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日出》中女性人物的悲剧
2012-04-12杨馥菱
杨馥菱,杨 镇
(山西大同大学文史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论《日出》中女性人物的悲剧
杨馥菱,杨 镇
(山西大同大学文史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日出》塑造了一系列散发着独特魅力的悲剧女性形象。曹禺以对中国女性的同情和理解,用深沉哀婉的笔调描绘了在“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背景中,陈白露、翠喜和小东西等女性形象的悲剧命运,揭示了她们复杂的矛盾心理及其悲剧命运的根源。这些女性人物的悲剧增添了作品控诉的力量。
《日出》;悲剧;女性;命运
《日出》是著名剧作家曹禺先生继《雷雨》之后的又一部成功的剧作,最初发表在1936年《文学月刊》第1至第4期,同年11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单行本。虽然《雷雨》和《日出》发表时间相隔不长,但是曹禺不论在内容还是在戏剧技巧上面都有很大的变化。曹禺认为《雷雨》太过于像戏,有些不真实,并且过于使用戏剧技巧,因此他决定尝试一条新路,于是和《雷雨》完全不同的《日出》展现在读者面前。
在这部剧作中,曹禺从一个普通的家庭场景跳脱出来,带领我们进入了更为广阔的社会场景,这个社会场景中既有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也有底层社会的万千众象,使得这部剧作最大范围地贴近社会和人生。这部剧作还避免了《雷雨》里面存在的因果报应和神秘色彩,更多地揭露社会生活中存在的黑暗面,暴露整个社会的罪恶。正如《日出》“题记”引用老子《道德经》中的一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这也正是曹禺在这部剧作中想要证明的:社会在金钱物质和各种欲望的腐蚀笼罩之下,人的精神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人的生存和命运被金钱和欲望操纵和摆布着。因此“人道”和“天道”已经完全背离,个人命运的悲剧和整个社会的悲剧紧密融合在一起,成为一张巨大而逃脱不了的网。因此,总体来说曹禺将悲剧的辐射面扩大了,使《日出》更加笼罩在悲剧的浓雾之下,让人感到生的悲哀,活的确痛苦。
在这个四幕剧中,人物众多,上至金八、潘经理、顾八奶奶,下至黄省三、翠喜、小东西,还有李石清、胡四、陈白露等。整个剧作中没有主要人物,他们之间互为宾主,互为映衬,所有人物都是为“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而服务。但高级交际花陈白露的性格命运是全剧的核心,以陈白露为代表的女性形象,和下层妓女翠喜及小东西的悲剧展现了曹禺对于女性命运的反思。
一、陈白露:追求个性解放和对物质依赖相冲突的悲剧
如果说《雷雨》中的繁漪是在一个封建买办的家庭中被逼而狂,使一个渴望自由的妇女陷入颠狂的悲剧,那么《日出》中的陈白露是走进社会后,在这个罪恶社会的逼迫下坠入悲剧的深渊。
(一)追求幸福和自由的天使陈白露的本名叫陈竹筠,竹筠代表一种美妙的,对于她来说难以企及的理想生活,她曾有过的浪漫憧憬,如今都不复存在。尽管她的天真有时会自然流露出来,但是现实却不容她憧憬,身边与她周旋的男人和黑暗的社会不允许她憧憬自己的理想和幸福。
在第一和第四幕中,通过她的话语,我们知道她过去曾经拥有过的的浪漫理想的生活。她出身书香门第,是爱华女校的高材生,聪明、美丽、能干的她前途一片光明,这些优渥的环境也给她提供了幻想的资本。父亲的离开,击碎了她的幻想。可是,她的电影明星和当红舞女的生涯也让她自信心十足,坚信自己的个人能力,这时的她还是一个独立、有自主追求的新女性。
如许多“五四”时期的女性一样,为了爱情她毅然抛弃一切,与所爱的人相知相守,实现自己对爱情的美好追求。可是,现实生活的琐碎和枯燥无聊打破了她的爱情理想和她完满的爱情幻想,她离开了爱人,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这本是一个独立、自主、自信的女性,几经挫折之后,现实生活的黑暗与奢华的诱惑使她越陷越深,她放弃了自己的独立精神追求,抛弃了一贯向往的自由,将自己囚禁起来,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精神追求,过着“舞女不是舞女,娼妓不是娼妓,姨太太不是姨太太”的寄生生活。于是,她的悲剧成为一个追求与堕落、固守理想与向现实妥协的个人悲剧,同时也是女性追求自我解放的悲剧。
虽然女性追求自我解放悲剧的根本诱因在于社会,可个人因素也占有极大的比重。剧本第一幕的旁白告诉我们,陈白露早已习惯金丝雀的生活。残酷现实给她的教训是:“生活对于她是一种习惯的桎梏,她不再想真实的感情的慰藉。这些年的漂泊教聪明了她,世上并没有她在女孩时代所幻想的爱情。”[1](P198),她甚至清楚“生活对于她是铁一般的真实,有它自来的残忍!习惯,自己所习惯的种种生活的方式,是最狠心的桎梏。”[1](P198),这些牺牲自己许多东西得来的教训已将她囚于黑暗之笼。可是,方达生的到来唤起她对往日遥远的追忆,对曾有的理想的憧憬,这些都使她陷入于复杂的心灵分裂中。
当她与方达生重逢相聚,她似乎找到了往日的影子。可当达生提出要带她走,要娶她,习惯于奢华生活的她问道:“我问你养得活我么?我要人养活我……我要舒服……我出门要坐汽车,应酬要穿些好衣服,我要玩,我要跳舞……”[1](P211)这些发问表明她在黑暗的泥潭中已无力自拔。可是同时,并非如她在第一幕旁白所说的不信爱情,她依然爱着诗人,时常吟诵诗人的那句“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1](P237)她依恋着达生,也是不愿放弃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她与达生的交往与谈话,一再表明她挣扎于现实与理想的夹缝中的矛盾而痛苦的心理,这也是造成她悲剧命运的一个重要因素。
(二)堕落的痛苦和觉醒的悲哀她名为交际花,实则是高级妓女,将自己宝贵的身体出卖给包养她的人,依赖别人生活。可是,她不似一般的交际花,她有着茶花女般的善良与纯洁,拥有着玉堂春在恶势力面前的抗争,同时又有李香君伸张正义的勇气。但是,她的反抗,和在黑暗现实中的觉醒,却将她推向崩溃的边缘。
