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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天边外》

2025-02-15川妮

青年作家 2025年1期
关键词:尤金露丝奥尼尔

第一次醒来,窗外是暗的,不知道几点,我闭上眼睛想第二天必须做的事情,一件一件仔细想,细节步骤困难对策一个不漏,刚想到第二件,已经累得想不动,很快陷入了睡眠。在脑袋里演练那些不愿干又不得不干的事情最能唤起逃避的本能,让自己快速逃进睡眠里。这是我的独家催眠秘诀。第二次醒来,天已经大亮。我看着被窗帘阻挡柔化的阳光,发了一会儿呆,试图回忆有没有做过什么梦。没有梦,连梦的碎片也没有,只有半夜里醒过一次又自我催眠的记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做梦是大脑皮层活跃的结果,大脑皮层活跃说明人处于浅睡眠状态,处于深睡眠状态是不做梦的。深睡眠是高质量睡眠。按照医学解释,我应该感到庆幸,在这个失眠症泛滥的时代,我还能拥有高质量的深度睡眠。白天昏沉迟滞混沌的状态却在提醒我,那些了无梦痕的深睡眠十分可疑。做医生的朋友告诉我,在一整晚的睡眠中,深睡眠和浅睡眠是交替的,处于浅睡眠的时候,伴随大脑皮层的活跃,肯定会有梦,没有梦的记忆并不是没做梦,是醒来后不记得做过的梦了。一个人怎么会半年甚至一年都记不住一个梦呢?医生没有说服我。我向很多朋友求证,听他们在电话里给我讲述最近那个梦里跌宕的情节、怪异的氛围、栩栩如生的细节。我感觉自己失去了人人都具备的某种能力。我对自己的担忧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像个强迫症患者一样逼迫自己尽力回忆睡眠里的蛛丝马迹,拼命搜索梦境的残垣断壁。什么都没有。我的睡眠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沮丧。焦虑。不安。我能感觉到沉重的不良情绪在血液里流动,像高血脂病人的血液携带着油腻的脂肪流动得越来越慢。没有记忆痕迹的时间、不能解释的事情、无法讲通的道理、所有的未知和不确定性,都会让我产生不良情绪。我的情绪安全依赖于一个能够被理解的现实,就像糖尿病人依赖胰岛素。我不想每天醒来都被干净得像白纸一样的睡眠折磨,我不想每天还没起床就背负上沉重的不良情绪包袱。不良情绪已经被心身医学证实是生命的杀手。由哈立笛(Halliday)和亚历山大(Alexander)等医学家最早提倡的心身医学发展了将近百年,已经成为医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心身医学提醒我们,不良情绪不及时处理,就会像垃圾一样堆积在我们的身体里,破坏我们身体的内环境,导致身体和精神不可逆转的病变。心身医学告诫我们,处理不良情绪是我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环节。追本溯源,白纸一样干净的睡眠,是近期不良情绪的源头,想消除困惑,我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解释。解释的方法很多,解释的路径不过独特性和普遍性两条。如果用独特性来解释,我只能说也许是我的独家催眠术产生了副作用,一个累得逃进睡眠里的人,肯定不愿再费力气去做梦。但是显然,我没有被说服。只能换普遍性来试试,难道是我活到了不喜欢做梦的年纪?毕竟,那种从噩梦里醒过来知道可怕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的狂喜,或者从美梦里醒过来愉快的情绪持续蔓延产生的美妙感觉,本质上是一种年轻的充满激情的情感体验。人的年龄和梦想指数从来就是一个反比例关系,人总是越活越现实,越老越没有激情和梦想。我停住了,发现自己落入了阐释的圈套,把单纯的做梦偷换成了梦想。就像把公路的概念偷换成陆路,原本只能跑汽车的公路变成了既可以跑汽车又可以跑火车还可以赶马车的所有陆地上的道路。