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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从故乡来

2025-02-15杨映川

青年作家 2025年1期
关键词:蓖麻西林

在籍贯一栏,我填的是广西凌云县,那是我祖辈生长生活的地方,有许多与我血脉相连的人居住在那儿。谈到故乡,很多时候我便默认是凌云。但有一个小城,我离开几十年从未踏足,可它的街道屋宇山头树木与人,细节丰富固执鲜活地印在我的脑海,正如昨日重现,让我发现在血脉传承的链条之外,故乡更应该是记忆的源头。

如今记忆力一直在衰减,许多人与事不知不觉被抛在脑后,就算是拼命想记住的内容,也扛不住脑细胞的衰败与死亡,好在抓住当下才是最实际的修行,过去与将来都是虚妄。在记忆自行断舍离的过程中,我惊讶地发现我最好的记忆有相当一部分是九岁以前的生活。我的出生地是一座叫西林的小城,历史上著名的“西林教案”的发生地,号称广西的省尾,与贵州接壤。九岁之前我就生活在那儿,那以后我随父亲回到凌云,待了两三年,又迁到别处。从离开西林那日起,几十年飞逝,我没回去过,但是,不需要闭上眼睛,我轻而易举就能让这个小城当年的模样浮在眼前。

西林县城的四面都是土山,几乎一个单位占据一个山头。每一个山头上有弯弯曲曲各种走向的水泥或砖头台阶,通往家家户户。商业系统占据的山头是我最常去的地方,有好几位同学的家在上头,我不惧爬坡爬台阶,和伙伴们玩得天昏地暗。偶尔我们爬到靠近山顶的地方,只见一片茂密的树林在风中摇曳,以那种会脱皮的桉树居多。

我的家很长一段时间安扎在县城的电影院旁边,县城中心位置,相当于电影院的耳房,一大家子人住的地方比麻雀窝大不了多少。因为屋子和电影院连成一片,院门朝向大街,每逢圩日,四方来人当中有一部分人内急时会窜到我家的院子里解决问题,我家搭的简陋洗澡间变成了藏污纳垢之地,怎么挂牌写字警告都不起作用。电影院有两扇侧门与我家院子共一堵墙,从门缝或是窗户都能偷看电影。我的父母是禁止我和哥哥这样做的,但他们防不胜防,有那么多扇窗户,有那么多道门缝,我们总能偷看电影,只是角度让我们的脖颈和身体不太舒服。当我们的眼睛嵌在门缝聚精会神地观影时,拿着电筒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会用手电筒照向我们,呵斥我们,我们扭身闪开,他们一走,我们的眼睛又扒到门缝上了。当然,更多的电影是我们买票进去看的,扒着门缝看的电影有我们看过无数遍的,例如《闪闪的红星》《地道战》,也有像《一江春水向东流》《画皮》《红蝙蝠公寓》这类父母觉得儿童不宜,大人自己买票去看根本不带上我们的电影。我们只能选择偷窥,反反复复看上几场,内容基本掌握,和同学伙伴们针对故事情节侃侃而谈时,总能胜人一筹。书非借而不能读,影非窥而不能铭,颇有点这个意思。

邮局也在县城的中部,电影院的对面。我有两个同学家在邮局的宿舍区,其中一个是班长,学习特别好,一个是我的好朋友,我经常绕弯到她家,叫上她和我一道去学校,我们有一路的天好聊。我们还一块种过蓖麻,上山摘过蓖麻。当时学校号召学生种蓖麻,每人发了一把蓖麻籽。我们在屋前屋后开荒种蓖麻,整个电影院的四周都被我们种上了。我们眼盯着一窝的蓖麻发芽抽条开花结籽,我们熟悉每一棵蓖麻的生长情况,成熟的蓖麻被我们及时摘取,我们还到附近的山上去搜寻野蓖麻,也会摘到一些。我们的蓖麻合到一块儿勉强够一斤,那时我们非常诚实,不饱满的蓖麻我们都会扔掉,认为收购站是不会收的。收购站一斤给价四毛二分,我们每人分了两毛一。小伙伴用钱买了饼干水果糖,我买了连环画,我们实现了共享,精神口腹皆愉悦。我们讨论说种蓖麻来钱太慢,我们收集了一年才收获一斤,不如收集铁和铜。我们经常到垃圾堆和各种工地上翻找,蚂蟥钉铁线弄到一些,铁锅旧刀具这些很少能弄到,主要是竞争对手太多,我们抢不过男生。金属类物品收购站给的价格更低,一大堆换回几分钱,吃几根雪条就没了。没隔几天伙伴在垃圾堆寻找废铁时,脚底被锈铁钉扎穿,被大人送到医院打破伤风针,我们赚大钱的计划无限期搁置了。

