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亭山遐思

顾　雄

敬亭山位于安徽皖南宣州市境内，素有“江南诗山”之称。南齐年间，时任宣州太守的诗人谢眺常游此山，留连忘归，写下多篇诗文赞咏，留有“兹山亘百里，合沓与云齐”的描述，敬亭山由此而成名，可惜谢眺诗文多已失传。继谢眺之后，历代踏访敬亭山的诗人络绎不绝，尤以唐宋最盛。李白、白居易、王维、苏轼、欧阳修、韩愈、文天祥，几乎囊括所有的名儒雅士，著有诗词、文章近千首(篇)。

若以山川壮丽，风景秀美而论，敬亭山不比黄山壮阔峻峭，不及庐山葱茏清秀。但在当时，敬亭山的名声却在诸山之前，人们趋之若鹜，“吟无虚日”。这与诗圣李白七上敬亭山，树起诗山之旗不无关系。古来文人骚客好附庸风雅，李白、白居易、苏轼等大名家都去了，其他人也该去，也该留下一笔，于是难免滥竽充数，平庸低俗之作。就像时下赶新潮，趋时髦，以从众心理设计包装明星，包装越奇特名声就越大，殊不知名声越大越俗不可耐。有些旅游景点广告做得“掐葡臁比チ私腥丝床欢。

然敬亭山有其千宕石壑，树木参天，竹海连绵，湖光波影的自然风光景韵，少人为雕凿痕迹，显得十分幽静。敬亭山的特别之处是文物古迹众多、诗篇文章源远流长。步入山门，迎面直立四柱三开大门坊，上书“敬亭山”三个刚健大字，系著名书法字楚图南亲笔。过门坊、踏台阶，拾级而上。青石铺就的小路犹如云梯盘旋，时而平缓，时而陡峭，看似碰壁，却又峰回路转，小路两侧丛林茂密，老枝虬劲。敬亭山自古多林木，“大跃进”年代，毁林烧柴炼钢铁。“十年浩劫”期间，更是屡受践踏，自然生态遭严重破坏。如今千年的古松、香樟、白柏虽仍有幸存，但已所剩无几，其损失难以估量，更无从弥补。相传李白曾手栽六株松柏，植于上山入庵修行的唐明皇李隆基胞妹玉真公主居所园内，想是寄望玉真公主，像松柏那样长青。

李白先后七次游住敬亭山，前六次未留下片言只语。诗人来安徽时已晚年，怀才不遇，几遭挫折，“安史之乱”险失性命，病腹悲愤，生活颠沛流离，寄居于族叔——当涂县令李阳冰篱下。当涂在长江边，近芜湖，李白来宣州可由水路顺流而下。以当时的船速计算，至少需三四天，往来一次很不容易。可是李白却七来宣州，且次次登上敬亭山，其中一次来宣州是应径县富绅汪伦的热诚邀请。汪伦富甲一方，对诗人仰慕已久，盛情款待，伴游敬亭，临别时多有馈赠。

令人纳罕、颇费思量的是，李白为何不畏旅途艰辛，七访敬亭山?是什么使诗人如此牵挂，终难释怀?李白最后一次来敬亭，独坐山顶，看浮云飘游，闻深谷幽鸟，终于吟出千古绝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

李白卒于公元762年，享年61岁，此诗作于公元753年，距他被迫离开长安已整整十年。此前在尼姑庵修行的玉真公主数次致信李白，邀他来敬亭山小住，这才是李白七访敬亭山的真实原因。

