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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权场域中的极权主义者
——论《一九八四》中的主人公温斯顿

2011-08-15龙瑞翠

长春大学学报 2011年9期
关键词:极权极权主义温斯顿

李 丹,龙瑞翠

(1.长春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春 130022;2.燕山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乔治·奥威尔(1903~1950)是20世纪伟大的英国小说家,并且是一位颇有远见卓识的政治预言家。《一九八四》是他的传世之作,堪称世界文坛最著名的反乌托邦、反极权的政治讽喻小说。自小说诞生以来,政治学者、语言学者、文学研究者分别从反极权主义、人道主义角度等,运用话语分析理论、女性主义理论和象征、反讽等理论方法对其进行研究。国内相关方面的研究成果也十分丰富。但是,从社会学和政治学结合角度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本文基于社会学家布迪厄的场域(field)理论,以小说主人公温斯顿的反极权的社会行为和思维方式与所处的“场域”的关系为着眼点,尝试探索和挖掘这些“反惯习”行为背后的“真惯习”本质。

1 皮埃尔·布迪厄的场域理论

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是继福柯之后,法国又一具有世界影响的社会学大师,他的社会学中融入了人类学、教育学、哲学、艺术、语言学、历史、文化学等诸学科的内容,而场域理论则是其基本理论。

1.1 三个重要概念

场域理论由三个相互关联的概念体系构成,即场域(field)、资本(capital)和惯习(habitat)。它们在布迪厄的社会学思想体系中占有最重要的地位。

(1)场域。场域是“位置间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结构,并且这些位置是经过客观限定的。”[1]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大场域,这个社会又是高度分化的,因此就存在着一个个“子场域”。在不同的场域里,要遵循不同的游戏规则。每个场域都是一个充满力量和争夺的空间。

(2)资本。“在场域中活跃的力量是用来给各种资本定义的东西。”[2]资本是一个与权力紧密相关的具有隐喻意义的概念,不仅包括以金钱为符号的经济资本,还包括以作品、文凭、学术头衔为符号的文化资本,以及以社会声誉为符号的社会资本。在场域中,不同类型、不同数量的资本分布结构,体现着社会的资源和权力结构。

(3)惯习。惯习是在斗争中推动着拥有一定数量资本的行动者们采取的某种特定策略。它是“一个持久的、可转移的禀性系统”[3],“是每个个人由于其生存的客观条件和社会经历而通常以无意识的方式内在化并纳入自身的……它们深深地扎根在我们身上,并倾向于抗拒变化。”[4]惯习具有潜意识性、可持续性、可转移性。

1.2 场域、惯习与资本的辩证关系

在布迪厄的论述中,惯习、资本、场域这三个概念是互相关联的。场域构造了惯习,惯习影响场域的建构,是场域和资本间的机制。资本与场域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一种资本的价值大小取决于其存在的具体场域,不同的资本在不同的场域所表现出的价值和属性是不一样的;在某个场域中获得了最高价值的资本则具备了支配场域的权力,并从中获得利益。场域中的行动者们运用惯习去支配追逐资本,其本身所具备的资本则决定了行动者所采取的策略。在每一个社会中,拥有不同量的资本的行动者们在场域中属于不同的阶层,他们带着行动者的惯习的烙印,在不同的场域进行竞争,竭力维持并扩大自己的资本便是竞争目的所在。

2 《一九八四》中主人公温斯顿的“反惯习”言行与思想中的“真惯习”表现

2.1 “大洋国”里的场域、惯习和资本

小说中的大洋国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同时也是社会学研究的一个场域。这个场域由三个不同的阶层组成:占人口总数2%的人组成的核心党是国家的领导核心;13%的人口是包括温斯顿在内的众多普通党员,他们所做的只是简单机械的脑力劳动,不需要任何思考;其余占人口总数85%的无产者,由于其愚昧无知,不会对党的统治构成威胁。

