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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亦声字表达方式论略

2011-11-12王作新

关键词:说文形符会意字

王作新

(三峡大学 长江三峡发展研究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亦声字”是汉字体系中具有重要认识价值的结构类型之一。“亦声字”的概念始出《说文解字》(下简称《说文》)[1]。《说文》未对“亦声字”进行明确的界定,但在具体的文字说解中给予了分析说明。例如《说文·玉部》:

珥,瑱也。从玉,从耳,耳亦声。(瑱,戴在耳垂上的玉。)

琀,送死口中玉也。从玉,从含,含亦声。(琀即死者口中所含的玉。)

由此,后人即将“珥”、“琀”之类的文字称作亦声字。由实例可以看出,亦声字是复合汉字,其显著特征即在于提示音读的构件,同时又具有显性的表意功能。因此,亦声字是以带有显性表意功能的声旁(示源性构件)加注另一单纯表义的形旁合成的汉字。[2]

许慎以降,亦声字在学界受到了高度的关注和重视。宋代徐铉、徐锴在接受许慎亦声说的基础上,补充解释了不少新的亦声字。清代大家如段玉裁、王筠等也多有阐发,至于现当代则更从亦声的性质、功能、学术价值等方面给予了比较深入的探究揭示。但是关于亦声字的表达方式与字义构成的研究却涉猎未足,很有必要进行进一步的归纳认识。

本文以《说文》为对象,首先对其明确标注的亦声字加以重新考察认定,继而对所认定亦声字的表达方式进行全面分析,并指出其“六书”的应得归属。

一、《说文》亦声字误释辨正

《说文》明确标注的亦声字计有212个*此不包含“重文”中的亦声字。此外,《几(音shū)部》“凫”,释作“从鸟,几声”,当属亦声字。因为参其书例,部首偏旁不得充当单纯的声符,但可作为亦声偏旁。如《句部》“拘”、“钩”、“笱”是。因此,“凫”应释作“从鸟、几,几亦声”。如此以来,《说文》中的亦声字便可得213个。。综观《说文》中的亦声字,其显著特征是标示音读的示源性构件在示音之外,又具有显性的表意功能。这种示源性构件我们称之为亦声偏旁*亦声字中具有示意作用的声符,我们称之为亦声偏旁。。如果具有表音功能的偏旁在文字层面上与由此合成的整字没有显性的意义关联,那么,即使属于文字孳乳关系,但孳乳生成的后起字也不属于亦声字类型[2]。因此,亦声字的字义原则上或与亦声偏旁的本义相关联,或与引申义(包括非理性的附加性意义成分)相关联。例如:

齅,以鼻就臭也。从鼻,从臭,臭亦声。(《鼻部》)

娶,取妇也。从女,从取,取亦声。(《女部》)

“臭”,《说文·犬部》曰:“禽走臭而知其迹者犬也。”据此,臭本指用鼻子辨别气味,即今之“嗅”。亦声字“齅”与其亦声偏旁“臭”本义相同。“取”本猎战中割取所杀猎者的耳朵。原始的娶妇,或用武力,故以取为名。那么“娶”与亦声偏旁“取”的引申义关联。

根据上述原则对《说文》标注的亦声字进行考察,发现尚存部分例外。究其原因,大抵是误释所致。误释者约有如下三种情形:

1.字形错判的误释(8字)

方个,“旌旗杠皃。从|、方人,方人亦声。”(《|部》)[注]《说文》的解说。下引同。此当是附加型的象形字,“|”像旗杆。

舌,“在口所以言也;别味也。从口,从干,干亦声。”(《舌部》)按,干非声。干当象口中舌头之形。[注]徐中舒《甲骨文字典》以为木铎中的铎舌形。可参。

甫,“男子美称也。从用、父,父亦声。”(《用部》)按,甫或是田圃之圃的初文,像田上生艸木形[3]。“父”非声。

鹰,《说文》或以为“人亦声”。按,非是。当为“瘖”省声。[4]142

叀,“专小谨也。从幺省,屮,财见也,屮亦声。”(《叀部》)按,甲骨文像纺砖形。

患,“忧也。从心,上贯吅,吅亦声。”(《心部》)按,“串”当即“毌”(音“惯”)之变体,如此则患应为:从心,毌声。[4]514

2.意义无关的误释(3字)

