“日、谥、一、瑟、毕、讫、橘、质、帙、实”十字为韵的诗。这些诗乃“披钩赋韵”而得,堪称“后主次韵格”。《考古编》卷七“古诗分韵”还说:“唐世次韵起元微之白乐天二公,自号‘元和体’,曰古未之有也,抑不知梁陈间已尝出此。但所次之韵,以钩探所得,而非酬和先唱者,是小异耳。”由此可知后主的这种“次韵格”对后世诗人创作还有一定的启发和影响。

以上作品,或存诗题,或存作诗线索,均不存诗之内容,今已无从考之。

[1]魏徵.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姚思廉.陈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4]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M].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5]李延寿.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9.

[6]李昉.文苑英华[M].北京:中华书局,1966.

[7]诗渊[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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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M].成都:埽叶山房,1917.

[10]续修四库全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1]陶宗仪.说郛[M].北京:中国书店,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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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刘雨珍.东亚三国《临刑诗》的传承及其背景[M]//杨栋梁,严安生.变动期的东亚社会与文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

[15]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16]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17]洪迈.容斋随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8]程大昌.考古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9]吴景旭.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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