依据布迪厄的场域理论,在大洋国社会这个大场域中,存在着三个子场域,即核心党的场域、普通党的场域和无产者的场域。在资本分配方面,极少数的核心党员拥有着绝对的统治权力,占据并随心所欲地支配着各式资本;普通党员则受到核心党最严密的言行和思想控制,大洋国里虽然没有法律,但任何人在思想、言行上都得与党保持一致,否则就会因思想罪而消失;无产者处于最底层,像牲口一样工作和繁殖,没有什么抽象思想,只对小事计较,大处的弊端却从不注意,他们不会觉悟也不会造反。

显而易见,在大洋国这个极权社会中,资本的分配是极度不均等的,而核心党就是这个极权场域中拥有资本的绝对统治者。

2.2 温斯顿“反惯习”的言行

在温斯顿所处的普通党的场域之中,人们没有思想和言论自由,日夜生活在电幕的监视窃听之下,思想警察会随时因思想罪去逮捕思想稍有不同的人。普通党不能思考,不单是绝对服从党的领导,而且还必须热爱“老大哥”——党的至高无上的领导者。

小说的主人公温斯顿是真理部记录司的工作人员,所从事的工作就是不断地修改报纸、书籍、照片等任何可能具有政治意义或思想意义的一切文献书籍,“不断地修改过去使之适合符合当前的情况”[5]37。在普通党这个子场域中,温斯顿表面上遵循这个子场域的要求,如用新话进行写作,赞美党,仇恨反对者等等,实际上却悄悄地有些反惯习的举动,做着违背这个子场域的惯习的事情。

温斯顿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写日记。他在日记中记下了自己对整个社会的思考,对核心党、普通党和无产者的思考;对党的口号、党的双重思想和党所宣传的战争的思考;对这个社会中的极权现象和统治者的所作所为的思考。要知道,在这个子场域中,温斯顿是没有思考权力的,思考本身就违背了这个场域的惯习。

其次,温斯顿与情人裘利亚秘密交往。这是他反惯习的另一个表现。党通过控制意识形态竭力地扼杀性本能,使它不正常化。温斯顿的妻子就是一个被党改造得很成功的女人。因此,在没能从妻子那里获得满意的性生活并与妻子分居后,温斯顿找了一个情人,叫裘莉亚,一个普通的女党员。“党员之间的乱搞是不可宽恕的罪行。”[5]59这意味着温斯顿的性本能不但没有被党扼杀掉,他还犯了致命的通奸罪,完全违背了其场域中普通党所应遵循的性方面的惯习。

第三,温斯顿应该全心拥护党的统治,为党服务,但他却一直在研究党是如何管理和运作的,党这样做的背后原因和目的又是什么。他被反对派领袖果尔德施坦因的揭露党的极权统治的禁书所深深吸引,并且加入了反对派——兄弟会。

普通党这个子场域并没有构造出温斯顿的惯习。他的惯习和这个场域是不相符的,甚至是违背的,但是他这些反惯习的表现恰恰是他思想潜意识深处“真惯习”的反映。

2.3 温斯顿思想中“真惯习”的表现

毋庸置疑,温斯顿所处的大场域是大洋国这个极权社会,极权的思想、言论、行为无处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使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极权意识。“在他小时候,食物极度匮乏,他总是肚子饿,吃饭的时候总要吵个不休,向母亲大喊大闹,但是不论妈妈分给他多少,他总是觉得不够。如果母亲不给他多盛些,他就气得大喊大叫,把锅子和勺子从她手中夺过来,或者把他妹妹盆中的东西抢过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有权这么做。他甚至在获得唯一一块巧克力的3/4之后,又抢走了就要死掉的妹妹手中的那1/4。”[5]14对母亲和妹妹的无情与暴行,足以证明极权意识已经在小温斯顿的内心深处生根发芽了。

因为惯习是深深地扎根在个人身上的,具有持续一致性,所以在温斯顿长大成人,秘密地和情人裘莉亚交往一个月后,温斯顿对她的欲望产生了本质性的变化:从“开始第一次做爱的意志行为”到“她成了一种他不仅需要而且感到有权享有的东西”[5]126。满足的性生活是温斯顿要从核心党那里争夺的一种权力资本。觉得有权从妹妹那里抢夺食物是温斯顿权力意识的觉醒;觉得裘莉亚是他有权享有的东西是他追逐权力欲望的延续。温斯顿这种对权力的渴求与大洋国中的核心党是别无二致的,核心党“只对权力有兴趣,纯粹的权力有兴趣。……权力不是手段,权力是目的。”[5]238极权社会的场域构造了温斯顿本人极权主义的倾向,使他像核心党那样对权力充满了兴趣,孜孜以求。

