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外生枝
2002-04-29于艾香
于艾香
钱虹自从怀疑丈夫刘凯东年轻时有个私生子后,潜意识中就在做着拆散女儿刘茵茵与张东的恋爱关系的工作。凡遇到一个年轻英俊前途光明的男人,她不自觉地就产生联想——如果这个人和我女儿在一起,会如何——她把女儿选择的男友张东早就排除在未来的女婿之外,她在自作多情地为女儿选朋友。而且她那股劲头真是令旁观者看来心动。就好像这是她的一块心病,她不立马为女儿选一个人顶上。她的这块心病就扰得她无法安静。说来这事应该怪女儿。谁让女儿把张东领到了家门,使钱虹一见之下就疑窦丛生:张东长得太像刘凯东了,如果张东不是刘凯东的私生子,那这个世界就太叫人莫名其妙了。
张东活脱脱是刘凯东年轻时的翻版,以致于钱虹乍见之下,就从他脸上看到了许多她和刘凯东年轻时谈恋爱的镜头,那种心理冲击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这能怪谁,这只能怪女儿刘茵茵。在这大千世界里,男人多得是,选谁不行,非选一个长相和自己爸爸一样的男人,这就不能怪做妈妈的多事了。虽说钱虹意识不十分明晰,但客观地说,她早就不自觉地为女儿物色新的男朋友了。只是,那个方方面面都理想而又合适的男人没有出现,这使钱虹的物色工作始终处于不暴露状态。不但别人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做着这样一份额外的工作,操着心,累着神,而又没有谁领情,更没有一点回报。
如果柳生没有出现,她的这一份工作就那么一直在背地里秘密着。
然而,柳生出现了,钱虹的工作立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在钱虹的审美意识里,柳生一表人才,既英俊又很酷,没有女孩会不对他动情。所以,她主动求人点拨,牵线搭桥,使女儿刘茵茵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柳生全方位地了解了情况,最要命的,柳生对刘茵茵一见钟情。这真有点过去那种才子佳人戏的味道了。用柳生自己的话说,他还从来没有对一位女性一见钟情,这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一定千万倍地珍惜。
这是天缘。柳生认定了这一条。
柳生抛开了所有牵线搭桥的人,决定自己追求这个幸福的爱情。
当刘茵茵接到柳生的第一封信时,她简直莫名其妙。后来,从钱虹那样,她才知道这是妈妈从中惹的事儿。刘茵茵对妈妈生气极了。可钱虹却有自己的理由:你和张东早晚要告吹,妈妈提早为你物色,有什么不好。免得你和张东吹灯以后,心理上出现巨大的空白,你难以承受,妈妈这是有先见之明之举。
钱虹振振有词。刘茵茵看着妈妈那副不容置疑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爱情这种东西也能像分食物一样,给他一半,再给你一半,多拢住几个人,以免哪个忘恩负义的跑了,没人替代,出现空白。多拢住几个,手里永远有张牌。爱情能这样吗?再说,爱情是这样的吗?
钱虹对女儿的话以笑了之。你现在大谈爱情,到时候你就知道,这不过是一时的迷雾和疯狂,是一种“痴”,当你这个“痴”心没了,你就清醒了。你就明白你现在貌似有理的爱情观全是一片“痴”心而已。你没有找到爱,什么都没有。你和张东没有爱情。你们之间不可能有爱情。每一个人都命中注定不可能和另一些人有爱情,如果你萌发了这个痴心,你就是自讨苦吃。而且,你这个吃苦,将不会有任何建设性,这是一种自毁性的吃苦,只有回头,才能走上重建的路。妈妈早就为你设计好了,妈妈这是在帮你重建。
现在轮到刘茵茵以笑了之。刘茵茵说,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在干节外生枝的事儿,所以,节外生枝总是层出不穷。妈妈现在也干起这勾当来了。
钱虹并不接女儿的话茬。钱虹说,让我来告诉你,一个女人命中注定不能和谁恋爱,不能和父亲,不能和兄弟,不能和亲戚,不能和儿子。你现在就犯了这个忌,你在和自己的哥哥恋爱,痴心使你不去看这个事实。可我是局外人,我看得可清楚。我能袖手旁观吗?