传说中的玉真公主天生丽质，聪慧过人，能诗善画。公主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看不够的歌舞，正是青春妙龄之时，却远离京城，遁入空门，终年布衣素食。玉真公主降世之初，母宝氐被执掌皇权的武则天害死，自幼由姑母太平公主抚养。她出走的原因传说有两种，一是不满唐明皇为其择婿，避婚而走。另一原因是难以忍受太平公主的专横独断，穷奢极欲。此两种说法都无从考证，但玉真公主上敬亭山入庵为尼，号持盈法师是真。玉真公主提水饮用的泉井至今还在，仍涌流不止。公主的坟墓杯土为埋，占地不足两平米。也许正是因了这坟太平常，太不起眼，才未招致盗墓者的光顾，公主得已安静长眠。唐大中年间，公主身后百年，为纪念这位出自皇家的葺盈法师，在敬亭山上建起一座尼姑庵，起名翠云庵。历经千百年，翠云庵几度修葺，得已保存。国家为保护这一古迹，1988年再度修建。

玉真公主曾云游天下名山，交结有识之士，尤垂青才华横溢的诗人李白，视为知己。作为同时代人的李白和玉真公主，经历虽不相同，但都嫉世愤俗。“安史之乱”后，李白被游放，玉真公主上书遭斥，愤而自去公主号。晚年的李白阅尽沧桑，心如止水。他仰慕玉真公主的精神境界，无求无欲，淡泊静远。他七访敬亭山，不仅仅是为看山观景而去，更为访友而来。李白与玉真公主交情深厚，深夜常长谈达旦，纵古论今，吟诗说文。玉真公主生年不详，但与李白死于同年，相传是闻李白死讯坐化圆寂。玉真公主生前将自己饮用的泉井赠于李白，井旁有碑文记载。何以赠井呢?李白善饮酒早为世人所知，李白还喜饮茶。其时，同是诗人又是茶神的陆羽刚有《茶经》面世，茶道和茶文化蓬然兴起。敬亭山出名茶，自古就是皇家贡品。好茶需有好水泡煮，玉真公主的井是山上泉水汇流，水质清澈甘淳。玉真公主将此井赠于李白，可见她和李白的情谊之深笃。

“敬亭绿雪”闻名遐尔，是茶中珍品。此茶极嫩极碧，每芽只三二叶瓣，置于杯中如小苗初露，饮于口中清香馥郁。如今常有游人安坐于郭沫若题名的“绿雪茶楼”，用此井水品茗闻香，引发思古之幽情，消除身心疲惫。

“李白独坐楼”建于晚清，是李白吟出“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之处。“独坐楼”1931年曾被山洪冲毁，1933年修复。日本侵华期间，又被日军炮火摧毁。侵略者不仅要掠地夺物，还要消灭中国文化传统，铲除民族文化根基，以便从精神上奴役中国人民。现在所见的“李白独坐楼”，是1987年按原样重建。

1939年，在皖南坚持抗战的陈毅同志戎马倥偬之际登临敬亭山，欣然提笔写下七绝一首：“敬亭山下橹声柔，雨洒江天似梦游。李谢诗魂今在否，湖光照破万年愁。”五十年后，老革命家黄镇同志游敬亭山，重读此诗，缅怀陈毅，题下“江南诗山”四字，以示纪念。

敬亭山尚存古迹四十余处，除已提及的几处，还有宋代双塔、十贤寺、广教寺、穿云亭、丹梯亭、额珠楼、勒诗石等，尤以宋代双塔最为著名。双塔集唐宋建筑风格之精华，四方形平面，东西对峙，俨如华表，古意盎然，在我国现存古塔中极为少有。双塔内均刻有苏东坡手迹楷书《观自在菩萨如意陀罗尼经》，使其更为珍贵，属国家一级保护文物。敬亭山是“黄山画派”发祥地，大画家石涛曾在山上广教寺中蛰居十余年，苦心作画。

敬亭山不谓高，海拔约三百米，然登临山顶仍有突兀拔起的感觉。皖南地势低缓，丘陵连绵，所见之处俱无高峰，唯敬亭山独高。放眼极目，楚天吴地，古邑新貌。清清的水阳江绕山东流，古城宣州尽收眼底，睹物思旧，凭栏怀古，人们总会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