此外,惯习具有潜意识性,在行为者潜意识层面上或者意愿控制之上发挥作用。在温斯顿的潜意识里,他是崇拜极权的,因为他对核心党的代表奥勃良具有莫名的崇拜与情感联系。在第一次与奥勃良眼神相遇的那一刻,温斯顿就知道他们的思想是一致的,他的日记就是写给奥勃良的。并且从一开始他就感到奥勃良是敌是友都不重要,因为“在他们中间有一条理解的纽带,它比友爱或党派之情更为重要”[5]23。这条理解的纽带便是他潜意识里所隐藏的极权思想,这和奥勃良是完全一致的。其次,当奥勃良会见温斯顿时,温斯顿毫不犹豫地承诺愿意为兄弟会去做一切破坏行为:大屠杀、叛国、欺骗、伪造、讹诈、腐蚀儿童心灵、贩卖成瘾毒品、鼓励卖淫、传播性病,甚至向儿童脸上泼硫酸等等。这些违背人性、伤天害理的行为是极权主义者为了争夺权力资本而实施的“惯习”。这暗示温斯顿一直向往的反抗组织兄弟会很可能也是一个极权组织。它反抗党,目的是为了与核心党争夺场域中的资本——统治一切的权力。作为兄弟会的成员,温斯顿自然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极权主义者。再次,当温斯顿被捕,奥勃良对他进行肉体和思想精神上的非人折磨的时候,温斯顿依然觉得两人之间所存在的那条理解的纽带超越了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其他一切分歧。

(温斯顿)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爱他(奥勃良)……归根到底,奥勃良是友是敌,这一点无关紧要的感觉又回来了。奥勃良是个可以同他谈心的人……按那种比友谊更深的意义来说,他们还是知己。反正有一个地方,虽然没有明说,他们可以碰头好好谈一谈。[5]229

这种知己观表明真正对温斯顿的思想产生根本性影响的是奥勃良,温斯顿的意识形态与奥勃良,与核心党是同一的,是极权的,因为极权主义的本质就是一种意识形态。最后,温斯顿出卖了所有,包括他的精神思想,甚至他对裘莉亚的感情。这种彻头彻尾的出卖是他对极权主义的屈服,也是对自己内心极权意识的承认与妥协。

温斯顿的惯习本质上是由大洋国这个极权社会的大场域构造出来的,极权社会这个大场域塑造了温斯顿极权主义的潜意识,并使之成为惯习,去争夺权力资本。

综上所述,温斯顿反惯习的行为,表面上看起来违反的是普通党这个子场域的惯习,本质上符合的却是极权社会这个大场域的真惯习。大洋国资本分配极其不均的状况,使处于被统治地位的温斯顿不断反抗,与核心党争夺权力资本。温斯顿的日记和他不停的思考实质是在争夺被核心党所牢牢控制的意识形态方面的资本;他暴力抢夺小妹妹的食物和觉得有权享有情人裘利亚,是他实施极权主义的体现;他承诺奥勃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实施暴政则彻底暴露了他的极权主义的意识形态。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推翻党的统治。“党是不可能从内部来推翻的。”[5]63温斯顿的惯习反映的是极权社会的机制,他貌似反惯习的行为恰恰证明了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极权主义者。

[1]Wacquant Loic.Towards a Reflexive Sociology:A Workshop with Pierre Bourdieu[J].Sociological Theory,1989(7):39.

[2]Bourdieu Pierre,Wacquant Loic.An Invitation to Reflexive Sociolog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98.

[3]李全生.布迪厄场域理论简析[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15(2):149.

[4]菲利普·柯尔库夫.新社会学[M].钱翰,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36.

[5]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M].董乐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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