敡,“侮也。从攴,从易,易亦声。”(《攴部》)按,易本蜥蜴,与敡之侮义无涉。此解作“易亦声”,与亦声字的总体特征相悖。相同的例子还有2个。

像,“象也。从人,从象,象亦声。”(《人部》)按,象本“长鼻、牙”的南越大兽,即动物——象,与相似、相类的意义无关。

愾,“大息也。从心,从氣,氣亦声。”(《心部》)按,氣非气体之气字,而是饩之本字。《说文·食部》:“氣,馈客刍米也。”所以,“大息”之愾非氣亦声。[注]若是“气亦声”则符合亦声的总体原则。

3.理据牵强的误释(3字)

蟘,“虫食苗叶者。吏乞贷则生蟘。从虫,从贷,贷亦声。”(《虫部》)

螟,“虫食谷叶者。吏冥冥犯法则生螟。从虫,从冥,冥亦声。”(《虫部》)

因此,《说文》标注显示的亦声字,去除误释,共有199个。[注]199个是对《说文》明确标注者重新考察的结果。《说文》的亦声字远不止此。据笔者考察,其会意字中即另有175字。参王作新《<说文>会意字中的“亦声字”考》,载《学术交流》2009年12期。

二、《说文》亦声字的表达方式

汉字是表意体系的文字。在经由单纯结构发展为复合结构的过程中,汉字保留了图像性的意象表达方式[5]34,例如:杲,“明也。从日在木上。”(《说文·木部》)杳,“冥也。从日在木下。”(同上)同时,作为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汉字又突出地发展和强化了同汉语言的密切关联。这种关联,一是体现于将汉字同语言的声音形式结合起来,具体表现为用字的假借和构字的形声合成;二是援用语言组合的表达方式来构成新的复合汉字。例如:皣,《说文·華部》:“艸木白華也。从華,从白。”即白、華——偏正结构;睡,《说文·目部》:“坐寐也。从目、垂。”即目、垂——主谓结构。

《说文》中的亦声字在表达方式上大致可分为意象表达式和语言表达式二类。

(一)意象表达式

意象表达式的汉字可通过偏旁关及的事物,在头脑中唤起一定的意象。例如:“莫”,日落入茻中;“盥”,在盛水的器皿中洗双手。

亦声字中具有意象表达特征的例子甚少,仅见有4例:

莽,“南昌谓犬善逐兔艸中为莽。从犬,从茻,茻亦声。”(《茻部》)

冠,“絭也,所以絭发;弁冕之总名也。从冖,从元,元亦声;冠有法制,从寸。”(《冖部》)按,冖,帽子;元,人头;寸,手。冠可唤起手持帽子戴于头上的形象来。

字,“乳也。从子在宀下,子亦声。”(《子部》)按,《说文·子部》有从子、免声者,即今分娩字,甲骨文即或从宀[3]1573,与此相参,“字”所呈现的子在宀下,大约是生子之象。

羞,“进献也。从羊,羊,所进献也;从丑;丑亦声。”(《丑部》)按,丑,即“象手之形”。[1]310

(二)语言表达式

语言表达式指复合汉字在意义表达上体现有语言的组合结构关系。语言表达式的复合汉字,在殷商文字里已不乏其例,而至于《说文》小篆体系,其规模数量便进一步的扩大了[5]36,44。现代汉字里,“甭”、“孬”等即属此类。即如今天的“招财进宝”、“好学孔孟”、“日进斗金”等民俗符号,也无疑与语言表达式的汉字组合在构成路径和认知模式上大有关系,所不同的是“招财进宝”之类没能组合为标记一个音节的汉字,而只是一种多音节成分构成的图案。

