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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权博弈引发的历史悬案
——评阿特伍德的《别名格雷斯》

2010-08-15张海兰

关键词:格雷斯特伍德福柯

张海兰

(淮海工学院国际学院,江苏连云港222005)

话语权博弈引发的历史悬案
——评阿特伍德的《别名格雷斯》

张海兰

(淮海工学院国际学院,江苏连云港222005)

福柯认为影响、控制话语运动的最根本的因素是权力。拥有权力的一方就拥有话语权,而不拥有话语权的一方则处于受控方,没有言说的权利。阿特伍德的长篇小说《别名格雷斯》中描述的历史悬案正是由话语权的博弈催生的结果。

《别名格雷斯》; 话语权; 博弈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是一位吸引世界眼球的加拿大女作家。她的作品被译成30多种文字,体裁包括小说、诗歌、散文等,其主题涵盖女性、生态和加拿大的民族地位三大方面。她在《与死者协商》这部书的序言中声称自己写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记录现实世界。为了过去被完全遗忘之前将它留住。为了挖掘已经被遗忘的过去……为了护卫人形精神、正直和荣誉……为了创造出国家意识,获知国家良心……为了护卫弱势团体或受压迫的阶级。为了替那些无法替自己说话的人说话。为了揭露骇人听闻的罪恶或暴力……为了替死者发言。”[1](P6)1996年出版并获得吉勒奖的《别名格雷斯》恰好印证了阿特伍德的上述写作意图,要挖掘那些被遗忘的过去,要替死去多年的格雷斯说话。

《别名格雷斯》讲述的是发生于1843年的一桩震惊加拿大全国的谋杀案。年仅16岁的漂亮女仆格雷斯·马克斯被指控唆使并协助马厩男仆詹姆斯·麦克德莫特谋杀其主子金尼尔先生和他的女管家兼情妇南希·蒙哥马利。詹姆斯被判处绞刑,临刑前,他一口咬定是格雷斯因嫉妒南希而唆使他杀人。格雷斯由于年幼,加上出现精神错乱和失忆症等病症,在各方的善意和非善意的努力下被免除死刑,但被判终生监禁。格雷斯于1872年被大赦,并被送到美国纽约州为她安排好的家中,改名并结婚。细读小说,我们可以发现在这桩谋杀案的审判中以及她在精神病院治疗和监狱服刑过程中,她始终没有话语权,怎么说和说什么都是受人操控,民众、新闻记者、律师和作家们的声音完全湮没了她,她成了一个有口难辩的言说对象。她唯一的言说机会是和美国来的西蒙·乔丹医生的数次谈话。对话的内容没有历史记载,因为乔丹医生和自己的房东太太有染而仓惶逃离,后因参加美国内战头部受伤而不了了之。阿特伍德在作者跋中声称自己没有改变任何现存的资料,但“凡是现存材料中模糊不清,出现空白时,我便自由创作了”[2](P519)。在自由创作过程中,阿特伍德毫不犹豫地给予格雷斯话语权,驳斥了具有话语权的群体对格雷斯人性的污蔑。本文将运用福柯的理论对这桩谋杀案是怎样在权力——话语的运作中成为历史悬案做出分析。

一、权力——话语理论

伟大的“权力思想家”福柯在运用考古学和谱系学方法研究权力的过程中,将权力和话语的关系放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他认为影响、控制话语运动的最根本的因素是权力,并深入分析了话语的内在结构及其特征,认为话语受到三个方面的控制,即外在控制、内在控制和话语主体的控制。话语所受到的这些控制无不体现权力在影响话语的产生和传播。掌握话语权的一方总是在权力的支持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出有利于自己的声音,而不享有话语权的一方要么是重述“权力话语”的内容,要么就保持沉默。当然,福柯的权力理论认为:“权力从未确定位置,它从不在某些人手中,从不像财产或财富那样被据为己有。权力运转着,权力以网络的形式运作,在这个网上,个人不仅在流动,而且他们总是处于服从的地位又同时运用权力。他们从来不是权利惰性的或持续不断的靶子,而是永远在轮班。”[3](P27~28)话语权作为权力的一种也依照这种方式运行,它是不确定的、流动的、轮班的。在《性经验史》中,福柯详细论述了权力和话语的这种博弈关系。他说:“如同沉默一样,话语不是一劳永逸地服从于权力或反对它。我们必须承认一种复杂的和不稳定的相互作用,其中话语可能既是权力的工具和后果,又是障碍、阻力、抵抗和一个相反的战略出发点。”[4](P66)因此,暂时没有话语权的个体在享有话语权之后就会对曾经的权力话语进行颠覆和解构。小说《别名格雷斯》中话语权的两次较量正充分证实了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

二、被迫“沉默的圣母”