小东西受毒打使她落泪,小东西的处境让她同情,同时促使她做出保护她的行动,勇敢地反抗金八,发出“闹急了,我就可以告他们”[1](P226)的话语,怒斥金八打手的举动,显示了她的善良和伸张正义的本性。可是,小东西被骗出去又被卖到妓院以至最后丧失了生命,黄省三一家的悲剧使她泄气,只能得出“金八多得很,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在这个地方有时像臭虫一样,到处都是。”[1](P340)的无奈结论。
当她的理想与现实产生矛盾、思想与行动发生极大错位的时候,痛彻心扉地对社会进行控诉:“我没故意害过人,我没有把人家吃的饭硬抢到自己的碗里。我同他们一样爱钱,想法子弄钱,但我弄来的钱是我牺牲我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我没有费着脑子骗过人,我没有用着方法抢过人,我的生活是别人甘心情愿来维持,因为我牺牲过我自己。我对男人尽女子最可怜的义务,我享着女人应该享的权利!”[1](P212),字字诛心。她出卖自己,“既身受着这种卖淫生活的无如迫害,使她饱尝被出卖的痛苦;同时,她又受到卖淫生活的毒害,使她陷入腐朽生活的桎梏。”[2]。
黑暗现实和冷酷事实的催生,使得她觉醒了,可正因着这觉醒让她永远“睡去”,以解脱自己的痛苦:“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二、男权社会中下层妓女无望的挣扎
恩格斯曾指出,卖淫制度使“妇女中间不幸成为受害者的人堕落。”[3](P71)可事实证明她们并没有堕落而更多的保留了许多人性中善的成分。如果说陈白露的悲剧在于她沉溺于奢华生活与金钱物质之中的话,那么翠喜和小东西这些下层妓女则是完全被逼的,她们或为生活所迫,或为恶势力强迫,因此她们的处境更悲惨,命运更无奈。
曹禺将她们重点安排于第三幕,地点是翠喜的“宝和下处”这样低等的妓院,她们无法逃脱那儿,一个被家庭所迫,一个则如奴隶般失去了人身自由。翠喜和小东西只是下层妓女的代表,其他的人,曹禺在这里称她们为动物,她们已被折磨得麻木了。而翠喜和小东西虽然生活在地狱中,却透露出人性美的诗意倾向。
翠喜,在曹禺的笔下是个善良有同情心的妓女,他在《日出·跋》中这样描述她,“她有一副好心肠,同时染有在那的地狱下生活各种坏习惯。她认为那些买卖的勾当是当然的,她老老实实地做她的营生,‘一分钱买一分货’,即便在她那种生涯里,她也有她的公平。令人感动的是她那样狗似的效忠于她的老幼和无意中流露出来对那更无告者的温暖的关心。她没有希望,希望早已死了。前途是一片惨澹,而为着家里那一群老小,她必须卖着自己的肉体,麻木地挨下去。”[4](P392)但她是悲剧人物,她的“人是贱骨头,什么苦都怕挨,到了还是得过,你能说不过了么?”[1](P301)的话,这是对她们这群“动物”最悲惨的总结。
小东西一次次地反抗和逃跑,却终逃不脱被买卖的命运,她反抗黑三的毒打,以至最终走向自杀都是悲剧性的,但她却有强烈的反抗意识与行为。她的那句“罪也有受够的时候”[1](P300)是对妓女们“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剧命运的强烈控诉。而落在魔窟中的小东西,如果活下去,也必将成为“人老珠黄”的翠喜,正如现在的翠喜曾经也拥有和小东西一样的青春年华。这两个女性对待残酷境地的不同反应,也说明了社会给她们两种可供选择的悲剧命运。
因此《日出》中的悲剧女性形象,或选择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完成悲剧,或继续艰难地忍辱活下去,但都逃不脱黑暗社会带给她们的枷锁。这些女性的悲剧使这部剧作有着深远而鲜明的社会批判力量,曹禺努力挖掘在社会历史重负之下挣扎的种种女性的命运和灵魂,站在女性的立场去思考女性的命运,他的创作在当下也给我们带来很多启示。
[1]曹禺.日出.曹禺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2]田本相.曹禺剧作论[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1.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曹禺.<日出>跋.曹禺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5]曹禺.曹禺自述[M].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
[6]钱理群.大小舞台之间——曹禺戏剧新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郭剑卿〕
A Discussion on the Tragediesof Female Characters in"Sunrise"
YANG Fu-ling,YANG Zhen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History,Shanxi Datong University,Datong Shanxi,037009)
"Sunrise"presented a series of tragic female images w ith unique charm.Cao Yu,out of his sympathy and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women,sadly portrayed the tragic fatesof severalwomen such asChen Bai-lu,Cui Xi,nd Xiao Dongxi,revealing their complex feelingsand emotions,and the source of their tragic fates.These tragedies have strengthened the critical force of thisnovel.
Sunrise;tragedy;female;fate
I207.34
A
1674-0882(2012)02-0058-03
2011-12-24
杨馥菱(1981-),女,山西大同人,硕士,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