钱虹停了停,又说,如果我不是妈妈,我可能就袖手旁观。
刘茵茵想,妈妈的心病又犯了。
妈妈坚定不移地认定张东和爸爸有血缘联系,是父子关系。而这一切的凭据是什么?凭据仅仅是张东长得像爸爸。如果一个人长得像另一个人就认定是父子关系,那这个世界得重新排序,很多人得重新认爹。
刘茵茵实在不想对此和妈妈再说什么了。
母女两人的争论常常这样不欢而散。但这并不妨碍两个人事过境迁又好得像姐妹似的。
刘茵茵想的是怎样拒绝柳生才能既不伤害他又很得体。
于是,刘茵茵又给柳生写了一封信。按说,在一个城市里,打了电话或者见个面,都比写信这种古老的形式更能为刘茵茵接受。可无奈柳生在信里说,他不喜欢用打电话、上网等一些快捷的形式谈感情问题,他觉得只有写信才能把这种微妙的感情表达出来,使对方体会出丰富的含意。
所以,刘茵茵的信也写得十分富于多义性。
刘茵茵没有否定柳生这个人,她只强调一种理由“他比你先到”。既然先到者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她又怎么能考虑其他人呢。
写完这封委婉的信,刘茵茵长舒一口气,就好像一个任务完成了似的,她粘好了信封,就发了出去。然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可是,仿佛转眼的时间,刘茵茵又收到了柳生的回信。
柳生在这封回信中,感情更加狂热。他说,在现代社会,只有刘茵茵这个令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才能写出这样的回信。那文笔的细致温婉,感情丰富灿烂,都令他情不自禁。和他想象的一样,他要的正是这样的姑娘。他决不放弃,永不放弃。他虽然后到,但后到有后到的优势。先到者并不都是幸运的,上帝优待后到者。他深信自己会淘汰那个先到者。
刘茵茵看着信,心里苦不堪言。
这都是妈妈惹的事儿。
刘茵茵在心里批评起妈妈来。无事生非,无风起浪。妈妈,这莫非是你的本事么,你怀疑爸爸,已经搞得爸爸不理你了。原本,爸爸是多么爱这个家呀,无论外边有多大的事儿,爸爸都赶着回家。从不在外边过夜。哪怕那种星级宾馆在等着爸爸,他都不住,一门心思往家赶。现在好了,爸爸在本市开会,都不回来住,宁肯住宾馆。剩下妈妈和她孤零零地在家里,妈妈为什么还不悬崖勒马呢。继续追查爸爸莫须有的私生子问题,搅扰她的恋爱。现在又捣鼓出一个柳生来,非要把张东顶替下去不可。妈妈这是干的什么事呢。难道一个女人到了更年期就非得瞎折腾么,不折腾得家破人亡就不甘心吗?刘茵茵觉得自己有责任好好地和妈妈谈谈了。
这是爸爸不在家的晚上(爸爸开会住在宾馆里),刘茵茵和妈妈边吃饭边交谈,谈的都是严肃的话题。
刘茵茵对妈妈说,你已经很危险了。你快失掉爸爸了,难道你自己没注意到么,爸爸很不爱回家了。但凡有点借口,他就在外边住。
钱虹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不爱回来,这难道是我的错。我虽然怀疑张东是他的私生子,可我从来没有给他说过。只是咱们母女在家里议论过,我可没有给他说,他凭什么对我这样。
刘茵茵说,难道妈妈不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整天疑神疑鬼,神情都和以往大不相同,行为就更是怪异,爸爸也不是傻瓜,你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哪里还用得着说。
钱虹皱起了眉头,说,如果他真看出了我的反常,他为什么不直接了当地给我说。他为什么总是冷嘲热讽。我每逢是想给他好好谈谈,他就冷嘲热讽,从不说真心话,这叫我怎么理解他。
刘茵茵说,这事得先从你说起。你背着爸爸都干了些什么。你整天在寻访爸爸年轻时的事儿,交往了哪些人,生没生私生子,这一系列举动证明你对爸爸太不信任了。你怎么还能要求爸爸的理解。
钱虹说,那怎么办,我总不能告诉你爸爸,我怀疑张东是你的私生子。这事我可以告诉你,可我能告诉你爸爸吗?你是我的独生女,我无论遇到什么,给你说说,心里敞亮。给你爸爸说,他会怎么理解我。
刘茵茵道,你现在的反常已经惹恼了我的爸爸。如果你还继续反常下去,那你就会失掉他。