话语权的第一次博弈发生在谋杀案的审判时。格雷斯被她的辩护律师肯尼斯·麦肯齐称为“沉默的圣母”。格雷斯沉默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她的身份不符合话语主体四大原则中的“礼仪原则”。所谓的礼仪原则,就是指“礼仪规定说话主体必须具备某些素质,其言谈举止要得体,必须具备某些身份,受过某种特殊的‘专门化’训练,能在对话和评论中使用某种形式的陈述”[5](P173~174)。格雷斯离这一原则的基本要求相差甚远。她没有受到正规教育,是个贫穷的移民,是个女仆,她没有话语权,而她的辩护律师麦肯齐先生、检查她是否真有精神疾病的巴纳林医生、报社的记者、女作家苏珊娜·穆迪夫人都在各自的领域中受到过专门训练,他们都享有各自领域中的话语权。

律师麦肯齐先生在谋杀案审判时为格雷斯做无罪辩护,其实质并不是因为他同情格雷斯的处境,而是为了他本人的前途和名声。他根本就没有弄清过克雷斯是否有罪,但他依靠自己的话语权将整个案件向有利于格雷斯免于死刑的方向倾斜。方法之一是对遇害者进行人身攻击;方法之二是诱使格雷斯作假供词;方法之三是他本人说谎,说格雷斯的智力只比白痴强一点。在审判过程中,当事人格雷斯没有话语权,她能做的就是律师麦肯齐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医生也是话语权的拥有者,因为他们拥有专业的知识,但是医生没有给格雷斯的生活带来福祉,而是痛苦。格雷斯的母亲和好友玛丽·惠特尼都死在医生的手下。检查格雷斯是否患有精神疾病的巴纳林医生多次对格雷斯进行性骚扰,并给乔丹医生写信诋毁格雷斯。医生在明知她不疯的情况下对她作出有精神疾病的判断,并把她关进疯人院,剥夺了她作为正常人的话语权。

当时享有向公众言说权利的报纸对谋杀案的报道众说纷纭,对格雷斯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是共同的特点就是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格雷斯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同时会有那么多大相径庭的特点。她告诉乔丹医生说:“我想起那些描述我的报道,说我是个非人的女魔鬼;说我是生命危急时被恶棍逼迫就范的无辜受害者;说我因无知而不知所措;……说我狡猾,诡秘;说我傻,近乎于白痴。我感到不明白的是,我怎么同时能有这么多大不相同的特点?”[2](P26)这些报纸利用自己的话语权对格雷斯做妖魔化亦或人性化的描述都带有主观偏见,格雷斯认为:“他们会根据自己的需求编造出任何内容”[2](P115),而她本人的声音从来没有人听见。

阿特伍德在小说一些章节的开头引用了苏珊娜·穆迪的日记《森林开发地的生活》中的文字来增强小说的历史感。同为女性和移民的穆迪,因为拥有知识和金钱而享有话语权,但她并不为自己的同类所受的痛苦鸣不平。相反,她站在男性权贵阶层的立场上夸赞麦肯齐律师辩护有力,使得她幸免一死。她认为格雷斯的长下巴在她的脸上是个缺陷,使得她的脸带有一种狡诈、残酷的表情。穆迪虽然生为女性,在当时享有格外珍贵的话语权,但她的女性意识并没有觉醒,她没有耐心倾听格雷斯的声音,而是按照父权制文化的标准,用父权话语去评判格雷斯。

作为社会下层中的女人,格雷斯是下层人中的下层人。在话语权的第一次博弈中,格雷斯被迫失败。她的命运任由享有话语权的人去决定,她的故事任由他人去编造而无力回击。律师、医生、报刊和作家等拥有话语权的群体完全操控了整个事件,格雷斯要么沉默,要么鹦鹉学舌,感情实在强烈时便以歇斯底里的形式爆发出来。苏珊·波多尔在其名篇《身体与女性气质再造》中认为:“女权主义者们都已经听懂了歇斯底里患者使用的语言,那是抗议的语言,尤其是从她的沉默之中领会到抗议的意思。”[6](P251)格雷斯用自己的沉默抗议拥有话语权的群体,力量虽然微不足道,但那也是她唯一的抵抗方式。

三、“圣母”不再沉默

话语权的第二次博弈发生在乔丹医生和格雷斯之间。福柯认为:“知识和权力是不可分的。所有的知识都产生于权力关系之中,权力产生知识,反过来,知识也产生权力。”[7](P39)乔丹医生凭借自己的精神分析知识认为自己对格雷斯有话语权,能够让格雷斯道出自己深藏的秘密。然而,“哪里有权利,哪里就有抵制。”[4](P66)格雷斯以委婉的有时甚至是嘲讽性的语言和神色进行抵抗,并为自己赢得了话语权,乔丹医生只是一个消极的听故事的人。