我有一种走出洞穴豁然开朗的感觉。概念偷换成为一个转机,让我意外地获得了广阔的阐释空间。我微微一笑,决定好好享受在广阔梦想空间奔跑的自由。百度词条关于梦想的基本特征描述有四条:描述未来;依赖个人经验;有的梦想还具有虚幻性,脱离现实;有一种驱动力。我以为,百度词条遗漏了梦想最本质的特征:梦想是一件需要激情和想象力的事情。写下这句话,脑袋里同步出现的画面是二十三岁的罗伯特·梅约,他每天都会坐在乡下农庄的栅栏上,凝望天边的晚霞,梦想一个跟农庄完全不同的世界。他灼热的目光越过田野小山,极力眺望出去,对天边外的想象让他单薄的身体充满激情和力量。但是,农庄不需要罗伯特的梦想,农庄需要他哥哥安德鲁·梅约那样脚踏实地的庄稼汉。安德鲁是个壮实能干的青年,他热爱土地热爱农庄热爱干农活。在农庄里,身体孱弱的罗伯特·梅约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用之人,他自己也认识到了这点。所以,第二天他就要离开家去航行了。哥哥安德鲁对弟弟说,当水手可以让你的身体变得强壮。你不会干农活,当水手是一个不错的谋生手段,经验丰富的水手会有很高的收入。航行要经过很多陌生的地方,那些陌生的新兴的地方一定会有很多挣钱的好机会,你念过一年大学,脑子不笨,说不定能抓住机会发大财成为百万富翁。在安德鲁·梅约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确定的有用的。在哥哥描绘航行的实际利益和实际好处的时候,弟弟一直在说,“这些生活实际方面的事情,我一点都没有想过。我想的还要多一些,还要多一些,安德鲁。假如我告诉你,叫我去的就是美,遥远而陌生的美,我就是要到广大的空间自由飞翔,追求那隐藏在天边外的秘密呢?”安德鲁说:“那你就是个傻瓜。”罗伯特·梅约脑子里的那个天边外,那些神秘而陌生的美,他的哥哥安德鲁·梅约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安德鲁是一个庄稼汉,他缺乏想象力。一个人怎么会被那些虚无缥缈没用的东西吸引?安德鲁·梅约不懂,永远也不懂。安德鲁·梅约不懂的那些东西,我懂。十八岁第一次读到尤金·奥尼尔的剧本《天边外》,我被罗伯特·梅约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天边外梦想,就像一束穿透黑暗的光,照进了我狭窄的现实。我望着图书室窗外那株繁花满枝的泡桐树,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当兵的疗养院和罗伯特出生的农庄何其相似。偏僻。美丽。封闭。重复。令人窒息的单调。我跟罗伯特一样渴望离开这里,去经历不一样的人生,去感受遥远而陌生的美。在我们生活的现实空间里,没有人理解我们,没有人需要我们的梦想。罗伯特的农庄不需要,我服兵役的疗养院也不需要。在一个人人都以务实为荣的地方,有梦想的人多么孤独。我从来不跟周围的人谈论我的梦想,但我相信那束天边外的梦想之光会一直照耀我前行,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梦想成真。可是罗伯特·梅约,他居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跟随舅舅坐上那条叫做圣代号的船去追寻他的梦想。喜欢做梦的罗伯特·梅约临走之前被邻家美少女露丝的爱情打动,改变主意留在农庄结婚生子,到死也没有离开过农庄。热爱农庄的安德鲁·梅约却上了船,一辈子漂泊在外。梦想和现实就这样发生了错位。罗伯特梦想的天边外,那些遥远而陌生的美,安德鲁·梅约从来没有感受到。令弟弟魂牵梦萦的神秘东方,在哥哥的眼里,不过是又窄又脏、散发着臭气的讨厌之地。大海上的航行和无数陌生的远方,都让安德鲁心生厌恶。

