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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性体验与艺术创作

2009-09-19冯保荣

文艺评论 2009年4期
关键词:艺术创作

冯保荣 王 伟

摘 要: 徐渭以无人匹敌的悲苦经历和卓越的绘画成就而为世人所瞩目。在徐渭的生平中,其经历与绘画是否有着必然的联系,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荣格曾明确指出:“艺术实践是一种心理活动,既然如此,就可以从心理学的角度进行考察。”本文从徐渭的创作性体验入手,对创伤性体验与艺术创作的关系,从心理学的角度作了全新的诠释。

关键词: 创作动力 创伤性体验 艺术创作

艺术家艺术创作的动力来自何方?古往今来,有各式各样的说法,而在我国古代文论中,最具特色、影响最为深远的,则要首推“发愤著书”之说。“发愤著书”说作为一个重要的的创作现象被司马迁首先提出来,到了唐代则被韩愈称为“不平则鸣”,北宋时,欧阳修则提出“穷而后工”,这几种理论可以说是同气相连,一脉相承的,是同一个观点的发展或延续。尽管历代文人对其具体论述不尽相同,但他们都强调人在忧患、挫折中的情感激荡对文艺创作的特殊作用。徐渭的经历之悲苦,在历史上几乎无人匹敌,这也无形中给他的艺术创作提供了强大的动力,使他的作品充满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徐渭说:“真也则不可摇,不摇则神凝,神凝则寿。”徐渭认为,情之所郁,必有所宣,因而情感的郁勃酝酿,是文艺创作的根本动力。情感的表现愈真,其感染力越强。“如冷水浇背,陡然一惊,便是兴观群怨之品”。

徐渭出生于一个低级官吏的家庭,生下百日,父亲便生病去世了。徐渭的生母是家中侍妾,后被迫离开,所以徐渭是由他的嫡母苗氏抚养长大。徐渭14岁时,苗氏也离开了人世。自幼没有父爱,之后又丧失了母爱,这种童年期的非常痛苦的情绪体验,对徐渭来说,印象是相当深刻的,并对他的心理和性格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由于爱的缺失,在潜意识里,他需要得到一定的精神补偿。这种欲望在徐渭的心里郁结沉淀,最终通过艺术创作活动得以升华、流露与宣泄,形成了他作品中悲哀痛苦的基本情绪基调。

徐渭带着童年时期难以消除的创伤体验,在人生历程中,又遭遇了接二连三的挫折和打击:屡次参加科举却屡次落榜,在人生失意时得到当时的抗倭英雄胡宗宪的赏识而成了胡的幕僚,也就是高级秘书和参谋。“藉宗宪势,颇横。”(《明史·徐渭传》)可谓是春风得意。但是好景不长,后来由于严嵩垮台后,胡宗宪受牵连入狱,在狱中自杀,徐渭骤失靠山,又因得势时骄横得罪过不少人,恐受连累,于是,在他45岁之时,写好墓志铭,买好棺材,准备自杀。最终,因疑心妻子不贞,失手将她杀死,开始了6年的牢狱生活。作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徐渭,“行莫丑于辱先”,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由此造成的心理影响可想而知。

回看他这一段时期,从他37岁一直到他52岁出狱,是他一生当中波动最厉害的一个阶段。虽然仕途屡屡受挫,但因胡宗宪的器重,得以施展才华,受到人们的推崇,最后却又犯罪入狱,受到了意想不到的耻辱。徐渭一生追求最高目的——做官没有达到,却跌入了最黑暗的谷底——牢狱,这种大起大落所造成的强烈的心理落差导致了他的疯狂举动,他选择了自杀,而且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其残忍的程度,非常人所能及,可见徐渭对生活真的是心灰意冷,连续的打击,已让他彻底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乐趣。但是,上天也有惜才之心,他却仍然活了下来,继续他晚年穷苦生活的折磨,同时进入了他一生中最具有历史意义的、辉煌的文学与艺术的创作时期。

