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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观澜贵湖塘老围调查研究

2009-12-27吴翠明

中国名城 2009年9期
关键词:文化传统

吴翠明

摘要:本文从平面布局、风水歪门及围墙、祠堂私塾及炮楼、民居等四个方面,对深圳一处古村落“贵湖塘老围”进行了全面详细的介绍,并以其为例,分析了自清康熙“迁海复界”后南迁客家人对当地宝安类型民居的改造,由此对当今部分学者和文化部门关于深港地区大量存在的“客家围村”的研究结论,提出了质疑。

关键词:围村;驳廊天井屋;宝安类型民居;文化传统

贵湖塘老围位于深圳市宝安区观澜街道桂花社区,为观澜客家陈氏家族所有,是深圳市宝安区比较古老、保存较完整的一处围村。笔者调查的原意是对一处世称典型的“客家老围”进行一个个案研究,但在深入的田野考察之后,却发现了一些有趣的迹象,修正了原来先入为主的想法,发现这座“客家老围”也许并不那么典型。

一、平面布局

据观澜街道办资料显示,贵湖塘老围修建于清代中期,平面近方形,包括门前禾坪、水塘约1万多平方米。《深圳宝安文物图志》称贵湖塘村占地面积18130平方米,现存古建筑物始建于清嘉庆年间。对于两个数字的出入,笔者估计前者只估算了老围及前面禾坪、水塘的面积,后者把陈氏族人在老围东侧后建的四排房屋也计算在内了。(图1)

老围坐北向南,四面为夯土围墙,唯一的大门开在南围墙偏东约四分之一处。东、西、北面围墙内筑有排屋,围村南面是长方形禾坪,主体建筑为四排南向房屋,以宗祠为中轴线左右对称,以四纵四横巷道互相隔开,整齐有序。东北角有私塾和五层炮楼。(图1、图2、图3)

二、风水歪门及围墙

老围大门为门楼建筑,平面为正方形,向南、向西各开一拱形门洞,上有前后两面坡瓦作屋顶。屋顶四周加筑青砖封火墙。据村中老人回忆,屋顶上原有木棚,与四周封火墙相连成一方形天台,从门楼后面可架木梯登上天台,用于瞭望放哨。现木棚已朽,露出瓦顶。

大门分前门、中门、里门三道门。前门向南,拱形门罩上有匾额楷书“通庆门”。门楼内作中门,与前门约成45°角,门框用麻石条做成,两边各有一列菱形插孔,插上方形木条就成为老围的第一道防御线。里门与前门成90°,朝西。(图4)

这种门风水学上称为“歪门”,学者将其称为“风水歪门”。其作法大致是根据风水学理论定出建筑物的八个吉凶方位,根据吉位、吉方决定门的位置和朝向。风水歪门的例子很多。深圳的围村和院落也常作歪门,例如观澜大水田村龙门世居的围门,观澜牛湖石一村炮楼院的院门,样式简单,多为两面坡瓦顶的门屋或门斗。贵湖塘老围这种风水歪门的作法相对复杂。潮阳地区存在诸多独特的风水歪门,多托名明初风水师“虱母仙”何野云所为。北京的四合院也多开歪门,坐北朝南的院子,其大门的位置在南面偏东,坐南朝北的院子,其大门的位置在北面偏西。贵湖塘老围坐北朝南,其歪门则在南面偏东、东南朝向。

围墙以三合土夯筑而成。从其风化程度来看,似乎比围内许多建筑都要古老。其东南角有方形凸角(图5)。据村民说围墙西南角原也有凸角与东南角对称,现已为当代建筑所占,看不出原貌。东北角的炮楼跟围墙不是同时期所筑,是以晚期炮楼样式补做角楼,也是凸出于围墙。围墙西北角为大抹角。

三、祠堂、私塾及炮楼

陈氏宗祠位于前排房屋中间,正对南围墙内“吉星拱照”神位。祠堂为客家人祠住合一样式,单开间三进二天井建筑(图6)。前、中、后三堂与围内第一、第二、第三排房屋左右相连。二天井左右两侧筑墙及两面坡瓦顶,将三堂前后连接,并与民房分隔开来,形成相对独立的空间。在二天井两侧墙上开门,与三排房屋之间的二条横巷相通(现已封门)。