后来我家搬到县城的南边,算是比较偏远的县政府家属大院,房子宽敞多了。离家不到五十米就是客车站,客车站后面是一条河,我和车站员工的孩子经常中午不睡觉到河边用泥箕捉鱼,把捉回来的小鱼放进一家人用水的大水缸,不幸死去的鱼让那一缸水变得腥臭,我少不了又被大人数落。过了河是县医院,很偏远,我在那住过院,急救,差点没抢救过来。有一次我哥哥的脑袋被人开了瓢,也是在那做的处理,我脸贴在窗户上,看到医生用一团一团的药棉在伤口上蘸血,鲜艳艳的,我想吐,手脚冰凉,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做不了医生。

平时看病我们更喜欢选择八达镇医院,它在县城的中心位置,我在那儿拔过牙、开过中药治百日咳,还被针挑手指头治过疳积。好多医生认识我这只小药罐,我只要路过有事没事会进去转上一圈,守中药柜那个老中医偶尔会塞给我一小节甘草。甘草撕下一丝放进嘴里,能让嘴甜上半天。有一个医生留着长发,脸是男相,说话也是男声,身材高大,抽烟,可她偏偏是女身。在孩子口中传说她长了两套性别系统,我无法分辨,却被这个传说震撼。我进入医院经常看到她在过道上用铡刀切药,我能看到的是她的力气很大,手起刀落,一捆草药颗粒状滚落。我试过靠近铡刀,也想试一试,每每被她厉声呵斥,让我离远一点,否则手指头保不住。她的声音又粗又硬,见到她我总不自觉离开两尺远的距离,但我一直在暗自观察,想看出除了长发以外,她身上哪儿还有女人的特征。

县城有两所小学,县一小和八达小学。八达小学离我家近,但父母让我上的是一小,说一小教学质量更好。那年月没有拐卖儿童一说,孩子们上到幼儿园大班都是自行走路上学。一小好远啊,从我家到学校,几乎是从县城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那时候不觉得远,一路上和同学打打闹闹就到了。我们放学时跑到马路上,偶尔见到一辆马车,跟车夫打声招呼,他们会载我们一程。放学回家必经过粮所,粮所有一间间的仓库,仓库门经常是敞开的,晾晒谷米还有面条,有时还会抛出一窝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老鼠和老鼠崽。我和同学的爱心泛滥成灾,我们义不容辞地把老鼠带走抢救,用砖头给它们搭建新屋,给它们喂水和青草,抹上清凉油,直到它们真的死透,再给它们建上一个小坟。在放学的路上,我们还祸害过无数的蜻蜓,我们捉住蜻蜓,把蜻蜓的尾部扯断,插上棍子连上细绳做成一架架飞行器。孩子们的残忍和善良一样,都在那里。

我还有一个好朋友住在文艺队的宿舍区,那个地方我一直觉得聚集了全世界长得最好看的人,那些姐姐长得跟天仙一样,各有各的美。看着她们,我虽说还未了解自卑的内涵,但那时我已确定,我永远长不成像她们的样子。我的好朋友长得也很美很美,难道是近美者美?我经常进入文艺队的练功厅看美丽的姐姐们劈腿下腰,更惊奇于一些小哥哥们的腰也如此柔软。我看他们排演各种节目,我的好朋友偶尔会在一些剧目中客串角色,她真是太幸福了。我父亲写的一些本子后来也被这些美丽的人儿排演着,在礼堂演出时我坐在第一排,我无比光荣,跟我搭讪的人都被我一一告知,舞台上演的剧是我爸写的。

我在一小上到三年级就随父亲的工作调动离开了西林。我清楚地记住了许多班上同学的名字和他们的长相。多年以后,我已在省报工作,有一次观看本单位与外单位的羽毛球赛,一个刚上场的男生被我认出来了,我认出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坐在我的前一排,他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冬天一直挂着两条黄鼻涕,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十有八九不会。那时还封建,男女生互相不说话。我认出他后上前问他是不是姓石,他点头。我说,我是你的小学同学。我把名字说出来他一脸懵然,完全不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了,毕竟我们只同学三年多,还是小学,又分开了将近二十年,记不住正常。但他相信我是他的同学,因为他也有他的记忆,在讲述的过程中,那个时间那个小城我们记忆的背景板是一样的。

四十年过去,我知道我记忆中的小城早已面目全非,甚至可能让我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我不止一次接受邀请,让回西林看一看,感觉就是差点动力,一直没有成行。