我不喜欢安德鲁·梅约,他是一个没有想象力的人。我恨露丝,她用浅薄的爱情俘获了罗伯特,让罗伯特再也没有机会踏上追寻梦想的路程。农庄坚硬的现实葬送了罗伯特的爱情和生命。他临死之前拼着命爬到了看得见日出的小山坡上,他对找到他的露丝和哥哥说,“不要难过,我要自由了,我就要从农庄解放出来了,我得到了旅行的权利,我要到天边外去!”罗伯特·梅约等到了那天的日出,他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离开了人世。他到死也没有忘记那个天边外的梦想。我合上书,看着绚丽的夕阳一点一点变暗,心里充满无法言说的尖锐痛苦。不,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我愤怒地想,尤金·奥尼尔为什么没有让罗伯特去航海,去发现和感受天边外的美,去追寻他的梦想?如果那样,他可能会成为一个诗人,他的诗,会让更多的人感受到遥远而陌生的美。我不关心安德鲁和露丝的不幸。我的同情和眼泪都是为罗伯特·梅约准备的。十八岁的我,被尤金·奥尼尔吓坏了。这个获得过四次普利策奖和一次诺贝尔奖的天才剧作家尤金·奥尼尔,他怎么可以残酷得这么决绝?《天边外》的译本前言里介绍尤金·奥尼尔出生在纽约,他的父亲是一个著名演员,他从小就跟着做演员的父亲颠沛流离,考入普林斯顿读了一年大学后离开学校,开始了他的冒险生涯,他的冒险生涯包括去洪都拉斯淘金,到非洲和南美当水手。不外出冒险的时候,他做过演员、导演、新闻记者、小职员……他尝遍了生活的艰辛,尝试过各种突围的路径。患肺结核在康涅狄格州疗养的五个月里,他开始尝试剧本写作。文字和戏剧最终救赎了他。1920年创作的《天边外》是尤金·奥尼尔的第一部多幕剧。《天边外》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为尤金·奥尼尔赢得了第一次普利策奖。1936年,尤金·奥尼尔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词说,尤金·奥尼尔的悲观主义推测起来,一方面是他的天性,一方面是时代文学潮流的分支。无论他的悲观主义来源是什么,他的发展方向是清晰的,他逐步变成了独特的尖锐的悲剧作家。在那篇著名的授奖词里,提到了尤金·奥尼尔的戏剧作品《加勒比斯之月》《安娜·克里斯提》《毛猿》《琼斯皇》《榆树下的欲望》《奇异的插曲》《悲悼》《啊,荒野》《无穷的岁月》,没有提到《天边外》。我恍惚着,悲伤着,愤怒着,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图书室的小女兵出现在我面前,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把我拉回到现实中。小女兵要下班了,我手指发麻地在借书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从图书室借出了尤金·奥尼尔的《天边外》。离开疗养院的时候,我归还了其他借来的图书,没舍得把《天边外》还回去。这本漓江出版社出版的书,定价2.65元。这笔没有机会归还的钱,就让我永远欠下吧。很多年里,《天边外》一直是我的枕边书,我一遍又一遍地重读,阅读感受从强烈尖锐的痛苦变成了淡淡的伤感。我们活在其中的现实,每天都发生着比《天边外》更惨烈的悲剧。生而为人,只能拼尽全力扛住生活的重锤,扛住生活的消磨。也许,扛住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正如尤金·奥尼尔所说:生活本身毫无意义,是理想让我们不断奋进,坚定意志,坚持生活。阅历和年龄,把我从一个梦想家变成了现实主义者。我内心的同情不知不觉从罗伯特·梅约倾向了安德鲁·梅约和露丝,我后来每一次重读《天边外》,都会忍不住想,如果罗伯特·梅约拒绝了露丝,坚持自己的梦想去航行,他们三个人都有机会获得幸福。安德鲁和露丝如果有机会结婚留在他们热爱的农场,他们一定会生几个健壮的孩子,把农场搞得欣欣向荣。沿着梦想的阐释路径追溯到《天边外》,所有的困惑都变得微弱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文字和戏剧救赎了尤金·奥尼尔,他的《天边外》救赎了我。