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益针灸学术特色探析※

王 妮 李颖峰

(陕西中医学院医史博物馆，陕西 咸阳 712046)

罗天益，字谦甫，元代真定(今河北藁城)人。李东垣晚年亲炙弟子，易水学派第3代传人，著有《卫生宝鉴》。他承袭东垣脾胃学说，采摭张元素、张璧(字云岐子，张元素子)父子针灸遗蕴，多次求教针灸大师窦默、忽泰必烈等，终博采众家之长，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形成了自己的针灸特色。《卫生宝鉴》全书70余医案，涉及针灸的医案23例，包括李东垣、忽泰必烈案各一［1］，主要为脾胃病、风病和外感病，其中21例疗效确切，对研究易水学派针灸的学术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1 发展东垣脾胃学说，创用灸法补中、下焦元阳

罗天益以东垣脾胃学说为基础，在灸法临证应用上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灸疗特色。东垣认为，元气是身体之本，脾胃衰则元气衰，元气衰则百病由生。罗天益秉承其师观点，注重顾护元气，补益脾胃。根据临床实践指出“相火阳精不足”者，当“温之以气”［2］。针对中、下焦阳气不足，阴阳俱不足，寒湿停滞者，创制了2种灸疗通用方案，以共补脾、胃、肾三脏阳气及散寒止痛。

其一，以气海、足三里(双侧)为基，视病况加减中脘、阳辅(双侧)、三阴交(双侧)。

考气海穴位于脐下一寸五分，即为诸气之海，又为肓之原穴。“肓者肠胃之募原也”，有益气固精、补肾助阳之效，故灸之即能补中益气，温养脾胃，以扶正固本，滋荣百脉，又可补肾助阳，祛下焦虚寒。足三里为胃之合穴，既能引阳气下交阴分，以撤上热，又能治胻寒而逆，生发元气。故罗天益灸气海百余壮，足三里二七壮，两穴共用以治元气不足、脾胃虚寒、阴阳皆虚、下焦阳虚、寒湿停滞诸证，良效。

胃腑证重者，加灸中脘三七壮。中脘为胃之募穴，可以“温养脾胃之气”，“引清气上行，肥腠理”。病情缓，春季发病者可三穴同灸;秋冬发病者先灸中脘、气海，至第二年春(奉生之月)再灸足三里，以生发元气。仅有胃腑证者，也可只灸中脘1穴，如范郎中夫人的寒滞胃腑之心腹胀满，罗天益仅灸中脘，并以木香顺气汤治之而愈［3］。

下焦阳虚，小腿寒冷重者，在以上三穴的基础上，加灸双侧阳辅各二七壮，或双侧三阴交，以接续阳气散清湿，令足胫温暖。如王千户阴阳皆虚至疟痢并作，在三穴的基础上加阳辅，四穴并灸，辅以理中汤合养脏汤加附子而愈。大忒木儿元帅自利胻寒案，加灸三阴交，辅以辛温散寒之加减白通汤则愈，第二年再发之时，依前灸添阳辅，良愈。

罗天益采用此法获良效的有7案:粤屯周卿子案、范郎中夫人案、崔云卿案、大忒木儿案、史候男十哥案、王千户案、姚公茂案。此法并非全效，尚有覃郎中一案，罗天益未能获效，盖因患者多年不知所养，本气太过空虚，以致不治。

其二，葱熨灸回阳散寒，以此治疗阴寒内盛、脾胃虚寒、药不得入及肾阳虚脱之重症，以此法温补中、下焦阳气，通经散寒。

《卫生宝鉴》卷十六录有葱熨法治验。真定一秀士，寒气客于肠胃，腹痛冷汗，四肢厥冷，见药则呕，“以熟艾约半斤，白纸一张，铺于腹上，纸上摊艾令匀。又以憨葱数枝，批作两半，铺于熟艾上数重。再用白纸一张覆之，以慢火熨斗熨之。冷则易之，若觉腹中热，腹皮暖不禁。以绵三襜(襜，音 chān，古代短便衣。)多缝带系之，待冷时方解。初熨时得暖则痛减，大暖则痛止。至夜得睡，翌日再与对症药服之，良愈”。卷六亦有佥院董彦诚案，饮食劳逸致腹痛自利，四肢逆冷，时发昏愦，几近亡阳，罗天益以葱熨脐下，辅以四逆汤加葱、姜，至夜半，气温身热，思粥饮，至天明而愈。