祠堂大门下方设左右两个方形抱鼓石。麻石条门框内有菱形插孔,插红漆方木条,做法与围门一样。大门楹联为

“寿山永峙,华鄂联芳”,横批为“兰桂腾芳”。这是一对藏名联,贵湖塘陈氏开基祖正是寿华公。中堂内有二根金柱,下有瓜楞纹石柱础,体量均纤小。柱间设木隔扇,扇门已不存,门额有回纹横披窗。柱、隔扇和窗为木制,红漆。脊桁下方50~60厘米处有垂桁一根,上面刻字已灭失。

后堂为祖公堂,设贵湖塘陈氏开基祖考妣牌位和历代祖先集体牌位,内外均有楹联颂祖上功德。后堂亦有垂桁一根,阳刻“百子千孙”四字,人称“子孙桁”。祠堂内部前中后三堂檐下均有梁头出挑,样式简单,无修饰。二天井均铺麻石,有圆形方孔钱形排水孔。

私塾位于围村后部东北角,为三开间二进一天井带骑楼建筑(图7)。根据笔者的考察,前后二进应为不同时期的建筑,前堂是在后堂的基础上加建的。私塾是整个村庄最讲究的一处建筑,也是唯一正脊带脊饰的建筑,其前后堂正脊皆有博古脊饰。

后堂建筑比村中其他建筑都显得高大精致。其檐下有精美的金漆木雕封檐板,雕刻花鸟、瑞兽等吉祥图案,金漆几已脱落。檐墙之间以直棂窗式抹额连接,并作精致的透雕博古石榴纹雀替。封檐板左右檐下有红漆木枋出挑。檐墙外立面顶部有彩绘壁画,已模糊不清。后堂三开间左右对称,以后半边承重墙相隔,前半边作抬梁,梁下亦有精美雀替(图8)。这种结构与深圳西部福永、沙井等地的广府式住宅的样式基本一致。

后堂左右两偏问分别开门,作如意形门罩,塑寿桃、瓜果。两偏间做木棚与两廊、前堂连通,木棚上的水泥地面应为建国后铺设。从木棚与墙体连接部位来看,此木棚并非后堂原物,而是后期与前堂一起建筑的,最明显的证据是木棚挡住了如意形门罩的上部,不甚合理。

前堂与后堂以两侧廊连接,廊顶为两面坡瓦作屋顶。侧廊极其短小,与一般做法有异,故而其与前后堂围成的天井也是狭长的长方形,跟一般的两进一天井带侧廊建筑相比,显得不甚自然,这也是笔者推断前堂、两侧廊及木棚是后期所建的原因之一。

前堂最大特色是外立面左右各带一个骑楼式阳台,以四根方柱支撑,方柱用麻石条包青砖做成,阳台以上以青砖方柱连接至屋顶。阳台底部乃木棚,水泥地面和水泥护栏应为建国后所做,护栏上有蓝色十字竹叶纹装饰。外部屋顶木桁漆成朱红色,从底下看为卷棚式。山墙后半边为夯土,前半边从阳台以上用青砖错缝结至顶部。大门下设两个方形抱鼓石。门额作匾额,四个字体已模糊不清。匾额上方、檐墙顶部、左右阳台墙面等均有多处彩绘壁画或纹饰,残存部分依稀可辨有花木、卷草等题材。前堂后檐下也有金漆木雕封檐板,题材为花鸟、瓜果、动物等吉祥图案。前堂内部上方均筑木棚,与阳台、两廊及后堂的木棚连通,大门内的木棚一直压到了门顶。在右廊及后堂如意门处设水泥楼梯登上二层(过去为木楼梯)。

大门外挂一个牌子简介:“私塾厅门由寿华公幼子国伦公出资兴建,最初以每年祭祀、寿诞以及喜庆设宴之用,当时村中凡男女青年嫁娶都会在私塾内外宴请亲朋好友。现在贵湖塘陈系族人中,80岁以上的老人都在这举办过婚礼。新中国成立后,“文革”期间政府曾将其作为小学之用,从这个二层高的小瓦房里,曾先后培育出许多本族人才。”据村中老人介绍,私塾过去还称作“九如学校”,是国伦公为纪念其父亲寿华公命名的,“九如”是寿华公的字。私塾旁有几口大灶,前

面有小广场,适合喜宴摆酒,故村民比较隆重的宴请都在这举行。

炮楼在围墙东北角,私塾的东面,三合土夯筑而成,一共五层,内部结构已全部灭失(图7)。按照《深圳炮楼调查与研究》中的分类,它属于天台铳斗型,其铳头的布置属天台四面居中式。炮楼天台外檐有蓝色色带,非常朴素。其射击孔有长方横形、长方竖形、正方形等三种样式。其排水孔为锦鲤吐珠样式,多已灭失。