徐渭悲苦的人生充满了精神创伤,这是一种强烈的、持久的、难以摆脱的痛苦。这些生活中的不幸似乎注定了他的一生将会有不朽的光荣和极度的悲伤。荣华富贵的流失、人生抱负的幻灭、人情世故的险恶、一世清名的被玷污、不能被人理解的悲苦、不能与人言的愤恨,种种不幸的因素交织在一起,最终导致了精神分裂。徐渭选择自杀,是精神创伤面对刺激做出的反应,是他悲剧生涯中最惨痛和酷烈的一幕。

徐渭生活的时代正是封建社会的最后阶段,处于黎明前极端黑暗的时期,知识分子在此时所遭受、面对的厄运及社会状况,是极其惨烈的。他们失去的已不仅仅是心理的平衡,这个时代带给他们的,不是一种抽象的黑暗,而是具体的、活生生的灾难,像可怕的瘟疫般折磨着他们的生命。仕途无进,政治历乱,带给文人画家的贫困是绝非今天的我们可以想像的。倒霉了一辈子的徐渭,晚年生活尤为困苦,疾病剥夺了他绘画的能力,但他又不愿受惠于人,贫困与饥饿迫使他变卖一生所钟爱的收藏,并以诗记其事。数千卷书籍都被变卖一空,最后,床上的被褥席子都破旧了,却无力换新的,只好睡在稻草中度完了人生最后的时光。一代旷世奇才落得如此境地,读之令人心酸。

这种情境,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心灵之深深创痛。徐渭本来有较高的政治理想和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恃才傲物,却遇人不淑,怀才不遇,有其具而未得其道,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在多舛命运打击之下,壮志未酬,块垒难平,胸中充满抑郁之气,于是,一腔悲愤在书画创作中得到了宣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这种苦难,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艺术创作的心理动力。

这种身处环境的坎坷与困苦,都可以用一个“穷”字来概括和形容。由“穷”生“怨”,由“怨”到愤并“愤而作画”的心路历程,揭示了社会环境中遭受到的挫折和压力,是文人画家心有郁结的一个原因,也是艺术创作的一个重要动力。它伴随艺术创作的全过程,并深刻地反映了文人画家对生活的深刻体验及态度。文人的“愤而著书”与画家的“以画为寄”都是源于自身血与泪的生活体验,而且“创造”一词本身就含有创伤、瘢痕的意思,所以,创伤性体验也会对艺术家的创作产生深刻的影响,其主要体现则是对创作动力的影响。

对“创伤”的理解,按照弗洛伊德的解释,就是指某人在生命的某一阶段,突然受到一种心灵无法承受的刺激而引起的极度的失衡,并留下伤痕,这一结果会永久地留在心灵深处,永久地扰乱这个人一生的心理活动。一般地说,古今中外的所有的艺术家,都有各种各样不同程度的肉体或心理创伤,这种创伤对于创作的心理动力的影响是很大的。创伤之所以能成为驱动力对艺术创造起作用,是因为创作作为一种记忆痕迹,积存着艺术家大量奔突的情感,它牢牢地在艺术家的心灵深处扎根,而这种奔突而强烈的情感的宣泄方式,就是艺术创造。

