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释《灵枢·癫狂》之狂
2010-02-11丁德正
丁德正
(河南省社旗县中医精神疾病研究所,河南社旗 473300)
笔者据祖父辈研治癫狂病之资料及个人多年临床所察,试就《灵枢·癫狂》所指之狂及其病因与治疗要点予以探析与阐释。
1 狂究指何种精神疾病
第一条“狂始生,先自悲也,喜忘,苦怒,善恐者”,“狂始发,少卧不饥,自高贤也,自辩智也,自尊贵也,善骂詈,日夜不休”,甚为形象地记述了现代医学躁狂抑郁性精神病(以下简称躁郁症)双相型,即初为抑郁后转躁狂状态。中医方面,先祖父丁桂遴先生称此为“癫、狂交作病”。第二条“狂言,惊,善笑,好歌乐,妄行不休者”,亦系有关躁郁症躁狂状态,当为第一条狂之症状补充。“惊”者,历代注家多作惊恐解,误也,此处当作快、迅速解,意为狂言恶语,语出流畅、疾速。盖此类症,未有狂言气壮而复惊恐者也。第三条“狂,目妄见,耳妄闻,善呼者”;第四条“狂者多食,善见鬼神,善笑而不发于外者”,两条俱记述了以妄想与幻觉为主的症状。此类症状主要见于现代医学精神分裂症(以下简称精分症)偏执型,中医称为癫狂病。
2 狂所指精神疾病之病因病机探析
2.1 第一条与第二条所记述之狂为躁郁症
关于躁郁症致病之因先父丁浮艇先生谓:“癫、狂交作病一般分心性、肝性两种,系病者自身具先天禀赋性心气或肝气之易虚、易实性,并具癫、狂交作易发之病理倾向性,值青春期,受病者机体形态及多种功能突变之影响,易虚、易实之心气或肝气遂或虚或实而起病;且多虚已又实,实已又虚,如此而虚、实交替发作不已。”
心性躁郁症抑郁发作时,呈心气虚证,心气虚而神失所养,“神不足则悲”(《素问·调经论》),故见“先自悲也”,悲戚哀伤,心灰意冷,诸兴索然。“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素问·六节脏象论》),心气虚,神乏所养而失其应变之能,故感生计已无而恒欲自杀;心气虚失其温煦振奋之能,故见神疲乏力,懒言声微,喜忘,怔忡,虚烦少寐,舌质淡红,脉虚或沉细。
心气虚抑郁短则发作月余,长则1年~2年,后虚馁殆绝之阳气复萌生机,渐趋复充而自已,然复充后之心气又易受自体气易实之影响,渐趋实甚,即抑郁已后不久,心气实之躁狂继踵而至。
心性躁郁症躁狂之发作,由心气实甚化火引起。心在志为喜,气实阳盛而火热蒸灼,心失其制,则喜甚而善笑,心气“实则笑不休”(《灵枢·本神》)。心藏神,“神明出焉”(《素问·灵兰秘典论》),心气实而神得之资养而有余,火热蒸灼,心失其持而神则疾“出”,故自诩“才怀随和,行若由夷”,动辄轻歌曼舞;火属阳,主升主动,心火内盛故见多动少卧,诸事皆管而昼夜奔忙,妄行不休;非不饥也,忙得不亦乐乎而无暇进食。面色红赤,烦热少寐,口干,渴喜冷饮,舌质红,尖尤红,溲赤,脉数。
心性躁狂短则发作月余,长则1年~2年,后心火燔盛极而“壮火食气”,气耗殆尽,火无以燃而自息,病自已,然心气虚之抑郁则随之而起。
肝性躁郁症多始自肝气郁实之抑郁,肝主疏泄,喜条达,肝气郁实则难遂其条达之性及生伸之势,郁逆之气激荡冲遏遂成怒,故见患者苦怒,怒而忧悔自责;肝气“实则怒”(《灵枢·本神》),肝主谋虑,肝气郁实而谋虑阻滞难“出”,故感“变笨”,“诸事难做,已成家人负担”,故怒而自残或自杀,或饿以待毙;头懵胀,喜忘,胁肋胀满或痛,唉声叹气,愁急少寐,舌质红,苔薄白,脉沉弦。
此怒郁一般发作5d左右,郁实之肝气迅化火而转肝火躁狂。