上午去小区菜场买菜,我的心情平静而愉悦。菜场的生意很兴隆,我每次去,菜场里都挤满了人,结账也要排队。菜场是一对小夫妻开的,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小伙子身材矮胖敦实,长着一张娃娃脸,表情丰富,很有喜感。他负责在门口称重和算账,小伙子手脚麻利,一边称重,打包,收钱,还能一边跟顾客大声谈笑。小媳妇眉目清秀,话不多,声音温柔,脸上总带着笑。她负责在里面整理菜架,帮顾客找菜,帮顾客切南瓜冬瓜和豆腐。小伙子一家来自山东德州,他们的一双儿女在老家上学,暑假的时候会到北京来。我看见过两个孩子在菜场里帮忙,男孩和女孩都有着健康红润的脸色,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菜市场的小伙子和小媳妇一家,总让我想起《天边外》的安德鲁·梅约和露丝,剧中的安德鲁和露丝如果结婚了,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他们热爱的农庄。《天边外》的故事发生在一百年前。当下农村的年轻人,却成群结队地离开了土地。城市化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改变我们的生活模式。从农村到城市的迁徙,一定会遇到巨大的困难,但他们没有抱怨,没有退缩,他们用庄稼汉的双手在城里打拼挣钱,养活依然留在土地上的老人和孩子。菜场小夫妻、家里的钟点工、送外卖的小哥……他们从来没有像罗伯特·梅约那样梦想过天边外遥远而陌生的美。当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外面打拼,那个依然住着老人和孩子的家乡,才是他们望眼欲穿的天边外。快过年了,菜场比平时拥挤,排队称重结账的大妈和大爷们谈论着今年如何过年。突然有人问起菜场小夫妻春节回不回老家,小伙子和小媳妇的笑容突然黯淡了。小伙子叹着气,说今年家里情况特殊,为了不耽误来年开业,他们打算留在北京过年。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菜场小夫妻一年只有春节假期可以回去跟家人团圆。谁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他们的话。在沉甸甸的现实面前,语言是多么苍白。小伙子意识到周围的气氛冷下去了,就大声地跟排到前面称重的大爷大妈说笑起来。菜场的小生意,经不起冷场。我留在北京过节,准备跟家人去剧院看一场话剧。手机下载的各种APP太多了,我错过了人艺票务中心的开票信息提醒。一月二十日,离人艺小剧场话剧《天边外》的演出还有两天,我才突然想起订票。在人艺票务中心的小程序上,把一月二十二日到二月六日的订票信息翻看了一遍,只有一月三十日的座位图上有一个小红点,其他,都是一片灰色。十几天的演出,竟然只剩一张票了。我实在低估了北京话剧市场的热度。我不甘心地又翻看了一遍,还是只有那个唯一的小红点。果断地买下了那张唯一的票。原谅我自私一次吧,我无法拒绝《天边外》的诱惑,十八岁第一次读到《天边外》的剧本,我就一直盼望着去剧场,我已经错过了2019年的演出,这次,不想再错过了。一月三十日,除夕的前一夜,天冷极了,风吹在脸上,像尖刺扎进皮肤,我裹紧了羽绒服,一个人走过灯光璀璨行人稀少的王府井大街,走进首都剧场。大剧场正在上演《全家福》,大剧场外面的橘黄色暖光照在台阶上。明亮。温暖。《天边外》在小剧场演出,我绕到侧面的小路,走到小剧场入口,坐着电梯上到三楼,进了小剧场。我在小剧场的第一排坐下来,面对舞台。一大束朝阳色的暖光扑面而来,被暖光照亮的小路延伸出去,穿过一个方形的门洞,可以看到日出的景象,那是罗伯特·梅约临死之前看到的日出景象吧?门洞两边的黑色幕布上,左边挂着尤金·奥尼尔的素描像,瘦削的长脸,紧锁的眉宇,从他的脸上可以读取到深刻、痛苦、敏感等信息。右边的白色大字是尤金·奥尼尔的金句:我们生而破碎,用活着来修修补补。脚下铺着厚厚一层稻草,我用脚踩踩稻草,稻草发出细碎的声响。哦,这就是农庄的氛围了。