四、民居

(一)房屋结构

围内有40多间居民房屋,主体建筑为四排南向房屋,两侧围墙内房屋朝内,多用来存放杂物及养牛、猪,部分住人。从房屋的户型结构来看,贵湖塘大约存在三种户型(图9),主要由一种核心类型加以变化而来。这种核心类型的房屋,当地客家人称为“驳廊天井屋”。

其基本特征是:①平面接近正方形,面阔约10米,进深约10米,建筑面积约100平方米或略大;②大门浅凹进,作门斗;③内部结构从平面看呈“井”字形,左右三开间,前后共九间,进门是小天井,为下廊,再进为中廊,即客厅,中廊后面为上廊,一般作为主人房,天井左右驳两廊房,其一作为厨房,客厅两侧为二偏间,偏间后部为房间;④后部三间上方有连通木阁楼,偏间设楼梯。笔者将符合这些特征的户型称为“驳廊天井屋”标准式。

另外两种户型就是在标准式的基础上运用减法变化而成的。若将中间和单边二开间约三分之二的面积减去,就成了单开间,前后分为廊、厅、房三间,当地人根据其外形特征称之为“金字廊”。若只减去单边一个金宇廊房屋的面积,则变为二开间的驳廊天井屋,既有天井驳右廊的,也有天井驳左廊的。

(二)造型艺术和装修装饰

贵湖塘房屋的造型,以“驳廊天井屋”标准式为例,从屋顶看,是由四个悬山顶或硬山顶围合一个小天井而成。按正脊走向,则由后部一个横向大正脊,和大门门斗一个横向小正脊,以及左右两廊两个竖向小正脊组成。从正立面看,为两个金字顶夹一个出檐门斗。从侧立面看,为悬山或硬山山墙,后部一个大金字顶加前面廊顶的一面坡。(图10)

单开间金字廊的外形跟标准式的单边廊房没任何区别。二开间的驳廊天井屋造型也跟标;隹式中的二开问基本一样,如果它刚好在排屋的最边上,且门斗山墙外露,则在山墙前部加筑防火墙。贵湖塘的排屋由以上三种样式的房屋组合而成。(图3、图6)

房屋墙体多用三合土夯筑,亦有青砖、泥砖、麻石条混用,多为“金包银”做法。屋顶为小式瓦作,仰合瓦皆用板瓦(小青瓦),部分房屋在重要部位(比如大门门斗檐口)作筒瓦和瓦当处理。部分驳廊天井屋,在天井上方后堂瓦面离檐口约十来公分处,做一条一米多长的“挡水脊”,把原本直接泄向天井的雨水挡住,从两旁分流泄在两廊瓦面上。

贵湖塘屋顶造型的最大特色是“飞带式垂脊”。这种飞带式垂脊既使用在房屋后部的横向大正脊两边,也使用在金字廊竖向小正脊前部(图10)。飞带式垂脊常见于深圳的民居。

贵湖塘老围的房屋外檐装饰多朴素无华,有小部分房屋在门斗檐下、山墙博风等部位饰以彩绘壁画或色带,也有建国后将廊顶改成天台的,在天台外檐施以彩绘壁画装饰,有山水、花鸟、诗文、卷草等题材。从彩绘与房屋的关系来看,其装饰多数年代较晚。部分房屋的排水孔作“锦鲤吐珠”和“财源广进”(白菜)彩塑装饰。

内部装修主要分为门、窗、隔断墙、阁楼和楼梯等。除了天井对外开大门以外,很多厨房也对外开门。房间均带房门。客厅与偏间之间不设门,敞口较宽。窗户一般为直楞小方窗,廊房在正立面开窗,后部房间在后墙开窗,若房屋处于排屋最边上,也在山墙开窗。

后部三个房间均用木做隔断墙隔开,房间上部作连通木阁楼,阁楼前面也作木隔断墙。有的房屋甚至将木阁楼一直做到偏间上方。木楼梯一般设在偏间。单开间金字廊房屋,则用木扶梯上下阁楼,是为节省空间之故。阁楼过去一般用来储藏粮食和杂物,因其具有干爽不易潮湿之优点。驳廊天井屋一般在中厅设“子孙桁”,家中一般不设祖先牌位。