肝性躁郁症之躁狂呈肝火内盛证,肝为刚脏,其气易急,其志怒。肝火暴起,蒸灼内甚,故见怒而躁急,怒狂刚暴。肝气蕴实则谋虑得之资养而有余,肝火暴张而肝失其持,则谋虑疾“出”,故备觉“智多谋广”,自诩“资兼文武”,自高贤也,自辩智也,自尊贵也;面红赤略青,目赤,烦躁少寐,胁肋胀痛,口苦而干,渴喜冷饮,亦虽饥而无暇进食,舌边尖红,苔黄而干,脉弦数,溲赤,或大便干。
此躁狂短则发作数月,长则1年~2年,后肝火燔盛极而“壮火食气”,气耗殆尽,火无以燃而自息,病自已,然已后不久,肝气虚之抑郁继之而起。
继发于肝火躁狂后之抑郁多为肝气虚证,肝气虚失其刚强之性,则见善恐,“肝气虚则恐”(《灵枢·本神》)。肝气虚而谋虑失养,谋虑匮乏无以“出”,故感“谋匮计穷”,无法谋生而必欲自杀,或拒食以待毙。肤瘦,疲乏无力,言謇语短,多叹息,喜忘,虚烦少寐,面略青,目干涩,爪甲枯白,舌质淡红,少苔,脉沉细或细弱。
此抑郁短则发作数月,长则1年~2年,后衰微欲绝之阳气复萌生机,渐趋充复,病自已。然复充之肝气又受自身气易实之影响,渐趋实甚。在抑郁已后不久,肝气实甚而火盛之躁狂迅起。
综上所述,《灵枢·癫狂》第一条与第二条之狂记述了躁郁症心性、肝性两大类症状。抑郁方面,两者共具有“喜忘”、“忧饥”,盖“忧饥”者,忧而饥不欲食,或忧甚饥甚而拒食,欲饿以毙命,原文“得之忧饥”,是误将症状做病因。两者的区别在于,心气虚者具“先自悲也”,肝气郁实者具“苦怒”,肝气虚者具“善恐”、“大恐”,盖“大恐”者,肝气虚甚所呈之恐甚症状也,原文“得之大恐”,亦系误将症状做病因也。躁狂方面,二者共具者为“少卧”、“自高贤也、自辩智也、自尊贵也”、“日夜不休”、“妄行不休”;两者的区别在于,心气实具“善笑”、“好歌乐”,肝火盛者具“善骂詈”、“狂言、惊”,可见古代医家对躁郁症症状记述之全面。
2.2 第三条与第四条狂主要是关于精分症偏执型之记述
关于精分症致病之因先父谓:“包括精神分裂症在内的癫狂病患者,自身具先天禀赋性痰或瘀之易感、易生性,并具癫狂病易发之病理倾向性。自降生起,无论外感或内伤,均易使脏腑功能紊乱,或蕴湿积液而为痰,或滞碍血运而为瘀。痰或瘀逐渐生多,在癫狂病易发倾向性之影响下,移行心、脑窍隧,滞扰、毒害、惑乱神明而起病。”
关于精分症偏执型之致病机理,患者多为阴性体质及柔性气质,“静者为阴”,致病因子痰产生后,受其自体静缓之影响,多呈重浊黏腻状向心窍缓移,这种缓移易瘀阻、滞碍血运而为瘀,瘀生后与痰黏凝垢结,更加重了向心移进之重沉迟缓性,致痰瘀瘀久而酿毒;痰瘀毒邪纠结,入心鼓塞窍隧,毒害惑乱神明,致各种妄想与幻觉丛生,病遂缓慢发作。
第三条“狂,目妄见,耳妄闻,善呼者”,多见于具有被迫害类妄想与幻觉者,患者坚信他人欲害己,或看到亲人“被害”。此多为痰瘀毒兼肝气虚之证,多见肌肤略瘦,肤色晦暗,神情惶惑,目光呆凝而乏神,语声低怯,舌质淡黯,苔灰白厚腻,两胁虚胀拘急,脉沉细。
本条原文谓病因“少气之所生也”,“少气”,此处当指“气虚少”,应与下述3种因素有关:①患此症之偏执型患者,有所具阴性体质平素之“声低、气怯”类“气虚少”之表现;②在其病大发作前1年~3年,多数患者已有被迫害妄想等轻度病态出现,认为他人欲害己,故接触他人时多疑惧惶恐,则倍加“声低、气怯”;③ 此症患者在大发作前,痰瘀内结较久,正气多有耗伤,多数表现有心气或肝气等虚少之象。
诚然,于临床上确可见到“少气之所生”之“目妄见,耳妄闻”者,如席汉氏综合征,此乃由产时出血过多、气随血失、血匮气衰、神无以养而离散浮越所致,然此类患者多羸弱虚损,懈怠乏甚,悸慌甚,语出迟缓而低微,甚或“少气不足以息”(《素问·决死生论》),安能“善呼”耶?显然,《灵枢》此条之狂,非指席汉氏综合征等症状性精神病。