《说文》中的亦声字,大量采用了语言表达的结构方式,综而观之,其语言表达式的内部结构关系,表现有四种类型:偏正结构、主谓结构、动宾结构和并列结构。

1.偏正结构(124字)

偏正结构指的是亦声字的亦声偏旁与相合的形符在结构上表现为语言组合的偏正关系。偏正结构的亦声字,可分为定中结构、状中结构和补中结构三种。

(1)定中结构(85字)

定中结构即亦声偏旁与形符在结构上表现为语言组合的定语与中心语的关系。例析时以“()·”表示。“()”为定语性成分的标识,“·”为中心语成分标识。例如:

祏,“宗庙主也。……一曰:大夫以石为主。从示,从石,石亦声。”(《示部》)——“(石)主”。按,示即神主。

胖,“半体肉也。……从肉,从半,半亦声。”(《半部》)——(半体)肉。

婢,“女之卑者也。从女,从卑,卑亦声。”(《女部》)——(卑)女。

姻,“壻家也。女之所因,故曰姻。从女,从因,因亦声。”(《女部》)——(女)所因。

娣,“女弟也。从女,从弟,弟亦声。”(《女部》)——(女)弟。

阱,“陷也。从阜,从井,井亦声。”(《井部》)——(阜上)之井。按,阱表达的是“在阜(陆地)上挖凿的陷兽之井”,非地下出水之井。故段玉裁说:“于大陆作之如井。”[4]216

筑,“……从竹,从巩,巩持之也,竹亦声。”(《竹部》)——(巩持而击)之竹。

(2)状中、补中结构(39字)

状中结构的亦声偏旁与形符在结构上呈现为状语与中心语的关系,补中结构即为补语与中心语的关系;前者以“[] ”表示,后者以“ <>”表示;“[]”为状语性成分标识,“<>”为补语性成分标识,“ ”为中心语成分标识。例如:

齅,“以鼻就臭也。从鼻,从臭,臭亦声。”(《鼻部》)——[以鼻]臭(嗅)。

劃(划),“锥刀曰划。从刀,从畫(画),畫亦声。”(《刀部》)——[以刀]画。

煣,“屈申木也。从火、柔,柔亦声。”(《火部》)——[以火](使)柔。

忘,“不识也。从心,从亡,亡亦声。”(《心部》)——亡(消逝)于<心>。

憼,“敬也。从心、敬,敬亦声。”(《心部》)——敬于<心>。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敬之在心者也。”

2.主谓结构(43字)

主谓结构指的是亦声字的亦声偏旁与相合的形符在结构上呈现为语言组合的主谓关系。例析时以“ | ”标识。例如:

谊,“人所宜也。从言,从宜,宜亦声。”(《言部》)——言|宜。按,言指言行、思想。谊是义的古字。[4]94

憙,“悦也。从心,从喜,喜亦声。”(《喜部》)——心|喜。

愷,“康也。从心、豈,豈亦声。”(《豈部》)——心|豈(乐)。

懝,“騃也。从心,从疑,疑亦声。”(《心部》)——心|疑。按,懝,即痴呆。

懭,“阔也。……从心从廣(广),廣亦声。”(《心部》)——心|广。

倾,“仄也。从人,从顷,顷亦声。”(《人部》)——人|顷。

汭,“水相入也。从水,从内,内亦声。”(《水部》)——水|内(相入)。

轚,“车辖相击也。从车从毄,毄亦声。”(《车部》)——车(辖)|相毄。按,《殳部》:“毄,相击中”。

坪,“地平也。从土,从平,平亦声。”(《土部》)——土(地)|平。

3.动宾结构(22字)