在他们的第一次谈话中,格雷斯实际上已经掌握了主动权。乔丹医生想测验格雷斯是否有精神问题时,她认为“他的测验太迟了,因为上帝已对我做过了很多测验了。按说,这会儿上帝也该累得不想再测验我了。但是,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傻乎乎地看着他。我能装出一种很傻的样子,这是我练出来的。”[2](P44)乔丹医生一定不会比上帝高明,格雷斯在没有弄清楚乔丹医生的目的之前,用保持沉默和装傻的样子来回避他的问题。相比之下,乔丹医生的反应是:“她的眼睛异常地大,这是真的,但不是发疯的眼睛。相反,这对眼睛在坦率地评估他。好像她在思考某个未经解释的实验题目;好像是他,而不是她,在受审查。”[2](P67)在此,乔丹医生的自信心已经受到了打击,认为自己必须注意观察,必须谨慎从事。在他俩第一次交锋中,格雷斯略显信心优势。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乔丹医生鼓励格雷斯说话。格雷斯则慢慢开始尽情地享用多年来所没有的话语权,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且感到好像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说话已经成了她的一种解放自己,逃避现实和对这么多年来被迫沉默的一种抵抗。”[8](P233)可以说,讲故事本身已经成为格雷斯利用自己权利的重要场所。研究阿特伍德的专家考拉尔·安·豪威尔斯认为:“这是一场不同的权力政治,因为乔丹医生不知道格雷斯的秘密,这样,她就有权通过说谎或者选择想说的情节来抵制乔丹医生的话语权。”[9](P145)这种权力使得格雷斯能够在沉默和说话之间创造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但是,她的故事使乔丹医生觉得他的精力要被耗尽,因为格雷斯“从表面上又很顺从,客观地看他们之间的谈话是意志上的较量。她没有拒绝开口,远不是那回事。她告诉他了很多东西,但她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他一些情况。他想知道的正是她拒绝告诉她的,或许也是她想假装不知道的那部分。”[2](P353)尽管如此,乔丹医生依然认为他应该是这场话语游戏的未来赢家,没有放弃。

在谈话接近尾声时,乔丹医生去了多伦多,格雷斯每天都在想自己应该告诉他点儿什么。在独白中,她使用“我可以这样说”,“我要告诉乔丹医生这些”等句式来表明自己掌握着谈话的发展方向。而乔丹医生在去多伦多的火车上终于明白格雷斯“一直在使用以守为攻的顽固劲来对付他”[2](P398)。他和麦肯齐律师的谈话印证了这种想法。最后,杜邦医生,即小贩杰里迈亚和格雷斯进行了一场完美的通灵术表演。在这场表演中,格雷斯享有完全的话语权,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的表演使乔丹医生“坐在这儿感到一切很荒诞,像个无知的阿斗,一个傻瓜”[2](P442),但又不能离开。格雷斯的话使在场的人相信她是玛丽·惠特尼的鬼魂附身,是她指使格雷斯杀死南希。表演在格雷斯对乔丹医生的嘲讽中结束。这场持续几个月的话语论战也以乔丹医生逃离而告终。

四、结语

格雷斯早已化作尘土,她有没有杀人无人知晓,这个历史上的谋杀案也成了永久的悬案。世界上的妇女们经过两次大规模的女性运动后,逐步享有了选举权、受教育权、财产权等基本人权,但是父权制文化依然不会放弃对妇女话语权的控制,因为“话语权,它比其他权力更根本”[10](P155)。底层劳动妇女格雷斯在19世纪中期不享有基本人权,当然也不享有话语权。她只能用发疯、歇斯底里等病态的形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或者借助鬼魂附体等迷信的方式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但这种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言说在强势话语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1]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与死者协商——作家谈写作[M].严韻,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7.6.

[2]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别名格雷斯[M].梅江海,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519.

[3] 福柯.必须保卫社会[M].钱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27~28.

[4] 福柯.性经验史[M].余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66.

[5] 王治河.福柯[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173~174.

[6] 佩吉·麦克拉肯.女权主义理论读本[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251.

[7] M argaretAM cLaren.Fem inism,Foucau lt,and Em bodied Subjectivity[M].New Yo 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2.39.

[8] Fiona To lan.M argaret A tw ood Fem inism and Fiction [M].New York:Am sterdam–New York,2007.233.

[9] Co ralAnn Howells.M argaretA tw ood(2 Ed.)[M].New York:PalgraveM acm illan,2005.145.

[10] 荒林,翟振明.撩开你的面纱:女性主义与哲学的对话[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55.

Un settled Law Case Caused by the D iscourse Power Gam e On M argaret A twood’s A lisas G race

ZHANG Hai-lan
(InternationalDepartm ent,Huaihai Institute of Techno logy,L ianyungang,Jiangsu 222005,China)

Foucau lt held that fundam en tal factors that influence and contro l themovem en tof discou rse ispower.Thosewho ho ld power en joy the rightsof speech.On the contrary,thosewho do nothave discourse power do notenjoy the rightsof speech.The unsettled law case described byM argaretA twood in A lisas Grace is the resu ltof discou rse power gam e.

A lisas Grace;discourse power;gam e

I106.4

A

1674-0297(2010)05-0064-03

(责任编辑:张 璠)

2010-05-13

淮海工学院研究项目(编号:S2008020)成果。

张海兰(1975-),女,江苏盐城人,淮海工学院国际学院讲师,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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