第四条“狂者多食,善见鬼神,善笑而不发于外者”,多见于具有钟情类妄想与幻觉者,患者钟情于某“鬼神”。此多呈痰瘀毒热证,肌肤略胖,肤色紫赤而晦,目光惶惑而有神,舌质黯红,苔灰黄厚腻,口干,烦热少寐,脉沉滑数。
关于“狂者多食”,患者处于与“鬼神”热恋之幸福愉悦中,食欲好,能进食。所谓“多食”,是与前之“忧饥”不欲食,狂乐、狂怒忙而无暇进食,妄见妄闻善呼惊惶而寝食俱废相对而言。
本条原文谓病因“得之有所大喜”,亦系将症状误做病因也。盖此类患者在未为人察觉其“善见鬼神”前,病早已缓慢发作,妄想与幻觉已出现,常含羞抿嘴而笑,愉悦而“有所大喜”,待“善见鬼神”之病态大发作后,人以为系“有所大喜”所致。
3 狂之治疗要点
3.1 躁郁症记述之狂治疗要点
心性躁郁症心气虚之悲忧,治以甘温益气,治至心气即将复充时,减益气品之量,酌加益阴品,如是,心气既可赖阴之滋济以续充,同时又可以阴之静守之力制阳,以防气实阳盛狂乐之变。心气实之狂乐,治以清心泄火,治至心火降泄时,减其苦寒折泄品之量,酌加甘温益气品,如是,心火得泄而心气不损,即有所损伤,赖甘温煦和以扶助,则气虚悲忧之变可免。
肝性躁郁症肝气郁实之怒郁,治以疏肝解郁,在郁实趋解时,减香燥行气品之量,酌加益阴品,如是,肝郁得解而体阴不伤,且制阳有权,气实阳盛之狂怒可免。肝气实甚化火之狂怒,治以清肝泄火,在肝火降泄时,减苦寒折泄品之量,酌加甘温益气品,由之,“壮火食气”及苦寒折泄所损伤之肝气,可赖甘温煦和以扶助,则气虚恐忧之变可免。肝气虚之恐忧,治以补气养肝,在肝气渐复时减益气品之量,酌加益阴品,由之,未得尽复之肝气可赖阴之资济以续充,同时藉阴之静守之力以制阳,则气实化火之狂怒可免。
3.2 精分症偏执型记述之狂治疗要点
精分症偏执型治疗重在涤痰化瘀解毒,具有被迫害类妄想与幻觉,痰瘀毒挟肝气虚者,宜涤痰化瘀解毒方中加补益肝气之品。具有钟情类妄想与幻觉,痰瘀毒热内盛者,宜清泄痰瘀毒热。若痰瘀毒鼓塞窍隧较深,毒害惑乱神明较重,治之甚为顽难者,宜加水蛭、土元、虻虫、蜈蚣等搜剔窍隧之品,则疗效将大为提高。
精分症易复发,对经治获近期痊愈者,做好善后防复十分重要。吾家经验是依据“体质可调论”,注重以燮理阴阳、调和气血、健脾助运类方药,对患者做长达4年或5年以上之巩固治疗,以期彻底改善和纠正患者对痰或瘀之易感、易生性及此症易发之禀赋性特异体质,可使复发率大为降低。
4 结语
《灵枢·癫狂》记述之癫疾,乃癫痫,故本篇所记述之狂,实为后世所谓之癫狂病。令人称奇的是,古人用高度概括而简炼之文字,甚为形象地描述了临床颇为常见的躁郁症与精分症的主要症状,这对后世癫狂病作为单独病种的形成、确立,起到了良好的奠基与促进作用。
《灵枢·癫狂》关于狂之病因记述是欠妥的。若确如原文所谓“少气”能生“目妄见,耳妄闻,善呼”之狂,那么占人群比例不小之阴性体质“声低、气怯”之“少气”或类“少气”者,以及其他因素之“少气”者,俱病此狂耶?再如情志因素类之“忧饥”、“大恐”、“大喜”,在人之一生中多可遇到或出现过,然病狂者又几人耶?限于《灵枢》成书时之历史条件,古人难能详察深析狂之病因,然后世一些医家亦然。若不给予纠正,对深入学习与探讨经典著作有关癫狂病之论述,并使之更好地指导癫狂病之防治,将甚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