第1种灸法仅灸5穴，就可共补中、下焦阳气并散寒除湿;第2种将熨灸结合，大面积接触脐腹，尽可能发挥葱艾的辛温通散之效，温补脾、胃、肾三脏阳气，终达药、针之不及。罗天益这2个灸方，既体现了他对东垣脾胃学说的承袭，又有所发挥。罗天益脾、胃、肾三脏共重，注意到温补肾阳的重要性，从理论和方法上对东垣脾胃学说均有较大发展。

在以灸法温补中、下焦元阳的法则下，罗天益针对不同病证，有多种不同灸方，体现了其临床灸治法的灵活性。如阴证王伯禄案，先以燔针启之破脓，再针对胃寒呃逆不止，灸左乳下黑尽处，以温补脾胃。再如赵运使夫人因下焦虚寒致寒疝腹痛，于中庭穴灸之，辅以针药，月余平复。

2 承绪易水诸师之学，针灸并用防治中风

2.1 用灸法泻风气，防治中风 罗天益擅用灸法泻风气，指出治中风病“要收全功，必须火艾为良”。提出中腑和中脏的先兆表现，并拟定预防中风的灸疗验方。这是关于中风先兆最早的记载，在防治中风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罗天益自身验案:“予自五月间，口眼㖞斜，灸百会等三穴，即止。右手足麻无力，灸百会、发际等七穴，得愈。七月气塞、涎上、不能语，魂魄飞扬，如坠江湖中，顷刻欲绝，灸百会、风池等，左右颊车二穴，气遂通，吐涎半碗，又下十余行，伏枕半月，遂平复。自后凡觉神思少异于常，即灸百会、风池等穴，无不立效。”

罗天益防治中风灸疗方“风中脉则口眼㖞斜”，灸听会、颊车、地仓三穴。“凡觉手足麻痹或疼痛，良久乃已，此将中腑之候”，灸方同“风中腑手足不遂等疾”，灸百会、发际、肩髃、曲池、风市、足三里、绝骨7穴。“凡觉心中愦乱，神思不怡，或手足麻痹，此中脏之候也”，灸方同“灸风中脏气塞涎上不语昏危者下火立效”方，灸百会、大椎、风池、肩井、曲池、足三里、间使7穴。

罗天益灸法防治中风思想影响广泛，目前仍是防治中风的重要方法，现代医学已证实其科学性。

2.2 拓展了大接经法治疗中风偏枯的应用范围 中风偏枯，病机多为经络不通，张璧主张针刺十二经末端井穴，以通经络之气。《卫生宝鉴》转引《云岐子学医新说》的“大接经法”，分为从阳引阴和从阴引阳2种。

从阳引阴，即先从足太阳经井穴(至阴)开始，依十二经流注次序，依次取其井穴，至手太阳小肠经井穴(少泽)止，遍刺十二经井穴。

从阴引阳，先从手太阴肺经井穴(少商)开始，这次取十二经井穴的次序稍有变化，将十二经流注次序中的胃经井穴(厉兑)移至了胆经井穴(窍阴)之前，余不变，至足厥阴肝经井穴(大敦)为止。

此顺序颇有可疑，大接经法意谓“接其经络不通”，既然要通经络，就应按经气经络流注顺序通之，故疑此有误。王好古《此事难知》卷下亦录有大接经法，注明出自《东垣二十五论后录》，东垣亦洁古弟子，此和《卫生宝鉴》所录应同源。将二者覆按，王好古所录完全按十二经流注次序依次取其井穴，无胃经井穴位置的特殊变化［4］。疑《卫生宝鉴》转录致误，非罗天益本意。故大接经从阴引阳应是从手太阴肺经井穴(少商)始，依十二经流注顺序依次取其井穴，至足厥阴肝经井穴(大敦)止，遍刺之。

罗天益应用大接经法治疗中风偏枯医案有三。临济寺赵僧判和曹通甫妻均是既中脏又中腑“半身不遂、精神昏愦”之重症急症，罗天益“刺十二经之井穴，以接经络”，再“详病时月，处药服之”，效果明显。赵僧判一年愈，曹通甫妻再见之时“行步如故”。第三例顺德府张耘夫，右肩臂痛无力，肌肉萎缩多汗，罗天益先刺十二经之井穴，再先针后灸肩井穴二七壮，使发疮，肌肉渐丰、汗少，微有力时。再灸肩井、尺泽各二十八壮，渐愈。此例罗天益使用大接经法已是发病后半年，意在“使经络通和”，不同于前2例“以接经络”，罗天益此灵活妙用，拓展了大接经法的临床应用范围。