五、贵湖塘陈氏宗族

贵湖塘陈氏是观澜松元厦陈氏的分支,乃当地陈振能家族的后裔。振能公,观澜松元厦陈氏开基祖,原名陈王宁,生于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广东五华人,于乾隆十六年(1751年)携同家眷、同族,一行13人,迁居新安观澜松元厦。其子孙开枝繁衍,后裔分布于深港各地及海外。陈振能家族历代人才辈出,为观澜客家之望族。观澜著名的振能学校为陈氏家族所创建,对地方教育事业颇有贡献。每年农历九月二十目的“振能诞”乃当地一大盛事。

振能公系陈氏家族历代字辈表有诗云:“振俊文华国,高登发桂香。锦添嘉美奂,时泰运初长。后世知前圣,南朝建大芳。开怀垂统业,万代乐安康。”贵湖塘的开基祖是观澜陈振能家族的第四代,即振能公之曾孙,人称寿华公。其幼子国伦公曾中过武秀才,善舞麒麟。

据民国十四年松元厦陈氏修编的《陈氏族谱》记载,振能公到观澜时(1751年)已58岁,其长子已28岁,其余二子均成年,都未成家。假使第二代都是在观澜成家的,那么第四代大约是在乾隆年间后二十年出生的。按先成家后分家的传统,第四代的陈寿华大概是在嘉庆年间迁居贵湖塘的“。以此推算,陈国伦的出生时间大概在嘉庆年间,成年大约在嘉庆与道光之间。陈氏族谱还记载了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第五代陈国宾中武举人,清同治庚午年(1870年),第六代陈觐高中武举人,此外还有历代十三人中武秀才。陈国伦与陈国宾是同辈人,代际却相差了一代。考虑到民间多有“九岁太公”、“八岁爷”的例子,也存在这种可能性。

至今贵湖塘陈氏已发展至第十三代,许多族人已经迁居深港各地及海外。目前仍生活在本地的陈氏族人大约有187人(户籍人口)。他们在老围周边建了新式楼房居住。贵湖塘老围目前主要是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居住。2005年2月,贵湖塘老围被当地政府定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不过,老围保护的情况并不理想,部分房屋已经坍塌,许多墙体风化严重,屋漏现象也很常见。此外,租住的外来人员不少是以收废旧破烂为业,收回来的东西就堆放在村中的房屋和空地,垃圾废物随处可见,卫生情况堪忧,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六、略论陈氏宗族对宝安类型民居的改造

(一)何谓宝安类型民居

过去几十年,学术界对深港地区古民居的研究,大概将其划分为两个文化系统,即广府文化系统和客家文化系统。对该地区大量遗存的围村,学者们普遍将之分为“广府围村”和“客家围村”。主要依据就是原居民的民系属性,其中又以方言为主要的定性标;隹。简而言之,讲白话的广府人居住的围村就是广府围村,讲客家话的客家人居住的就是客家围村。

比较普遍的观点是,清代迁海复界后,粤东北大量客家农民应朝廷的招垦令涌入新安县,由于土客混居,犬牙交错,出现了很紧张的土客对立局面,为了防御自保,广府人开始学习客家人的围居建筑,在村庄加筑围墙;客家人则吸收广府斗廊式单元房建筑的优点,以及大量广府建筑的物料和装饰。例如吴伟鸿先生在《香港广府建筑元素对客家乡村的影响》一文说:“土客械斗在清代是

广东普遍的问题。因为械斗的关系,香港的广府村在1688年复界之后,开始出现与客家土楼很类似的建筑,在香港称为围村。这些广府围村的出现可能受客家土楼的影响,同样由房屋组成的四面围墙和四角的角楼。”更多的学者将深港地区大量遗存的主体建筑为排屋、外筑围墙的村庄归入“客家围村”,最根本的理由是其原居民讲客家话。

近年也有一些学者对这样的观点提出了异议。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张一兵,他根据十几年的田野调查积累,提出了“宝安类型”民居的命题。对部分学者在深港地区某些“客家围村”的民系定性问题上,提出了质疑。尤其是以原居民方言为主要依据来给古建的民系定性这一点上,存在缺陷。主张除了语言,还应该有其他方面的依据,例如历史文化背景、建筑考古学的田野证据等。他在建筑考古学、古建类型学的调查研究基础上,发现了深港许多所谓的“客家围村”存在着比清康熙迁海复界后的客家人文化传统更古老的文化传统,那就是明清乃至更早的古宝安地区讲“围头话”的本地人的文化传统。在《香港的宝安类型围村——香港历史建筑的文化背景之一》一文中,他分析了香港吉庆围、粉岭大围、深圳元勋旧址、东莞白沙水围等古宝安地区大量存在的形制相同或相近的围村,存在一些共同特征:①单门凸角围,单门是仅开一门出入,凸角围是外凸内空的角楼围墙,与嵌角围相对:②中巷尾神厅:③左右排行列:④墙内加倚庐;⑤四角六楼茶壶耳:⑥围内飞带清水脊。