钱虹满脸忧思,悠悠地说,可是,我可以百分之百地保证,张东是你爸爸的儿子,张东的脸上就写着这个。我现在找证据,就是为了证明给你们看。我支持你和柳生交往,也是为了你能忘掉张东,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刘茵茵说,这也正是爸爸离家的原因。你再闹一阵,我可能也要离家了。现在,你把柳生扯进了我的生活中,给我造成了不必要麻烦。如果柳生再用文字对我进攻,我就要找你的事儿。
钱虹说,我现在已经两面不是人了。可是,我受着委屈,顶着压力,我还是要去弄清真相。这对全家人都是一次拯救。然后,钱虹便掰着手指头说,首先,拯救了你的恋爱和婚姻,避免了一场兄妹恋的悲剧;第二,逼迫你父亲认了自己的私生子,了却一桩孽债;第三,去掉了我的一块心病,使我能重新清楚明白地生活。第四,还能让张东的妈妈有个结果,使她的心得以平静。
刘茵茵听着妈妈这一套一套的话语,心想,妈妈真是邪门了,无药可救了。她把虚构的东西当真实,看来她是没法清醒过来了。一个人入了邪道,别人还真是没治。任她去吧。
不过,刘茵茵还是警告妈妈,你爱怎么胡折腾,我都不管,可是,你不能再插手我的事儿。柳生这里,我现在就辞了他,不让他现给我写信。如果你从中再搞什么花样,爸爸就是我的榜样。我离家出走,让你自己在家里折腾吧。
刘茵说完,便离开了饭桌,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刘茵茵坐在床上,重新看起柳生的信来。
读完后,刘茵茵就把信团弄起来扔到了碎纸篓。
刘茵茵自言自语地说,柳生既然喜欢文字游戏,那就让他喜欢好了。以后,他来信我也不看,连拆都不拆,就把它扔一边去。这个游戏就让他自己做下去吧。
再说柳生。
柳生确实对文字有一种狂热。上小学时,他就喜欢写作文,初中、高中他都是写抒情文章的能手,只可惜家里父母认定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个死理,硬要叫他报考理工科,最后,他考上了一所大学的化学系。一上大学,他就发现自己对整天摆弄那些瓶瓶罐罐是那么讨厌(柳生一向把做实验说成是摆弄瓶瓶罐罐),以致于到了见了这些东西就头脑发胀。他好不容易熬了四年,才从大学勉强毕业。毕业后,他坚决不找对口工作,硬要往报纸副刊挤。用柳生的话说,他喜欢文字,到了报纸副刊,他就可以摆弄文字了,他就可以抒情了,他就可以用方块字排列自己的心事了。他托关系走门子,好赖进了报社争取到了副刊,这副刊的名字就叫他何时想起就怦然心动:我与你同行。多么抒情的名字啊,柳生曾对人感叹。
可以说,柳生在副刊是非常卖力的。因为这是他喜欢做的事情,所以越卖力他越高兴。他编的每一首小诗,每一块小豆腐干,都是留在他心中的一次美好记忆。柳生自己常常对人说,这是一次心灵的旅行。讥笑他的人就问,你一天都旅行多少次,你心灵每天旅行那么多次你不累吗?柳生就说,心灵的旅行是非常愉快的事情,多少次都不累。比现在那些热衷于满世界跑的旅游者可是愉快多了。那些满世界跑的人号称旅游,其实那是自己在消耗肉体能量,没什么意思。心灵的旅游,那才真正是神妙极了。其滋味只可体会不可言传。
想讥笑他的人最后只好捂着耳朵跑。
当柳生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刘茵茵后,这种抒情的冲动像野马一样从心里狂奔而出。刘茵茵的神情韵致将他的文字瘾勾了出来。他抑制不住地要坐下写。无数的文字从脑里滔滔滚滚地涌出来,对于柳生,这滋味真是美妙极了。他天天晚上都坐下写,写完后,拣着最狂热的一封寄给刘茵茵,其它的自己保存下来。这一点理智他是有的:不能给刘茵茵寄多了,寄多了,刘茵茵会认为他的感情持久不下去的,因为谁都知道最狂热的感情其寿命都是最短的。所以,他并不把自己写的都寄给刘茵茵,只是挑了一封就足矣。刘茵茵的回信虽说是拒绝的,可在柳生看来,那比接受了他的爱更生动更刺激更叫人柔肠寸断。
所以,柳生的回信令人吃惊地快。因为他看完信,就抑制不住地写了回信。狠狠地过了一把文字瘾。
现在,他在等待刘茵茵信的过程中,又写了许多的信,只是他一封也不往外寄。他要等着刘茵茵的信来了再往外寄。哪知,刘茵茵的信硬是不来了,他左等右等还是等了一个空。在这个循环中,他的激情又上升了一层。刘茵茵是一个多么值得写信的姑娘啊,她越是默默无言,她越是意味深长。刘茵茵的不回信,反而成了一个更大的刺激,使柳生的语言洪流一泻千里。