而荣格则认为,艺术创作从来不是自由的,作为艺术家,他们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无意识”的控制,并从“无意识”中汲取创作的动力。“无意识”作为一种原始的心理动力,在创作过程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在个人无意识层面,主要表现为“带情感色彩的情结”形成的一种强大的内驱力。情结指的是无意识之中,与种种情感、思维以及记忆相关联的种种簇丛,又称之为情结。荣格发现,情结可以看做是整体人格结构中独立存在的,较小的人格结构,它们是自主的结构,具有自己的内驱力,在某种情况下它可以表现得特别强烈。在控制我们的思想与行为方面,可以产生极为强大的影响。当我们说某人具有某种情结的时候,就是说,他的心灵被某种东西占据了,从而不能思考其他任何问题。情结可以是灵感与内驱力的源泉,为了取得卓越辉煌的成就,这些灵感与内驱力是必不可少的。一些艺术家正是因为情结的驱使而创造出艺术的杰作。在徐渭的心中,既充满了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又因为无力反抗和改变现实而充满了无奈和绝望。当这种感情聚集到一定的程度时,就会爆发出来,形成他强烈的情感反映或精神反应,从而成为他艺术创作中最强烈的情感体验和巨大精神力量的源泉。他性格的叛逆与情感的狂放,那种强烈而勃发的激情,都具有极大的冲击力。迷狂状态下的徐渭失手杀妻,并残忍地多次自杀,可谓是位真正意义上的狂者和叛逆者而为世人所惊讶和怪恨。这些所作所为其实是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与绝望。而作为一个文人,他的发泄渠道唯有一条,即是艺术创作。于是,他以情驱笔,以笔墨泄恨,创造出了他作品中那惊世骇俗之美。张竹坡在评《金瓶梅》时说:“上不能问诸天,下不能告诸人,悲愤呜咽,而作秽言以泻其愤。”正是徐渭心中的这些悲愤与绝望,才形成了他艺术创作中生生不息的动力。

艺术创作的动力过程是“感于物,动于情,而后发之于声”,是一个由外到内、感物生情的过程,然后,才是由内到外的“情动而发之于声”。外部环境的压力,实际上为艺术创作提供了一种“感于物”的机缘。生活的极度困苦,仕途的屡屡受挫,会使人对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生命的艰辛有更深刻的理解,而这种体验和理解,决定了情感的内容、强度和持久性。

徐渭一生所经历的刺激,在内心深处所留下的伤痕,可谓是史无前例,空前绝后,使他终其一生也未能摆脱与超越。这种创伤作为他艺术创作的动力,直接表露在了他的作品中:水墨淋漓的葡萄、墨写的牡丹、草书写就的杂花图卷等,都与真实的事物有着很大的区别。其实联系他的心理创伤来看,这些貌似怪异和颠狂的画,正是他心理创伤的外露。他笔下的葡萄、石榴等全是自己的斑斑血泪,是自己满腹才华得不到重用的痛苦叹息和无奈。这种心理创伤成为了他独特的生命体验,也成为了他生生不息的艺术创作的心理动力。“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说出了一位老文人的心声。而郑板桥对八大绘画的题词“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更是一语道破了心理创伤与艺术创作动力之间的关系。

徐渭的画,笔走如飞,激越奔放,画面酣畅淋漓,所有的情感在这里一泻千里,向人们传达出一种狂放与痛苦的人格魅力,观之让人觉得热血沸腾,不能自已。徐渭绘画风格的选择不仅仅是历史的传承和一种师承关系,而是一种精神与心理需求的必然结果,是比传承更深刻的精神领域和思想领域内的问题,是徐渭的情感流露过程,是寻求最佳手段,从而达到宣泄自己情感和真实心理需求的过程,他在画中寄托了对自己身世遭遇的愤慨与不平。

徐渭的艺术作品,大部分是在他颠狂的精神状态下产生的。他的创作状态,是一种无法遏止的激情爆发,正如李贽所说的“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可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杂说》)”徐渭的作品正是他狂态情感的物化与结晶,是自我人格在艺术中的表现。他的作品是生命的绝唱,是恨的凝结和泪的喷涌。正因为有那么多痛苦的浇灌,有全部的心血与泪水的滋养,他的作品才充满了扣人心弦的力量。

这里,对由“穷”——即穷厄、困苦、受挫等处境中产生的压力分析,或许有几分夸张。其实,对于不同时代的艺术家来说,这种处境是因人、因时、因事而异的,所以,由此而产生的压力的程度也就不尽相同。徐渭似乎是其中一个比较特殊的例子。然而也正是由于这种特殊性,造就了他特殊的心理、特殊的创作心理动力以及特殊的绘画风格。我们也可以通过他的作品去了解他的深层意识,了解他内心深处灵与肉的冲突。

(作者单位:聊城大学艺术学院)

参考文献

1、赵科印《荣格创作动力思想简论》,《语文学刊》,2008年第5期。

2、冯川《荣格文集》,改革出版社,1997年。

3、童庆炳《文艺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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