根据张一兵十几年的田野调查,这一类型围村的分布地区与东晋东官郡宝安县的领地几乎完全吻合。自东晋至1980年深圳建市,行政建制虽历经变更,“宝安县”→“东莞县”→“新安县”,千年古县的基本范围没有变,区域性文化传统的脉络没有断,许多基本的文化面貌也没有变。这种围村的原始主人是古宝安地区讲“围头话”的本地人。“围头话”是原新安地区流行的广府方言的次方言。他认为这种类型的围村是广府系统历史建筑的一个分支,将分布在古宝安地区的这种围村类型分类为“宝安类型”,定性为“宝安类型”围村。

在张一兵主持编著的《深圳炮楼调查与研究》。一书中,多处体现了上述观点,在“深圳炮楼的来源和流变”一节中,对“宝安型”进行了阐释,提出古宝安地区传统民居建筑最典型的特征是“飞带式垂脊”和“二水归堂门斗院式排屋”。宝安类型民居来源于的三大文化传统:一是东官郡宝安县一千多年以来自身留传下来的本土文化传统,是宝安土著文化内涵的核心;二是来自广府中心地的广州文化现象,对宝安土著文化的影响呈现出一种强势中心文化对弱势边缘文化的关系:三是客家文化的南部分支,他称之为“惠州类型”,即清康熙迁海复界后大量涌入新安地区的客家人文化传统。

为何出现许多学者对部分所谓“客家围村”的误解,笔者认为是源于对上述历史文化背景的忽略,或者说只注意到了广府系统和客家系统的区别,对宝安土著文化系统关注不够,或者把它跟前二者混淆。许多学者把上述围村定性为“客家围村”,其重要原因是其居住使用者为客家人,而根据口述史的研究,往往把客家人迁居该地的时间定为立村的时间。实则自清康熙“迂海复界”后客家人南迁的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内,存在过相当有趣的一种文化现象,历来易为文化史学者所忽略,那就是“鸠占鹊巢”现象。

由于新安县辖地绝大部分在迁海范围内,迁海对经济和人口影响甚巨,1662年(清康熙元年)迁界之后男女人口只有2172人,全境几乎是十室九空,乃至朝廷将新安县撤并到东莞县,1672年复界后四年,男女人口才3972人。清政府在1684年开始从广东东北部和福建西南部鼓励客家人南迁。客家人在17世纪末至18世纪末的100多年里,向深圳、东莞、新会、开平、台山等地迁移。客家人迁入后,与当地先来的汉人,无论科举名额上,还是在土地、水利上都有竞争,最后产生了广东西部1856年至1867年的土客十年械斗。

南迁客家人在广东西路的土客斗争中是以败退终结的,但在新安地区却顽强的生存了下来,并在此后约三百年的不断拓展中,最终形成了占据境内60%左右的人口和地盘的局面,其腹地就在今天的深圳龙岗区。究其原因,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复界后大量原居民不愿回迁,给客家人留下了相对较多的生存空间和资源。除土地以外,还有大量本地人弃置的村庄。

进入新安县的客家人,其中一部分,尤其是那些整体迁徙的家族或村子,就在迁入地按照客家人的传统和工艺,并吸收了本地民居的优点,建造了大大小小的客家围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龙岗地区数以百计的城堡式围楼。

还有一部分客家人,或因少量迁徙,例如上文提及陈振能家族自五华县迁来只有十三人,观澜大水田村凌氏始祖自平远县迁来只有四兄弟,或因异姓杂居且各自人口不多,例如观澜牛湖老围就有邓、魏、巫、李、张、罗、曾七个先后迁入的姓氏,由于迁居早期没有一个强大的单姓宗族,无力建造像龙岗那样的大型客家围村,出于降低生活成本的需要,就直接利用宝安原居民所遗弃的围村,并历代不断对其进行修缮和改造,加入许多客家文化元素,使之更符合客家民居的传统。因此这类宝安类型围村又呈现出强烈的客家文化符号,最明显的就是祠住合一、宗祠处于村落的中轴线上。正由于这种半本土半客家风格,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读,认为这种围村是客家人在学习本地民居的基础上创建的,实则是客家人对本地民居加以客家式改造的结果。人们很容易将体现在同一建筑群的两种文化系统的先后顺序弄反了。