柳生将这些信中的一封挑出来再一次寄给了这个沉默的有味道的姑娘,这个与现代社会反叛的姑娘,这个与时尚女性背道而驰的姑娘。柳生的信不写给她还能写给谁。只有她配柳生这些如江河决堤似的抒情文字。
文茵茵一封一封地接到柳生的信,她确实做到了一封都不看,每收到一封,她就随手把它扔到一只抽屉里。甚至,她觉得自己都没什么想法,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她的扔信只是一个机械性的举动而已。扔完信,她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想什么想什么。柳生没有搅着她任何感情的浪花。有时,钱虹关心地到她的房间,问她最近柳生来信了吗?她总是说,来了,我没看。钱虹就说,既然收到了信,为什么不看呢。刘茵茵就说,我干嘛要去看那些没有意义的文字,他爱写就写好了,这是他的癖好。我不干涉他就算是对他够好了。
妈妈意味深长地说,世界上的事儿谁也说不定都是怎么发展的,你怎么能保证你和柳生就不能走到一起呢。什么事都不是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劝你还是看看的好,就当是一次有意味的阅读不是更合适吗?
刘茵茵说,妈妈你什么时候查清楚了张东是爸爸的私生子,我就什么时候开始看柳生的信,这不晚吧?
说完,刘茵茵就笑。
钱虹说,会有那一天的。那你就把这些信好好留着吧。
钱虹怏怏不快地走了。
可是,再过上几天,钱虹还会到刘茵茵的房间(当然都是瞅爸爸不在家的时间),问柳生有信来吗?刘茵茵就说,每天都有,已经收了一大堆呢。
妈妈就说,我还是劝你看一看,我已经快解开谜底了。谜底一解开,柳生会是你第一个考虑的人。
刘茵茵就说,那就等你解开谜底再说吧。
妈妈说,你不要以这种口气给我说话。真相一出来,你就知道你的妈妈不是一个荒唐的人。
刘茵茵说,我真的是在等着你的真相。也只有真相出来了,你的病才会好一点。妈妈,你知道吗,我可怜你。
钱虹摇着头说,看来这件事我真得加快步伐了。晚了可能会影响你的恋爱与婚姻,我得救你。
刘茵茵说,妈妈,我也有责任救你。所以,我才支持你去查。
妈妈只好又一次无奈地离开刘茵茵的房间。
妈妈一走,刘茵茵立即干自己的事儿。她现在已经不再为妈妈的荒唐浪费脑筋,更不为柳生厚厚的信费心思。她觉得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她的生活就是这样节外生枝的。她也没有必要为此耗神。
刘茵茵没有把柳生的信告诉张东。并不是不信任张东,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以这样的信来做谈资。或者说,柳生的信就没有资格做谈资。在刘茵茵看来,说这个话题挺无聊的。如果不是为了搅扰、刺激张东的感情,她有什么必要说这个呢。
所以,这些日见增多的信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抽屉里,既没有引起主人过多的注意,也没有引发一些情感波澜。它就像人体某处长了一块息肉似的,不痛不痒,毫不引人注目。虽然抽屉已经快满了,但是,还有另一个大抽屉在等着,柳生就是再写上一百封也不愁没地方放信。
除了钱虹偶尔来问问这些信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总是令她失望。这些信就再也没有问候者了。
柳生这边却是越写越狂热。说来也怪,他越是接不到回音,他越是觉得刺激。写信的欲望越强烈。柳生现在每天晚上坐到写字台旁,就急着写信。这已成了一种感情需要。如果不写信,他想象不出来自己会多么的难过。对柳生而言,面对着信纸,就是面对着爱人,他不能不说话,不能不抒情。
柳生的信常常能写到深更半夜,好像每一封都比前一封长。因为目前这些信都没有打开过,谁也不知道都写了一些什么内容,有着怎样的情感抒发,出现了哪些烫人的句子,所以,这日日见厚的信就成了局外人的一个谜。
钱虹就常常说,这么厚的信,他都说了一些什么呢,真是叫人纳闷。茵茵为什么这么没有好奇心呢。
每每这时,刘茵茵就说,我就是这么没有好奇心。