机缘来时是不需要什么准备的。2021年7月,女友欧洁要到西林办事,将自驾前往,邀我同行。“两天时间要扔在路上。”我给女友这么说,却又像显示自己的侠义,同意与她一道同行。嘴上是答应了,我心里头莫名烦躁,仿佛一个重要的行程不应该是这么个开启的方式。

从南宁自驾一天到西林对女司机来说是不理智的,我们先到百色歇了一夜,第二天再从百色前往西林。坐在车上,车子朝百色的方向前进,我还是有点不太确定,怀疑我是否花上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到远离了四十年的地方。

在路上,我给西林的文学爱好者罗皓宇发了信息,告诉他我要到西林的消息。在这之前我没有与罗皓宇见过面,他是早年通过一个群加了我的好友。每年西林砂糖橘成熟的季节他都问我要地址,要给我寄水果。我每次都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我相信以他的性格每年都要往外头寄不少砂糖橘,对于一个基层作者来说,怕是不小的负担。我也怕欠人情,不知道如何还,我天生不愿与人太熟络的性格在很多人看来是高傲,自以为是,其实我是太缺乏与人交往的能力,退缩罢了。如果不是这方面能力有欠,我怎么在西林只识得罗皓宇一人?

罗皓宇和另外一名文学爱好者黄仕伟在那劳镇迎接我们,请我们吃饭,并带我们参观宫保府建筑群。宫保府为清代云贵总督岑毓英所建。岑毓英为那劳人,他的儿子岑春煊也出生在那劳,后来任过两广总督。岑春煊少年时曾就读于泗城(凌云)云峰书院,后随岑毓英赴任地读书。凌云县博物馆里有好几块牌匾与岑春煊有关,这位名人将西林与凌云两个县城关联起来了。

吃饭时聊天我才知道罗皓宇他们今天和县里的一帮文学青年有外出采风活动,临时听说我来,就提前结束那边的活动过来接我们。从那劳往西林,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这段路程于我就是入西林城的一个铺垫。我关注自己的内心,激动是没有的,反倒漫上来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路两边的景致像水一样滑往身后,县城的街道突然呈现在我面前,人来人往,店铺林立,车辆穿梭。我像闯入一个秘境,这里的生活与我无关,我来与不来,一切都按部就班上演。有时候成为旁观者,心态会特别安逸,不参与其中,没有压力,不被牵扯。但现在的我却有一种不甘,这里怎么就让我置身事外了?

罗皓宇的车在前头领路,我们到达入住的酒店,与两位男士告别。罗皓宇约晚上一起聚餐,我极力推辞,因为中午已经吃过人家一顿,实在不想再劳烦别人,但罗皓宇十分坚持。我们稍事休息,下午欧洁出去办事,我也与她一道跑了一些地方。她这一趟来主要是考察西林某行业的行情,没有非做成生意的压力。期间接到一个侄儿的电话,说听说我到西林来了,他在西林工作,要请我吃晚饭。我父亲有六个哥哥,我有二三十个堂哥堂弟,侄儿多得记不住名。但这个侄儿我是有些印象的,读完大学后来考公务员到一个乡里当警察,原来是到了西林的古障镇,最近调到县里来了。我来西林这趟跟父母提了一嘴,他们马上传声给这个侄儿了。凌云的孩子跑到西林当警察,在西林娶妻生子,成西林人了,感觉他替我做了些什么,说不清楚,我总不能认为他是替我活在西林吧。我说晚饭已经答应别人了,他又约了夜宵。

天还很光亮,罗皓宇来了电话,说晚上吃牛肉火锅。我和欧洁无所事事,驱车往饭店。罗皓宇和黄仕伟已经在候着,菜都点好了。中午吃得太饱,没有太多食欲,随便吃了一些。欧洁认识的朋友从外地回来,一个又一个电话催我们换场去吃夜宵。罗皓宇当场做主,把所有人召集到一个大排档上,包括我的侄儿。南方的夜宵是一种值得研究的文化现象。聚在一起吃夜宵的一般交情都好,性格也随意,也不会有人真正是饿了肚子找吃来的,大家腹中已经有晚饭垫底,到了夜宵场上就放开以啤酒为主,烧烤为辅,聊些鸡零狗碎事,很少谈正事。啤酒下得快,一扎扎一箱箱,最后没有人记得聊了啥,图的就是纯乐。过了午夜,夜宵摊生意依然红火,一个小城有许多晚睡且快乐的人。