罗天益治疗中风并未提及何谓从阳引阴和从阴引阳，王好古也只收录了大接经法，未作解释。观东垣《脾胃论》卷中有“阴病治阳阳病治阴”专篇［5］，凡六淫客邪，上热下寒及筋骨皮肉血脉之病，病位以足太阳经首当其冲，是阴病在阳的表现，李东垣以背部腑俞、脏俞针治，即是从阳引阴。故“大接经法从阳引阴”亦是从足太阳膀胱经之井穴至阴始，遍刺十二经井穴。

饮食劳逸所致之内伤性疾病，先致五阳之气(谷气、营气、清气、胃气、元气)绝于外，继之胃气不行，元气乃伤，是阳病在阴的表现，当用胃经合穴足三里，推而扬之，以伸元气，或应用腹部之募穴，即是从阴引阳。“大接经法从阴引阳”是按十二经脉流注次序依次取其井穴，揣测东垣之意似在补元气，助十二经经气，以通经络。

罗天益承袭的大接经法，核心是针刺井穴，以通经络，并用医案诠释之，使其成为近八百年针灸治疗中风之经典。虽然其中从阳引阴、从阴引阳已不被注意，但事实证明，其疗效确切，这也正是大接经法延续至今的意义所在。

3 继承东垣针法，善泻血祛邪

《脾胃论》卷中曰“别有上热下寒……必须先去络脉经隧之血。若阴中火旺，上腾于天，致六阳反不衰而上充者，先去五脏之血络，引而下行……此病阳亢，乃阴火之邪滋之，只去阴火，只损血络经隧之邪”。又如“先以缪刺泻其经络之壅者，为血凝而不流，故先去之，而后治他病”。罗天益继承东垣针法，采用刺络放血法治疗以红肿热痛为表象的外感病，认为此法可以祛邪外达。

罗天益治上热下寒2例:一是参政杨果，风痰内作，气机闭阻，头旋眼黑，烦乱欲吐，偏头痛，微肿而赤，以三棱针于高巅之上，刺二十余处，出紫黑血如露珠状，少顷即觉头目清利，诸证悉减;二是姚公茂，头面赤肿而痛，心烦咽塞，足胫寒甚，罗天益于肿上五十余刺，倾时肿痛消散，再辨证灸气海、足三里退下焦阴寒，不旬日良愈。

经络壅滞两案:中书粘合公患北方脚气，肢体微肿，其痛手不能近，足胫尤甚;征南元帅不邻吉歹，过饮致泄泻，更兼咽喉肿痛，耳前后赤肿。两案皆以三棱针数刺其肿上，紫黑血出，顷时肿消痛减。

罗天益尚记有一刺血不效案，经历头面赤肿，痛不可忍，但因“此症乃寒覆皮毛，郁遏经络，热不得升，聚而赤肿”，且值冬日闭藏之月，疡医虽于肿上砭刺四五百针亦不效。 从医案看罗天益应用此法特点:①适用于外感病，重在治其热、实、痛、急;②辨证配合灸法、方药使用;③于肿赤处数刺(20～50余刺);④冬日闭藏之月少用。

罗天益应用此法与东垣师相比，应用范围不及其师广泛。《卫生宝鉴》中东垣师尚将其应用于外感风寒之证，如段库使病大风，满面连颈极痒，眉毛已脱落，东垣辨此乃风寒客于脉，治之“以锐针针其处，按出其恶气，肿尽乃至”。

小 结 纵观罗天益针灸医案，药、灸、针三者并重，临证随所宜而取，兼施并用，以取效为度，不偏于一，扩大了当时针灸疗法的临床应用范围。罗天益承绪易水之学，却不拘泥于师传，记录下自己宝贵的临证经验，开拓发展了针灸学术。

(指导老师:宋珍民)

［1］ 王妮，宋珍民.《罗谦甫治验案》内容研究［J］.长春中医药大学学报，2012，28(6):1130-1132.

［2］ 张年顺.李东垣医学全书［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6:185.

［3］ 罗天益.卫生宝鉴［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7:303.

［4］ 王好古.此事难知［M］.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5:89.

［5］ 李东垣，罗天益.东垣论脾胃［M］.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10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