确实,连柳生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每一封信都写了一些什么。用他自己的话说,写这些信完全是一种身不由己的行为,是一种灵感的闪现,因为每晚灵感都会准时到来,所以,他的记忆力就大大地衰退,他自己从来都不记前一封信写了哪些话,用了几页纸。只是看上去,一天比一天厚,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到底厚了多少。
柳生觉得自己的生活十分充实。
没认识刘茵茵前,他常常为自己的生活苍白无力而暗自感叹,现在他为自己的生活充实丰富而感谢上苍。
刘茵茵已经收到满满的一抽屉信了。
刘茵茵平静地开启了第二个抽屉。
当第一封信放到抽屉时,刘茵茵没有任何感觉。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可是,当第二封、第三封……纷纷落入第二个抽屉时,刘茵茵看着这些信,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这是些很奇怪的东西。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出现就好像粘在了她的心里。已经关上的抽屉,在她的眼前变得神秘起来。这些抽屉里装的是些什么呢?这一封一封的信为什么会撂在这里,这些信都好好地封闭着,没有拆开的,这更使刘茵茵有一种怪异感。刘茵茵不自觉地再一次打开了第一个抽屉,天,满满的一抽屉信,信封都是花花绿绿的,邮票也都不一样。如果集邮者看见,会很感兴趣的。
刘茵茵看着这满满满的一个抽屉,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想拆开某一封看看,看看里边都是记了一些什么内容。这欲望一产生,她自己的理智就否定了。为什么要看呢,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这欲望一经产生,就非常顽固。刘茵茵看着这些信,双手在不自觉地动作着,她真想撕开某一封看看。然而,有一种力量在遏止着她的欲望。她再一次关上了抽屉。刚把第一个抽屉关上,她下意识地又拉开了第二个抽屉。第二个抽屉的信已经积攒不少了,将抽屉底面覆盖得严严实实。刘茵茵用手拨拉着这些信,有厚的,有薄的,每一封都像装着一个秘密。一个诱人的秘密。怎么会有人写这么多的信,到底有什么话值得这样写?
刘茵茵暗暗地承认自己有了好奇心了。
当然她不想对妈妈说出她的好奇心。
这些信像是有一种能量在逼使着刘茵茵,可刘茵茵不想屈服于这种能量的逼迫。她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
她把第二个抽屉关上了。
她坐在床上。突然,她觉着这个房间里隐藏了一个秘密。不,更确切地说,是隐藏了一个人。一个陌生人。这个房间再也不是她单独的自己占有,而是和另一个陌生人共同占有。
这另一个陌生人就是她抽屉里的那些信。这些信仿佛在信封里悄悄说着话,时时都急着出来,在呼唤着她拆开信封,给它们自由。它们不想长久地呆在信封里,它们要见天日。刘茵茵坐在床上,体会着这些信的急迫心情,就和体会一个人一样。她完全把这些信拟人化了。
忽然,刘茵茵也感觉出了某种意趣。
她本人好像和这些信构成了某种关系——这些信急着要出笼,她硬是不让它们出笼。她是这些信的主宰者,她要它们呆在里边,它们必须呆在里边。它们不能不服从她的命令。这真是一种有意味的关系。
刘茵茵站起来,再看看这些抽屉,好像从抽屉里听到了一种吵嚷声。
刘茵茵说,你们别吵吵了,我不会让你们出来的。
她好像听到抽屉里发出了一种声音:这对我们太不公平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刘茵茵说,我是你们的司令,你们就等着听命令吧。到该出来的时候,我会让你们出来的。
刘茵茵又对自己说,这就是“节外生枝”的命运,也许这节外生的枝很美丽,很逗人,但却永远不会是主干。就是这样。
刘茵茵在地上转了两圈,又一次打开抽屉。她看着满满的抽屉,脸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她悄悄地亲切地对这些信说,你们在这里好好呆着,说不定有一天你们会获得解放。
然后,她慢慢地关上抽屉。心想,这些不打开的信真是能构成一种生活内容,使你常常不经意地就要浏览它。也许生活还真是需要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