动宾结构指的是亦声字的亦声偏旁与相合的形符在结构上呈现为语言组合的动宾关系。例析时以“ ”标识。例如:

殡,“死(尸)在棺将迁葬柩,宾遇之。从歹,从宾,宾亦声。”(《歹部》)——宾(遇)歹(尸)。按,略同今乡间设置灵堂,宾客与棺木前吊拜。

餽,“吴人谓祭曰餽。从食,从鬼,鬼亦声。”(《食部》)——食(音sì)鬼。

糶,“出谷也。从出,从米翟,米翟亦声。”(《出部》)——出 米翟。按《米部》:“米翟,谷也。”

化,“教行也。从匕,从人,匕亦声。”(《匕部》)——匕(化)人。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云此字入《匕部》,“主谓匕(化)人者也。”[4]384

4.并列结构(6字)

并列结构指的是亦声字的亦声偏旁与相合的形符在结构上呈现为语言组合的并列关系。例析时以“|”标识。例如:

奘,“驵大也。从大,从壮,壮亦声。”(《大部》)——壮|大。按,驵,马壮。《士部》:“壮,大也。” 奘中之壮、大并列。

奭,“盛也。从大,从皕,皕亦声。”(《皕部》)——皕|大。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曰:“皕与大皆盛义也。”[4]137

舒,“伸也。从舍,从予,予亦声。”(《予部》)——舍|予。按,舍,取施舍之舍义。给予、施舍则宽达。

咅,“相与语唾而不受也。从丶,从否,否亦声。”(《丶部》)——丶|否 。按,丶(音zhù),表示绝止之义,与否(不)联合表义。

匌,帀也。从勹,从合,合亦声。(《勹部》)——勹|合。

结语

综上所述,《说文》注释显示的“亦声字”,经辨正而除去误释,计得199个。通过对199例的全面考察,可大略归纳其表达方式为意象表达式与语言表达式二类,而占据主导地位的则是语言表达式。语言表达式中,偏正结构数量最大,有124字,占62%;其次是主谓结构,有43字,占22%;再次是动宾结构,22字,占11%;并列结构较少,只有6字,占3%。至于意象表达式,便仅见4例,只占2%,为最少。

根据笔者考察,《说文》中的会意字,其表达方式或组合结构可以大致归纳为意象组合与语言组合两大类型[5]34-37。《说文》中的亦声字,经考察分析而知,其表达方式与会意字相符。由此,从其组合表达,或者说从其字义的构成层面来说,按照“六书”归类,亦声字应可归入会意字。《说文》以“从某,从某,某亦声”的格式解说亦声字,大抵即是以亦声偏旁表意为主,示声为辅的。所以,后世便往往有会意兼形声,或形声兼会意等兼类之说。

然而,亦声偏旁毕竟与所记语词(素)的声音形式相关联,而且从发生的层面上来认识,亦声字理当属于形声字。

亦声偏旁首先是可以独立使用的汉字符号。作为独立的汉字符号,其职能在使用中逐渐扩大,从而使得它自身的表意功能因丧失单一性与明晰度而有所弱化。作为一种表意体系的文字,汉字一贯追求内容的明晰性和形式的区别性。这种追求,驱动和促进了在独立汉字符号上加注形符而组合新字的生成方式,这种组合新字的方式也正是形声字生成的最主要的动因和途径。动态地考察,亦声字也正是受着表意明晰和文字区别的驱使,在具有示源功能的字符上加注形符而生成的。因此,亦声字在六书归类上应属形声字。

至于形声字是否可以进一步分类,若可分类,从何种认识角度出发分为哪样一些类别?这是可以进一步去探究认识的。

参考文献:

[1] 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2] 王作新.《说文》会意字中的“亦声字”考察[J].学术交流,2009(12).

[3] 徐仲舒.甲骨文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9.

[4]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5] 王作新.汉字结构系统与传统思维方式[M].武汉:武汉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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