至于口述史研究往往得出客家人是这种围村始建者的结论,则很容易理解,一则是早期迁居的客家先民因其客籍的身份,出于保有村庄地盘房屋财产的需要,有意无意对内对外进行误导,对后代进行灌输;二则这种观念一旦成为集体意识,代代相传,后世便会众口一词。加之年代久远,无从考证,当代客家人在这样的村庄里土生土长,里面大部分建筑也已经历代族人重修改建,具有强烈的客家符号,与客家人气血相通、命运相连。从这种意义上,或从“名从主人”的角度,将其称为“客家围村”、“客家民居”,也是合理的。

(二)关于贵湖塘老围的民系属性

关于贵湖塘老围的民系属性,地方政府和文物管理部门、文化史学者似平早有定论。“客家老围”、“传统客家民居”之说常见于媒体、书刊、网络。例如《深圳宝安文物图志》称“贵湖塘村(客家老围)”,“是观澜现存最完整的传统客家民居”。《百年观澜》一书介绍“贵湖塘老围是宝安地区现存较完整、保存规模较大、功能较完善的传统客家民居村落”。

张一兵在《深圳炮楼调查与研究》一书曾对此提出不同看法:“根据建筑形制和遗址的风化状况,我们有理由指出桂花社区贵湖塘老围、马沥社区鸿禧围可能是明朝以前讲围头话的宝安人留下的遗迹,而不是现在一般地方史专家所说的‘典型的客家围。如果这个判断不错的话,那么观澜墟及其周围的文化传统就不仅仅是康熙以后客家人的传统,还很有可能保留并传承下来一些明朝以前宝安文化传统的建筑样式。

笔者对贵湖塘老围进行田野考查及研究的目的,并非为了给它进行民系定性,而是试图通过对一个个案的细致观察和分析,寻找其自身的历史脉络和文化传统的蛛丝马迹,对观澜乃至深圳地区存在的大量类似的古村落提供一点研究上的借鉴意义。

(三)对贵湖塘老围的历史脉络与文化传统的分析与猜想

笔者通过调查发现,按照张一兵总结的宝安类型围村的六大特征,贵湖塘老围起码符合了其中四个。(1)单门凸角围:单门是仅开一门出入,凸角围是外凸内空的角楼围墙,与嵌角围相对。贵湖塘只有一个大门出入。目前至少可以证实,其围墙除了西北角为大抹角外,其余三个角原来皆为凸角。②左右排行列。③墙内加倚庐。④围内飞带清水脊。

围内最明显的客家民居特征就是处于中轴线与民居相连的陈氏祠堂。但据笔者的考察,并不能排除陈氏家族将原处于中轴线的纵巷(中巷)改建为祠堂的可能性。由于后围墙内房屋(倚庐)已不存,目前所见皆为当代临时建筑,也不能排除原中巷尾建有神厅的可能性。

至于有些学者将月池、禾坪、风水林等视为客家民居生态的独有特征,笔者并不苟同,类似的文化现象存在于广大的非客家地区。广东江门五邑地区(原广府地区的下四府)就几乎村村前面都有池塘和禾坪,背靠山林或风水林,并在村落的风水生态学上形成了定式。

此外,笔者在考察私塾时发现,其后堂具有明显的广府建筑风格,且前堂和后堂并非同期所建。陈氏家族只提及了贵湖塘第二代祖陈国伦出资建造了私塾厅门,对于后堂的建造却没有说明。如果后堂乃开基祖陈寿华所建,时间上只是相差一代,为何只字未提?考虑到后堂建筑的高大与考究,且前面有一片开阔的广场,很有可能原来是村中一处重要的礼仪建筑,不排除其原为宗祠或者宗祠兼家塾的可能性,而且也符合周礼所云“左祖右舍”的规制。

如果笔者以上分析合理的话,那么不妨对贵湖塘老围的历史脉络和文化传统作一个大胆的猜想:贵湖塘老围的始建年代比目前地方史志所称的清嘉庆年间(主要根据陈氏家族的迁徙史得出)或许更早,其更早的主人是清康熙迁海前的宝安本地人;陈氏家族迁居贵湖塘后,对老围进行了客家式的改造,包括在中巷加建祠堂,把东北角的原居民宗祠改建成私塾,同时由于陈旧和坍塌,陈氏家族历代不断对房舍进行维修和重建。

(责任编辑: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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