这就是要上演《天边外》那个悲剧的地方了。开演之前,剧场坐得满满当当,一个空位没有。一阵嘈杂过后,剧场灯熄灭了。短暂静默的等待中,我感受到内心的欢喜就像春雨后蓬勃生长的小草。观看《天边外》,是我期待了三十多年的事情,这份期待,从十八岁那年坐在疗养院图书室读《天边外》的那个下午就开始了。只买到一张票,仿佛是天意。因为,自始至终,这是我一个人的《天边外》。剧中的人上场了,神情忧郁身体单薄的罗伯特·梅约坐在简易的栅栏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天边外》的剧本,我已经读过无数次了,我甚至能够跟剧中人同步说出台词。我坐在剧场第一排,脚下踩着厚厚的稻草,看得见舞台上演员的眼泪。我已经不被罗伯特·梅约的梦想打动了,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实际的事情,他念过一年大学,但他从来没有写出过一句诗。他留在农庄,把农庄的事情搞得一团糟,他不能给露丝和女儿创造幸福,他怨天尤人。即使他上了船去航行,他也不会是一个好水手。他没有任何实际生活的能力,天边外的梦想,不过是他抓在手里准备逃逸生活责任的救命稻草。只有十八岁的我,才会被罗伯特·梅约打动,就像二十岁的露丝,自以为爱上了罗伯特。女孩们年轻的时候,根本不懂得生活是什么,所以才会被罗伯特那种具有诗人气质的男孩子打动,才会觉得甜言蜜语胜过脚踏实地的能力,才会喜欢带着露珠的玫瑰花胜过有麦香味的面包。三十年以后,坐在剧场里,我深深体会到了安德鲁·梅约的不幸,他是一个能力超强的庄稼汉,被迫离开农庄之后,即使他讨厌航行、讨厌漂泊,他依然努力学习成为了一个有能力的水手,上岸经商之后,他也一度是个成功的商人。如果留在农庄,他就有能力让露丝幸福、让农庄兴旺。因为罗伯特·梅约愚蠢地放弃了航行接受了露丝的爱情,安德鲁·梅约不得不踏上了一条远行的不归路,最后变成了一个背叛土地的漂泊者和背叛劳动的赌博者。露丝也为自己的年轻幼稚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出悲剧,没有人幸免。走出剧场,一个人走过空无一人的王府井大街回家。家里的鲜花、年货、春联和笑声,把我拉回温暖坚实的生活空间。安德鲁·梅约说得对,罗伯特·梅约追求的东西,农庄上全有。生活里的美,用不着去远方追寻。晚上躺在床上,想着除夕夜的菜谱,很久没有睡意。后来终于睡着了,梦见自己闯进了一个农庄,露丝领着两个壮实美丽的孩子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里拔除野草,安德鲁·梅约扛着农具走过来,他放下农具,亲吻了露丝,然后把两个壮实美丽的孩子一个一个轮番抱起来,抛向空中,再用粗壮的双手接住了放在地上。孩子们的尖叫声和欢笑声响彻了田野。我看着这美好幸福的一家人,热泪盈眶。急忙按下了手中的相机,在相机的咔咔声中醒了过来。窗外天光大亮,我惊讶地跳了起来,我居然做了一个梦!梦里那片铺天盖地美得炫目的油菜花,像极了我生活过几年的疗养院周边的风景。梦里的露丝和安德鲁·梅约,就是小区菜场那对山东德州小夫妻的样子,两个孩子脸色红润,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就像我在菜场见过的样子。昨天买菜的时候,看见菜场关了门,门上的字条写着:春节放假,初六开业。菜场小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今天晚上,也可以一起包饺子过除夕了。

【作者简介】川妮,本名刘春凤,作家;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著有长篇小说《时尚动物》,中篇小说集《谁是谁的软肋》《我们如何变得陌生》等;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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