喝了酒不能开车,我和欧洁在我侄儿的护送下乘三轮车回酒店。睡下前,我跟欧洁说,一整天都没认真瞧一瞧西林。

第二天早上由西林县文联安排,做了个文学讲座。我担心文联方面要给我讲课费,先表明自己多年未回家乡,到这做的都是公益讲座。文联主席很开心,说当地的文学爱好者很多。果然,一个小会议室都坐满了,我拿昨天黄仕伟发给我的一篇小说做范文,谈了一些小说的叙事方法。更多的文学爱好者关注散文写作,我也借此谈了基层作者散文写作同质化的问题,写散文不要拘于写游记,写父母往事等等。

很多很多年前,我的父亲就是西林县的一个写作者,他一个农村的孩子因写作改变了命运,而我的命运自然也与此关联。所以,我尊重一切基层的写作者。

下午,罗皓宇与黄仕伟带我游西林,我们穿街走巷,没有一处能唤起我的记忆。我说了几个我原先熟悉的单位,都不在原址了。从我记事起,我在西林有过三个家,最早一个是文化馆,文化馆的地势也是很高,要爬高高的台阶,那一处的整个山头好像都荡平了。第二个家在电影院旁边,电影院是在的,电影院整个规模都变大了,周围干净整洁,没有什么住家了。当我放弃去寻找熟悉的内容时,却认出了第三个家的周边。第三个家应该是政府各部门工作人员的宿舍区,格局是一排住人的平房,有两间房,对面再有一排小房子做厨房和洗浴间用。这个小区地势也是很高的,从马路边出出进进都要上至少有十级的台阶,我家是挨着马路边最近的这一排。厨房后头脏水往外排的一个区域,各家大都围起来种菜,菜园子与马路的落差至少有五米左右。我有一次与大院的孩子捉迷藏,为了不让人找到,异想天开地挂在围墙边上,果然无人发现我,可我后来体力不支,自己都觉得马上要摔到马路上去,要摔死了,也不知是不是内在小宇宙爆发,手一撑腿一荡人又爬了上来。我认出了这一条我差点要摔下去的路,它没有变,马路边上的小区地势也还是高的,修起了高墙。这附近全改造过了,唯有这一处保留了原来的格局,街道没有拓宽,地没有铲平,就像一页纸被不经意折叠的一个小地方,重新把它摊平时,发现它看起来特别新,就和它被折起来那日一样新。

罗皓宇他们带我游月亮山山体公园,公园地势高,能俯瞰整个西林城。从高处看,西林还真是个小小的山城,它周边的轮廓可以用眼睛画出来。那条我游过泳捕过小鱼儿的驮娘江却能逃过我的眼睛,我望不到它最终的流向。

第二天一早,我们离开了。说实话,当我一离开这个小城,我就不记得它的样子了,一两天的观看全如梦幻泡影,一点不留,我的西林还是四十年前的样子,在我脑海里那么清晰那么完整,更可能的是我不愿意让记忆受到任何覆盖和修改。这把年纪了,经常想留住那些旧时光,不去动,不去想,想让它们保持原样,在那样的图景当中,我永远是少年。

重回故乡的意义是什么?有些人消解了乡愁,有些人锦衣荣归。于我来说,重回故乡更像是一个仪轨,离开多少年总有回来的时候。西林是我的生长之地,是我人生的起点和源头,更是我一生性格禀性的造就之地。回乡是一次溯源而上的旅程,在这里即便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也无大碍,所有能看到的实相总会朽坏,看不到的才是永恒。

2023年的春节刚过,罗皓宇的死讯突然传来,令我震惊不已。我一直以为他比我年纪大,看了他的讣告,才知道他比我小一岁。再多的叹息也唤不回离去的人。春节期间他还给我拜了年,短短几天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经打听,他是突发脑梗,后来看一些写他的悼念文字,又知道他平时过于劳累。他是一名警察,参与办过不少案子。前两年我写一个悬疑小说,与他语音聊了几次,咨询他一些破案的技巧和常识。他写的很多小说在未发表前都让我看过,我觉得他和黄仕伟都是西林优秀的作家。

出门在外,有时候听某某人说是西林人,一阵惊喜,说我也是那个地方的,对方或是也有一份惊喜。所谓的同乡之谊应该是越小越偏远的地方更能讲究起来吧?小地方更聚气,这气有力气、心气、骨气,等等,相遇的人都知道。

君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我跟西林联系靠的还是人,像罗皓宇这样的人。

【作者简介】杨映川,作家;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花城》等刊,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魔术师》《淑女学堂》《我记仇》《狩猎季》等,曾获人民文学奖、百花文学奖,广西独秀文学奖、文艺创作铜鼓奖等;现居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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